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功 文
(商丘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西漢梁國《易》學考察
陳 功 文
(商丘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梁國是西漢諸多諸侯國中的翹楚,文化事業(yè)繁盛。西漢梁國是《易》學發(fā)展的重鎮(zhèn)。梁國《易》學屬于今文學派,是西漢《易》學中影響最大的一支,主要《易》學大家有丁寬、田王孫、焦延壽等,都是西漢《易》學開宗立派的關(guān)鍵性人物。他們的傳人施讎、孟喜、梁丘賀、京房等人的《易》學均立于學官,《易》學研究各具特色。西漢梁國易學家善于革新,經(jīng)他們的努力,使得象數(shù)易學從儒門易中分化出來,并最終走向繁榮,成為漢代《易》學的主流。
西漢;梁國;《易》學
西漢經(jīng)學首先得到振興的是《易》學?!兑捉?jīng)》由于自身的特點,免遭秦火,故傳習一直未中斷。西漢立國之初,《易經(jīng)》便在全國各地傳習開來,并逐漸走向興盛。在傳承過程中,由于受地域、師法、家法等因素的影響,在西漢形成了幾個著名的地方《易》學傳承中心,如齊地《易》學中心、梁地《易》學中心、楚地《易》學中心等。這些《易》學中心的形成,為《易》的傳承與繁榮奠定了基礎(chǔ)。而這些地方《易》學傳承中心的《易》學研究,基本上代表了當時國家的《易》學發(fā)展水平。其中,梁地《易》學是比較突出的,更是代表了當時西漢《易》學的發(fā)展成就。
梁國是西漢眾多諸侯國中比較重要的一個,“在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等方面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為漢封國之翹楚”[1]。作為一個諸侯大國,梁國文化事業(yè)尤為繁榮,文化名人群星璀璨,為后世留下了輝煌的文化遺產(chǎn)。
魯迅在論及兩漢“藩國之文術(shù)”時說:“漢高祖雖不喜儒,文景二帝,亦好刑名黃老,而當時諸侯王中,則頗有傾心養(yǎng)士,致意于文術(shù)者。楚,吳,梁,淮南,河間五王,其尤著者也。”[2]409又稱:“梁孝王名武,文帝竇皇后少子也。七國之亂,梁距吳楚最有功,又最為大國,鹵簿擬天子;招延四方豪杰,自山東游士莫不至。傳《易》者有丁寬,以授田王孫,田授施讎、孟喜、梁丘賀,由是《易》有施孟梁丘三家之學。又有羊勝、公孫詭、韓安國,各以辯智著稱。吳敗,吳客又皆游梁;司馬相如亦嘗游梁,皆辭賦高手,天下文學之盛,當時蓋未有如梁者也?!盵2]409-410可見,梁國文化事業(yè)在當時的諸侯國中確為翹楚。西漢梁國繁榮的文化主要表現(xiàn)在辭賦、散文、經(jīng)學研究諸方面。西漢梁園文人集團曾聚集了大批社會文化名流,為梁國文化的發(fā)展與繁榮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在梁國繁盛的文化事業(yè)中,經(jīng)學尤可值得稱道。初,梁懷王劉揖“好《詩》《書》”。賈誼曾作梁懷王太傅,修《春秋左氏傳》,為《左傳》作訓詁。由于賈誼學術(shù)貢獻較大,后劉歆作《移讓太常博士書》時曾感嘆曰:“在漢朝之儒,唯賈生而已?!痹趹淹跖c賈誼等人的影響下,梁國《詩》《書》《春秋》之學漸漸流傳開來。“至孝武皇帝,然后鄒、魯、梁、趙頗有《詩》、《禮》、《春秋》先師,皆起于建元之間。”[3]1969王子今曾以《漢書》記載為限,對梁國的儒者做過統(tǒng)計,其云:“以《漢書》記載為限,見于《儒林傳》的出身于‘梁’的學者,就有梁國人丁寬、項生、焦延壽、陳翁生、戴德、戴圣、喬仁、楊榮、周慶、丁姓、梁國碭人田王孫、魯賜等。足見這一地區(qū)文化積累之豐足,學術(shù)滋養(yǎng)之醇厚?!盵4]在梁國眾多的學者中,戴德及其侄戴圣以《禮》學名家。漢宣帝時,戴氏叔侄之《禮》皆立為今文經(jīng)學博士。丁寬、田王孫、焦延壽同為《易》學大家。西漢出現(xiàn)的施、孟、梁丘、京之《易》學,均與此三人有直接的學術(shù)傳承關(guān)系。而丁寬、田王孫、焦延壽三人,在《易》學上也存在師承關(guān)系。他們不僅在梁國享有較高的聲譽,就整個西漢而言,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易》學大家。
漢初,經(jīng)學昌明。自漢武帝“罷黜百家,表章《六經(jīng)》”[3]212,定儒學為一尊之后,《易》《書》《詩》《禮》《春秋》得立學官,并立五經(jīng)博士。五經(jīng)也成了士人學習的法定教科書,均擁有各自的師承關(guān)系與傳承體系。關(guān)于早期的《易》學傳承,《史記》與《漢書》均有記載。《史記·儒林列傳》載:“自魯商瞿受《易》孔子,孔子卒,商瞿傳《易》,六世至齊人田何,字子莊,而漢興。田何傳東武人王同子仲,子仲傳菑川人楊何。何以《易》,元光元年征,官至中大夫。齊人即墨成以《易》至城陽相。廣川人孟但以《易》為太子門大夫。魯人周霸,莒人衡胡,臨菑人主父偃,皆以《易》至二千石。然要言《易》者本于楊何之家?!盵5]3127《漢書·儒林傳》也載:“自魯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魯橋庇子庸。子庸授江東馯臂子弓。子弓授燕周丑子家。子家授東武孫虞子乘。子乘授齊田何子裝。及秦禁學,《易》為筮卜之書,獨不禁,故傳受者不絕也。漢興,田何以齊田徙杜陵,號杜田生,授東武王同子中、洛陽周王孫、丁寬、齊服生,皆著《易傳》數(shù)篇。同授淄川楊何,字叔元,元光中征為太中大夫。齊即墨成,至城陽相。廣川孟但,為太子門大夫。魯周霸、莒衡胡、臨淄主父偃,皆以《易》至大官。要言《易》者本之田何。”[3]3597盡管《史記》與《漢書》的記載有不一致的地方,但兩者大致將孔子至西漢前期的《易》學傳承體系交代清楚了。有學者認為,“司馬遷在著《史記》時,將其父追記的自己的易學淵源當做自孔子以來易學傳授的唯一系統(tǒng)收入《儒林列傳》。但丁寬、周王孫、服生等的易學并未中絕,尤其是丁氏易學,經(jīng)田王孫、施隹誰、孟喜、梁丘賀等后學的弘揚,至漢宣帝時已大顯于世,施、孟、梁丘各自成家,成為易學中影響最大的一支,”[6]所言是有道理的。
根據(jù)《史記》與《漢書》的記載,西漢《易》學的傳承源流可簡要概括如下:
田何傳王同、周王孫、丁寬、服生。
王同傳楊何;丁寬傳田王孫、高相。
楊何傳司馬談;田王孫傳施讎、孟喜、梁丘賀;高相傳高康、毋將永。
施讎傳梁丘臨、張禹、魯伯;孟喜傳白光、翟牧、焦延壽;梁丘賀傳梁丘臨、五鹿充宗。
張禹傳彭宣、戴崇;魯伯傳毛莫如、邴丹;焦延壽傳京房;五鹿充宗傳士孫張、鄧彭祖、咸威。
京房傳殷嘉、姚平、乘弘。
費直傳王橫。
此外,陸賈、賈誼、韓嬰等人的《易》學,傳承體系不清,未計在內(nèi)。
以上除費直、高相二家《易》學為民間《易》學外,其余皆為官學,也都屬于今文《易》學。費直,字長翁,東萊人,其“治《易》為郎,至單父令。長于卦筮,亡章句,徒以彖象系辭十篇文言解說上下經(jīng)”[3]3602?!逗鬂h書·儒林列傳》稱其學“本以古字,號《古文易》”[7]2548。高相,沛人,與費直同時,“其學亦亡章句,專說陰陽災異,自言出于丁將軍”[3]3602。如此,《高氏易》也屬于今文《易》學系統(tǒng)。故《漢書·藝文志》稱:“漢興,田何傳之。訖于宣、元,有施、孟、梁丘、京氏列于學官,而民間有費、高二家之說。劉向以中《古文易經(jīng)》校施、孟、梁丘經(jīng),或脫去‘無咎’、‘悔亡’,唯費氏經(jīng)與古文同?!盵3]1704
《漢書·儒林傳》贊曰:“自武帝立《五經(jīng)》博士,開弟子員,設(shè)科射策,勸以官祿,訖于元始,百有余年,傳業(yè)者浸盛,支葉蕃滋,一經(jīng)說至百余萬言,大師眾至千余人,蓋祿利之路然也。初,《書》唯有歐陽,《禮》后,《易》楊,《春秋》公羊而已。至孝宣世,復立《大小夏侯尚書》《大小戴禮》《施》《孟》《梁丘易》《穀梁春秋》。至元帝世,復立《京氏易》。平帝時,又立《左氏春秋》《毛詩》、逸《禮》、古文《尚書》,所以罔羅遺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3]3620-3621于《易》而言,西漢立為經(jīng)學博士的就有楊何、施讎、孟喜、梁丘賀、京房等五家。而據(jù)黃開國考證,西漢經(jīng)學博士的設(shè)置有20家之數(shù)[8]53。不難發(fā)現(xiàn),相對于其他經(jīng)典而言,當時《易》學格外受到重視。
西漢梁國是《易》學發(fā)展的重鎮(zhèn)。上文提及西漢《易》學立為博士的幾家中,施讎、孟喜、梁丘賀、京房四家與梁國《易》學存有淵源關(guān)系。另外,梁國土生土長的丁寬、田王孫、焦延壽等人也是不折不扣的《易》學大家,“均是西漢《易》學開宗立派的關(guān)鍵性人物?!盵9]在西漢《易》學發(fā)展史上占據(jù)舉足輕重的地位。
丁寬,字子襄,梁人?!俺?,梁項生從田何受《易》,時寬為項生從者,讀《易》精敏,材過項生,遂事何。學成,何謝寬。寬東歸,何謂門人曰:‘《易》以東矣。’寬至雒陽,復從周王孫受古義,號《周氏傳》。景帝時,寬為梁孝王將軍距吳楚,號丁將軍,作《易說》三萬言,訓故舉大誼而已,今《小章句》是也?!盵5]3597-3598丁寬從田何受《易》,學成東歸后,田何感嘆“《易》以東矣”。可見,丁寬盡得田何之傳。后丁寬又從周王孫受古義,“古義者,非孔氏十翼,蓋即許慎所謂秘書。汲、冢古《易》,但有陰陽秘書者是也,即陰陽災變之學也”[10]11。丁寬學成之后,一邊著書立說,一邊開門授徒。丁寬之著述,《漢書·藝文志》著錄有“《丁氏》八篇”,惜未流傳下來。前所引《漢書》說丁寬曾“作《易說》三萬言”,惜已散佚,但從《漢書》所云之“訓故舉大誼而已,今《小章句》是也”,也大略知其解《易》之法。清人馬國翰據(jù)眾書輯有《<周易>丁氏傳》二卷,并序之曰:“考陸氏《釋文·子夏易傳》下引荀勖云:‘丁寬所作?!瘎t丁《傳》必本子夏而成。推其義例,或如毛萇之《詩傳》歟?今既輯錄《子夏傳》,即據(jù)《中經(jīng)薄錄》所云,轉(zhuǎn)屬丁氏。師承淵源,可以考見?!盵11]1馬國翰以《子夏易傳》為《丁氏易傳》,遭到了黃壽祺的質(zhì)疑,其云:“今案,《釋文》于《子夏易傳》引《七略》云‘漢興,韓嬰傳?!段脑酚⑷A》載唐司馬貞議云:‘王儉《七志》引劉向《七略》云:《易傳》,子夏韓氏嬰也?!鲖胱肿酉?,故曰‘子夏韓氏嬰’,以別于卜子夏。又《漢書·藝文志》《易》十二家,有‘韓氏二篇’,注‘名嬰’,是‘韓氏二篇’即《子夏傳》。故臧庸《拜經(jīng)日記》據(jù)《七略》《漢志》斷為‘韓嬰撰’。荀勖,晉人,時代遠后于劉向,乃國翰不從向說,徒據(jù)荀勖一語,遂以《子夏傳》屬之丁氏,殊為未審?!盵12]1-2黃壽祺所言在理,故馬國翰所輯之《〈周易〉丁氏傳》二卷,不能算做丁寬的《易》學著作。
丁寬學成后,開門授徒,“授同郡碭田王孫。王孫授施讎、孟喜、梁丘賀。由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學?!盵3]3598由此可見,丁寬授徒已自成一派,其再傳弟子施讎、孟喜、梁丘賀均被朝廷立為學官。足見此派《易》學在當時影響之大。
田王孫,與丁寬同郡人,亦是梁國人,元朔中為《易》經(jīng)博士。史書對此人身世缺載,此人也無《易》學著作傳世。但他的三位弟子——施讎、孟喜、梁丘賀同立學官,成為西漢《易》學三家,各自成立了自己的學派,分別為《施氏易》《孟氏易》《梁丘易》。
孟喜的弟子焦延壽,梁人,生卒年月不詳,傳世易學著作有《焦氏易林》。唐王俞曾為《焦氏易林》作序,稱“延壽傳經(jīng)于孟喜,固是同時,當西漢元、成之間,凌夷厥政,先生乃或出或處,外比包蒙,輒以《易》道上干梁王,遂為郡察舉,詔補小黃令,而邑中隱伏之事,皆預知其情”[13]3。關(guān)于焦延壽的身世,《漢書》未曾為其專門立傳,而是在介紹其學生京房時附帶介紹的,其云:“京房字君明,東郡頓丘人也。治《易》,事梁人焦延壽。延壽字贛。贛貧賤,以好學得幸梁王,王共其資用,令極意學。既成,為郡史,察舉補小黃令。以候司先知奸邪,盜賊不得發(fā)。愛養(yǎng)吏民,化行縣中。舉最當遷,三老官屬上書愿留贛,有詔許增秩留,卒于小黃。贛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必京生也?!湔f長于災變,分六十四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房用之尤精?!盵3]3160
焦延壽師承孟喜。孟喜開辟卦氣說,其主要內(nèi)容是以四正卦主四時,直二十四氣,以四正卦之外的六十卦配月、直候、直日。孟氏的卦氣說僅限于理論上的創(chuàng)新,真正落實于實踐的才是焦延壽。焦氏撰《易林》,繼承并發(fā)展了孟氏的卦氣說,“分六十四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焦氏的“分卦直日”法,《漢書》顏師古注引孟康曰:“分卦直日之法,一爻主一日,六十四卦為三百六十日。余四卦,《震》《離》《兌》《坎》,為方伯監(jiān)司之官。所以用《震》《離》《兌》《坎》者,是二至二分用事之日,又是四時各專王之氣。各卦主時,其占法各以其日觀其善惡也。”[3]3160這種“分卦直日”法,具體是把六十四卦分別置于從立春到大寒的二十四節(jié)氣之中,每兩節(jié)氣凡三十日配五卦,其中《震》《離》《兌》《坎》各直一日(二至二分),余六十卦各直六日。
焦氏的六十四卦分配與排列完全同于孟喜,但他同時又創(chuàng)造出六十四卦變占的方式,即在確定六十四卦所直之日后,便以直日之卦為本卦,以本卦所直之日內(nèi)行占所筮遇的卦為之卦。而之卦又有六十四種,這樣以六十四個直日之卦為本卦就會形成4096種變卦。焦氏又在每種變卦下面另作卦辭(林辭),這樣就有了4096條卦辭,每條卦辭乃為四言韻語(極少數(shù)為三言)。由于焦氏在卦象下面未作分爻,因此每卦只有卦辭而無爻辭。
焦氏在《易》與象數(shù)之中,別為占侯一派,獨創(chuàng)一家之說。焦氏《易林》創(chuàng)造了4096種變卦與卦辭,主要是將由孟喜創(chuàng)造的象數(shù)學運用于筮占上。占蓍時,查閱直日之內(nèi)的本卦所統(tǒng)攝下的之卦卦辭,就可以推論出吉、兇、禍、福的結(jié)論了。如此,則4096條卦辭即成為他筮占、占候的解說辭。黃伯思對焦氏的占蓍之法曾作這樣的概括:“世人謂延壽之法,凡筮得某卦,則觀其所之卦林,以占吉兇。或卦爻不動,則但觀本卦林辭爻本影?!盵14]1黃氏提及的卦林,就是該卦的卦辭。由于焦氏“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往往“各有占驗”。唐人王俞曾為此書作序,對利用此書占卜一事做過總結(jié),其云:“大凡在變化象數(shù)之中者,莫逃乎《易》。唯人之情偽,最曰難知,系稱卜筮尚占,憂患興慮……自三古以降,雜說歧分,矧卜筮多門,亡羊殆盡……夫自知知人,乃曰明哲,則隗照易數(shù)于龔使,焦贛發(fā)誡于明君。照既歿,不顯其占;贛明且哲,乃留其術(shù)……所著《大易通變》,其卦總四千九十六題,事本彌綸,同歸簡易。其辭假出于經(jīng)史,其意雅合于神衹。但率潔精專,事無不中,而言近意遠,易識難詳,不可瀆蒙,以為辭費。”[13]3利用《易林》之法進行卜筮,往往靈驗,《易林紀驗》載有兩條占驗的實例,便能證明之。
吳承仕撰《易漢學考提要》云:“西漢《易》學凡四派:曰訓詁舉大義,周、服等是也;曰陰陽災變,孟、京等是也;曰章句師說,施、孟、梁丘、京博士之學是也;曰彖象釋經(jīng),費、高是也。”[15]162其實,在治經(jīng)方法上來分,梁國《易》學家或與梁國《易》學有師承關(guān)系的《易》學家們涉及了此四派中的前三派。
前文引《漢書》說丁寬“作《易說》三萬言,訓故舉大誼而已”,可知丁寬《易》學主要是章句訓詁之學,遵循的是以訓詁求《易經(jīng)》大義的路數(shù),目的是根據(jù)《易經(jīng)》講解義理。高懷民稱“自西漢初年易學大師田何開始,到宣帝年間施讎、孟喜、梁丘賀三家易并盛時為止”,為“儒門易”時期,并認為“此期間……易學發(fā)展的大方向是復古;復古的內(nèi)容是先秦的儒門十翼義理。也就是說,此期間的易學為先秦儒家以易經(jīng)為中心的易學的延續(xù)”[16]232。所言是有道理的。
西漢《易》學是以儒門易揭開序幕的,盡管當時經(jīng)學在傳承過程中必須恪守師法與家法,但儒門易內(nèi)部還是發(fā)生了變化。從田何到丁寬,到田王孫,再到施讎、梁丘賀,遵循的都是儒門易傳統(tǒng)。發(fā)生變革,是從田王孫的弟子孟喜開始的。皮錫瑞云:“戰(zhàn)國諸子及漢初諸儒言《易》,亦皆切人事而不主陰陽災變,至孟京出而說始異?!盵17]19孟喜既循章句師說,又“好自稱譽,得《易》家候陰陽災變書,詐言師田生且死時,枕喜膝,獨傳喜,諸儒以此耀之;同門梁丘賀疏通證明之,曰:‘田生絕于施手中,時喜歸東海,安得此事?’”[3]3599可見,孟喜并沒有固守師法,他“對禮學、春秋學和易學進行了融合,從而對易學進行了革命。其以《月令》的十二月時令為基本構(gòu)架,融合了春秋學的陰陽災異思想,以六十四卦來解說一年節(jié)氣的變化,提出了一套系統(tǒng)的卦氣說”[18],直接開啟了西漢象數(shù)易學。“新的象數(shù)易與舊有的儒門易相較,是一張全然不同的面孔,一登場,立刻為易學帶來了新奇與生氣,十二消息、六日七分、納甲、爻辰、飛伏、互體等,都是前所未有的新名目,更加上迎合占驗災異的時代人心,于是不旋踵之間,象數(shù)易便風靡于世”[16]234。
后來,孟喜將自己所學傳于焦延壽。焦延壽對象數(shù)易學的發(fā)展做出了較大的努力。焦延壽將自己所學傳給京房后,從此,孟、焦、京易學便成了西漢象數(shù)易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孟、焦、京易學在傳承的過程中,雖以占驗災異為主,但各自內(nèi)容又有不同?!熬┓渴堋兑住妨喝私寡訅邸Q訅墼茋L從孟喜問《易》。會喜死,房以為延壽《易》即孟氏學,翟牧、白生不肯,皆曰非也。至成帝時,劉向校書,考《易》說,以為諸《易》家說皆祖田何,楊叔[元]、丁將軍,大誼略同,唯京氏為異,黨焦延壽獨得隱士之說,托之孟氏,不相與同。房以明災異得幸,為石顯所譖誅……房授東海殷嘉、河東姚平、河南乘弘,皆為郎、博士。由是《易》有京氏之學?!盵3]3601-3602由此可見,焦延壽與京房之易與孟喜之易是有差別的,而焦、京的易學也有出入。焦延壽將由孟喜創(chuàng)造的象數(shù)學運用于筮占上,創(chuàng)造出“焦林值日”法。此法長于災變。京房師承焦延壽,精通焦氏陰陽災變說,同時還“創(chuàng)造了另一套嶄新的占術(shù),以八宮卦變?yōu)楦?,系以世應、飛伏、爻辰、六親、納甲等名目,從重重疊疊的關(guān)系中斷決人事,蔚然成為一大體系”[16]97。他不僅利用這種新的占術(shù)法來預報災異,而且還以此“奏考功課吏法”[3]3161,把《易》學運用到實際的官吏督察制度中。京房《易》學新說的創(chuàng)立,標志著西漢象數(shù)《易》學的最終形成。而焦延壽、京房師徒“建立了以推天道、明人事的象數(shù)筮占體系,從而改變了易學發(fā)展的大方向,易學研究總體上走上了以象數(shù)治《易》的道路”[19]。孟、焦、京“通過建立占驗的筮占體系,提出了一系列象數(shù)易學范疇和一整套的象數(shù)理論學說,這些范疇和學說為東漢象數(shù)易學的鼎盛奠定了基礎(chǔ)”[19]。
總之,西漢梁國《易》學在本質(zhì)上是善于革新的,這在恪守師法與家法的西漢是難能可貴的。當年,孟喜因為闡揚象數(shù)之學,被視為離經(jīng)叛道,后“博士缺,眾人薦喜,上聞喜改師法,遂不用喜”[3]3599,直至后來才得以立為經(jīng)學博士。孟喜后學焦延壽、京房等人,在前人象數(shù)之學的基礎(chǔ)上,不斷加以革新,逐步完善象數(shù)易學理論體系。正是由于梁國《易》學家們的不斷革新,不因循守舊,才使得象數(shù)易學從儒門易中分化出來,并最終走向繁榮,成為漢代《易》學的主流。在這一點上,西漢《易》學家功不可沒。西漢《易》學在傳承過程中經(jīng)歷了從儒門易到象數(shù)易兩個階段,而這兩個階段也正好體現(xiàn)了西漢《易》學的發(fā)展歷程。西漢梁國從丁寬到京房,所傳承的均屬于今文《易》學?!敖裎摹兑住穼W在早期基本上是沿襲先秦儒家傳統(tǒng),走以訓詁求經(jīng)書大義的路子,并吸收同時代的學術(shù)思想,講天人感應。但是,今文《易》學到了孟喜、京房之時,卻發(fā)生了重大轉(zhuǎn)變,他們也講天人感應、陰陽災異,但吸收先秦道家、陰陽家之學,并將《易》學與當時的天文學成果結(jié)合起來,形成了以象數(shù)為特色的漢代《易》學主流。孟喜、京房的象數(shù)《易》學在學術(shù)上有創(chuàng)新,在社會上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是漢代《易》學的代表形態(tài)。”[2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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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安勝】
An Analysis of Yi Studies of Liang State in West Han Dynasty
CHEN Gongwen
(Shangqiu Normal University, Shangqiu, 476000, Henan)
Liang state is the leader of many principalities in the West Han dynasty,and its culture flourishs.Liang state’s Yi study belongs to the school of the Modern-script classics,and represents the development level of the Yi study in the West Han dynasty.Ding Kuan, Tian Wang-sun, Jiao Yanshou and so on,are the key figures about Yi study.Their descendants, Shi Chou, Meng Xi, Liang Qiu-He, Jing Fang, whoes Yi study standed on the official school.The West Han dynasty’s study experiences two stages from Confucianism study to Xiang Shu study, and the two stages also just reflected the development course of the West Han dynasty’s Yi study.
West Han dynasty; Liang state;Yi studies
2015-04-26
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胡培翚經(jīng)學研究”(編號:2014-GH-131)。
陳功文(1971—),男,安徽六安人,講師、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傳統(tǒng)學術(shù)與文化研究。
B234
A
1672-3600(2015)07-003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