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送

(福建工程學(xué)院 人文學(xué)院， 福建 福州 350118)

福建晉江閩南話的被動句

林天送

(福建工程學(xué)院 人文學(xué)院， 福建 福州 350118)

晉江話有五個被動標(biāo)記“乞、度、傳、與、獻”。與其他閩南方言不同的是，“乞”既能用于長被動句，也能用于短被動句?！捌颉北粍泳涞腣P在體標(biāo)記、補語、動賓、否定等方面與普通話有一些差異，而語義與普通話的“被”相似。其他四個被動標(biāo)記只能用于短被動句?！岸取?、“與”是方言變體，時間層次早于“乞”。“與”沒有漳州、廈門的雙賓用法?！矮I”能用于雙賓和被動。

閩南話； 晉江； 被動標(biāo)記； 歷史層次； 方言比較

晉江位于福建省泉州市東南部，方言歸屬閩語閩南方言北片。

被動句一般有廣義和狹義兩種理解，狹義指有形式標(biāo)記的被動句，廣義則還包括無形式標(biāo)記表示被動意義的句子。有標(biāo)記被動式的格式為：NP1 + M + (NP2) + VP。M為被動標(biāo)記。施事NP2出現(xiàn)，稱為“長被動句”(例如：他被公司辭退了)，否則則為“短被動句”(例如：他被辭退了)[1]166。

本文只考察晉江話的有標(biāo)記被動句。晉江話的被動標(biāo)記有五個：乞、度、與、傳、獻，它們都由表示“給予”義的動詞語法化而來。以往人們認(rèn)為，閩南話的被動句必須出現(xiàn)施事。我們發(fā)現(xiàn)，晉江話的五個被動標(biāo)記都能出現(xiàn)于長被動句中，但“乞”還能出現(xiàn)于短被動句。

晉江話最常用的被動標(biāo)記是“乞”和“度”，其他三個被動標(biāo)記較少使用，下面我們著重分析“乞”和“度”。本文的晉江話例句來自筆者錄制的晉江話會話。

一、乞

(一) 本字和其他功能

“乞”在晉江話中有三種讀音：[khit5]、[khi41]和[khi5]。[khit5]用于“乞食”(乞丐)、“乞某”(討老婆)。其他兩種讀法均用于被動句。

晉江話的“去”也讀為[khi41]。其他閩方言點的“去”和“乞”不同音,下面是“乞”和“去”在一些閩方言點的讀音比較(見表1)：

通過方言比較，可知晉江、泉州的被動標(biāo)記本字為“乞”，而不是“去”。語法化過程經(jīng)常會伴隨語音的弱化和脫落。晉江話的“乞”還可讀[khit5]，因此[khi41]是發(fā)生了*it→i→i。

表1 閩語“乞”和“去”的讀音比較

福建省的閩南話中，龍巖的“分”、廈門漳州的“與”，均兼表給予和被動，只有泉州使用“乞”，“乞”只表示被動。

很多漢語方言的“給予”義動詞兼表被動[2]47。就閩語看，“乞”表示被動，在閩語各區(qū)均有分布(據(jù)張雙慶主持的“中國五省區(qū)與東南亞閩方言的調(diào)查及綜合研究”的語法調(diào)查表)，在使用“乞”被動標(biāo)記的閩方言中，“乞”一般也表示“給予”?，F(xiàn)代泉州和晉江閩南話的“乞”不能表示“給予”。廣東的潮汕地區(qū)的揭陽閩南話也用“乞”表被動，揭陽話的“乞”還可以表示“給予”和使役(表示允許)，例如[3]190：

(1)我乞伊粒球。(我給他一個球)

(2)我買粒球乞伊。(我買了一個球給他)

(3)我乞伊去拍球。(我讓他去打球)

明代閩南戲文使用“乞”表示被動和“給予”[4]164。因此，潮汕閩南話可能保留了更早期的情況。泉州、晉江表示“給予”和使役，一般使用“度”(或“與、傳、獻”)。

(二) 句法結(jié)構(gòu)

“乞”構(gòu)成的被動句中，NP1和NP2的構(gòu)成和句法表現(xiàn)同普通話的“被”字句相同，下面我們主要看VP與普通話不同的一些表現(xiàn)。

1.體標(biāo)記

“V+去”在晉江話表示完成體，“V+嘞”為持續(xù)體。它們均可以用于“乞”被動句。例如：

(4)蘋果乞我食去。(蘋果被我吃了)

(5)乞警察包嘞。(被警察圍住)

“去”用于被動句，除了作為體標(biāo)記外，有時也用為補語，兩者有區(qū)別。用為體標(biāo)記，句末?？梢约印皣Z”，表示的是動作的實現(xiàn)。用作補語，句末通常不可以加“嘮”，VP前常有情態(tài)詞。例如：

例(6)中使用了情態(tài)詞“解”，句末不能使用“嘮”，因此“去”是補語。

經(jīng)歷體出現(xiàn)于被動句，肯定形式與否定、疑問形式有別?？隙ㄊ揭话闶褂谩鞍?有+乞+V+著”格式。

(7)伊有乞車撞著。(他曾經(jīng)被車撞過)

沒有“八”或“有”的“V+著”也可以表示經(jīng)歷體,但是用于被動句會有歧義。例如：

(8)伊乞車撞著。

意義1：他被車撞過。

意義2：他被車撞了。

例(8)中，表示意義1時，“著”為經(jīng)歷體標(biāo)記。表示意義2時，“著”為表示完成的動相補語。這種句子要表示哪種意義，根據(jù)語境而定。單說傾向于將“著”理解為動相補語(意義2),所以表經(jīng)歷時，“乞”被動句中一般不單純使用“V+著”，而要出現(xiàn)“有”或“八”。

在疑問句和否定句中，“乞”前必須出現(xiàn)標(biāo)志，這時也傾向于使用“八”。例如：

(9)汝八乞恁老母拍著呢？(你有沒有被你媽媽打過？)

(10)我唔八乞蛇咬著。(我沒有被蛇咬過)

(11)我無乞車撞著。(我沒被車撞到/??我沒被車撞過)

例(11)中的“著”傾向于理解為補語。

2.補語

晉江話的VP可以使用兩種重疊結(jié)構(gòu)，一是動詞重疊帶趨向補語，一是程度補語重疊。兩者皆表示“悉數(shù)”。例如：

(12)懷其松仔乞我挫挫起來。(那些小松樹全部被我砍掉)

(13)家私頭乞賊搬了了去。(家具全被賊偷走了)

(14)歸鄉(xiāng)里乞儂占甲澈澈去嘮。(整個村莊全部被人占了)

例(12)是動詞重疊接補語，如果沒有補語則句子不成立。例(13)是動詞后的補語重疊。補語重疊的句子，動詞與補語之間可以插入結(jié)構(gòu)助詞“甲”[a5]，如例(14)。

3.動賓

漢語被動句的一個特征是允許“非直接被動句”[3]197?！胺侵苯颖粍泳洹钡慕Y(jié)構(gòu)為：NP1+M(+NP2)+VP+NP3，其中受事NP1在話題位置，稱為“移動賓語”，NP3稱為“保留賓語”。

晉江話的非直接被動句中，“移動賓語”和“保留賓語”可以分別是直接賓語和間接賓語、領(lǐng)有者-被領(lǐng)有物關(guān)系、部分-整體關(guān)系。例如：

(15)筆乞我送度學(xué)生。(筆被我送給學(xué)生)

(16)伊乞踢著腹肚。(他被提到肚子)

(17)錢乞偷三百去。(錢被偷了三百)

這三種關(guān)系普通話也有。普通話還允許其他關(guān)系[3]198。例如：

(18)花被我澆了水。(普通話)

(19)那塊肉被我炒了青菜。(普通話)

(20)那些棉花被我們裝了麻袋。(普通話)

同樣的結(jié)構(gòu)，晉江話不能成立。這些句子可以改成其他說法。例(18)的一個近似說法是(21)，意義上有所改變，表示澆花是不應(yīng)該的。例(19)(20)則一般使用連動結(jié)構(gòu)表示。例如：

(21)花乞我沃著水。

(22)迄塊肉乞我斫去炒菜。(那塊肉被我砍去炒菜)

(23)懷其棉仔乞阮入入去布袋嘞。(那些棉花被我們裝入布袋里)

注意例(23)的“入入去”不是動詞重疊，而是“入/入去”：第一個“入”是動詞，意為“裝”，其后的“入去”意為“進去”。

4.否定

否定“乞”被動句時，使用否定詞“袂”或“無”，兩者位置不同。

否定詞“袂”只能出現(xiàn)在“乞”之前，表示認(rèn)識情態(tài)“不會”。例如：

否定詞“無”能夠出現(xiàn)在“乞”前，也能出現(xiàn)在“乞”后。例如：

(25)無乞我看著。(沒被我看見)

(26)后過我撮其若乞無入數(shù)，□[ia33]我唔煞通賺錢。(以后我這些如果沒有入賬，那么我豈不是賺錢)

例(25)的“無”在“乞”之前。例(26)說話情景是“說話人收錢，然后由受話人記賬”，說話人擔(dān)心自己收的錢沒有被受話人入賬?！拔掖槠洹笔侵^語動詞“入數(shù)”(入賬)的受事，“入數(shù)”的施事(即受話人)省略。

如果VP是動補結(jié)構(gòu)，則“無”可以出現(xiàn)在“乞”之前，也可以出現(xiàn)在動補之間。以結(jié)果補語為例：

(27)a. 雞仔乞狗咬無著。

b. 雞仔無乞狗咬著。

(28)*雞仔乞狗無咬著。

例(27)中，a句“無”在動補之間，否定的轄域是補語“著”，意義是“狗實施了咬小雞的動作，但沒咬著”。b句“無”在動補之前，否定的轄域是“咬著”，句子有歧義，一個意義和a句相同，另一個意義則“狗沒有實施咬小雞的動作”。當(dāng)“無”出現(xiàn)在動補之前時，“乞+NP2”只能出現(xiàn)在“無”后，像例(28)那樣出現(xiàn)在動補結(jié)構(gòu)“咬著”之前，句子就不合法。

(三)長被動句和短被動句

上面說過，晉江話“乞”構(gòu)成的被動句可以是長被動句，也可以是短被動句。例如：

(29)我偷食乞伊看見。(我偷吃被他看見)

(30)我乞踢著一下。(我被踢了一下)

例(29)為長被動句，“乞”后有施事“伊”。例(30)為短被動句，“乞”后沒有出現(xiàn)施事。

晉江話的“乞”被動句允許短被動句，這一點和其他閩南方言的被動句的表現(xiàn)不同。李如龍指出，泉州話的有標(biāo)記被動句，被動標(biāo)記后一定要帶著賓語[125]。Xu Hui-ling也認(rèn)為，揭陽話的“乞”被動句一定要帶有施事[193]。如果施事無定，則要在“乞”后加上“儂”，例如：

(31)a.*伊乞踢一下。

b.伊乞儂踢一下。(他被人踢了一下)

周長楫指出，廈門話的“與”用于被動句，施事也不能省略，如果施事無定，也在“與”后加上“儂”，“與儂”一般以合音形式[h6]出現(xiàn)，其合音過程為：“h6+la6→h6”。[6]他將“h6”寫作“互”，例如：

晉江話的“乞”被動句施事無定時，也可以使用“乞儂”。例如：

(33)安呢解乞儂笑。(這樣會被人笑)

但是這樣的句子如果省略“儂”，直接說成“乞+VP”，句子就不成立。因此，“乞”短被動句不是由“乞儂”省略“儂”而來。

有些短被動句“乞”后的施事可以補出來。例如：

(34)往過錢較大圓，一箍銀，兩箍銀過共伊貼出來，我說我緣題八箍啦，啥八箍若煞無看見??？伊說啊，乞乞迄其老菜姑扌帶甲澈澈倒去嘮。伊無共汝報去若有啊。(以前的錢比較值錢，一塊錢，兩塊錢都要貼出來，我說我捐了八塊啊，怎么八塊沒看到貼出來??？他說啊，全被那個老尼姑拿回去了，她沒將你捐的錢報上來，怎么會貼呢)

(35)倩菜姑，香燭度伊賣，一個月原在著乞扌帶五七百去。(請尼姑，香燭讓她賣，每個月還是需要被拿走五七百塊)

例(34)(35)出自同一個對話中，說話人談?wù)摯鍙R聘請尼姑發(fā)生的事情(晉江話稱尼姑為“菜姑”)。例(34)使用長被動句(其中的“乞乞”為話語重復(fù))，例(35)使用短被動句。兩相比較，可以看出例(35)是“乞”后省略了“菜姑”。

有些“乞”短被動句難以補出施事，這時要么無法確定，要么屬于次要信息。例如：

(36)面……便若乞煮變糊去就袂食得。(面……一旦被煮糊了就不能吃)

(37)過唔啊是袂曉得，驚啊乞傷身，則一直嘞說汝去找阮師父哦，啊煞乞儂聽見。(都是因為不懂，怕被傷身，才一直說你去找我的師父吧，卻被人聽見)

例(36)談?wù)摰氖恰爸竺妗保捎谥竺娴娜瞬皇钦f話人關(guān)注的重點，因此施事不說出。例(37)談?wù)摗胺◣熥龇ㄊ隆?，該例使用兩個被動句，前一個被動句“乞傷身”，受事承前省，按照常識，“傷身”的施事是鬼，可能屬于禁忌，不便說出。后一個被動句使用“乞儂”。

還要指出的是，“乞”用于短被動句，要求VP為復(fù)雜性結(jié)構(gòu)。上面揭陽話的例(31a)，晉江話也不能說，說成短被動句要改為：

(38)伊乞踢著一下。(他被踢了一下)

例(38)的“踢”后面有補語“著”，句子才能成立。

其他閩南方言點不允許短被動句，因此我們認(rèn)為，晉江話的“乞”短被動句不是固有的，是一種創(chuàng)新。

(四) 語義

普通話的被字句表示的語義一向有所爭議。最有影響力的是王力的“不如意說”：“被動式所敘述，若對主語而言，是不如意或不企望的事，如受禍、受欺騙、受損害，或引起不利的結(jié)果等?！?[88]

邵敬敏、趙春利認(rèn)為普通話的“被”是“凸顯動作行為所影響對象的語用標(biāo)記”[8]他們的論據(jù)有三點：第一，對于無生命的東西，不存在如意不如意的問題，如“樹被風(fēng)刮倒了”。第二，被字句也可以用于表示積極意義的事，如“張藝謀被評為2004年度最佳導(dǎo)演”。第三，被字句的主語必須出現(xiàn)，“被”字賓語可以不出現(xiàn)。

回到晉江話的“乞”被動句。第一點晉江話符合。關(guān)于第二點，晉江話的“乞”被動句也能表示積極意義。揭陽話的“乞”被動句也可以用于表示積極意義的句子， Xu Hui-ling認(rèn)為是受到普通話的影響，例如[3]196：

(39)伊乞老師選作班長。(他被老師選為班長)

(40)昨暝乞儂請去食桌。(昨天晚上被人請去吃喜酒)

這樣的句子在晉江話也成立。不過像“張藝謀被評為2004年度最佳導(dǎo)演”這種承賜型被動句[9]，一般要求出現(xiàn)施事。

關(guān)于第三點，如上所述，晉江話允許短被動句，所以也成立。因此我們將晉江話的“乞”也視為語用標(biāo)記。

二、 “度”和“傳”

(一) 本字與用法

梅祖麟則認(rèn)為，“與”在閩南話的演變過程為：*glagx>*gagx>*>h[11]165。梅祖麟沒有談及泉州話的“度”。林寶卿先說明以母泉州白讀為th，再根據(jù)端母演變?yōu)橐阅?，得出兩者有?lián)系。她舉的以母泉州讀th的證據(jù)之一是意為“殺”的[thai2]，認(rèn)為其本字為“夷”。鄧曉華、王士元指出，閩語的“殺”是南島語底層，無所謂本字[12]165-167。那么用“殺”作為證據(jù)似乎就不成立。覃遠(yuǎn)雄指出，古以母字壯語的漢語介詞可讀h聲母，桂南平話、粵語中也有不少今讀h聲母[13]。如此，則以母讀h可能是南方漢語的一個特征，再由上古以母和透定母諧聲[4]163，也可建立起“度”和“與”的聯(lián)系。因此，我們也認(rèn)為泉州話的“度”和廈門話的“與”是方言變體。

“度”與“與”的聯(lián)系，在文獻里也有所反映。晚唐文獻中有兩者連用的例子：

(41)遂度與天使弓箭。(《敦煌便文集·韓擒虎話本》)[11]168

(42)鴛鴦繡出從君看，莫把金針度與人。(《五燈會元·護國之禪師》)[5]124

我們在閩南戲劇文獻中也檢出一句兩者連用(“與”寫作“予”)：

(43)慢者乎，引公你說只話，度予邊頭打算下。(《泉州傳統(tǒng)戲劇叢書·朱買臣》第六出)[14]

第一，作為詞匯動詞“給”，能用于雙賓式，其前也可以是動賓短語。例如：

(44)我兩卷冊度汝。(我兩本書給你)

(45)我度伊兩卷冊。(我給他兩本書)

(46)我罵一頓度伊。(我來罵他一頓)

第二，用作使役動詞，表示致使、容忍、任憑等。例如：

(47)我寫度汝看。(寫給你看)

(48)度我等歸半日。(讓你等了半天)

(49)唔度汝入去。(不讓你進去)

(50)度伊去說，袂要緊。(讓他說去，不要緊)

第三，與“伊”構(gòu)成“度伊”構(gòu)式，表示處置。這種格式中，動詞要帶補語，“度伊”放在動詞和補語之間。例如：

(51)即只狗拍度伊死。(把這條狗打死)

(52)菜食度伊了。(把菜吃完)

(53)衫褲曝度伊焦。(把衣服曬干)[5]123

其中的“伊”不具有指稱作用。

第四，與“我”構(gòu)成“度我”，用于命令句。例如：

(54)飯度我食食嘞。(給我趕快把飯吃掉)

這種句子中的“度”也可使用“共”代替。

第五，用于被動句，引進動作的施事。例如：

(55)偷食度儂看著。(偷吃被人看到)

下面我們來看“度”與“乞”的不同。

(二)“度”與“乞”的區(qū)別

現(xiàn)代晉江話中，“度”一身兼五職，“乞”只能表示被動。如果現(xiàn)代潮州話的“乞”的用法反映了較早期的閩南話的情況，則可以推論，泉州話的“乞”早期也可以表示“給予”、使役、處置等，后來這些功能陸續(xù)被“度”所取代。

那么，“乞”的被動用法為什么沒有一并被取代？通過比較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晉江話的“乞”和其他被動標(biāo)記形成一定的分工。這或許是被動標(biāo)記“乞”得以保留的原因。

第一，“乞”能用于短被動句，“度”不行。前面我們已經(jīng)舉了“乞”用于短被動的句子，又如：

(56)手機參錄像機過乞敲破。(手機和錄像機都被敲破)

如果將這種句子中的“乞”換成“度”，句子就不合法。

第二，有些“乞”被動句換成“度”，句子會有歧義。容易產(chǎn)生歧義的有兩種情況，一種是VP為連動式，一種是VP為動補結(jié)構(gòu)。

先看連動式。例如：

(57)牛乞伊借去犁地。(牛被他借去犁地)

(58)a. 牛度伊借去犁地，猶未牽來。

b. 牛度伊借去犁地，無伊后擺唔物件借汝。

例(57)的VP為連動式，其中的“乞”表被動。將(57)的“乞”換成“度”，說成(58)，根據(jù)語境，(58)可能有兩種意義：a句表示被動，意義是“牛被他借去犁地，還沒還回來”。b句則是說話人對受話人的勸告，“牛讓他借去犁地，不然以后他不會借東西給你”，這里的“度”表使役。

第二種情況，VP為動補結(jié)構(gòu)的“度”字句，根據(jù)語境可能表示已然或未然，例如下面這句話有歧義：

(59)懷其松仔度我挫挫起來。

意義1：那些松樹被我全部砍掉。

意義2：給我把那些松樹全部砍掉。

表示意義1時，句子為已然，“那些松樹”是受事，“我”是施事，“度”表示被動。表示意義2時，句子為未然，其中的“度我”表示命令。有些句子只能表示已然，這時就不會有歧義。例如：

(60)家私頭乞賊搬了了去。(家具全部被賊偷走)

例(60)只能表示已然，“賊”是施事，“家私頭”是受事，將其中的“乞”換成“度”，句子依然只能表示被動。

第三，我們在前面提到，與普通話相同，“乞”被動句也能表示積極意義，這樣的句子有些不能使用“度”替換。例如：

(61)伊{乞/*度}老師選作班長。(他被老師選為班長)

(62)昨暗{乞/度}儂請去食桌。(昨天晚上被人請去吃喜酒)

例(61)只能使用“乞”。其他表示積極意義的被動句，則也可以使用“度”，如例(62)。

除了這三種情況外，“乞”被動句都能使用“度”替換。能用“度”的被動句，“度”都能說成“乞度”，“乞度”連用的存在也表明兩者處于競爭之中。

從歷史上說，“度”更古遠(yuǎn)。“乞”從中古到近代都說，有些官話說成“吃”。

三、其他被動標(biāo)記

(一) 與

梅祖麟將閩南話的“與”和《祖堂集》、《敦煌便文集》中的“與”用法進行比較，認(rèn)為它屬于閩語的晚唐層次[11]171。根據(jù)江藍(lán)生，先秦文獻中給予動詞“與”已經(jīng)可以表示使役和被動(表示被動的用例比較少見)[15]228?？磥?，閩南話“與”的時代要更早。

總體上，晉江話的“與”使用得不多，“不夠地道，是外路口音”[4]162。這與其他閩南話形成鮮明對比。

廈門、漳州、臺灣閩南話中，“與”的用法和晉江話的“度”用法相同，可以用于雙賓、致使、處置和被動等，例如：

(63)我與汝一百箍。(我給你一百塊)

(64)我送一百箍與汝。(我送一百塊給你)

(65)我讀與汝聽。(我讀給你聽)

(66)衫褲曝與伊焦。(把衣服曬干)

但是，晉江話中，“與”只能用于使役、處置、被動，不能用于構(gòu)成雙賓。例如：

(67)后生家若有機會，著與伊走出去。(年輕人如果有機會，要讓他走出去)

(68)厝里掃與伊清氣。(把房間打掃干凈)

“與”用于被動句時，廈門話只能組成長被動句。施事無定時，“與”可以與“儂”合音成[h6]，表示的是“被人家……”[6]。例如：

(69)衫與風(fēng)吹去。(衣服被風(fēng)吹走)

(70)冊與偷去。(書被人偷走)

晉江話“與”用于被動句，也只能是長被動句，但不能形成合音[h6]。

(二)獻

(71)即卷冊獻汝。(這本書給你)

(72)我獻伊一張門票。(我給他一張門票)

(73)偷挽龍眼獻伊看著，汝就解夭壽。(偷摘龍眼被他看到，你就會完蛋)

四、 結(jié)語

晉江話有五個被動標(biāo)記“乞、度、傳、與、獻”。前人一般認(rèn)為，閩南方言的被動句沒有短被動句，但是晉江話的“乞”既能用于長被動句，也能用于短被動句。我們還討論了“乞”被動句的VP的構(gòu)成。通過與普通話的“被”比較，發(fā)現(xiàn)“乞”的語法意義跟普通話的“被”基本相同。

其他四個被動標(biāo)記都不能用于短被動句?，F(xiàn)代晉江話的“度”一身兼五職，這和“乞”只能用于被動句形成鮮明對比。根據(jù)現(xiàn)代潮州話的情況，“乞”曾經(jīng)應(yīng)該也具有現(xiàn)代“度”的各種語法功能。除了作為被動標(biāo)記外，“乞”的其余功能到現(xiàn)代都被“度”取代。我們認(rèn)為“乞”的被動標(biāo)記功能沒有被“度”取代的原因是兩者在表示被動上具有一定的分工。

其余三個被動標(biāo)記中，“傳”與“度”的使用最為接近，不過用得不如“度”多?！芭c”屬于外來層次?！矮I”未見于前人論述，我們指出它也有表示被動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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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許秀清)

Passive sentences in Jinjiang Minnan (Southern Fujian) dialect

Lin Tiansong

(School of Humanities, Fuj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Fuzhou 350118, China)

Jinjiang Minnan (Southern Fujian) dialect is characterized by five passive markers 乞khi, 度th, 傳t, 與h, 獻i. 乞khican both be used in long passive sentences and short passive sentences, which is different from other Minnan dialects in southern Fujian. 乞khiis similar in meaning to Mandarin被bei, but is different in aspect markers, complement, dative and negation in VP of passive sentences. The other four markers can only be applied in short passive sentences. 度thand 與h, which are more ancient than乞khi, are dialectal variables. 與hof Jinjiang Minnan dialect lacks of dative compared to that of Xiamen and Zhangzhou city, whereas 獻e.

Minnan (Southern Fujian) dialect; Jinjiang; passive marker; historical stratum; comparative dialectology

10.3969/j.issn.1672-4348.2015.02.006

2014-12-15

福建工程學(xué)院科研啟動基金項目(GY-S14008)

林天送(1981-)，男(漢)，福建晉江人，講師，博士，研究方向：漢語方言語法。

H177.2

A

1672-4348(2015)02-013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