周良發(fā)
(安徽理工大學 思政部,安徽 淮南232007)
賀麟對康德哲學的認識和探索
周良發(fā)
(安徽理工大學 思政部,安徽 淮南232007)
作為權(quán)威的黑格爾研究專家,賀麟畢生鐘情于黑格爾哲學的研究和翻譯,但他同時將學術(shù)視野投向康德及其哲學。其緣由大體可歸為德國古典哲學演進的內(nèi)在理路、康德的道德哲學與中國儒家思想若合符節(jié)及現(xiàn)代中國與康德時代之德國的社會情境相似等三種因素?;凇爸形鲿ā钡膶W術(shù)理念,賀麟對哲學翻譯理論、康德著作譯名作了深度探討,對康德哲學在中國的傳播及近現(xiàn)代學人的康德研究予以細密爬梳。賀麟對康德及其哲學的關(guān)注與譯介,對后輩新儒家運用康德哲學來闡釋儒家思想的現(xiàn)代性無疑具有積極的導向作用。
賀麟;康德哲學;康德研究
作為現(xiàn)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賀麟畢生致力于“新心學”體系的構(gòu)建,力圖為儒家思想找到一條新路,同時汲汲于西方文化的譯介,希冀為儒學的現(xiàn)代轉(zhuǎn)型提供思想文化資源。除了闡釋和翻譯黑格爾、斯賓諾莎的經(jīng)典著作,賀麟對康德哲學用力頗多,數(shù)度撰文介紹康德哲學及其思想傳承。通覽賀麟研究之現(xiàn)狀,學界對其關(guān)于康德及其哲學的研究尚無充分認識和評定,很有審視剖析之必要。細細研讀賀麟的相關(guān)論著,文章擬就這一主題展開初步的學理探討,進而管窺現(xiàn)代知識分子在中西文化交流與融會上的哲思印跡。
在中國現(xiàn)代思想史上,賀麟的名字是與黑格爾哲學的研究、翻譯和述介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誠如學者葛力所言:“在我國解放前后,研究和介紹黑格爾哲學的學者當中,作出重要貢獻的,應當首推賀麟先生?!盵1]256作為國內(nèi)極具權(quán)威的黑格爾研究專家,賀麟為何將目光投向德國古典哲學大師康德,且多次著文述介康德哲學及其在中國的傳播?深究其因,可從下述幾個方面加以梳論:
(一)學術(shù)理路演變所致
賀麟畢生鐘情于黑格爾哲學,其關(guān)注康德哲學蓋因于學術(shù)演進的內(nèi)在理路。在他看來,德國古典哲學具有內(nèi)在承續(xù)性,康德哲學是通向黑格爾哲學的源泉,若要研究黑格爾哲學,“非先從康德哲學出發(fā)不可”“治黑格爾哲學的人,沒有不先治康德哲學的”“康德哲學最后邏輯地必然要發(fā)展到黑格爾哲學上來”。[2]129賀麟認為,康德不僅對德國古典哲學如斯,還對西方現(xiàn)代哲學影響至深且遠,故認為,“西方現(xiàn)代哲學應該上溯到近代承先啟后的大哲康德,盡管后來的哲學家對他的學說備加非難,從各自不同的角度提出不同的意見來駁詰他,他卻終不失為現(xiàn)代哲學的源泉……現(xiàn)代西方哲學各派哲學家受他影響的程度有深淺的不同,但沒有任何人是和他了不相涉的”[3]25。
(二)康德哲學特質(zhì)使然
近代以降尤其是“五四”以來,先進的中國人無不孜孜以求中國現(xiàn)代化的可行路徑。新文化派認為,西方的科學與民主是傳統(tǒng)中國向現(xiàn)代中國轉(zhuǎn)型的主要推手。但在新儒家看來,道德對于構(gòu)建現(xiàn)代國家必不可少,故倡道德以彌補民主之不足??档聦茖W實證與道德法則的形上致思正好契合了新儒家的理論譜系,進一步說,康德的道德哲學與中國儒家思想“有著某種天然的相似性”,即二者皆屬于“內(nèi)省的致良知的路徑”[4],都關(guān)注倫理道德、內(nèi)在良知和主體的行為動機。也許正因為此,一時間國內(nèi)學者響應漸隆,康德的學術(shù)著述遂成他們創(chuàng)構(gòu)中國現(xiàn)代文化的一種固有資源,鮮有稱異者。對此現(xiàn)象,蔡元培在康德誕辰200周年紀念會上曾作過力透紙背的描述:“康德所提出的問題,對我們來說,永遠有巨大的吸引力。只有在擴大知識和提高道德價值的基礎(chǔ)上,世界才能夠向前發(fā)展。在一個錯綜復雜、令人迷茫的世界里,特別需要具有這樣一種精神,它能使最完美的知識和至高的道德的時代潮流融合在一起,并使崇高的永恒真理得以發(fā)揚。”[5]501
(三)社會發(fā)展情境相似
1925年,大學時代的賀麟發(fā)表《論嚴復的翻譯》,決心“步吳宓先生介紹西方古典文學的后塵,以介紹和傳播西方古典哲學為自己終身的‘志業(yè)’”[2]125。他之所以關(guān)注康德及其哲學,一定程度上源于中德兩國社會情境極為相似。在他看來,現(xiàn)代中國與康德時代之德國在政治、學術(shù)、文化上都極為相似:政治上強鄰壓境,國內(nèi)四分五裂,人心渙散頹喪;學術(shù)上啟蒙運動方興未艾;文藝上浪漫主義消解而現(xiàn)實主義勃興??档聦r代問題的形上思考,對內(nèi)憂外患的現(xiàn)代中國無疑具有極其可貴的借鑒意義。如是,賀麟說:“其重民族歷史文化,重有求超越有限的精神生活的思想,實足振聾起頑,喚醒對于民族精神的自覓與鼓舞,對于民族性與民族文化的發(fā)展,使吾人既不舍己鶩外,亦不故步自封,但知依一定之理則,以自求超拔,自求發(fā)展,而臻于理想之域。”[2]126
由于賀麟的學術(shù)旨趣不在康德及其哲學,故其沒有撰述系統(tǒng)的康德研究專著,然也有不少精彩的論述,如《康德名詞的解釋和學說的大旨》《時空與超時空》《辯證法與辯證觀》《康德、黑格爾哲學在中國的傳播》等。如果我們靜下心來細品慢讀這些文章,便可以從中發(fā)現(xiàn)他對哲學翻譯的闡釋、康德著作譯名的思考及康德哲學在中國的傳播等重要問題不乏若干獨到見解。
(一)哲學翻譯理論
現(xiàn)代新儒學研究者鄭家棟指出,賀麟雖然終究未能構(gòu)成自己的新儒學體系,但就對西方哲學的了解和思考的深度而言,他在許多方面超越了馮友蘭等人。[5]500鄭氏之論前半句因非本文主旨故略去不談,對于后半句,筆者認為,并非虛空夸大之辭。在現(xiàn)代新儒家陣營中,賀麟的理論創(chuàng)制與體系構(gòu)建稍遜于熊十力、梁漱溟、馮友蘭、牟宗三諸人,然在譯介西方哲學的成就上卻是其他新儒家無法企及的,其黑格爾、斯賓諾莎經(jīng)典著作中譯已成國內(nèi)權(quán)威譯本,“開創(chuàng)了中國學者研究黑格爾的道路”[2]240。
或許得益于多年從事西方哲學譯述,賀麟對哲學的作用有了更為深刻的體認:“哲學的知識或思想,不是空疏虛幻的玄想,不是太平盛世的點綴,不是博取功名科第的工具,不是個人智巧的賣弄,而是應付并調(diào)整個人以及民族生活上、文化上、精神上的危機和矛盾的利器?!盵2]15也正因愛智之學的多年浸潤,賀麟總結(jié)出一套系統(tǒng)的哲學翻譯理論,尤其是對著作譯名的論述可謂精彩絕倫。他說:“講到翻譯介紹西洋大哲的名著,則對于譯名一事,卻不可輕易放過。在別的地方我都很贊成經(jīng)驗派的荀子‘名無固宜,約定俗成謂之宜’的主張……但在哲學的領(lǐng)域里,正是厲行‘正名’主義的地方,最好對于譯名的不茍,是采取嚴復‘一名之立,旬月踟躕’的態(tài)度。尤其是中國現(xiàn)時之介紹西洋哲學,幾可以說是草創(chuàng)時期,除了襲取日本名詞外,幾乎無‘定約’無‘成俗’可言,所以對于譯名更非苦心審慎斟酌不可了。”而“要想中國此后哲學思想的獨立,要想把西洋哲學中國化,鄭重訂正譯名實為首務之急”[2]127。鑒于這種認識,賀麟就哲學翻譯問題提出四點看法:第一,要有文字學基礎(chǔ);第二,要有哲學史基礎(chǔ);第三,不得已時方可自鑄新名以譯西名,但須極審慎,且須詳細說明理由,詮釋其意義;第四,對于日本名詞,須取慎重態(tài)度,不可隨便采用。正是在這種翻譯理念的支配下,賀麟對黑格爾、斯賓諾莎哲學作出簡汰精當?shù)年U發(fā)和翻譯。其譯文“深識原著本意、學問功力深厚、表達如從己出、行文自然典雅”,故而“得到學術(shù)界一致贊許”[2]1。而他著力向中國思想文化界述介康德及其哲學,則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更新、思想啟蒙運動之展開大有助益。
(二)康德著作譯名
賀麟對康德哲學的探索首先表現(xiàn)在對其著作漢譯的譯名考辨上,他認為,“譯名正確與否,與對康德哲學本身的透徹了解與否相關(guān)”[6]141。根據(jù)自己的翻譯理念,他對康德哲學著作的譯名作了學理探討和初步翻譯。賀麟主張將康德的三部哲學經(jīng)典譯為《純理論衡》《行理論衡》《品鑒論衡》?!罢摵狻币辉~首見于東漢王充的同名著作?!昂狻弊直玖x是天平,“論衡”即評定時論之價值的天平。賀麟借用該詞以中譯康德的批判系列,很大程度上源于他認為康氏著作具有“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虛實之分”[7]1180之功用。在他看來,康德三大名著的書名最好能夠表示為如下圖式:
真——知——知——科學——《純理論衡》的題材
善——意——行——道德——《行理論衡》的題材
美——情——審美——藝術(shù)——《品鑒論衡》的題材
此圖式能否精準地標識康德三大哲學之內(nèi)在旨要,筆者才疏學淺,故不妄加評判,賀麟意在讓讀者從三部著作的書名即可窺見其哲學的核心義理。在他的思維世界中,《純理論衡》即“純知理論衡”之略,《行理論衡》即“純行理論衡”之略,而《品鑒論衡》若譯為“判斷力論衡”則無法彰顯審美之意,故而意譯為《品鑒論衡》以示對于美的欣賞進行批評研究。
行文至此,諸君也許心存疑問,那就是賀麟為何建議將“三大批判”譯成“三大論衡”?對此問題,賀麟有一卓見,進而作出頗為精細的解釋。他認為,普通的批評叫作批評,系統(tǒng)的重要的批評則叫“論衡”,并進一步指出,批評與懷疑相近,與判斷相反,而康德哲學只可說是批而不判,所以“批判”一詞不可用于康德著作譯名。鑒于這種理解,賀麟認為,康德哲學對于后世哲學具有“批導意義”,故其著作不可泛泛譯作批評,亦不可譯作有獨斷意味的批判。言下之意,康德哲學“只是批評研究知識的能力、限度、前提、性質(zhì),為‘未來的形而上學的導言’奠立基礎(chǔ),以作先導,而自己不建立形而上學的系統(tǒng)”[6]145。
賀麟的分析可謂條理清晰,想必令人信服。然自康德著作中譯以來,“三大批判”的譯名前后雖略有差異,但大都譯成“批判”或者“批評”,其生前念茲在茲的“論衡”一詞并沒有被學界采納,這無異于從根本上廢黜了賀麟對康德哲學譯名之思的學術(shù)價值。比如當前學界熟知的“三大批判”的譯本主要有商務印書館版(韓水法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版(李秋零譯)和人民出版社版(鄧曉芒譯),一概譯為《純粹理性批判》《實踐理性批判》《判斷力批判》。對于這種情況,我們不必驚異,也不要過于惋惜,因為賀麟生前曾說“提出這些譯名純系供參考商榷的性質(zhì),并沒有強人從己的意思……也許因為對于康德哲學各人的了解不同,因而譯名不同”[6]145。職是之故,筆者認為,“論衡”的提法雖未被學界認同和采用,但不能執(zhí)著于“譯名之爭”而完全否定賀麟對康德著作譯名的精深思索。
(三)康德哲學傳播
近代以降,由于大清帝國與西方列強抗爭敗下陣來,遂使先進的中國人萌生學習西方科學文化的念頭,于是“西學大興,人人爭言其書,習其法,欲用以變俗”[2]90。因為失敗最初表現(xiàn)在軍事方面,故國人引進西學理應首選堅船利炮,由此致使西學東漸經(jīng)歷了科學技術(shù)、政治制度、思想文化的次第階段。基于學習西方的實用主義立場,作為思想文化之一的康德哲學傳入中國甚晚亦在情理之中,以至于“認真客觀地歷史地鉆研、評述、批判、介紹康德、黑格爾哲學的方法和體系更是近期的事了”[2]90。
雖然康德哲學在中國傳播的時間不是太長,但一經(jīng)引入中國即受到眾多學界耆宿的重視,其學術(shù)研究無疑構(gòu)成了近現(xiàn)代中國人認知、接受、會通康德哲學的知識譜系。站在學術(shù)檢視的歷史維度上,賀麟將康德哲學在中國的傳播分成三個時期:前期從維新變法到五四運動,這是介紹康德哲學的啟蒙階段。此時國內(nèi)相關(guān)的介紹可謂鳳毛麟角,而且傳播者往往以佛教義理和中國哲學述介西方哲學,難免有些牽強附會,故國人對于康德及其思想只有初步的感觀印象,尚無全面深刻的學理認知。中期從五四運動到解放戰(zhàn)爭,這是譯介康德哲學的草創(chuàng)時期。此時已有學者根據(jù)康德原著進行研究和譯述,并進而發(fā)掘其思想上的派系和師承*1924年《學藝》雜志6卷5期出版康德??珍?5篇關(guān)于康德的學術(shù)文章,如《康德學說的淵源與影響》(張銘鼎)、《康德知識哲學概說》(范壽康)、《康德倫理說略評》(羅鴻詔)等;1925年《民鐸》雜志6卷4期出版康德誕生二百周年紀念專號,認為“康德哲學是康德以前的哲學的歸著點,康德以后的哲學的出發(fā)點”,收錄15篇有關(guān)康德的譯著文章,如《康德傳》(胡嘉)、《康德哲學的批評》(吳致覺)、《康德理性批評梗概》(楊人楩)、《康德批判哲學之形式說》(張銘鼎)等。。但在賀麟看來,是時康德研究尚顯片面,缺乏深度,更無體系,介紹也因研究者的經(jīng)歷、學識、觀念及興趣而有所側(cè)重。后期從新中國成立至今,這時學界開始運用馬克思主義觀點和立場系統(tǒng)研究康德及其哲學。賀麟指出,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康德“研究成就顯著,也培養(yǎng)了一大批后起之秀,加之翻譯工作認真系統(tǒng)”[2]90,這顯然為今后深入研究康德哲學提供了廣闊的前景。
除了劃分康德哲學在中國傳播的歷史階段,賀麟還從史學的視角對近代以來國內(nèi)著名的康德研究者及其研究成果作出涸澤而漁式的梳理和評述,為國人勾繪了一幅翔實周博的康德哲學東漸圖。近代以來國內(nèi)的康德研究者為數(shù)眾多,相關(guān)研究之細密、規(guī)模之廣泛,若用“汗牛充棟”一詞來形容絲毫不過分,以至于本文不能細致周詳?shù)厝砍尸F(xiàn),這里僅擇其要者概述如下:
1.康有為
賀麟指出,康有為是中國第一個介紹康德星云說的思想家。雖然康有為《諸天講》有些觀點是根本錯誤的,但“從中卻能看出當時康德曾初步涉歷西方科學史,試圖用西方科學成就來解釋自然”[2]90。在介紹星云說的同時,康有為也關(guān)注到康德的不可知論:“然天下之物至不可測,吾人至渺小,吾人之知識至有限,豈能以肉身之所見聞而盡天下之事理乎?”[8]92
2.嚴復
嚴復以譯介西方政治、哲學著稱,故有“五十年來介紹西洋哲學的,要推侯官嚴復為第一”[9]351之譽。嚴復歷來重視經(jīng)驗論和歸納法,但他譯介穆勒名學時曾不厭其詳?shù)卮笳効档碌牟豢芍?,尤其是在《天演論》下卷“佛釋”“真幻”“佛法”諸篇中。賀麟認為,嚴復大肆發(fā)揮康德不可知論并將其與佛學的不可思議等同起來,只“滿足于實證主義重經(jīng)驗歸納的感性知識,而拒絕從哲學方面來深入研究宇宙根本問題,確是受到他的學識和時代的局限”[2]94。
3.章太炎
作為辛亥革命的理論宣傳家,章太炎基于無神論的立場批評了康德的不可知論和上帝存在說,并從佛教唯心論的視角對其時空論和“物自體”加以駁斥,認為“以我為空,或以空間時間為空,獨于五塵則不敢毅然謂之為空,故以為有本體名曰物如”的學說,乃是“不知五塵同時是相分,此諸相分同是依識而起”。[10]404但在賀麟看來,章太炎“誤解了康德的時空說”[2]97,因為“康德并未說時空是絕無,而是說它們是先驗的感性形式,人們憑這些感性形式才能納事物于時空加以認識”[2]97,故覺得章太炎“只是從佛學唯識論來批評他所不甚清楚的康德學說”[2]97-98。
4.梁啟超
維新變法失敗后,梁啟超流亡日本創(chuàng)辦《新民叢報》,發(fā)表許多介紹西方哲學、社會學、政治學和經(jīng)濟學的文章,這其中包括他對康德及其哲學的若干思考。賀麟認為,梁啟超是康德哲學在中國最早的傳播者和鼓吹者,并把康德哲學與中國佛學、陽明心學糅合一起“相互印證”“共相發(fā)明”。1903年梁啟超在《新民叢報》發(fā)表“近世第一大哲康德之學說”,尊其為“百世之師”“暗黑時代之救世主”,進而宣稱“康氏哲學大近佛學”,[2]100又以陽明心學融會貫通?;诖?,賀先生說:“梁啟超能在當時極力把西洋哲學傳播到中國來,特別是把康德哲學著重介紹過來,這不可不說他有一些篳路藍縷之功?!盵2]100-101
5.王國維
1903年王國維寫了一首《康德象贊》:“觀外于空,觀內(nèi)于時;諸果粲然,厥因之隨,凡此數(shù)者,知物之式;存在能知,不存在物。”[2]102也就是說,康德哲學的精華在于時空因果這些范疇,皆是知物之式,我們憑這些式來認識事物,但只能認識事物之現(xiàn)象,而物自體卻難以體察。王國維而立之年即轉(zhuǎn)向中國文論與戲劇,雖然賀麟認為“康德對于王國維來說只是一個階梯而已,這并不全由于他缺乏哲學的根器,而是由于中國當時的思想界尚未成熟到可以接受康德的學說”[2]102,畢竟他對叔本華、尼采哲學用功頗深、成就卓然,故蔡元培有言“五十年來介紹西洋學的第二人則推王國維”[9]354。
6.蔡元培
作為著名的教育家,蔡元培以革新現(xiàn)代大學教育聞名,亦是民國初年著名的美學家,曾提出“以美育代宗教”的觀點,指出審美主體受到美感的熏陶,就能“提起一種超越利害的興趣,融合一種畫(劃)分人我的偏見,保持一種永久和平的心境”[11]361。蔡元培對康德的哲學美學頗為關(guān)注,1916年寫成《康德美學述》,系統(tǒng)論述了康德的美學思想。在他看來,康德的美學是其哲學精華,能綜合純粹理性批判和實踐理性批判的要點,從而達至最高的統(tǒng)一精神境界。他說:“康德的哲學,是批評論。他著《純粹理性批評》,評定人類知識的性質(zhì)。又著《實踐理性批評》,評定人類意志的性質(zhì)。前者說現(xiàn)象界的必然性,后者說本身界的自由性。這兩種性質(zhì)怎么能調(diào)和呢?依康德見解,人類的理性是有普遍的自由性,有結(jié)合純粹理性與實踐理性的作用。由快不快的感情起美不美的判斷,所以他又著《判斷力批評》一書。”[9]21-22對于蔡元培的評述,賀麟頗為稱道,覺得他“綜合和融匯康德的三大批判,提出了藝術(shù)、科學和道德三者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及其作用的幾句名言,是值得我們傳誦深思的”[2]104。
以上清末民初學人對康德哲學的述介和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若要在此領(lǐng)域深耕細作并能融會自創(chuàng)體系,則需假以時日待條件成熟。20世紀20年代以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國內(nèi)哲學研究漸成蔚為大觀之勢:1923年,張頤率先將西方古典哲學引入中國大學的哲學課堂;1927年,張東蓀等人創(chuàng)辦國內(nèi)首個專門性質(zhì)的哲學刊物《哲學評論》;1935年,中國哲學會成立,開始有組織地從事哲學理論和中西哲學的研究;1941年,中國哲學會西洋名著編譯會的設(shè)立有助于系統(tǒng)地譯述和介紹西方哲學。在專業(yè)刊物和組織機構(gòu)的有力促動下,康德哲學的譯介和研究漸成氣候,此中冠絕群倫者則首推張東蓀和鄭昕二位先生。張東蓀的《道德哲學》著力于康德的認識論和倫理學,對如何理解《純粹理性批判》《實踐理性批判》提出頗為系統(tǒng)性的獨到見解。鄭昕的《康德學術(shù)》是我國第一部康德研究專著,其獨到之處有三:一是著力闡發(fā)康德哲學的邏輯主體,二是將“物自體”與“理念”結(jié)合起來,三是經(jīng)驗中一切事物皆受主體法則的限制。
通覽其一生治學,賀麟學術(shù)思想的核心之點是“會通中西”,此方面于《近代唯心論簡釋》《五十年來的中國哲學》《現(xiàn)代西方哲學講演集》等三部學術(shù)著作已初現(xiàn)端倪,只是沒來得及構(gòu)成自己的理論體系。但他傾畢生功力為“中西會通”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chǔ),那就是他對黑格爾、斯賓諾莎哲學的翻譯及對康德哲學所作的細枝末節(jié)的述介,而這些細枝末節(jié)未必不能讓人窺見某些真實的面相。作為現(xiàn)代新儒家之早期代表,賀麟率先關(guān)注、譯介康德及其哲學,對牟宗三等后輩新儒家用康德的道德哲學來闡釋儒家思想的現(xiàn)代性無疑具有積極的導向作用。在其熱情倡引下,用康德的道德哲學來重構(gòu)儒家思想,成為現(xiàn)代新儒學的一個立論基點,進一步說,康德的道德哲學為現(xiàn)代新儒家重新審視、梳理、闡釋儒家傳統(tǒng)提供了理論前提,遂使現(xiàn)代新儒學蘊含濃厚的康德主義色彩。
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改革浪潮席卷華夏大地,古老的中華民族在取得政治獨立后迎來了經(jīng)濟自強,然隨之而來的人情冷漠、道德滑坡等現(xiàn)象亦令人心懷憂懼,如何加強公民思想道德建設(shè),提高公民思想道德素質(zhì)成為社會各界普遍關(guān)注的熱門話題。有鑒于國民的道德危機,學界近年來時常泛起“回到康德”的呼聲,企望以康德的道德哲學攜手儒家的倫理道德來提升國民的道德素養(yǎng)。這里所說的“回到康德”具有雙重意涵:在理論層面上,意指康德哲學作為元理論能夠?qū)б敶袊乃枷朐賳⒚?;在實踐導向上,是說康德哲學作為方法論可以引領(lǐng)今人理解、汲取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思想。至于怎樣運用康德哲學,目前學界還沒有讓人普遍接受的實施路徑,然亦有學者對此論域有所涉獵,如楊慶中撰文指出儒學的當代復興需要學習西學,并在此基礎(chǔ)上探尋西學的充分中國化的可行途徑,[12]朱國華著文認為,中國學術(shù)原創(chuàng)的未來需要從西學的中國化汲取思想文化資源,[13]只是楊、朱二位沒有具體論述康德與儒家之間的相融相攝而已。不過他們都意識到西學對中國學術(shù)未來發(fā)展的重要作用,由此就足以令我們欽佩賀麟當年的遠見卓識。雖然賀麟關(guān)于康德及其哲學的學術(shù)文字樸實無華,也沒有站在一個讓人生畏的高度去評定清末民初學人的康德研究,但他的學養(yǎng)、才華、性情、文采、功力仍能從字里行間流瀉與彰顯,這毫無疑問是其學術(shù)思想成就的一個重要面相。綜觀其學術(shù)致思,賀麟偏愛黑格爾遠勝于康德,然其寥寥數(shù)篇文章竟摹寫了康德學術(shù)人生真實而又超拔的境界。他對康德哲學的認識和探索所生成的慧識至今沒有消失,并以其特有的神采給我們以智慧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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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 Lin′s Understanding and Exploration on Kant′s Philosophy
ZHOU Liangfa
(DepartmentofIdeologicalandPoliticalTheory,AnhuiUniversityofScienceandTechnology,Huainan232007,China)
As the authoritative expert on Hegel, He Lin had a lifelong interest in Hegel′s research and translation of philosophy, but he also cast the academic vision to Kant and his philosophy. Its reason can be roughly normalized as three factors such as the inner logic of the development of German classic philosophy, the match of Kant′s moral philosophy and Chinese Confucianism, and the similar social situation in modern China and the Germany in the era of Kant. Based on the academic idea of Chinese and Western master, He Lin made a deep study on philosophy translation theory of Kant and title translation of his works, he carefully ran through the spread of Kant′s philosophy in China and modern scholars′ study on Kant. He Lin′s concern and translation on Kant and his philosophy undoubtedly has a positive guiding role that the younger Neo-Confucian used Kant′s philosophy to interpret the modernity of Confucianism.
He Lin; philosophy of Kant; study of Kant
2015-06-02
2015年安徽省社會科學創(chuàng)新發(fā)展研究項目(A2015035)
周良發(fā)(1979-),男,安徽六安人,安徽理工大學思政部講師,哲學博士,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xiàn)代哲學與中西文化。
B516.31
A
1674-3318(2015)03-002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