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緒石

（寧波大學 科學技術(shù)學院，浙江 寧波315212）

冒險和開創(chuàng)是海洋文化的基本特征之一。一方面，海洋生活是一種冒險，冒險是趕海人的基本精神。海洋與陸地不同，陸地有一定的穩(wěn)定性，大海就不一樣了，茫茫一片，說不定其中就隱藏了巨浪，或者在風和日麗中遭遇颶風海嘯，風浪的不確定性表明海洋充滿了風險。另一方面，人們樂于在大海上冒險：一是大海有一種悲壯美，魅力無窮；二是大海是一個寶庫，捕撈養(yǎng)殖是濱海人的一種生活方式；三是大海是一個四通八達的通道，海上貿(mào)易滿足了人們賺錢的欲望。因此，大海之旅對人而言有重要的意義，在大海的誘惑下，人們總是不斷地伸向遼闊海洋的新領(lǐng)域。這意味著，海洋生活促使人們生成冒險與開創(chuàng)精神，譬如，在歐洲，古希臘與古羅馬文化就是具有開拓性的文化。文藝復興以來，歐洲的海洋文化強勢復活，所以，歐洲人發(fā)現(xiàn)新大陸，在海外殖民，更是將歐洲的現(xiàn)代文化推廣到全球?？傊?，在冒險中開創(chuàng)，它展示了海洋的魅力，凸顯了海洋文化的張力，在布滿危險的新領(lǐng)域，開創(chuàng)的喜悅在等待趕海人。冒險與開創(chuàng)精神在徐訏身上表現(xiàn)得很突出，本文擬以海洋文化為視角對徐訏進行解讀。

一

徐訏的冒險和開創(chuàng)精神研究首先應聚焦于浙東文化上，地域性的海洋文化是徐訏成長的文化背景。寧波人的一個特點是“敢為天下先”，這句話形象地闡釋了浙東文化的冒險和開創(chuàng)精神，敢即是敢于冒險，先就是開創(chuàng)。敢為人先、標新立異在浙東有長遠的歷史，浙東文人如宋代的四明四先生，明朝的王陽明、徐渭，清代的黃宗羲、萬斯同、全祖望等都是人文創(chuàng)新大家，他們的共同點是敢于向未知的新領(lǐng)域開拓。中晚清以來的寧波商幫是浙東地域的一塊招牌，有研究寧波幫的學者指出：“寧波的濱海環(huán)境，已經(jīng)形成了寧波人長期經(jīng)營商貿(mào)的習俗，鑄就了寧波商人敢于冒險、開拓和熱衷對外發(fā)展的性格。”［1］（P234）寧波濱海，尤其是寧波港是優(yōu)良港口，所以，寧波出商人，寧波商人具有浙東海洋文化個性，他們“敢為人先”。具體到徐訏的家庭，他的父親是晚清舉人，但又對西方文化有興趣，20世紀初，他“就能以非凡和超前的眼光關(guān)注商業(yè)”［2］（P6），其實，這對寧波文人來說是一種常態(tài)，他們并不輕視甚至重視商業(yè)。徐訏生活在這片地域、這樣的家庭，浙東文化構(gòu)筑了他文化的基礎。

近代社會是一個走向海洋、志在開拓創(chuàng)新的社會，有一群志在維新的先賢，他們營造的“日日新”氛圍是徐訏開創(chuàng)精神的第二個源頭。中外對抗中的完敗迫使近代中國人不得不面向海洋，走上借鑒西方、意在開創(chuàng)的道路，最具影響力的一波大潮是以陳獨秀、胡適、周氏兄弟等為代表、以《新青年》為陣地、以北京大學為基地的新文化運動。運動中的一些代表人物明確提出來，開拓、創(chuàng)新是他們的宗旨，“新文化運動要注重創(chuàng)造的精神。創(chuàng)造就是進化，世界上不斷的進化只是不斷的創(chuàng)造，離開創(chuàng)造就沒有進化了。我們不但對于舊文化不滿足，對于新文化也要不滿足才好；不但對于東方文化不滿足，對于西洋文化也要不滿足才好。不滿足才有創(chuàng)造的余地?！保?］（P6）陳獨秀的話從總體上概括了運動的創(chuàng)新意圖，從這里還可以看出近代文人深受進化論的影響，中國社會或文化在他們眼里急切需要進化、創(chuàng)新。胡適完全從學術(shù)上總結(jié)新思潮的目的，“研究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4］（P3）近代文化尤其是“五四”新文化浪潮波及徐訏，他的小、中學教育基本上是一種新式教育，他進入北京大學求學時，北大的開創(chuàng)精神依然存在，他成長過程中所接受的近代文化的勇于開創(chuàng)品質(zhì)是徐訏文化心理結(jié)構(gòu)的基本構(gòu)成。

徐訏的勇于開拓精神還來自西方文化對他的影響。寧波是一個對外開放的商埠，近代有不少歐美人在此登陸，他們將文化向中國民眾推廣，如開設學校、醫(yī)院，建教堂、吸納教眾等，外國人的做派必定會引發(fā)中國人思考，從最低限度看，徐訏耳濡目染了歐美人海外殖民的冒險、開拓精神。徐訏對西方文化開創(chuàng)精神的體認還直接來自他的專業(yè)——哲學。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古代哲學基本上是一個自我循環(huán)的封閉系統(tǒng)，儒釋道互相兜圈圈，歐洲哲學自近代以來翻新出奇，20世紀前后有馬克思主義、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實證主義、唯意志論、直覺主義、實用主義、現(xiàn)象哲學等。西方人在哲學領(lǐng)域的爭奇斗艷蔚為大觀，歐美留學歸來的知識分子在對西方哲學的引進上十分賣力，當時的新思潮雜志自覺成為傳播西學的平臺。再從小范圍看，徐訏就讀的北大在近代是文化圣地，兼容并包，西方哲學在校園內(nèi)頗有市場。盡管他說過：“讀了這些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書籍，起最大作用的就是輕視其他的學說，翻翻那些學校里教授指定的參考書，就輕視的叱之為‘資產(chǎn)階級’反動思想或唯心論的玩意兒，不值一談?！保?］（P376）但徐訏還是接受了康德、弗洛伊德、柏格森等人的思想，即便是全盤否定其他們，“翻翻”也足夠，西方哲學不斷向未知領(lǐng)域的求索精神一樣引人矚目。徐訏后來在歐洲留學，這同樣是一次學習創(chuàng)新精神的機會，如他評說巴黎：“我在那里看到人民個性的發(fā)達，看到各種思想的蓬勃，各種主義的活動；街頭叫賣著各種黨派的報紙，到處是各地民族各種組織的集合；藝術(shù)上也有各派作風在那里競斗，一切種別與國別在那里自由平等并存?！保?］（P92）從這一段話里讀者得到的信息是：巴黎是一個自由、包容的城市，同時也是一個競爭的城市，在自由競爭中文化、藝術(shù)、社會等各種派別充分展示其開創(chuàng)精神。人生前期所體驗到的西方文化之開創(chuàng)精神，無疑在日后會對徐訏產(chǎn)生一定影響。

綜上，徐訏的冒險、開創(chuàng)精神有三個源頭：浙東海洋文化、中國近代文化與西方文化。浙東文化是基礎，它奠定一個基本方向；近代精神是潮流，任何人都免不了被裹挾；西方文化是外在影響力，它強化了徐訏的創(chuàng)新精神。由于這三股力量同向，它們組成強大的合力，因此，冒險與開創(chuàng)精神是徐訏的一個突出亮點。

二

綜觀徐訏的一生，他有強烈的冒險、開創(chuàng)精神，他的人生從來就不會止步，不斷地走向未來是他的寫照。敢作敢為是他在事業(yè)選擇上的特點，他是哲學專業(yè)學生，但愛好文學。“一九三三年我就開始寫散文，寫小說。最早投稿《東方雜志》，這本雜志很雜，文藝部分只占最末一頁，篇幅小，用稿相當困難，我僥幸被刊登，當然帶給我很大的信心和光榮。同時拿到一筆很高的稿費。那時候一千字是五塊錢現(xiàn)大洋，而買一擔米也不過三塊大洋，比較起來，太高了。學校畢業(yè)后，我就到上海，可以說為著生活而寫，一些散文都是這期間的作品。接著曾在林語堂先生主編的《人間世》做編輯工作，也主編過《天地人》、《作風》等刊物。一九三六年到法國繼續(xù)念哲學?！保?］（P37）這段話敘述徐訏初進文壇的情況，他愛好文學，后來在上海為衣食而寫作，他的敢為精神初步顯現(xiàn)。他不僅寫小說、散文、詩歌，而且還擔任文學編輯，直至自己主編雜志。這樣下去，或許他有一個安穩(wěn)的人生，不過，不安分的徐訏永遠不會固守現(xiàn)狀。盡管前往法國留學的目的是專業(yè)深造，但陰差陽錯，徐訏的異國之行成就了他的文學40年代以及文壇上的徐訏年。徐訏在1950年出走香港，這既是避險，也是冒險，人到中年的他，選擇一座新的城市重新啟航，這需要勇氣。一方面，他的精神世界與新到來的時代有隔閡，另一方面，新啟程始終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一部分，就像冒險家闖進一片新海域，發(fā)現(xiàn)一處新大陸，這就是他人生的意義。盡管徐訏在香港有嚴重的失落感，但他不倦開創(chuàng)，教育、辦刊、創(chuàng)作都是他持續(xù)開拓的領(lǐng)域。據(jù)他女兒徐尹白說：“他在香港辦雜志，關(guān)一本就又重新辦一本，從不放棄?！保?］恰似一臺永動機，徐訏從不固守，更不在失敗中氣餒，開創(chuàng)就是他的人生。徐訏晚年還想去臺灣開拓，“計劃退休之后，來臺灣定居，專心寫作?！保?］（P209）遺憾的是，退休不久，徐訏因病住院去世，他的開創(chuàng)人生戛然而止。

徐訏在思想上不固守已有陣地，而是樂于向新領(lǐng)域進發(fā)。胡適在1933年的日記里談及晚清以來中國社會思想的發(fā)展，他認為有兩個時期，“（一）維多利亞時代，從梁任公到新青年，多是側(cè)重個人的解放。（二）集團主義（Collectivism）時代，無論民族主義運動，或共產(chǎn)革命運動，皆屬于這個反個人主義的傾向?！保?0］（P257）胡適對中國近代思想的概括簡潔而準確，以魯迅為例，他前期是個性主義者，他的啟蒙文學擔當個性解放重任，在彷徨一段時期之后，他成為左翼作家，集體主義壓抑個性，凸顯階級性成為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自覺追求。不過，魯迅在過集體生活的同時也強調(diào)個人的意義，該問題已有很多研究成果，不贅述；魯迅堅持個性與集體性并重，這與他的文化基因浙東海洋文化有關(guān)，王曉初在《魯迅：從越文化透視》做了不錯的研究，這里也不展開。與魯迅相反，前期的徐訏為馬克思主義者，思想上處于集體主義階段，法國留學促使他思想轉(zhuǎn)變，最終成為自由的個人主義者。他說：“我在巴黎看到一本蘇聯(lián)史大林審判托洛斯基派的綜合報告，那是厚厚的一本書，因為正合我的法文程度，所以讀了大半部。這本東西，很激烈的動搖了我對于‘正統(tǒng)’共產(chǎn)國際的信仰，跟著我對于共產(chǎn)主義也起了懷疑。因為如果共產(chǎn)主義是好的，怎么會產(chǎn)生這許多奇怪的偉大的革命人物——如托洛斯基、布哈林、拉迪克……等等，忽而變成了叛黨叛國主義的罪犯呢？那時候有許多同情托洛斯基的人出來寫書寫文章，我自然也讀了許多，后來也讀到紀德的《從蘇聯(lián)歸來》等書。我的思想其了很大的變化。”［5］（P379－380）這還只是徐訏思想拓展的第一步，接下來他大量閱讀柏格森、盧梭、洛克等人著作，這為他最終成為自由主義者創(chuàng)造條件。1956年，他在香港出版《回到個人主義與自由主義》，在書中他系統(tǒng)闡述個人主義思想，精神領(lǐng)域的徐訏由集體主義者最終蛻變?yōu)閭€人主義者。

如何評價徐訏思想的轉(zhuǎn)變？其實，這就像很多人如陳獨秀、魯迅、郭沫若等從個人主義轉(zhuǎn)向集體主義一樣，徐訏的逆向轉(zhuǎn)變也是正常現(xiàn)象。唯一異常的是，他敢于逆時代潮流，30年代正是火熱的左翼時代，他卻從主流陣營里跳脫出來，這是一種冒險，當然也是一種開拓。

徐訏最有意義的開創(chuàng)當然是在文學上，敢于嘗試、勇于創(chuàng)新是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特色。徐訏文學起步似乎很早，“好像在六七歲的時候，我就有過寫作的冒險。那時候家父常有一些朋友來唱和寫詩，互相推敲，有一次我看了他們幾首七絕以后，也模仿著寫了一首詩，自己抄在一本簿子里，以后陸續(xù)地寫了七八首，……”［11］（P136）毫無疑問，這確實是一次冒險。徐訏經(jīng)常反思自己的創(chuàng)作，對給他帶來聲譽的《風蕭蕭》他并不滿意，反之，他欣賞創(chuàng)新意圖明顯的小說?！拔也惶珴M意的作品還有《傳統(tǒng)》，總覺得不夠發(fā)揮，瘦一點，骨頭太多了?！侗税丁肥俏乙环N新嘗試，我相信沒有人那樣寫過，以后我也寫不出來了的。對于小說，我一直嘗試用各種方法來表現(xiàn)，種種感覺、思想、感情，只有找到合適的形式才能夠表現(xiàn)出來?！保?］（P39）徐訏在創(chuàng)作上勤于創(chuàng)新、勇于突破由此可見。他特別提及《彼岸》，這個小說不單純是小說，它是一個混合物，敘述、抒情、說理交融，集詩歌、散文、小說于一體。一個作家突破自我是一件難事，但像徐訏這樣，有超越自我的意識和努力，有廣博的學養(yǎng)、豐富的生活，創(chuàng)新就不難?？傊煊捲谖膶W上志在開創(chuàng)的精神推動他不斷突破寫作邊界，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路數(shù)之多在現(xiàn)代作家中幾乎獨一無二。

三

徐訏在人生事業(yè)的拓展、個人思想的突破、文學創(chuàng)作的超越上有突出成績，這都源于他具有勇于開創(chuàng)的精神。下文研究他對具體的人或事的解讀，創(chuàng)新或者持一種獨特的見解仍是徐訏的特點。

徐訏寫了一系列散文評價近代著名文人，如胡適、林語堂、周作人等都在其列，這類文章有兩個共同點：首先，他勇于破除迷信權(quán)威心理；其次，他品評人物有獨到的創(chuàng)見。徐訏眼里的胡適，既是大學教授也是中國近代的風云人物，無論面對哪一個角色，徐訏都談出屬于個人的新見?！昂m之用很活潑的口才，講佛教思想進中國的影響，他講了兩個佛經(jīng)里有趣的故事，就下課了。我覺得這像是公共演講，內(nèi)容很通俗，不像是哲學系的功課，當時使我想到唐朝的和尚的俗講?！保?2］（P123－124）北大學生徐訏聽胡適之的課，他無視胡適的光環(huán)，對胡適的課堂表現(xiàn)做了否定性評價。從外行角度看，胡適語言活潑、故事有趣，這是一堂吸引人的課；但是，徐訏強調(diào)課堂的專業(yè)性，這是他不欣賞作為教師的胡適的原因。徐訏有好感的北大教師似乎不多，在他看來，周作人上課一般，而且，“我記得在布告牌上他是一個最多告假的教授，當時北大學生都認為語絲派的教授最喜歡告假，只是魯迅例外，不過魯迅在北大授課時期很短，又是兼任講師?！保?3］（P474）徐訏明顯對這些教師的做派不滿，認為他們不負責任。從這些文字，讀者體會到的是徐訏客觀、敢言。對“五四”領(lǐng)風騷的那一代文人，徐訏在敬佩之余也毫不含糊地指出他們的缺陷，他批評胡適，“除了幽默感，他還缺少神秘感。五四運動的新文化運動的人物，如陳獨秀、錢玄同，以及文藝作家如魯迅、周作人似乎都缺少這種神秘感。以后有許多現(xiàn)實主義作家出來，也多數(shù)沒有這種神秘感，這大概是啟蒙時期的時代使然?！保?2］（P124－125）以“神秘感”來批判“五四”文人，出處還有《追思林語堂先生》、《從“金性堯”的席上說起》等，這表明，它是徐訏一個成熟的看法。無疑，徐訏的批判是一種獨創(chuàng)，其他人看到“五四”文人的優(yōu)長，但他從優(yōu)點里發(fā)現(xiàn)他們的不足?！缎虑嗄辍纷骷腋吲e“科學”、“民主”大旗，弘揚個性解放精神，因此，他們盡量把話說得明白，而且，他們大都是無神論者，反宗教或遠離宗教，這是他們?nèi)狈ι衩馗械木売?。徐訏所言確是內(nèi)行的卓見，缺失神秘感，文學就缺少了對人的終極思考。

徐訏評判人物的文章有多方面的價值：一是它們提供了一手資料；二是他對人物的評價新穎獨特，可供參考、借鑒。不可否認的是，徐訏有的看法未必準確，譬如他說：“張愛玲有一本短篇小說集，一本散文集，小說所表現(xiàn)的人物范圍極小，取材又限于狹窄的視野，主題又是大同小異，筆觸上信口堆砌，拉雜拉扯處有時偶見才華，但低級幼稚耍文筆處太多，散文集比小說稍完整，但也只是文字上一點俏皮，并無一個作家應該有且必有的深沉的亡國之深痛與回蕩內(nèi)心的苦悶之表露；也無散文家所必需的縝密的思考與哲理的修養(yǎng)?！保?4］（P3）這段批判40年代張愛玲的話，也并非全無道理，張愛玲的“小”確如他所說；不過，這種評價似乎過于大男人作風，因為宏大敘事的視角在揭示張愛玲的文學美時捉襟見肘。徐訏差評張愛玲，或許這是意氣之言，因為夏志清高度評價張愛玲，而徐訏則沒有進入《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不排除他有借敲打張愛玲打擊夏志清的意思。當然，以上純屬推測，像這樣沒有水準的話在《徐訏文集》里還不多見，隨處可見的是他褒貶人物的洞見，語句里閃耀思想的靈光。

在對事的分析、評判上，徐訏的敢說、會說也是一以貫之的。30年代，他在一篇文章里剖析外國人與狗有一種親密關(guān)系，在日常生活中，狗的地位很高，它是主人的親人或朋友；而在中國，狗是輔助的忠仆。從人與狗的關(guān)系中，徐訏要說的是，“所以，以‘中國人與狗不能入內(nèi)’的牌子，想侮辱消滅中國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怕，將來中國人也會與狗發(fā)生感情嗎？如果像這次歐行輪上的許多英國殖民地人一樣的愛這只匈牙利人的狗時，怕那會是中國文化消滅的時候了。”［15］（P346）以上述一段話作為結(jié)語表明他并不特別在乎外國人寫的標語牌，而是警惕西洋狗文化的入侵，在他看來，狗文化殖民的結(jié)果將稀釋、沖淡中國深厚的人倫親情，現(xiàn)在看來，這是先見之明。1969年，美國人成功登上月球，并把國旗插在月球上。對此，徐訏有自己的理解，“如果美國真是有領(lǐng)導和平與人類和諧共存的理想，第一個帶往月球上去樹立的應是聯(lián)合國的旗幟，這也正是美國可表示自己的足以代表地球上人類的資格的一個機會。而現(xiàn)在美國只想到美國的國旗，這可見美國眼光的淺短了?！保?6］（P3）除了妒忌的，世人或許都在為美國歡呼，而他則從中看到美國狹隘的愛國主義，這似乎與它經(jīng)常宣傳的世界眼光不匹配。徐訏的敢于說話似乎為他樹敵不少，如他的《悼唐君毅先生與他的文化運動》等文就引發(fā)唐的學生與親友對徐的文字“圍剿”，其中的是是非非一時難以辨清，徐在寫文章時或許有一些輕率，但他對“文化運動”的批評可以說是切中要害。

徐訏在評判人物、讀解世事上有個人獨特見解，敢想敢言，這是“敢為人先”精神的體現(xiàn)。但正如上文所言，他因敢說得罪了一部分人，他敢想且思想領(lǐng)先他人，所以，徐訏是寂寞的。在港臺以及大陸有許多文人學者認為徐訏給人的印象是神態(tài)落寞，自然也有人為徐訏診斷起因，幼年時期父母離婚的陰影和文學家的藝術(shù)氣質(zhì)即是誘因。應該說，這兩點都是正確答案，但“敢為人先”也是其中的一個因，走得太遠或者走偏僻的路，他自然被寂寞糾纏。

［1］岳成耀.寧波通史（第四卷）［M］.寧波：寧波出版社，2009.

［2］吳義勤.我心彷徨——徐訏傳［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

［3］陳獨秀.新文化運動是什么？［J］.新青年，民國九年（1920年）四月一日，第7卷第五號.

［4］胡適.“新思潮”的意義［J］.新青年，民國八年（1919年）十二月一日，第7卷第一號.

［5］徐訏.現(xiàn)代中國文學過眼錄［M］.臺北：時報文化出版企業(yè)有限公司，1991（民國80年）.

［6］徐訏.漫話巴黎［M］//徐訏文集（第9卷）.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

［7］心岱.臺北過客［M］//陳乃欣.徐訏二三事.臺北：爾雅出版社，民國69年（1980）.

［8］石劍鋒.徐訏一百周年誕辰紀念《徐訏文集》昨滬上首發(fā)［J］.東方早報，2008－11－12.

［9］呼嘯.悼念徐訏先生［M］//陳乃欣.徐訏二三事.臺北：爾雅出版社，1980年（民國69年）

［10］胡適.胡適日記全編（6）［M］.曹伯言整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11］徐訏.《全集》后記［M］//徐訏文集（第10卷）.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

［12］徐訏.胡適之先生［M］//徐訏文集（第11卷）.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

［13］徐訏.從“金性堯”的席上說起［M］//徐訏文集（第10卷）.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

［14］徐訏.談小說的一些偏見［M］//徐訏文集（第11卷）.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

［15］徐訏.外國人與狗［M］//徐訏文集（第9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

［16］徐訏.世界胸襟與美國眼光［M］//徐訏文集（第10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