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厚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 英語學院, 北京 100024)
[摘要] 實踐共同體理論近年來被越來越多地運用在社會語言學研究中,成為一個日臻成熟的社會語言學研究范式。本文指出傳統(tǒng)的言語共同體研究范式存在一些不足之處,如過分強調(diào)語言的核心作用、忽視邊緣成員、忽視社會個體的主體性、視身份為靜態(tài)的范疇以及過分依賴研究人員的解釋。相反,實踐共同體理論認為語言的角色只有在實踐活動中分析才能顯現(xiàn),它能同時兼顧語言和其他社會實踐行為、兼顧宏觀的社會結(jié)構和微觀的個體主體性等層面,對語言變異有更強的解釋力。
[關鍵詞] 實踐共同體;言語共同體;社會語言學;研究范式
DOI:10.16482/j.sdwy37-1026.2015-04-002
實踐共同體:一個日臻成熟的社會語言學研究范式
劉永厚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 英語學院, 北京100024)
[摘要]實踐共同體理論近年來被越來越多地運用在社會語言學研究中,成為一個日臻成熟的社會語言學研究范式。本文指出傳統(tǒng)的言語共同體研究范式存在一些不足之處,如過分強調(diào)語言的核心作用、忽視邊緣成員、忽視社會個體的主體性、視身份為靜態(tài)的范疇以及過分依賴研究人員的解釋。相反,實踐共同體理論認為語言的角色只有在實踐活動中分析才能顯現(xiàn),它能同時兼顧語言和其他社會實踐行為、兼顧宏觀的社會結(jié)構和微觀的個體主體性等層面,對語言變異有更強的解釋力。
[關鍵詞]實踐共同體;言語共同體;社會語言學;研究范式
DOI:10.16482/j.sdwy37-1026.2015-04-002
收稿日期:2015-01-03
基金項目:本研究得到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項目編號:14BYY046)、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項目編號:12YJC740070)、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理論語言學與應用語言學研究基地資助。
作者簡介:劉永厚:(1977-),男,漢族,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人,博士,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系主任。研究方向:社會語言學、應用語言學。
[中圖分類號]H0-05
[文獻標識碼]A[文獻編號] 1002-2643(2015)04-0009-06
Abstract:Community of Practice has been booming in sociolinguistics in recent decades as a new paradigm. This paper aims to contrast it with the traditional paradigm of Speech Community, which has inadequacies of overemphasizing the role of language, neglecting peripheral members and individuals, treating identities as static categories, and over-relying on researchers’ interpretation. By contrast, the model of Community of Practice argues that the role of language becomes apparent only when analyzed within practices in daily life, and it takes into account both language and other social practices,both the global social structure and the local individual agency. It is inherently endowed with more explanatory strength for language variation.
Community of Practice: A Promising Sociolinguistic Paradigm
LIU Yong-hou
(School of English, Beijing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24, China)
Key words: Community of Practice;Speech Community;sociolinguistics;paradigm
1.0引言
社會語言學領域兩個典型的研究范式為言語共同體(Speech Community)和實踐共同體(Community of Practice)。言語共同體又譯作言語社區(qū)或言語社團,最早由Bloomfield (1926)提出,是社會語言學自20世紀60年代誕生起就廣泛應用的一個概念和理論框架,過去50年間在揭示語言的社會意義方面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但它自身存在一定的缺陷。實踐共同體是近二十幾年來社會語言學領域日益成熟的一個理論框架和研究范式,在語言和社會(尤其是語言和性別)的研究中已經(jīng)顯示出極大的優(yōu)越性。國內(nèi)學者祝畹瑾(2013)簡要介紹了這一研究范式,武繼紅(2001)分析了實踐共同體理論在性別語言研究中的應用價值,徐大明(2006)介紹了國外兩項成功運用這一新范式的經(jīng)典研究。本文旨在系統(tǒng)地對比以上兩大研究范式的差異,進而探討實踐共同體的理論價值。為了梳理兩個范式的前后發(fā)展脈絡,下文有必要將二者分別作一概述。
2.0言語共同體
言語共同體理論很好地凸顯了社會語言學異質(zhì)有序的語言觀。在社會語言學誕生之前,語言變異現(xiàn)象被一些方言學家當作方言的混合體或者毫無意義且無規(guī)律可循的自由變異而忽略,但是社會語言學家們借助言語共同體這一范式,通過田野調(diào)查和對資料的統(tǒng)計分析,展現(xiàn)了語言是一個異質(zhì)有序體(structured heterogeneity)。從統(tǒng)計意義上來說,語言變異是有規(guī)律的,并且與社會階層、年齡、性別等社會范疇之間存在相關性,這一研究傳統(tǒng)被稱為變異學派(variationism),認為社會范疇是固定的、靜態(tài)的獨立變項,研究人員致力于探究男人、女人、不同社會階層人士的講話有何差異,如此等等。
使用言語共同體理論進行調(diào)查的標準程序是借助歷史文獻或者被調(diào)查對象的信息,弄清楚一個社區(qū)在社會階層、性別、種族、年齡等方面的構成,考察社會結(jié)構和語言行為之間的相關性,用社會變量來解釋語言變異和變遷。例如,Trudgill(1974)調(diào)查了英國Norwich當?shù)鼐用裾f話中的16個語音變項,發(fā)現(xiàn)這些變項與社會階層、場合正式度和性別存在相關性。如果場合不變,說話人的社會地位越低,其發(fā)音越不標準;如果社會階層不變,場合越不正式,人們發(fā)音中不標準的變體就越多;在各個階層中,女性比男性更多地使用標準體。
然而,言語共同體這一概念存在兩個缺陷:第一是定義標準不統(tǒng)一,第二是界限模糊。首先,語言學家們曾為言語共同體給出了諸多不同定義,例如:(1)言語共同體是使用同一語言或同一方言的一群人(Lyons,1970);(2)界定言語共同體的標準不在于語言成分使用上的明顯一致,更多的是語言使用規(guī)范和語言態(tài)度的一致性,言語共同體的成員參與一套相同的言語規(guī)范和一致的變異模式(Labov,1972);(3)言語共同體是一個至少在一種語言變體的使用和理解方面共享規(guī)則的社區(qū),社區(qū)成員的特點是同一地域性和頻繁往來(Hymes,1972、1974);(4)對待語言變異的立場是界定言語共同體的關鍵(Ahlers,2014)。
可以看出,以上定義使用了多個不同的標準,如同一語言、同一方言、言語規(guī)范、同一地域性、頻繁交往等。實踐證明,單純使用語言來界定言語共同體是不可取的。如果語言使用者在交際中不共享語言使用規(guī)范,即使講同一語言,在交流中他們也可能會出現(xiàn)誤解。例如,倫敦市講英語的英國人和巴基斯坦人之間常出現(xiàn)誤解,原因是講話人的語調(diào)模式和提問方式都可能讓會話的另一方覺得粗魯無禮。在國內(nèi),徐大明(2004)提出了界定言語共同體需要考慮人口、地域、互動、認同、設施(指語言變體和語言使用規(guī)范)五個基本要素。楊曉黎(2006)提出確定言語共同體只需三要素:大體圈定的區(qū)域、相對穩(wěn)定的人群、由區(qū)域群體成員共同認可并使用的語言變體。目前一個普遍的認識是為言語共同體找到一個統(tǒng)一的、“正確”的定義幾乎是不可能的。
其次,跟定義的標準密切相關的是言語共同體的界限問題。Eckert & McConnell-Ginet(2003:56)指出言語共同體這一概念主要被用在抽象的宏觀社會范疇上,其界限有很大的流動性,在實踐中無法準確劃定,取決于研究所需要的具體程度。例如,因為語言變體和使用規(guī)范不同,美國和英國是兩個言語社區(qū);但在美國內(nèi)部,紐約和底特律屬于不同的言語社區(qū);而在紐約和底特律內(nèi)部又有黑人和白人組成的不同社區(qū)。而且,言語社區(qū)的內(nèi)涵也在不斷擴大。例如,其類型除了單語社區(qū),還有雙語社區(qū)和多語社區(qū)。
近年來,以言語共同體為研究范式的變異學派備受批評。Eckert(2000)認為言語共同體的研究范式讓研究者的眼睛緊盯著宏觀范疇和統(tǒng)計的顯著性。研究者將研究對象作為社會范疇的成員重新歸類,然后尋找成員共享的特點,結(jié)果忽略了說話人的微觀體驗,而正是后者賦予了語言變異社會意義。例如,一個語言變項與女性、工人階層之間的相關性只能表明這個變項的意義和女性、工人階層的生活有聯(lián)系,但不能揭示出它具體意味著什么,而只有通過近距離地考察社區(qū)才能明白性別、社會階層這些范疇和社會認同之間存在什么樣的微觀聯(lián)系。
Bucholtz(1999)認為言語共同體是社會語言學內(nèi)部產(chǎn)生的一個理論模式,與宏觀的社會學理論并無關聯(lián),所以存在理論上的孤立性。言語共同體這一模式適合在宏觀層面來定量地分析社會語言現(xiàn)象,不適合用來在微觀層面對語言的使用情況進行質(zhì)的分析。此外,言語共同體是一個以語言為基礎的社會分析單位,語言在其中具有核心地位,社會活動中所有非語言要素都被邊緣化或忽視。當然,言語共同體理論也在不斷發(fā)展。Patrick(2002:593)認為“我們不應該把社會階層等因素視為既定的社會范疇,也不能把言語共同體作為一個等待研究的既定實體,或?qū)⑵渑c固有的民間觀念匹配,而應該將其視為一個根據(jù)研究問題而被重新構建的對象?!边@幾點認識反映出了社會語言學領域的最新發(fā)展方向,即加強對語言與社會的動態(tài)研究,更多地關注當事人在日常生活的具體交際情景下如何通過語言和其他符號系統(tǒng)協(xié)商和建構社會范疇,而這恰恰與較新的實踐共同體理論產(chǎn)生了交叉勢頭。
3.0實踐共同體
Lave & Wenger(1991)首次提出“實踐共同體”這一社會學習理論,其初衷是將學習的過程視為一個新手通過與更有經(jīng)驗的成員交往而逐漸全面參與共同體活動的社會情景化過程,這一過程被稱為“合法的邊緣性參與”(legitimate peripheral participation)。實踐共同體指一個因從事共同活動(或稱為事業(yè))而聚集在一起的人群。群體的成員在長時間從事相同活動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相同的知識、信念、價值觀和說話方式等實踐行為,例如一個核心家庭、公園中的一個籃球隊、工廠里一起干活的工人、社區(qū)里的一伙玩伴,成為一個實踐共同體的成員需要具備相應的社會語言能力。
Eckert & McConnell-Ginet(1992)指出實踐共同體可大可小,可密集也可松散,可以形成也可最終消失。作為一個社會性的集團,實踐共同體與傳統(tǒng)的社區(qū)不同,主要表現(xiàn)在它同時由成員身份(membership)和表現(xiàn)這種身份的實踐(practice)二者來界定。在參與所屬實踐共同體的活動時,人們會選擇特定的思維、存在、聯(lián)系和做事方式。但是,這不表明實踐共同體內(nèi)部絕對是平等的,或在一切問題上都是能達成共識的。共同體的身份盡管持久,但也不斷改變。人們不斷摒棄舊的方式而采用新的方式(如說話方式、表現(xiàn)何種性別特征等)。每個個體可以同時屬于多個實踐共同體,個體的身份是以不同實踐共同體的多重成員身份為基礎的。
Wenger(1998)詳細探討了實踐促成一個共同體的三個維度,即實踐共同體的三要素。
(1)密切的交往(mutual engagement)
密切頻繁的交往是一個實踐共同體形成的基礎和關鍵。實踐共同體不是一個單純具有某一特征的人群,它需要其成員在從事某種活動時維持密切交往的關系。此外,實踐共同體內(nèi)部成員的地位和身份均有不同,其前提和發(fā)展結(jié)果并非同質(zhì)性,成員的分工不同且互補。實踐共同體成員之間的關系并不總是和平或和睦的,參與實踐的形式可以是爭執(zhí)、沖突、挑戰(zhàn)、競爭、反叛。
(2)共同的事業(yè)(a joint enterprise)
共同的事業(yè)不僅僅是一個共同目標,它更是參加者在從事某一活動過程中集體協(xié)商的事業(yè)。在深層意義上,這一事業(yè)屬于他們,它在成員之間創(chuàng)造一種互有責任的關系,這是實踐的一個重要內(nèi)涵。
(3)共享的資源(a shared repertoire)
長時間的追求共同事業(yè)會在共同體內(nèi)部形成一套共享的資源,包括語言資源(如專業(yè)術語、打招呼模式等)和非語言實踐行為(如做事方式)。資源庫具有兩個特點:它折射了成員相互參與同一事業(yè)的歷史;它在內(nèi)涵上保持歧義,這使共同體具有動態(tài)性和開放性,并不斷生成新的意義。
若一個實踐共同體已經(jīng)形成,它會具有如下特征:1) 持久的人際關系,和睦或沖突;2) 相同的合作性做事方式;3) 信息和新生事物的快速傳播;4) 會話和交往無需背景知識; 5) 清楚其他成員知道的事情及其能力;6) 有能力評估行為和結(jié)果的得體性;7) 具體的工具和象征物件;8) 熟知當?shù)氐娜ぢ勔菔?、?nèi)部玩笑等;9) 交流的行話和快捷方式;10) 有公認的、展示身份的風格;11) 反映某種世界觀的相同話語等。后來,Wenger、McDermott & Snyder(2002)提出了培育實踐共同體的七項原則以及一個實踐共同體發(fā)展的五個階段(潛勢、聯(lián)合、成熟、管理、解散)。
實踐共同體范式鼓勵研究人員采用民族志學式的研究,對一個群體進行長期考察,然后再發(fā)現(xiàn)意義和進行解釋。Eckert & McConnell-Ginet(1992)第一次將它運用在語言和性別研究中,其主旨是倡導一種性別和語言彼此交互的觀點。這種交互植根于特定社區(qū)日常的社會實踐中,語言和性別在這些實踐中被共同構建。這項研究主要使用實踐共同體的理論框架,強調(diào)了性別和語言研究的三點最新立場:(1)性別與其他社會身份和社會關系相依相存,不能獨立存在;(2)在不同社區(qū)之間,性別的“意義”會發(fā)生變化;(3)性別意義的語言表征形式在不同社區(qū)之間是有變化的。Eckert & McConnell-Ginet(2003:466)認為:研究人員不再像以往那樣關注人們與生俱來的、以及因早年的社會化模式而導致的性別差異,而是更多地關注性別的復雜度以及人們在某一實踐共同體中如何通過社會實踐來建構性別特征。
將實踐共同體理論運用在社會語言學研究中的經(jīng)典之作當屬Eckert(1989,2000),她結(jié)合自己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對美國底特律市郊區(qū)Belten High高中為期兩年的一項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學校一部分學生形成“騎士”(Jocks)和“灰燼①”(Burnouts)兩個實踐共同體,他們在參與學?;顒拥臒嶂猿潭群屠脤W校資源實現(xiàn)自我目的這兩個方面存在明顯差異。騎士成員熱衷于課堂和課外活動,他們在學校有地位,成員以上大學為目的,代表中產(chǎn)階層文化。相反,灰燼成員的價值觀、行為和愛好與騎士正好相反,他們不務學業(yè),渴望掙脫學校和家長的控制而獲得個人自由和獨立,一個主要標記是大部分灰燼成員課間喜歡在校園里抽煙?;覡a成員以高中畢業(yè)后直接就業(yè)為目標,代表工人階層文化和生活方式。此項研究揭示出學生家長的社會階層與學生的發(fā)音特征之間的相關性較低,影響B(tài)elten High高中生語言變項的三個主要因素是騎士/灰燼身份、共同體的實踐和學生的性別。作者超越了傳統(tǒng)的語言變異范疇觀,將視角從人們是什么轉(zhuǎn)向人們做什么,發(fā)現(xiàn)語言變異的社會意義一方面蘊含在個體與好友的實踐這一微觀層面,另一方面蘊含在個體與宏觀社會范疇的系統(tǒng)關聯(lián)層面。另外,騎士共同體和灰燼共同體不是兩個靜態(tài)的范疇,它們是以日常實踐為基礎的微觀范疇,青少年們使用社會語言變異來建構實踐共同體和表達身份認同。
Bucholtz(1999)在其研究中指出,“騎士”和“灰燼”兩個共同體成員典型的實踐行為最終都是為了炫“酷”,只是各自對“酷”的定義不同,而另外一種青少年身份“書呆子”(nerds)則與這兩個共同體均有不同。這項研究認為,“書呆子”并不是缺乏社會交際能力的人,而是一個實踐共同體成員的身份標志,這些學生在很大程度上是有意識地選擇某些語言和行為方式來展示這種身份,是美國部分高中女生一種有價值的資源。Bucholtz(1999)使用實踐共同體分析框架研究了加利福尼亞一所中學的一群女“書呆子”的會話等實踐行為,考察了其核心成員和邊緣成員如何通過積極身份實踐來建構一種聰明的形象,例如使用超標準的發(fā)音、超標準的句法形式和正式語體;以及如何通過消極身份實踐來抵制炫酷的形象,例如避免口語中出現(xiàn)元音弱化、輔音簇簡化等音位過程。此外,這種身份也可以通過非語言行為來表現(xiàn),例如她們喜歡打羽毛球,不喜歡打籃球或踢足球;喜歡讀小說,不喜歡讀時尚雜志;喜歡亮麗的顏色,不喜歡淺色或深色調(diào)。積極身份實踐定義了使用者是誰,強調(diào)了群體內(nèi)部的身份;消極身份實踐定義了使用者不是誰,強調(diào)了群體之間的身份。
4.0兩大研究范式之對比
Bucholtz(1999)、Eckert(2000)、Holmes & Meyerhoff(1999)等學者探討了言語共同體和實踐共同體兩個范式之間的區(qū)別,筆者將其系統(tǒng)地梳理為如下七個方面。通過兩個范式的對比,可知其理論解釋力的強弱。
(1)言語共同體強調(diào)語言,實踐共同體強調(diào)社會實踐
言語共同體的諸多定義皆強調(diào)語言是社區(qū)的主要標準,在其模式中,語言具有核心作用,非語言的社會行為或者被邊緣化或者被忽略。相反,實踐共同體認為社會實踐是語言交際的重要情境,社會實踐行為在社會語言學研究中應占據(jù)核心位置,語言只是一種實踐行為,它和其它社會實踐一起產(chǎn)生意義和構建身份,理解語言也需要將之與其他社會實踐活動聯(lián)系起來,這樣對語言的分析和解釋才更加全面。將語言變異視為社會實踐的出發(fā)點就是認為說話人不僅僅在代表社會范疇,而且是在建構社會范疇和社會意義。De Fina(2007)指出,實踐可分為機構實踐、話語實踐和社會化實踐,語言的角色只有在實踐活動中分析才能顯現(xiàn)。
(2)言語共同體范式研究靜態(tài)的范疇,實踐共同體范式關注動態(tài)的實踐
言語共同體強調(diào)社會結(jié)構和社會秩序,認為群體具有區(qū)別性特征,這是一種靜態(tài)的立場。研究人員的任務是找到語言使用與某種社會屬性之間的相關性。相反,實踐共同體關注動態(tài)的實踐活動,同時兼顧社會結(jié)構和個體主體性(agency)兩個層面。言語共同體認為身份是既定的、靜態(tài)的社會特征;實踐共同體認為身份是動態(tài)的、靈活的和多重性的,是可以在實踐中不斷被協(xié)商和建構的,但建構的過程受社會結(jié)構和個體的主體性共同制約。個體的實踐行為以宏觀的社會秩序為背景,社會結(jié)構賦予個體行為以意義和價值。
(3)言語共同體只關注核心成員,實踐共同體兼顧邊緣成員
言語共同體理論強調(diào)語言的異質(zhì)有序性,其焦點是會話者共有的規(guī)范。既然有規(guī)范,那么成員就會因為掌握規(guī)范的程度不同而成為核心成員和邊緣成員。核心成員因其具有代表性而成為研究對象,而邊緣成員則受到忽略或至多成為比較對象。這一局限性在語言和性別研究中顯得尤為突出。一旦一些女士的女性身份不突出,特征不典型,那么按照這一范式,這些人員就會被排除在外。所以,言語共同體關注群體,犧牲個體。相反,實踐共同體范式承認成員地位的異質(zhì)性,兼顧核心成員和邊緣成員,將邊緣成員也視為重要的研究對象,研究中無抽樣的偏見。
(4)言語共同體的前提是一致,實踐共同體兼顧沖突
言語共同體的核心特征是相同的語言使用規(guī)范,這使得其理論建立在群體語言共識的基礎上,強調(diào)共識是組建言語社區(qū)的原則,忽略了成員不同的社會背景,也忽視了一個社區(qū)內(nèi)部可能存在多個甚至有競爭關系的規(guī)范。相比之下,實踐共同體認為事務的常態(tài)并非總是共識和一致,可以是沖突和差異,這種立場更符合社會現(xiàn)實。
(5)單位界限上的差異
言語共同體可以是一個孤立的單位,為了讓某些群體的結(jié)構對語言使用具有解釋力,語言學家從外部確定言語共同體的界限,但不關注共同體之間的界限是如何建構和維系的,這一模式也不考慮來自社區(qū)外部的影響,共同體之間的語言文化接觸被忽略。實踐共同體的界限在共同體內(nèi)部產(chǎn)生,并非是與其他群體相對照而言的,沒有孤立的社會群體,對共同體的描述必須置于大的社會背景下。
(6)成員身份上的差異
言語共同體的成員身份是通過與其他言語共同體相對照來界定的,研究者不關注群體身份和成員的個體身份之間的關系。實踐共同體的成員身份是在共同體內(nèi)部建構起來的,強調(diào)個體與群體認同的相互建構和相互依存。同時,實踐共同體認為身份來自活動,而非范疇,這一視角有助于捕捉具體語境中的多重身份。
(7)研究范式上的差異
言語共同體是一種自上而下的研究范式,研究人員會不可避免地將社會范疇強加在研究對象身上,同時對某些語言現(xiàn)象的理解也依賴研究人員的解釋,而非當事人自己對其實踐行為的理解,如此得出的解釋有時會顯得牽強。實踐共同體是一種自下而上的研究范式,研究者采用民族志學的研究方法,從個體的實踐出發(fā),以其為中心,旨在發(fā)現(xiàn)意義,著眼于即時的詮釋。
5.0結(jié)語
本論文嘗試對言語共同體和實踐共同體兩大研究范式進行系統(tǒng)的對比,強調(diào)了后者更廣泛的應用價值。盡管界定實踐共同體的三個特征比較抽象,在實踐中不好操作(Davies,2005;Gee,2005),但是它克服了言語共同體的諸多缺陷。而且,它并不旨在取代傳統(tǒng)的語言變異研究范式,而是對其進行輔助和補充(Meyerhoff,2002)。實踐共同體強調(diào)動態(tài)研究,它和社會建構論和最新的認同理論具有很好的兼容性,是對本質(zhì)主義(essentialism)研究路徑的修正,能顧及到語言和社會實踐、社會結(jié)構和個體主體性等不同層面和多個維度。它要求研究人員對特定語境中的話語做出詳細的民族志式的微觀分析,以此來探尋有意義的社會交際行為,考察共同體目標的協(xié)商過程,但是民族志式的分析也不能在真空中來闡釋會話個體的語言選擇,而且要將其置于一個宏大的社會背景下,因為正是社會環(huán)境賦予了它意義。實踐共同體的最大價值就在于此,它提供了一個將微觀研究和宏觀研究聯(lián)系起來的有效途徑,能夠很好地分析身份的多重側(cè)面,包括宏觀的身份(如社會階層、種族、性別、年齡)和微觀的身份(如騎士、灰燼、書呆子),為身份認同研究提供了一個嶄新的分析工具和視角。
注釋:
① 徐大明(2006)將Jocks譯為“騎士”,將Burnouts譯為“灰燼”,本文沿用此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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