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斌賢 杜光強
自1984年8月教育部下發(fā)《關于編寫校史的通知》以來,高等學校校史(以下簡稱校史)編撰與研究工作走過了30年的風雨歷程。經(jīng)過30年的發(fā)展,校史研究②“校史研究”這個概念實際上包括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是對高校歷史本身的研究,二是對如何進行校史編撰、研究等問題的探討。本文主要在第二個方面的意義上討論校史研究問題。工作成績斐然,研究隊伍逐步壯大,研究內(nèi)容不斷拓展,研究方法與手段日趨多樣,研究成果日益豐富,呈現(xiàn)出良好的發(fā)展態(tài)勢。
為進一步推進和深化校史研究,有必要系統(tǒng)回顧和反思30年來校史研究所走過的歷程,客觀分析校史研究的現(xiàn)狀,深入分析存在的問題,探索校史研究未來發(fā)展的趨勢。
通過在中國知網(wǎng)(CNKI)以“校史”為篇名進行初級文獻檢索,共檢索到470條記錄(截止到2014年11月12日)。為了全面呈現(xiàn)校史研究的成果,在初級檢索的基礎上,又進行了高級檢索。在將篇名設置為“校史”、主題為“高?!边M行跨庫高級檢索后,共檢索到129條記錄,其中期刊論文117篇、學位論文7篇、報紙文章4篇、會議論文1篇。從高級檢索得到的數(shù)據(jù)看,近六年是校史研究成果較為集中的時期,檢索記錄達94條,占所有研究成果的70%。在對已有文獻進行分析后可知,馬良生的“談談大事記、校史的編寫”一文是國內(nèi)較早、較為全面對校史研究進行闡述的論文,該文對編寫大事記與校史的意義、校史的編寫原則與基本要求等問題進行了闡述[1]。其后,劉一凡、劉海峰、梁吉生、陳平原、李均、歐七斤等學者分別從不同視角對校史問題進行了專門的研究與探討。
通過對相關文獻進行梳理,可以看出,近30年來校史研究的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關于校史的學科定位和校史編撰、校史的功能、校史的作用和意義研究等。
經(jīng)過多年的探索,關于校史研究的學科定位基本上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共識,即認為校史是教育史(特別是高等教育史)的一個重要研究分支,是重要的社會科學研究的內(nèi)容(劉一凡[2](P57)、朱小蔓[3](P1157)、王曉峰[4](P174)、付春梅[5](P86)等)。部分研究者則主張校史編研與教育史研究、地方史志研究既有相同點,但又具有自己的鮮明特色,由此構成了校史編撰的特殊性,即產(chǎn)生了當代史研究的一個新興領域——校史。校史是一個外延和內(nèi)涵都相對完整和獨立的史學研究的新領域[6]。
關于校史編撰的研究是校史研究成果相對集中的問題領域,主要包括校史的編撰原則、校史的編撰標準、校史編撰的溯源等幾個方面。
劉海峰、劉會彥、白薇[7]等學者對校史的編撰原則相繼進行了研究,他們主張編撰校史應該尊重歷史,實事求是,都提倡整體繼承的原則。如劉海峰對編寫校史提出了五大原則,分別為:尊重歷史,實事求是;堅持標準與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相統(tǒng)一;強調(diào)整體繼承性;考察關鍵因素;留有余地[8]。劉會彥也主張校史編撰應當堅持:第一,尊重歷史,實事求是;第二,述而不論、科學規(guī)范;第三,強調(diào)整體繼承性,不能割斷歷史;第四,經(jīng)緯結合,橫排豎寫;第五,既重視物質(zhì)層面,又重視精神層面[9]。
由于部分高校在變更本校校史淵源所引起的爭議,校史溯源問題是校史研究中的一個重要問題。對于校史溯源問題,校史界圍繞著“如何繼承”這一主題進行了廣泛討論。劉海峰、李均等都對如何繼承發(fā)表了自己的主張。劉海峰認為,校史的上溯需要判斷其追溯的前身學校與現(xiàn)今高校是否具有繼承關系,而判斷學校之間是否具有繼承關系需要考慮人員、校址、學校性質(zhì)、辦學層次這幾個方面的因素[10]。同時,他進一步指出,高等學校校史追溯需要堅持標準與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相統(tǒng)一的原則。標準宜粗不宜細,校史追溯要考慮連續(xù)性,但更重要的是考慮繼承性[11]。李均認為,校史追溯應遵循“整體繼承性原則”。判斷不同學校是否存在繼承關系,應綜合考慮教師、學生、學校性質(zhì)和辦學層次等多因素的承接關系[12]。章達友則認為校史追溯的判別標準應遵循時間上有連續(xù)性和學校傳統(tǒng)、辦學特色、組織管理、校址建筑等方面有繼承性[13]。汪洪亮指出,高校校史應該以被認可為大學或開始招收大學生為建校起始時間[14]。
此外,在對校史編撰進行研究的過程中,一些研究者也對編撰方式與方法以及史料的獲得進行了研究。例如,越來越多的高校注重口述史料的收集與整理,認為“口述史料不僅是文獻檔案的必要補充,而且對于還原原生態(tài)的社會生活具有獨特的價值”[15](P297)。北京師范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等高校都較早開展了口述史研究,拓寬了校史素材的來源渠道。
在現(xiàn)行體制下,校史研究往往是高校的一項工作,諸多高校為此專門建立了名稱各異的機構,負責校史的編撰、史料的搜集整理等工作。由此也就產(chǎn)生了校史管理的問題。關于校史管理,研究者主要從學校如何重視、管理隊伍與機構如何建立、校史檔案如何管理、制度如何落實等方面開展了研究。高福廷、李筱櫻、王曉峰、陳均等結合工作實際,提出了具有操作性的對策建議。高福廷指出,領導班子必須站在歷史的高度,用戰(zhàn)略的眼光來重視校史研究工作,將其列入學校發(fā)展規(guī)劃中[16]。王曉峰等認為:“高校校史的管理工作必須通過納其入學校議事議程、健全管理機制與工作隊伍、落實責任制度、把握時代脈搏等途徑才能將管理工作做實做好?!盵4](P174-175)陳均等指出,高校校史研究可與檔案工作相結合,在檔案工作范疇之內(nèi)開展校史研究,不失為校史研究長期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良好途徑[17](P32)。也有研究者指出,校史管理應與檔案管理充分結合,使其成為學校工作不可缺少的一個組成部分[18]。
關于校史功能的研究,是當前校史研究中學者們著力較多較大的部分。相繼有學者對校史的文化育人功能、道德教育功能、檔案管理功能以及綜合育人功能等問題進行了闡述。
通過對已有文獻分析可知,研究者普遍認為校史具備檔案管理功能。他們認為高校檔案是校史編撰的基礎和依據(jù),經(jīng)過考證和提煉形成的校史一旦成稿后,又轉化為檔案資料,兩者相輔相成,相互促進。王建華、鄭慧、楊程程、郭蘭、高永青等都對檔案與校史之間的關系進行了研究。楊程程指出:“檔案資源是校史研究的基礎,校史研究工作對檔案管理具有檢驗和促進作用?!盵19]郭蘭也認為校史編研離不開對檔案資料的占有,豐富的檔案資源是進行校史編研的前提與基礎;推進檔案資源的收集工作,而且也有助于提高檔案館在學校管理工作中的價值和地位[20](P179)。此外,一些研究者也從如何促進高校校史檔案發(fā)展的角度進行了研究,如建立校史展覽館、檔案館、陳列室等,以期更好地發(fā)揮校史的檔案管理功能。
詹建英、吳進、季衛(wèi)兵、劉德勝、郭蘭等人從不同視角闡釋了校史的文化育人功能。他們認為,校史是地方史和教育史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高校文化建設的重要內(nèi)容,是高校發(fā)展軌跡的重要記載。詹建英指出:“校史是高校重要的精神財富,承擔著文化育人的重要功能?!盵21]吳進等認為:“高校校史是高校文化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能彰顯學校辦學歷史、特色和成就,有著反思歷史、探索學校新的發(fā)展之路以及對學生進行人格熏陶的育人功能?!盵22]校史無疑是需要傳遞給青年學生的文化遺產(chǎn)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校史教育則是確保大學精神代代相傳、激勵師生校友開拓事業(yè)的重要抓手[23]。校史是學校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既可以從中總結經(jīng)驗或吸取教訓,又可以傳承辦學過程中的教育理念與精神文化,起到育人、咨政、宣傳的作用[20](P179)。
校史的道德教育功能與文化育人功能一樣,也是研究者較為關注的主題之一。研究者普遍認為高校的校史是一部校本的鄉(xiāng)土“德育教材”,運用豐富的校史資源對大學生進行教育,會產(chǎn)生“潤物細無聲”的特殊作用。柳禮泉、李昌祖、孫永玉、池秀梅、何建中等都對校史的德育功能進行了總結和分析,從不同角度進行了闡述與詮釋。柳禮泉提出:“高校的校史校情是一部校本的鄉(xiāng)土德育教材,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引領當代社會發(fā)展的先進文化融合的結晶,為高校德育工作者實施德育,提供了寶貴資源?!盵24]程珂認為:“高校校史文化在大學生思想政治教育工作中具有積極的理想信念導向功能、凝聚激勵功能。”[25]李昌祖等就如何利用校史、校情開展德育工作提出了四點舉措[26]。李寧等指出應提升校史教育在大學生入學教育中的應用價值,推進德育質(zhì)量的提高[27]。池秀梅則從心理學角度,提出了運用心理定勢,利用從眾心理,培養(yǎng)認同心理三種途徑發(fā)揮校史的育人功能,增強大學生思想政治教育的實效性[28]。何建中指出校史是對大學生進行愛國愛校教育最好的“鄉(xiāng)土教材”,能起到第一課堂教育所起不到的作用,是高校對大學生進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教育的重要抓手。校史教育對大學生思想政治教育起到導向作用、凝聚作用、感化作用和規(guī)范作用[29]。
從已有研究文獻來看,研究者從不同角度對校史的作用和意義展開了研究。朱小蔓將校史的作用概括為:一是為學校的發(fā)展決策提供歷史依據(jù)和參照;二是充分運用校史育人;三是借助校史凝聚校友的力量辦好學校;四是為解決當前教育遇到的突出問題服務[3](P1158)。劉一凡將高校校史的作用總結為四個有助于,即:有助于研究和編寫我國高等教育史;有助于指導和推進當前高等教育的發(fā)展與改革;有助于前瞻和謀劃未來我國高等教育的發(fā)展;有助于探索高等教育發(fā)展規(guī)律,逐步形成我國社會主義高等教育學[2](P57)。吳詠梅將校史的作用概括為四種力,即:增強大學文化的凝聚力、發(fā)揮大學文化的教育力、擴大大學文化的影響力、提升大學文化的創(chuàng)造力[30]。也有研究者指出,通過弘揚校史文化,可以克服新校區(qū)文化建設與學校校史文化脫節(jié)的問題,把校史文化應用到新校區(qū)校園文化建設當中,讓新校區(qū)繼承校史文化的精髓,提高文化實力和競爭力[31]。
此外,也有為數(shù)不少的研究從研究者所在高校出發(fā),闡述了校史研究的意義、校史的功能與作用、校史與高校校園文化的關系、校史研究的發(fā)展趨勢等。如付春梅等撰寫的“淺談我國高校校史研究發(fā)展趨勢——以中國人民大學校史研究為例”[5](P86)、黨躍武的“合并高校校史工作的探索與實踐——以四川大學為例”[32]、龔佳等撰寫的“論高校校史編研與校園文化的傳承——以云南大學為例”[33]、鄒曉波等的“高校校史整理應注意的幾個問題——以重慶建筑工程職業(yè)學院校史整理為例”[34]等等。
校史研究和編撰中存在的問題也是已有校史研究文獻中受到普遍關注的問題,相關學者對目前高校校史編撰中存在的重“志”輕“史”、重“編撰”輕“研究”、重“通史”輕“專史”、重“正史”輕“野史”等問題也展開了探討。
鄭慧、張志輝、陳均、陳寧寧、梁卿等人從不同視角透視了這些存在的問題。鄭慧等指出:“目前高校校史編研中普遍存在著重‘編’輕‘研’、重‘正史’輕‘野史’、重‘正文’輕‘輔文’”等問題。并指出“應從‘編研相提并重’、‘大力編纂與正史配套的輔助性的史料叢書’、‘將社會史融入校史中’等方面來提高高校校史的編寫質(zhì)量?!盵35]陳寧寧指出:“編撰校史不應該僅僅是歷史事實的堆砌與羅列,而要通過表象發(fā)掘一所學校賴以安身立命發(fā)展的本質(zhì)規(guī)律,編一部‘學術化’的校史”,高校校史在內(nèi)容編寫方面存在輕“史”的現(xiàn)象[36]。陳均等認為:“高校校史研究中存在的‘史不如志’、校史側重政治史、反映學校教育體制、教育思想、教學科研等方面的‘專門史’也相對闕如等現(xiàn)象”[17](P32)。他還進一步指出:“現(xiàn)有校史研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志’的成分居多。校史應更注重用相應史學理論對史實進行梳理、分析并發(fā)現(xiàn)其中蘊含的規(guī)律性聯(lián)系?!盵37]王曉峰等認為:“現(xiàn)在校史著作多為側重于編研性質(zhì)的‘志書’,而少有帶有思辨性質(zhì)的‘史書’。因為史書不但要求史料的真實、豐富——這是志書的基本要求——更要求有多維度、多側面、多視角的史料作材料的支撐。惟其如此,史學研究者才有自由思辨的空間?!盵38]梁卿認為:“目前校史編研中普遍存在‘四重’‘四輕’現(xiàn)象,即重‘編’輕‘研’、重‘基于文獻的校史’輕‘口述校史’、‘重正面’輕‘負面’、重‘校史’輕‘社會史’。”[39]張志輝指出:“縱觀目前的校史研究成果普遍存在一些不足,例如:校史論著多為以檔案文獻為基礎的宏觀敘事之作,專題性研究著作較少;研究方式多是根據(jù)現(xiàn)存的文獻資料進行整理和編撰,缺乏對新史料的挖掘;編撰體例上較為單調(diào),多為紀事本末或編年史,有些校史著作僅為史料匯編,缺乏深入的研究分析?!彼瑫r進一步指出“口述歷史為挖掘新史料以深化校史研究提供了有效的途徑。”[15](P294)
由于校史的研究和編撰起步較晚,工作基礎相對薄弱,不少高校對校史研究的重視程度不夠,校史研究的各種條件不足以及校史研究隊伍專業(yè)化水平有待提升等多方面原因,校史研究中存在種種問題在所難免。關鍵在于是否能夠清醒地把握問題,揭示問題的本質(zhì)所在,在此基礎上,采取切實有效的措施,推進問題的解決,從而不斷提高校史研究的科學化或學術化水平。
從校史研究的現(xiàn)狀看,除了校史研究工作者已經(jīng)揭示的問題之外,校史研究還存在著一些尚未被充分意識到、而且也是更為嚴重的問題。
所謂“家史化”傾向,首先是指高校校史的研究被當作本校的一項專門性的甚至具有排他性的工作。過去三十年中,除極個別高校(例如西南聯(lián)合大學、1949年前的清華大學、輔仁大學、燕京大學等)的校史之外,通常主要是高校內(nèi)部的某個機構(例如校史辦公室、校史館等)負責研究和編撰本校的校史;有時,也有本校人士或校友涉足其間,但校外人士一般很少介入。事實上,由于文獻檔案開放或共享程度不足,校外人士即使有興趣從事某一所高校校史的研究,也難以有效地開展研究工作。在很大程度上,高校校史成了本校的“私有財產(chǎn)”,校史資源被本校壟斷,校史研究成為“禁臠”。
“家史化”的第二個方面的表現(xiàn)是,以校內(nèi)機構和人士為主編撰和研究本校的校史,通常都會得到校方的資助,因此,不可避免地存在“利益的沖突”。而近年來出現(xiàn)的“新趨勢”則是由高校黨政主要負責人領銜編撰校史。由此所造成的必然結果就是校史如同過去時代大戶人家所編撰的家譜,遵循著為尊者諱、為長者諱的原則,記述的是家族顯赫的祖先和輝煌的家世,校史因而成為頌揚本校輝煌過去的贊美詩篇,成了描述本校凱歌行進的美麗畫卷。打開一本本校史,給讀者的印象就是似乎中國的每一所高校都有著悠久的歷史、深厚的積淀,都曾有大師云集,都曾人才輩出。似乎從沒有人意識到,這樣編撰的校史是否能真正成為“信史”?更沒有人意識到,用這樣編撰的校史教育本校的學生,究竟將產(chǎn)生什么樣的效果?涉世不深的學生或許會全盤接受,但校外的讀者則可能會質(zhì)疑,一所具有如此輝煌歷史的高校如今怎么仍會處于目前的水平?
眾所周知,校史是高等教育史的組成部分。不僅如此,校史還是高等教育史研究的起源,最早的高等教育史著作往往就是某一所高校的校史。在美國,早期的高等教育史研究主要是校友所編寫的校史。這種校史通常具有突出的狹隘性與功利性特征,有學者形象地稱之為“家史”(“house history”)?!凹沂贰笔降男J吩谥黝}方面一般比較集中,主要是對某所特定學院或大學進行編年的歷史敘述,很少就與高校相關的社會、經(jīng)濟等問題做深入的探討。校史的編寫者一般都不是經(jīng)過專業(yè)訓練的歷史學家,而是對學校發(fā)展歷程有清楚了解和深厚感情的老校友。這種旨在頌揚傳統(tǒng)的校史所講述的高校發(fā)展歷程通常都遵循一定的模式:建校伊始的艱苦開端,然后是數(shù)十年的奮斗與建設,最終獲得聲望與成功。直到19世紀末,伴隨著歷史學的專業(yè)化,系統(tǒng)的高等教育史研究逐漸受到赫伯特·亞當斯(Herbert Adams)、約翰·康芒斯(John Commons)、查爾斯·哈斯金斯(Charles Haskins)、喬治·奈特(George Knight)、安德魯·麥克朗寧(Andrew McLaughlin)等專業(yè)的歷史學家的關注,“家史化”的趨勢才逐漸讓位于專業(yè)的歷史研究。在這個意義上,校史研究的“家史化”傾向似乎是一個難以超越的、客觀的歷史階段。盡管如此,仍應清晰地意識到,這種傾向本身是不合理的,是需要盡快扭轉和改變的。否則,校史研究就不可能成為真正的高等教育史研究,因而也就不可能真正確立自身存在的合法性。
在中國的歷史編撰中,根據(jù)編撰者主體的不同,通常將歷史分為“正史”和“野史”。所謂“正史”是指官方組織編撰的歷史著作,例如《資治通鑒》等。所謂“野史”則是民間人士編撰的歷史作品。在校史編撰中,事實上也存在著兩種不同的校史。所謂“正史”或官方校史,就是指高校官方組織編寫的校史。而所謂“野史”即個人校史,則是個人出于不同目的所從事的校史研究或編撰的校史。
嚴格地說,只要是科學嚴謹?shù)男J费芯?,不論官方校史還是個人校史,其成果都應當受到尊重。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在許多高校,校史研究和編撰被當作是一項專門工作。為了開展這項工作,高校通常都建立了專門的機構(或者是獨立機構或者附屬于學校辦公室),配備規(guī)模不等的專職人員,撥付一定數(shù)量的專門經(jīng)費,通常還都具有一定的行政級別。由于這樣的原因,官方校史具有了壓倒性的優(yōu)勢?!罢贰豹毚笸斐伞耙笆贰鄙娴目臻g受到擠壓,個人校史難以得到有效的支持。加之缺乏必要的條件和環(huán)境,校史研究并未真正受到專業(yè)歷史學家的普遍重視,因而造成了官方校史一枝獨秀的局面。
“正史”本身的官方性質(zhì)決定了它不可避免地受到校方意圖的制約,因此也就決定了正史通常總是以稱頌、贊美為主旨,以振奮人心、教育后人、擴大高校的社會影響為目的。在一些情況下,還有可能被當作某一任校長或書記的政績。就校方而言,這些或許是迫不得已之舉,但在事實上卻違背了校史作為歷史研究分支的本質(zhì)屬性。以這樣的宗旨編撰的校史其實既無研究,也非歷史。
如果翻開一部較為系統(tǒng)的校史,給讀者印象最深的通??偸窃撔5臍v任校長和不同時期涌現(xiàn)的著名學者、科學家、院士等的活動、貢獻,而很少有篇幅敘述普通教師、員工和學生的活動,甚至院系層面的活動都很少涉及。校史因而成了校長和名人的畫廊,成了為該校發(fā)展做出重要貢獻的英雄事跡的陳列室,而眾多曾經(jīng)以不同方式、在不同方面、不同程度上為該校發(fā)展做出貢獻的教師、管理人員、校友乃至學生在校史中幾乎蹤跡難尋。這種以“上層史”為核心的校史是官方校史的必然結果。
高等學校是一個學術共同體,在高校內(nèi)部從事不同工作、處于不同地位的人員都是學術共同體的成員,他們的工作維持了共同體的正常運轉。承擔教學輔助或后勤保障的人員和部門,構成了學術共同體的支持系統(tǒng)。而教師則構成了學科,學科構成了學院,學院構成了大學。高校的發(fā)展壯大離不開活生生的個體或群體的參與和貢獻,無論是教師、學生,還是管理人員、工勤人員,都是創(chuàng)造高校歷史、推動高校發(fā)展的重要力量。只關注精英人物的活動和貢獻,忽視普通人在高校發(fā)展中的作用,這樣編撰的校史注定是不完整和片面的,因而也是不合理的。
目前校史編撰中存在的“空洞化”傾向一方面是指校史中“見物不見人”。在一些校史著作中,對本校的教師和學生規(guī)模、機構設置、專業(yè)結構、學科布局經(jīng)費增長以及學校建筑、實驗室、圖書館等硬件建設的歷史都有較大篇幅的描述,也往往提供了較為充分的數(shù)據(jù),但對本校內(nèi)部人士的活動卻少有系統(tǒng)、具體的敘述。校史由此成了物的歷史。
“空洞化”傾向的另一方面的表現(xiàn)是“見人不見思想”,即使涉及到諸如校長、著名學者等精英人物,也往往主要涉及校長更替、或校長在學校重要會議上的講話或參與的一些重要活動,或者主要涉及著名學者所取得的重要研究成果及其學術或社會價值。至于這些精英人物在一些重要問題上是如何思考、如何做出重要決策等等歷程性的因素,很少能得到充分的反應。在這種情況下,校史就不可避免地成了校志。
為進一步推動校史研究的拓展和深入,進一步提高校史研究的水平,需要逐漸解決目前存在的一系列問題,需要不斷深化對校史研究作為一項高校管理工作和專業(yè)工作的認識。首先,在現(xiàn)階段,應消除對校史和校史研究與編撰的錯誤認識,消除將校史當作本校的贊美詩和歷任校長的光輝事跡展的錯誤認識,消除將校史編撰當作校慶的獻禮工程的錯誤認識,消除把校史研究機構當作一種輔助機構或管理部門附屬物的錯誤做法。應當認識到,校史是文化史、教育史、學術史、思想史、社會史等多學科交集的學術領域,校史本身具有很大的復雜性,校史研究具有很強的專業(yè)性。因此,一方面應當進一步明確校史研究機構的功能定位,進一步加強校史研究機構的建設,不斷提升校史研究人員的專業(yè)化水平。另一方面,在充分發(fā)揮校史研究機構作用的同時,應大力創(chuàng)造條件,積極鼓勵校內(nèi)從事專門史研究的學者開展個人校史研究,以不斷豐富和拓展校史研究的領域、范圍和主題。與此同時,大力支持校外學者的個人研究,不斷加大校史資料開放程度,促進校史資料的共享,以推動校史研究走出校園,走向社會。
但從長遠的趨勢看,官方校史應當逐步讓位于個人校史,現(xiàn)有的校史研究機構應當轉型成為專門從事各種形式的校史文獻史料的搜集、整理和保存的專業(yè)機構,成為開放性的、支持校史研究的專業(yè)服務機構。一所高校運用公共資源建立一個專門機構從事本校歷史研究這樣的現(xiàn)象,其實是不太合理的。只要對國外知名高校的情況稍加了解,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一點。根據(jù)不完整的調(diào)查,諸如牛津大學、劍橋大學這樣具有悠久歷史的著名高校確實都有較為完整的校史,例如,克里斯托弗N.L.布魯克(Christopher Nugent Lawrence Brooke)主編的4卷本《劍橋大學史》(History of the University of Cambridge,1988-2004)、哈里森(B.Harrison)主編的8卷本《牛津大學史》(The History of the University of Oxford,1994)、伊麗莎白·里德漢姆-格林(Elisabeth Leedham-Green)的《劍橋大學簡史》(A concise history of the university of Cambridge,1996)等。但這些著作通常都是作者出之于工作的原因(例如里德漢姆-格林是劍橋大學檔案館的副館長)或者是由于個人興趣(例如布魯克曾長期任教劍橋大學,退休后組織編寫了校史)而進行的個人行為。他們的工作雖然得到了資金的支持,但這些支持主要來自于某個基金會或校友,而非大學財政.
在美國,盡管先后出版了一系列著名的大學校史著作,例如莫里森(S.Morison)的《哈佛三世紀》(Three Centuries of Harvard,1933)、皮爾森(George W.Pierson)的《耶魯學院與大學》(Yale College and University.1952)、斯托爾(Richard J.Storr)的《哈鉑的大學》(Harper's University.The Beginnings,1966)、古德斯皮德(Thomas W.Good speed)的《芝加哥大學史》(A History of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1916)、本廷(B.Bunting)的《哈佛大學建筑史》(Harvard,An Architectural History,1985),等等,但這些著作都是學者個人的研究成果。更令人驚奇的是,諸如哈佛大學和耶魯大學這些有著三百年以上悠久歷史的名校,迄今為止尚未有完整的校史,更不用說校方組織編寫的校史。
其次,在通史研究的條件尚未完全成熟之際,應當進一步加強專史研究,以專史研究充實校史研究,并為通史編撰奠定基礎。通史與專史是歷史研究的兩種不同路徑,各自具有特定的目標,并無優(yōu)劣高下之分。而且,在一般情況下,如果沒有充分的專史研究為基礎,通史研究往往難以深入,甚至有可能流于現(xiàn)象的梳理和簡單描述。
就專史研究而言,既需要在已有基礎上不斷加強,也需要進一步開拓視野,逐漸開辟新的研究領域或研究專題。例如,開展對高校圖書館史、出版社史、學報史、建筑史、民間協(xié)會史、教師史、學生史等的研究,以拓展校史研究的視野,充實對校史的認識。
第三,促進思想史與“活動史”的有機結合,系統(tǒng)開展思想史研究。在注重反應本校管理人員、師生在不同歷史時期做了什么、以何種方式做的(即行動史)的同時,努力挖掘這些行為背后的思想認識原因,即開展思想史研究。尤其是在對一所高校發(fā)展的關鍵時期所做出的重大決策或所發(fā)生的重大時間進行研究時,更應注重從不同角度挖掘思想認識層面的因素。否則,校史研究就只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同時,校史的“思想史”研究不僅應包括大學管理人員對本校建設和發(fā)展戰(zhàn)略的思考,也應涉及學者個人或學科的學術史探索。加強校史的思想史研究還應著力于揭示本校“物質(zhì)”存在(建筑、實驗室、圖書館)所包含的文化含義,揭示本校學術象征(校訓、?;铡⑿8璧龋┍澈蟮木駜?nèi)涵。只有這樣,校史研究才有可能是豐富的、立體的和深刻的。
第四,“上層史”與“下層史”并舉。在校史研究中,眼光既應“向上”,也要“向下”,既關注那些對大學發(fā)展做出突出貢獻的校長、院長、系主任,關注本校在不同歷史時期涌現(xiàn)的著名學者和科學家,也應關注默默無聞的教師、管理干部乃至教輔人員,關注“下層”人物的所思、所行以及他們所做出的貢獻,這樣的校史才是具體、生動和富有生命力的。
最后,也是更為重要的是,校史研究應當立足于高等學校的本質(zhì)。高等學校是以知識保存、傳播、應用和創(chuàng)造為主要功能的社會機構。因此,高校校史在本質(zhì)上就是一部特定的知識活動史或學術史,是對特定人群在特定時間和空間條件下所開展的知識活動的敘述。它所記載的是本校歷代學人為知識保存、傳播、應用和創(chuàng)造所開展的活動、付出的辛勞、經(jīng)歷的曲折、取得的成就、留下的遺憾。只有這樣,校史才不會被狹隘化為斗爭史、運動史、革命史或黨史的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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