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祖平

時 間：現(xiàn)在。重陽節(jié)前的三天。

地 點(diǎn)：南方某市中心城區(qū)的美麗園老年公寓。

人 物：雷 勵——50多歲，老年公寓院長，海歸，醫(yī)生。

祥林嫂——70多歲，女，一個疑似阿爾茨海默氏癥病人。

丁鑫康——50多歲，某房地產(chǎn)公司總經(jīng)理。

方 華——50多歲，女，雷勵妻子，現(xiàn)生活在美國，會計(jì)師。

杜林根——70多歲，退休工人，老年公寓業(yè)主。

高 翔——70多歲，老年公寓入住者，曾經(jīng)的著名話劇演員。

何校長——70多歲，女，老年公寓入住者，原為某實(shí)驗(yàn)學(xué)校校長。

趙 處——70多歲，老年公寓入住者，原為某單位處長。

李主任——70多歲，女，老年公寓入住者，原為建工局辦公室主任。

小 菊——23歲，女，老年公寓服務(wù)員，外來務(wù)工者。

大 明——26歲，清潔工，外來務(wù)工者。

祥 林——80多歲，祥林嫂的丈夫，阿爾茨海默氏癥患者。

場 景：美麗園老年公寓。這是一幢曾經(jīng)住過20多戶人家的老式三層筒子樓，現(xiàn)在觀眾所能看到的是已經(jīng)改造擴(kuò)建、修繕一新的公寓底層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的一部分：舞臺中央是寬敞、簡潔的活動室，一套藤制沙發(fā)，一旁置一電話，墻角有一臺飲水機(jī)。左側(cè)墻面是題為“晚霞園地”的壁報(bào)。旁有一小房間，房門標(biāo)有“101”房間號。后側(cè)是一排落地門窗，外面有一條走廊，透過廊柱，可見院落中的幾棵紅楓樹?；顒邮矣覀?cè)有一門通向院長辦公室，辦公室內(nèi)置一小方桌，擺著一臺電腦。后面靠墻的舊式梳妝臺上，站一背小書包的玩具娃娃。桌旁放一張單人床. 舞臺前沿，下兩步臺階，是搭建出來的陽光房，右側(cè)擺著一下象棋的小圓桌和兩張圈椅。

第一天

[幕啟。紗幕字幕：第一天

[清晨。小鳥啁啾。間歇有車輪沙沙碾過路面。身穿醒目工作服的大明揮帚掃街上。

[公交車靠站，開門聲。播音聲：“美麗園到了，到美麗園站的乘客請下車……”公交車關(guān)門，離站。

[頭發(fā)花白的祥林嫂挎一坤包上，手持一份報(bào)紙，仰臉?biāo)念?，尋找著?/p>

[響起語音電話聲：“這里是城市銀行，本行友情提示尊敬的雷勵先生，離您在本行辦理的123807號房產(chǎn)貸款的還款日期，還有最后三天……”

[雷勵上，拎一牛津包，邊走邊接聽手機(jī)，和祥林嫂擦肩而過，他感覺到什么，停步，返身看她，祥林嫂下，雷勵跟下。

[大明揮帚掃地，下。[紗幕啟。美麗園老年公寓活動室。鼻架老花鏡的何校長落坐藤椅，審讀茶幾上的一疊文稿。一旁的畫架前，李主任手捧顏料板專心作畫。趙處在陽光房里做甩手活動。身穿淺藍(lán)色工作服的小菊往壁報(bào)上貼一張報(bào)紙，報(bào)紙上有雷勵的照片。

何校長：（念一篇文稿）“每個人的人生只有三天：昨天，今天和明天。三天中，最重要的是今天，因?yàn)榻裉炀褪亲蛱斓拿魈?，因?yàn)榻裉炀褪敲魈斓淖蛱臁?/p>

趙 處：（有點(diǎn)耳背）是啊，還有三天就是重陽節(jié)，餐廳的大師傅說，重陽節(jié)吃重陽糕，喝菊花酒……

何校長：（念另一篇文稿）“那滿頭蒼蒼的白發(fā)，像是一朵盛開的花朵……”

趙 處：話多？何校長，我才跟你說了兩句話，你就說我話多……

何校長：（又念一篇文稿）“青年人相信一切，中年人懷疑一切，老年人了解一切……”

趙 處：生氣？何校長生氣了？俗話說，校長肚里能撐船……

何校長：（氣惱地）丟臉！真是丟臉！這些個都是世界名人的人生感悟，不是我們美麗園老年公寓的人生感悟！這要給出版社的編輯看了，還不得笑話我們美麗園老人公寓，老了老了，還抄襲剽竊！不予采用，退稿?。▽⑽母迦釉诓鑾咨希?/p>

小 菊：（整理壁報(bào)）校長婆婆，我貼好了！

趙 處：（上前看壁報(bào)，念）《給老人一份尊嚴(yán)，給自己一份事業(yè)——記海歸雷勵和他的美麗園老年公寓》，咦，這不是上個月的報(bào)紙嗎，怎么又給貼出來了？

小 菊：這是貼給我們院長太太看的。

趙 處：院長太太？雷院長的太太不是在美國嗎？

小 菊：明天，雷院長在美國的太太就要從美國回來，雷院長昨晚上去他老丈人家了。

趙 處：怪不得一晚上都沒見著雷院長。

李主任：讓院長太太看看，她嫁了個多么優(yōu)秀的好男人！

何校長：（高興地拍一下手中的一份文稿）這個人生感悟好！小菊，給公公婆婆念念。

小 菊：哎，（接過，念）“一歲——人模狗樣，十歲——天天向上，二十歲——胡思亂想，三十歲——奮發(fā)圖強(qiáng)，四十歲——處處吃香，五十歲——自己識相，六十歲——告老還鄉(xiāng)，七十歲——啥都不想，八十歲——曬曬太陽，九十歲——床上吸氧，一百歲——掛在墻上?！?/p>

趙 處：（關(guān)注地傾聽）是啊是啊，都掛在墻上……[突然，從101室傳出兩聲高亢的慘叫聲：“啊——啊——”門隨之被砰地推開，頭發(fā)花白稀疏的杜林根逃也似地跑出，邊走邊系褲腰帶。頭戴紅色貝雷帽的高翔追出。

高 翔：（一手捧一紫砂壺，一手指著杜林根）屌絲！你這個老屌絲！站?。∧氵@個屌絲！[眾人驚訝地看著他們。

高 翔：恐怖??！真是恐怖?。∩闲l(wèi)生間撒尿，褲子不系手不洗，捧上我的紫砂茶壺就喝！

杜林根：我就喝了一口！

高 翔：喝一口也是拿你這雙沒洗過手的手捧著喝！你怎么能用你這雙沒洗過手的手捧我的紫砂壺喝茶??！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上衛(wèi)生間拉屎拉尿要把門拉上，把門拉上，可你回回不拉門。你有病啊你！

杜林根：我不拉門，你可以不看呀！

高 翔：你不拉門，我就忍不住要看！

杜林根：（對眾人） 看！看！誰有病！

高 翔：你以為我喜歡看??！兩只耗掉的油面筋，晃來晃去……（作嘔吐狀）endprint

李主任：Stop！ Stop！老王子，這里可是公共活動場所，有三位Ladies！

杜林根：（反唇相譏）喔喲喂，你不是耗掉的油面筋?。。ㄞD(zhuǎn)向眾人）你們不知道這個人有多嚇得死人！晚上睡覺，衣服褲子脫得個精當(dāng)光，渾身上下一絲不掛……

高 翔：俺們這個東北人，打小習(xí)慣光著屁股睡炕……

杜林根：頭上倒戴一頂小紅帽子……高 翔：我怕我感冒！

何校長：小菊，你回避一下！

小 菊：哎。（急下）

何校長：老王子，你剛才叫老杜師傅什么……絲來著？

趙 處：屌絲！我們小時候罵人的話！

李主任：何校長，我們是Ladies，不能跟他們Gentlemen一個樣！

何校長：老王子，你說，什么是那個什么絲……

高 翔：這什么絲啊就是……（一時說不清）

杜林根：我喝你一口茶就屌你絲了？

高 翔：屌你絲！你不是說你兒子女兒送你的好茶喝不完嗎？你的好茶呢？你的好茶呢？[杜林根氣呼呼坐至電話機(jī)前，抓起電話撥號。

杜林根：（打電話）軍軍嗎，是我……對，我是爺爺……軍軍想爺爺了，爺爺也想軍軍……什么，又要叫爺爺唱小小小小鳥？爺爺會唱……會唱……（唱）“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爺爺會唱，是軍軍教爺爺唱的……對，對……軍軍，叫你爸聽電話……

高 翔：（習(xí)慣性地吊嗓）啊——啊——啊——

杜林根：德明啊，是我，你前兩天打電話說，給我買了好茶葉，大紅袍啊，鐵觀音啊，龍井啊，普洱啊……抽空都給我送過來……對，統(tǒng)統(tǒng)給我送來……早點(diǎn)送過來……不多說了，有空我會去看你們的，我掛了。（掛機(jī)）

高 翔：（練聲）啊——啊——啊——

杜林根：不是雞叫鴨叫就是鬼叫?。ㄆ鹕恚?/p>

高 翔：我這是吊嗓！

杜林根：我還以為你屌絲呢！

高 翔：你——

杜林根：哼！（昂頭下）

高 翔：哎，什么人哪！

趙 處：老杜師傅和老王子，兩個歡喜冤家！

高 翔：怎么說話呢！怎么說話呢！老公老婆或是男女戀人之間那才叫歡喜冤家，我跟他可不是老同志！[小菊上，捧著雷勵的公文包。

小 菊：雷院長來了?。ㄟM(jìn)辦公室，放下公文包，從梳妝臺一抽屜里取出聽診筒，復(fù)出）[雷勵攙扶著祥林嫂上，后面跟著大明。祥林嫂東張西望，走向壁報(bào)，看報(bào)紙。小菊將聽診筒交給雷勵。

高 翔：新來的？

大 明：撿來的。

高 翔：撿來的？

大 明：雷院長是在美麗園公交車站看見的老阿婆……（學(xué)祥林嫂仰臉?biāo)念櫊?，與高翔低語）

老人們：哦，哦……

雷 勵：阿婆，我就是您要找的美麗園老年公寓的院長，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您叫什么名字了吧？[祥林嫂沖著他笑。

小 菊： 阿婆，我們院長問你話呢！

雷 勵：阿婆，您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祥林嫂：（突然地）祥林嫂。

高 翔：祥林嫂是魯迅小說中的人物，一個虛構(gòu)的藝術(shù)形象……（對祥林嫂）我們院長問你，你姓什么，叫什么……

祥林嫂：祥林嫂！

雷 勵：（和顏悅色地）哦，阿婆叫祥林嫂，阿婆的家住在哪兒啊？（見她呆呆地望著自己）阿婆家里還有什么人??？有沒有兒子？女兒？

祥林嫂：兒子……兒子……

雷 勵：哦，阿婆有一個兒子，阿婆的兒子叫什么名字？

祥林嫂：阿毛……

高 翔：祥林嫂的兒子叫阿毛！雷院長問的是你的兒子！

祥林嫂：阿毛……（小心地折疊起報(bào)紙，塞進(jìn)坤包）

雷 勵：啊，阿婆的兒子也叫阿毛……阿婆，你坐。（攙扶她落坐藤椅，用聽診筒為她聽診）

小 菊：（指著祥林嫂的坤包）看看阿婆包里有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小菊去拿她的包，祥林嫂驚恐地抱住坤包。

雷 勵：（阻止）別嚇著了阿婆。（親切地）阿婆，沒事的，沒事。阿婆，我給你做一道算術(shù)題。1+1等于幾？1+1……祥林嫂：2。

雷 勵：（鼓勵地）好！2+2？

祥林嫂：4。

雷 勵：非常好！4+4？

祥林嫂：8。

雷 勵：8+8？

祥林嫂：16。

雷 勵：（加快語速）16+16？

祥林嫂：36。

雷 勵：（放慢速度）16+16？

祥林嫂：36?。ㄖ钢齻?，循環(huán)數(shù)數(shù)）37、38、39、40、（指著自己）41、42、42、42……[老人們面面相覷，高翔抬手指指自己的腦袋。

祥林嫂：（突然停下）我要吃飯飯。（咂吧嘴巴）我要吃飯飯！（高聲）我要吃飯飯……

雷 勵：阿婆，你是不是沒有吃早飯，肚子餓了？行，我們?nèi)ゲ蛷d吃早飯，我們的餐廳有稀飯、豆?jié){、包子、醬菜、白煮蛋，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祥林嫂：我要吃臭豆腐干！我要吃臭豆腐干！

雷 勵：我們餐廳有臭豆腐干嗎？

小 菊：有臭豆腐，請餐廳大師傅給阿婆現(xiàn)炸臭豆腐干！阿婆，有你吃的臭豆腐干！有！

祥林嫂：我要吃糖炒栗子?。ǘ迥_）我要吃糖炒栗子！

小 菊：糖炒栗子！廚房可沒有糖炒栗子！

雷 勵：叫人去買去……

小 菊：上哪兒去買糖炒栗子？

大 明：我知道！出公寓大門往右拐，就有一個炒糖炒栗子的攤頭……我去買！

雷 勵：那就麻煩大明給跑一趟……（掏錢包，抽出一張百元鈔票）有勞你了，大明！

大 明：沒事?。ń舆^鈔票，下）endprint

雷 勵：小菊，你先陪阿婆去餐廳。

小 菊：哎。（去攙扶祥林嫂）

雷 勵：（走去撥電話）怎么沒聲音？

小 菊：哎喲，是我把插頭拔了，昨晚我值班，電話一個接一個，吵得不行，都是搞推銷的……（去插電話插座）

高 翔：咦，剛才老杜還打過電話……

小 菊：好了，插頭插上了……

雷 勵：（聽話筒） 有了。[小菊攙扶祥林嫂下。

雷 勵：（撥號）派出所嗎，我是美麗園老年公寓……對，對……是這樣的，有一位迷路走失的老阿婆，在我們老年公寓……（通話）

趙 處：這個祥林嫂是不是……（指自己的腦袋，輕聲地）老年癡呆？

何校長：不能叫老年癡呆……

趙 處：叫老糊涂……

何校長：也不叫老糊涂！

趙 處：不叫老年癡呆，不叫老糊涂，那叫什么？

何校長：叫阿……阿……阿爾茨海默病。

趙 處：矮子摸什么餅……

何校長：不是矮子摸什么餅，是一種叫阿爾茨海默的??！雷院長，這個祥林嫂是不是阿爾茨海默了？

雷 勵：（掛斷電話）疑似阿爾茨海默吧。

高 翔：雷院長能治阿爾茨海默嗎？

雷 勵：我治不了。

高 翔：雷院長在美國不也是個醫(yī)生嗎？

雷 勵：我只是個普通的全科醫(yī)生，診斷治療一些常見性疾病……

趙 處：是不是年紀(jì)老了，就會得這個阿爾茨海默？

雷 勵：臨床上只有4%—8%的老年人患阿爾茨海默病。

高 翔：也就是說我們屬于92%—96%的那一撥。

雷 勵：是的，大多數(shù)老年朋友與阿爾茨海默病無緣。

趙 處：嚇?biāo)牢伊耍?/p>

雷 勵：對于年齡和基因我們是無能為力的，但是我們還是能夠做些事情去影響它，比如預(yù)防心臟病、高血壓、糖尿病，保持體重、血壓、膽固醇、血糖水平在正常范圍內(nèi)，平時要管住自己的嘴，邁開自己的腿……[大明手捧一紙袋奔上。

大 明：糖炒栗子來了！

雷 勵：這么快?。ń舆^）呵，還熱乎乎的！

大 明：（遞上零錢）這是找零……

雷 勵：謝謝你，大明！我這就給阿婆送去！[雷勵捧著糖炒栗子和大明下。

趙 處：（沖著雷勵的背影）我要吃臭豆腐干！我要吃糖炒栗子！

高 翔：干什么你？

趙 處：這個祥林嫂要吃什么，雷院長還真給她弄什么吃！我們吃過糖炒栗子嗎？?。砍赃^嗎？

李主任：喲，喲，趙處，你是不是吃祥林嫂的醋了？

何校長：跟阿爾茨海默比吃糖炒栗子，有點(diǎn)出息好不好！

李主任：作家莊里的作老頭一個！

趙 處：（嘆了口氣）我這個人哪，打小給我爸我媽我哥我姐給慣壞了，受不得一丁點(diǎn)的委屈……

高 翔：得得得，別發(fā)你的糯米老嗲了！我們聽雷院長的，管住你的嘴，邁開你的腿……我現(xiàn)在就邁開我的腿?。ㄔ匦∨?，舒展胳膊）

趙 處：哎，哎，你這是亂動，我告訴你老王子，最適合我們這個年齡段同時又最簡單又最有效的運(yùn)動就是甩手……（甩動雙手作示范）這甩手啊能調(diào)節(jié)人的神經(jīng)，增強(qiáng)呼吸系統(tǒng)功能，改善血液循環(huán)，治高血壓、心臟病、關(guān)節(jié)炎、神經(jīng)痛……[老人們邊說邊下。何校長收拾起文稿，下。大明至飲水機(jī)接了一杯水，喝著。[方華上，拖一旅行箱，環(huán)顧四周，看見壁報(bào)上的報(bào)紙，仔細(xì)地閱讀。[大明看了看她，下。稍頃，他引著小菊上，指了指方華。

小 菊：（咳嗽兩聲）請問這位女士，您是……

方 華：啊，我……（指指報(bào)紙上雷勵的照片）

小 菊：哦，找我們雷院長，雷院長正在接待一位老阿婆……您是來聯(lián)系家人入住我們老年公寓的吧？

方 華：（不置可否地）啊……

小 菊：我叫小菊，是美麗園老年公寓的護(hù)理主管，有什么需要為您服務(wù)的，可以先跟我說……

方 華：哦……（環(huán)顧活動室）

小 菊：這位女士，您是不是很想了解我們美麗園老年公寓的有關(guān)情況？

方 華：哦，我有點(diǎn)了解……

小 菊：（指著壁報(bào)上的報(bào)紙）是看了報(bào)紙對我們美麗園老年公寓的報(bào)道了解的吧……

方 華：啊……

小 菊：我們美麗園老年公寓是我們雷勵院長參照國際最新養(yǎng)老理念創(chuàng)辦的集醫(yī)院、學(xué)校和家庭三位一體的一所養(yǎng)老機(jī)構(gòu)，我們雷院長是一位海歸，曾是美國一家醫(yī)院的醫(yī)生……

方 華：你好像很了解你們的雷院長？

小 菊：那當(dāng)然， 按照現(xiàn)在流行的說法，我們院長就是一個好男兒！一個“七心”級好男人！

方 華：七星級？

小 菊：（扳著手指）愛心孝心熱心耐心赤子心大慈大悲心，阿公阿婆沒有不喜歡他的！

方 華：（看著她）你也喜歡他？

小 菊：比喜歡還要喜歡！我是我們院長的鐵桿粉絲！

方 華：你們院長怕有50多歲了吧。

小 菊：50多歲，那可是一個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紀(jì)??！你見到我們院長你就知道了……（見方華盯著自己）唔？[方華突然走向辦公室，推門進(jìn)入，翻檢被褥、枕頭……

小 菊：（急忙跟進(jìn)）哎！哎！這位女士，您干什么！這是我們雷院長的辦公室……

大 明：（趕過來，沖著方華嚷嚷）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方華又來到梳妝臺前，拉開抽屜檢查。

小 菊：哎！哎！您怎么能亂翻東西！我打110報(bào)警了?。ㄌ统鍪謾C(jī)，撥號）

大 明：（卷起左袖管）看我的?。ò谅厥种搁T外）出去！出去！聽不懂我說的中國話是不是？（卷起右袖管，拍桌子）出——endprint

方 華：去，把你們院長叫來！

大 明：你什么人啊，你叫雷院長來，雷院長就來??！我再說一遍，出——

方 華：去，告訴你們院長，他的太太來了！

大 明：太太！喝！

小 菊：太太?。ù蟪砸惑@） 院長太太！

大 明：你敢說你是雷院長的……

小 菊：（急忙扯他袖口）??！我這就去告訴雷院長?。ㄍ铝送律囝^，拉著大明走出辦公室）啊喲！可闖大禍了！丟死人了?。毕拢?/p>

大 明：真是太太?。。ɑ琶Ω拢方華繼續(xù)翻檢抽屜。稍頃，小菊引著雷勵上。

小 菊：院長，對不起啊，我真是不知道……

雷 勵：沒事，沒事的……你去照顧好阿婆。

小 菊：哎。（下）

雷 勵：（進(jìn)辦公室）方華！

方 華：雷勵院長！

雷 勵：他們說你來了，我還不相信！

方 華：你這兒的人，是不是都這么橫！

雷 勵：他們不知道是你，鬧誤會了，對不起啊……

方 華：那個混小子還想跟我動粗！

雷 勵：小伙子不是我們老年公寓的，人很熱情，經(jīng)常來我們老年公寓幫忙，對不起，對不起啊……哎，不是說好明天到的嗎，怎么提前了？

方 華：臨時改簽的，碰巧，東方航空有個打折的紅眼航班……

雷 勵：怎么不打我手機(jī)，我好去機(jī)場接你。

方 華：打的很方便的，我知道你忙。（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

雷 勵：唔？唔？

方 華：雷勵，你怎么有這么多白頭發(fā)了？

雷 勵：老了，都奔60的人了。

方 華：太夸張了吧，奔60那就是說還沒有到60……是不是太辛苦太操勞了？

雷 厲：還好吧。

方 華：我們多久沒見面了？

雷 勵：兩年三個月二十三天……

方 華：記得這么清！

雷 勵：那當(dāng)然。

方 華：（環(huán)顧小屋）你就睡這兒……你們家的小屋，連家具都是原來的。

雷 勵：是。

方 華：（指小方桌上的電腦）你就在這兒跟我和兒子越洋視頻連線？

雷 勵：是。你用過早餐了嗎？

方 華：在機(jī)場用過了（坐至小床沿，留意地摸摸枕頭被褥）就蓋這么條毛毯，晚上不冷?。?/p>

雷 勵：還好，天冷了，小菊會給我換一床厚被子。

方 華：小菊，就是剛才那個姑娘？

雷 勵：是。

方 華：那個小菊對你挺關(guān)心的啊。

雷 勵：我是院長，她是我聘用的護(hù)理主管，挺能干的，阿公阿婆都挺喜歡她。

方 華：聽說現(xiàn)在國內(nèi)的女孩子比美國的女孩子還要開放，膽子賊大！想把青春獻(xiàn)給誰就獻(xiàn)給誰！

雷 勵：誰說的！

方 華：（看了看他，走出辦公室）這兒，原來是走廊過道……這兒是公用廚房，這邊是公用廁所……

雷 勵：我把公用廚房公用廁所，還有走廊過道統(tǒng)統(tǒng)打通，做老年公寓的活動室，再打出去，蓋了個陽光房。在每個房間安裝了小衛(wèi)生……

方 華：真不敢認(rèn)了，原先，這兒就是你爸媽紡織廠職工家屬的筒子樓，一個破破爛爛又臟又亂的大雜院，上上下下住著好多戶人家……

雷 勵：27戶。

方 華：現(xiàn)在，這27戶人家的房產(chǎn)權(quán)都?xì)w你了？

雷 勵：（搖了搖頭）只有使用權(quán)，所有權(quán)是國家的，還有一戶人家，（指著“101室”）1 0 1室杜伯伯家那間十二平米的使用權(quán)，還不歸我所有。不過，他和我簽了一個協(xié)議。

方 華：什么協(xié)議？

雷 勵：現(xiàn)在，杜伯伯免費(fèi)入住老年公寓，等他百年之后，這十二平米的使用權(quán)就歸老年公寓所有。

方 華：他沒有子女？

雷 勵：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方 華：那他的兒子女兒能答應(yīng)？

雷 勵：為了這房子，杜伯伯的兒子和女兒吵得不可開交，都跟杜伯伯?dāng)嘟^了來往，杜伯伯就把房子投進(jìn)了老人公寓，以房養(yǎng)老，條件是我為他老人家養(yǎng)老送終。

方 華：這口說無憑的……

雷 勵：我們簽有協(xié)議。

方 華：協(xié)議作過公證嗎？

雷 勵：公證了。

方 華：這就好?，F(xiàn)在這棟樓能值多少錢？

雷 勵：不是很清楚，人民幣應(yīng)該有個1600萬左右吧。

方 華：（吃驚地）1600萬！我們只投了80多萬美元！ 80萬美元搏1600萬人民幣，怎么可能！

雷 勵：當(dāng)然不可能！我還向銀行貸款500萬！

方 華：（心里計(jì)算） 現(xiàn)在這棟樓值人民幣……銀行貸款……我們投入……凈賺600多萬！相當(dāng)于100萬美元！只聽說國內(nèi)房價飆漲，沒想到能漲成這個樣！

雷 勵：賬可不能這么算。我還欠著銀行500萬抵押貸款呢，我把這幢樓抵押給了銀行……

方 華：500萬！那我們只賺100萬……

雷 勵：抵押期限為一年，早上銀行還打我手機(jī)，友情提醒我還貸的日子還有最后三天！

方 華：如果你到期還是還不清貸款，那么，銀行就會上訴法院，要求強(qiáng)制沒收你抵押貸款的房產(chǎn)，公開拍賣，用拍得的款項(xiàng)歸還抵押貸款。

雷 勵：是這樣。

方 華：哦，哦，真是冷酷無情啊！可是，這就是游戲規(guī)則！所以，你就找我父母，要把我父母的住房向銀行抵押貸款，去還清這棟樓的抵押貸款！

雷 勵：先救救急，把到期的貸款還了。

方 華：那以后呢？

雷 勵：我再把這棟樓重新抵押貸款，把你父母的房子贖回來。這次我有經(jīng)驗(yàn)了，可以把還貸的時間定得長一點(diǎn)，20年！endprint

方 華：20年！ 連本帶息……你得還給銀行1000萬！

雷 勵：差不多這樣吧。

方 華：那還賺什么錢！都為銀行打工了！我爸媽同意了？雷 勵：同意了，昨晚我去你家，爸媽已經(jīng)把相關(guān)的證件都交給我了。

方 華：都交給你了？

雷 勵：（從拎包里取出一牛皮紙袋）爸媽把房產(chǎn)證、身份證、戶口本什么的都交給我了。明天我接爸媽去銀行，辦理抵押貸款……[方華接過牛皮紙袋看了看，拉開旅行箱拉鏈，將袋子塞進(jìn)箱子內(nèi)，鎖上。

雷 勵：哎，你這是干什么？

方 華：物歸原主。

雷 勵：哎！哎！把證件給我！

方 華：這么跟你說吧，雷勵，我之所以是今天而不是明天飛回來，就是為了趕在你去銀行之前，阻止你這種嚴(yán)重侵犯我父母生存權(quán)利、置老人生死于不顧、損人不利己的愚蠢行為！

雷 勵：用爸媽的房子向銀行抵押貸款是征得爸媽同意的！同時也是征得你的同意的！

方 華：我沒同意！

雷 勵：你同意了?。ㄊ种鸽娔X）電腦上有我和你連線通話的記錄……

方 華：我只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并不代表我同意了！

雷 勵：你也沒說你不同意！

方 華：我能說我不同意嗎！我說我不同意，你就會趕在我回國之前就哄騙、綁架我爸媽去銀行，把生米煮成熟飯！

雷 勵：說什么呢！

方 華：雷勵啊，你給我爸媽灌了什么迷魂湯，我爸媽居然會把他們的住房給了你！

雷 勵：爸媽是想幫我一把，幫我渡過眼下的難關(guān)！

方 華：我爸媽已是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要他們幫你渡難關(guān)！抵押了我爸媽的房子，萬一你還不上房貸，房子就會被沒收，我爸媽就會無家可歸，淪落街頭，你想害死我爸媽?。?/p>

雷 勵：怎么可能??！

方 華：怎么不可能！萬一，凡事都有個萬一！

雷 勵：要真有什么萬一，爸媽可以住我們老年公寓啊，我都跟爸媽說好了……

方 華：你放屁！雷勵，我告訴你，你死了這條心！

雷 勵：不行，還貸只有最后三天了！

方 華：我不管！你自己想辦法！

雷 勵：我有什么辦法，我要有辦法，還會求你爸媽幫忙！把證件給我吧！[丁鑫康拎著皮包，拖一大箱包上。

丁鑫康：（咳嗽兩聲）不好意思，請問，雷勵院長在嗎？

雷 勵：我就是。請問你是……

丁鑫康：（上前，熱情握手）雷院長好！給老人一份尊嚴(yán)，給自己一份事業(yè)，我眼前的雷院長要比報(bào)紙上的雷院長年輕！精神！雷院長如今是社會名人，恭喜！祝賀！祝賀??！

雷 勵：我不是什么社會名人，我只是社會上一個有名字的人……

丁鑫康：不對！不對！雷院長是社會上有名氣的人，而我等才是社會上有名字的人。自我介紹一下，我姓丁名鑫康，（遞上名片）這是我的名片。

雷 勵：（看名片）丁鑫康，鑫家房產(chǎn)公司總經(jīng)理。請坐。

丁鑫康：（落坐藤椅）謝謝。[方華走進(jìn)辦公室。

雷 勵：（從飲水機(jī)接了一杯水）丁總請喝水。

丁鑫康：謝謝。雷校長也請坐。[雷勵在一旁藤椅坐下。趙處甩手上，沿著走廊來回活動。

丁鑫康：（打開皮包，取出兩只用塑料袋裝的高腳酒杯，放桌上，又取出一瓶洋酒）人頭馬一開，好事自然來。（開啟瓶蓋，斟酒，舉起兩杯酒，一杯遞給雷勵）雷院長，我們先干一杯！ 來！[趙處聞聲停步，朝他們這里張望。

雷 勵：對不起，我還不知道丁總為什么要和我干杯。

丁鑫康：為一個能讓我們兩家雙贏的項(xiàng)目。

雷 勵：項(xiàng)目？我和丁總有什么項(xiàng)目？

丁鑫康：（打開箱包，取出一個由幾幢樓房組成的小型住宅模型，擺放在茶幾上）為這個干杯！這是由我們鑫家房產(chǎn)開發(fā)的精品住宅小區(qū)濱湖花園。我在報(bào)上看到，雷院長要在五至十年把美麗園老年公寓現(xiàn)有的入住規(guī)模擴(kuò)大兩至三倍，這濱湖花園能助雷院長的養(yǎng)老事業(yè)一臂之力！

雷 勵：聽丁總的意思是，要我購買濱湖花園的樓盤辦老年公寓？

丁鑫康：（點(diǎn)頭）對！把雷院長的美麗園老年公寓辦到濱湖花園去！為支持養(yǎng)老事業(yè)， 我這濱湖花園房價七五折優(yōu)惠，OK？

雷 勵：那我們老人公寓的這棟樓呢？

丁鑫康：高價拋售！

雷 勵：拋售給誰？

丁鑫康：我們鑫家房產(chǎn)高價收購，再助雷院長養(yǎng)老事業(yè)一臂之力！

雷 勵：聽丁總的意思是，我把我的樓賣給你，你把你的樓賣給我。

丁鑫康：OK？怎么樣，雷院長？

雷 勵：不不不，我不賣樓……

丁鑫康：投資，是為了回報(bào)，是不是？我先開個價吧，1900萬，怎么樣？[辦公室里的方華聞聲一驚。

雷 勵：不不不……

丁鑫康：雷院長若是嫌我出的價位不夠高，你可以跟我討價還價嘛！

雷 勵：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丁鑫康：雷院長，我是個商人，在商言商，如果雷院長覺得我的報(bào)價還達(dá)不到你的心理價位，我們可以作進(jìn)一步的深入商談。什么話都可以放到桌面上來說……

雷 勵：不，不需要商談，因?yàn)槲覜]有心理價位。

丁鑫康：沒有心理價位？

雷 勵：沒有。

丁鑫康：這怎么可能呢？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只要它存在著，它就是有價位的。

雷 勵：不管有價位，還是沒有價位，反正我不會出售老年公寓。

丁鑫康：雷院長不會是說笑話吧。

雷 勵：你看我像是在說笑話嗎？

丁鑫康： 啊。（收起酒瓶、酒杯和模型）告辭了。雷院長，我們后會有期，再見。（拉起行李箱，下）endprint

方 華：（走出辦公室）他怎么走了？我都聽見了，1900萬！1900萬?。?/p>

雷 勵：那又怎么樣！

方 華：你不是沒辦法了嗎，現(xiàn)在辦法找上門來了！真是你想睡覺，有人塞給你一個枕頭！我們把這棟樓賣給他！

雷 勵：不不不，我不賣樓！

方 華：多好的機(jī)會?。?/p>

雷 勵：不賣！

方 華：我們再商量商量……

雷 勵：什么事都能商量，除了賣樓這件事！

方 華：真是從前不講道理，現(xiàn)在還是不講道理！[走廊上的趙處側(cè)轉(zhuǎn)腦袋，手掌托著耳背，專注捕捉活動室內(nèi)的動靜。

雷 勵：我怎么不講道理了？

方 華：你是在跟我講道理嗎？整整兩年三個月二十三天，打你母親過世，你回國奔喪，就不回來了！我們的家在哪兒？在美國！你的妻子在美國！你的兒子在美國！你的事業(yè)在美國！為了讓你回來，我打國際長途，給你發(fā)Email，你聽過我一句勸嗎？

雷 勵：你說來說去只有一句話，回美國！回美國……

方 華：我說錯了嗎？當(dāng)年，可是我們自己要去美國的！我們?nèi)菀讍?？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多少年的拼搏啊，好不容易站穩(wěn)了腳跟……才過上幾年安穩(wěn)日子啊，你又開始折騰上了！雷勵啊，你怎么就不聽我一句勸呢？（盯著他）你不正常！不正常！

雷 勵：我不正常？

方 華：女人四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五十臭豆腐渣，男人五十還是一朵花！雷勵，跟我說老實(shí)話，你是不是在國內(nèi)有小三了？

雷 勵： （笑）你胡說八道些什么呀！

方 華：別跟我打哈哈！一個還是一朵花的男人，居然能和他的妻子處于事實(shí)的分居狀態(tài)達(dá)兩年之久，那么，作為這個男人的妻子只能有一個猜測，一定是另有一個女人，取代了她作為妻子的地位。

雷 勵：你不要胡思亂想好不好！

方 華：給我說中了！那個女人是哪個女人？

雷 勵：沒有女人！

方 華：那有男人？

雷 勵：既沒有女人，也沒有男人……

方 華：雷勵，你所有的回答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雷 勵：神經(jīng)過敏！

方 華：（久久盯著他）行了，我就是逗逗你！諒你有這個賊心，也沒這個賊膽！我走了?。ǔ呃茸呷ィ?/p>

雷 勵：哎，哎，你怎么走了？你把爸媽的證件給我！

方 華：（停步，回頭一笑）你說有這個可能嗎？（下）雷 勵：哎……（追下）[趙處望著他們的背影，跟下。[高翔舒展著胳膊上，尋找著。

高 翔：老杜！老杜！ （進(jìn)101室）[祥林嫂上，大明追上，手上拿一紙袋。

大 明：哎，阿婆，阿婆……（拉住她，掏她衣兜）[小菊上。

小 菊：哎，大明，你干什么！干什么！

大 明：（從祥林嫂衣兜里掏出幾塊臭豆腐干和糖炒栗子）這老太太，把臭豆腐干、糖炒栗子統(tǒng)統(tǒng)都塞衣兜里了！

小 菊：阿婆，這臭豆腐干油膩吧唧的，不能放衣兜里……（掏她的衣兜）

祥林嫂：阿毛歡喜吃臭豆腐干、糖炒栗子！[小菊把搜出來的臭豆腐干、糖炒栗子放進(jìn)大明手中的紙袋。祥林嫂伸手奪紙袋。

小 菊：阿婆，都臟了，不能吃了！

大 明：吃了拉肚子?。ㄗ鞫峭礌睿┌眩?.....

小 菊：你別嚇著了阿婆！走吧走吧你！

大 明：走了！拜拜?。▽⒁粔K臭豆腐干塞進(jìn)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著，下）

高 翔：（走出101室）哎，這人跑哪去了？ 小菊，看見老杜師傅沒有？

小 菊：沒有。

高 翔：咦，這個老杜，小雞肚腸?。ㄗ猿暗?fù)u搖頭）給他喝茶，還是不給他喝茶，真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走向陽光房，在圓桌前坐下，擺棋譜）

小 菊：雷院長！雷院長?。I(lǐng)祥林嫂進(jìn)辦公室）院長不在。阿婆，你坐這兒。（扶祥林嫂坐在靠椅上，用干毛巾擦拭她的衣袋）原來阿婆自己不吃臭豆腐干、糖炒栗子，是給你兒子阿毛吃啊……[杜林根上，手持一小紙袋茶葉，看見高翔，來到陽光房，將紙袋放在棋盤上。

高 翔：（抬頭）你跑哪兒去了！真生氣了？我不就說了句什么絲嗎！這是什么？

杜林根：我請你喝茶！

高 翔：（拿起紙袋，揭開，聞了聞）鐵觀音！清香型，好茶！你買茶葉去了？

杜林根：我請你喝茶！

高 翔：嗬，還記仇??！我告訴你，不是我舍不得你喝我的茶，喝就喝了，可你不要不洗手就捧上我的紫砂壺喝，更不要用你的嘴巴對著我的紫砂壺的嘴巴喝，要倒在茶杯里，一杯一杯喝……來，下棋，下棋……我們倆，誰跟誰呀，我跟你說過的，我先走了，你送我；你先走了，我送你。我送你一個大花圈……到了那兒，我倆還住一個房間……（將他按坐在圈椅里）行了，行了，下棋，下棋……[兩人擺棋子，下棋。電話鈴響。小菊走出辦公室。

小 菊 ：（接電話）你好……是，是美麗園老年公寓……啊，是電視臺……在，在，高老伯在，你等等，我去叫他。（叫喚）高老伯！高老伯！您的電話！

高 翔：我的電話？

小 菊：電視臺打來的！

高 翔：電視臺？（起身離座，去接電話）哪位……我是，我是高翔……啊，啊，什么老藝術(shù)家，我就是文藝戰(zhàn)線一名普通的老兵……哦，你們是精彩老寶貝節(jié)目組，邀請我做重陽節(jié)特別節(jié)目的嘉賓……我行嗎……哦，是導(dǎo)演特地點(diǎn)的將……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還要我朗誦一首詩……好的，好的，我在，在，對，美麗園老年公寓……再見，再見。（興奮，欲下）

杜林根：哎，你上哪兒去？下棋！下棋！

高 翔：（有點(diǎn)激動）我要上電視了！電視臺的導(dǎo)演點(diǎn)名要我上重陽節(jié)特別節(jié)目，還要我朗誦一首詩！他們這就把要我朗誦的詩快遞給我，我去大門口等快遞！endprint

杜林根：哎，你就不能在這兒等嗎？[高翔興奮地?cái)[擺手，急下。杜林根獨(dú)自下棋。響起對講機(jī)的聲音：“三樓呼叫小菊，三樓呼叫小菊……”

小 菊：（取出對講機(jī)）小菊收到。（進(jìn)辦公室）阿婆，三樓的阿公阿婆呼我，您老先在這兒歇著，我待會就回來。（拉上辦公室門，下）[辦公室里，祥林嫂東張西望。[丁鑫康拖一紅色箱包上，來到小房間門口，看見陽光房里的杜林根，辨認(rèn)，走到他跟前，坐下，走了一步棋。杜林根走棋，兩人你來我往弈棋……

杜林根：（走棋）挺車！

丁鑫康：我也挺車！

杜林根：（抬起頭）哎，你是誰？

丁鑫康：是杜林根杜師傅吧？

杜林根：你怎么知道我叫杜林根？

丁鑫康：我還知道，杜林根師傅的老伴不在了，知道你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兄妹倆為了你那十二平米的房子大打出手，反目成仇……

杜林根：（連連搖頭，嘆氣）丟人現(xiàn)眼！面子夾里統(tǒng)統(tǒng)都不要了……唉……等我走了，房子還不是他們的！

丁鑫康：他們可不想平分你的房子。兒子說，他是大兒子，房子得歸他。女兒說，兒子結(jié)婚的房子是父母出資買的，所以，家里的這間房子應(yīng)該歸她這個小女兒……

杜林根：我還沒死呢！

丁鑫康：爹親娘親不如房子親，他們居然下得了狠心，跟生養(yǎng)他們的父親斷絕了一切來往！還不讓老人家看望你的第三代！

杜林根：早知道他們白眼狼，當(dāng)初就該把他們一個個都計(jì)劃了！

丁鑫康：你的心死了！你要教訓(xùn)這兩個不孝的東西！所以，你把這十二平米的房子投給了美麗園老人公寓，以房養(yǎng)老，不留一個子兒，讓他們腸子都悔青了！

杜林根：（頻頻點(diǎn)頭）是啊是啊……（突然醒悟）咦，咦——我們家的事，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我問你話呢！

丁鑫康：（頻頻進(jìn)攻）將！將！將！

杜林根：（抓起一顆棋子，看棋，稍頃，又放回原處，認(rèn)輸）你到底想干什么？

丁鑫康：想幫您老算一筆賬。

杜林根：算賬？什么賬？

丁鑫康：杜師傅這間十二平米的使用權(quán)，市場價，到頂也就是50萬。入住美麗園老人公寓，人均每月人民幣2000元，一年就是24000元。杜師傅今年高壽73，以房養(yǎng)老83歲，壽比毛澤東主席，消費(fèi)24萬元，您虧26萬；以房養(yǎng)老93歲，跟鄧小平總設(shè)計(jì)師同壽，消費(fèi)48萬元，您虧2萬元；以房養(yǎng)老103歲，您老進(jìn)吉尼斯紀(jì)錄，消費(fèi)72萬元，您凈賺22萬元，前提是杜師傅您老得活到103歲！

杜林根：你什么意思你？

丁鑫康：我的意思是，以房養(yǎng)老，您老虧大了！您老得追求您的利益最大化！

杜林根：你是什么人？

丁鑫康：（掏出一張名片，遞上）我的名片，杜師傅。

杜林根：（伸直手臂，瞇縫起眼睛看名片）鑫家房產(chǎn)……丁鑫康……總經(jīng)理！丁總經(jīng)理找我干什么？

丁鑫康：想請杜師傅把您老這間十二平米小屋的使用權(quán)轉(zhuǎn)讓給我！ 我出價（頓了頓）1 0 0萬！

杜林根：（嚇一跳） 100萬！

丁鑫康：100萬，買個理財(cái)產(chǎn)品，年息5、6萬，光利息就夠杜師傅您養(yǎng)老了！沖著這100萬，兒子女兒都會爭著搶著把您老爺子接回家當(dāng)菩薩供著?。ㄌ崞鹣浒瑪R在圓桌上，拉開箱蓋，里面是一疊疊人民幣）這里是100萬的現(xiàn)金。

杜林根：（有點(diǎn)慌亂）不不不……（趕緊蓋上箱蓋）

丁鑫康：杜師傅是嫌太少？

杜林根：不不不……這房子現(xiàn)在不全是我的，我以房養(yǎng)老，我跟雷院長簽過約……

丁鑫康：我能看一看你和雷院長簽的約嗎？就看一看。

杜林根：（想了想）我去拿。（起身進(jìn)101室）[丁鑫康拉上旅行箱蓋。手機(jī)鈴響。

丁鑫康：（接手機(jī)）是我，怎么了……什么，老太太又不見了……我媽是不是又是你給氣走的？我媽有?。磕阌胁?！我告訴你，我媽也是你媽……小保姆有責(zé)任，你就沒有責(zé)任……都給我添亂，是不是把我作死了，你才稱心滿意……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公司，安排人手去找我媽！掛了?。⊕鞕C(jī)，嘆氣）唉……[辦公室里，祥林嫂左顧右盼，走至梳妝臺前，拿起那個背小書包的玩具娃娃……[杜林根走出101室，把協(xié)議書交給丁鑫康。丁鑫康專注地看著。

丁鑫康：（看罷）杜師傅是怕違約？

杜林根：是。

丁鑫康：杜師傅真是個好人！好人哪！可是，吃虧的，往往就是好人哪！這么說吧，杜師傅您跟人簽了約，您處處嚴(yán)格要求自己，牢牢守住內(nèi)心的底線，您壓根不會去想那個跟你簽了約的人會不會先違了約？

杜林根：你是說雷院長，違約？

丁鑫康：杜師傅怕還不知道吧，美麗園老年公寓要出大事了！

杜林根：出大事？什么大事？[丁鑫康朝杜林根勾了勾手指，杜林根湊上身去，聽丁鑫康跟他低語。

丁鑫康：現(xiàn)在你明白了吧……

杜林根：你說的都是真的？

丁鑫康：還有最后三天，姓雷的徹底玩完?。ㄖ钙灞P）其實(shí)，杜師傅這盤棋還有贏的機(jī)會。（代他弈棋）跳馬……挺兵……飛相……抽炮……將！您看，我被您將死了！怎么樣？

杜林根：（有些心動）這個……

丁鑫康：機(jī)不可失，時不再來， 您老好好想想，想好了，給我打電話，名片上有我的手機(jī)號。（收起箱包，起身，拖著箱包下）[辦公室里，祥林嫂在玩具娃娃的小書包里摸到什么，居然從里面取出一折疊的紙片，她展開紙片，是一頁信紙，她對著亮光看信紙。[何校長和李主任出現(xiàn)在走廊，邊走邊甩手，后面跟著趙處。

趙 處：我真聽見了！真聽見了……

何校長：（停步）你說雷院長要賣掉這棟樓？

趙 處：（點(diǎn)頭）1000好多萬呢……他們還喝酒……

何校長：（對李主任）你信嗎？[李主任搖搖頭。endprint

何校長：趙處，不是我們不相信你，實(shí)在是我們不敢相信你的耳朵……

趙 處：我聽見了！我真聽見了！你們想啊，他雷院長憑什么對我們這么好？無親無故的，憑什么！還有他老婆，早不來晚不來，這個時候來，就是為賣樓來的！

李主任：（惱怒地）你放屁！

趙 處：哎，李主任，你Ladies也說粗話……[祥林嫂折疊起信紙，重又放回小書包。[高翔手持一份已拆封的快件上。

高 翔：（興奮地）我要上電視了！我要上電視了！電視臺邀請我做精彩老寶貝重陽節(jié)特別節(jié)目的嘉賓，還要我朗誦一首詩——（挺胸昂首，看著詩稿，聲情并茂地朗誦）《對衰老的回答》——孩子們不會想到衰老，新鮮的生命連疾病也不會相信。年輕人也不會想到衰老，騰騰燃燒的火焰怎能理解熾熱的灰燼。離開了我難舍難分的舞臺，告別了我可愛可敬的觀眾，年齡的吃水線讓人戰(zhàn)栗吃驚，生命之舟在茫茫大海漂流浮沉……可是別怕！別怕！這只是我們?nèi)松挠忠淮闻实?！這一次我們攀登的是一座寧靜無語的山峰！[老人們簇?fù)碇呦?，興致勃勃地聆聽著，誰也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身后，祥林嫂抱著玩具娃娃走出辦公室，穿場而過，下。[暗轉(zhuǎn)。

第二天

[紗幕字幕：第二天

[紗幕上貼有幾張印著老阿婆照片的“尋人啟事”。手機(jī)鈴響，接著是語音電話聲：“這里是城市銀行，本行友情提示尊敬的雷勵先生，您在本行辦理的123807號房產(chǎn)貸款的還款日期，還有最后兩天……”[大明揮帚掃地上。他看見“尋人啟事”，扯下一張，仔細(xì)閱讀，精神為之一振，將紗幕上的“尋人啟事”一張一張扯下，拖著掃把下。[紗幕啟。美麗園老年公寓活動室。何校長坐在藤椅里，喝水吃藥。李主任握筆畫畫。高翔手捧講義夾，來回走動，時而仰臉，時而低首，擺著手勢，嘴里念念有詞。杜林根獨(dú)坐小圓桌前敲擊象棋，想著心事。

李主任：（停筆）不知道雷院長找到祥林嫂沒有……

何校長：昨晚上我又夢見我老爸了，開學(xué)第一天，老爸踩自行車送我上學(xué)校，我要坐后車座，老爸偏要我坐前車杠，他說坐前面能看清前進(jìn)的方向。老爸總是要我看清自己前進(jìn)的方向……清清楚楚，就像是昨天的事……

李主任：是啊，清清楚楚，上大學(xué)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大學(xué)畢業(yè)我直接進(jìn)了建工局，在局長辦公室當(dāng)秘書……一晃， 50多年過去了！整整半個世紀(jì)??！自己都不敢相信！[小菊抱一紙箱上。

小 菊：校長婆婆，你讓我取的郵包我取來了！（將郵包放在茶幾上，掏出一張身份證） 校長婆婆的身份證，您老收好了。

何校長：（收好身份證）我女兒妞妞從美國洛杉磯郵來的。小菊，開箱！

小 菊：哎。（從工作服里掏出把剪刀，拆開紙箱封條，開箱）

李主任：（感慨地）何校長的女兒妞妞在美國，趙處的兒子?xùn)|東在南非，你們有兒有女的跟我這個沒兒沒女的都住在老人公寓……

何校長：一個樣，一個樣，我，趙處，跟你李主任一個樣！就是兒女的想法跟我們的想法不一個樣。趙處的兒子非要他爸去約翰內(nèi)斯堡跟他住一塊，趙處說他住不慣，打死也不去！我女兒呢非要把兒子生在美國，我女兒她兒子成了美國人，我女兒她媽的我就成了美國人的姥姥！

李主任：姥姥！

小 菊：（從紙箱里取出兩件塑料袋包裝，辨認(rèn)）羊絨衫，羊絨圍巾……[何校長接過，瞇縫起眼睛看包裝的外文。

小 菊：（取出四個瓶子）保健品，一、二、三、四……（取出一圓形鐵盒）一盒曲奇餅干……

何校長：（拿起羊絨衫）李主任，這件羊絨衫給你！

李主任：這羊絨衫是你女兒妞妞給你母親大人的！

何校長：昨天你還說，天涼了，想買一件羊絨衫，又輕又保暖，不買了，拿著！

李主任：你自己穿！

何校長：我有，拿著?。闷饑恚┻@條羊絨圍巾給小菊。

小 菊：不不不，不可以的……這可是美國羊絨圍巾……

何校長：美國羊絨？（手指圍巾商標(biāo)）made in China。（笑）

李主任：（看手中的羊毛內(nèi)衣）還真是made in China?。ù笮Γ?/p>

小 菊：Made in China也是羊絨圍巾羊絨衫！

何校長：小菊，這么跟你說吧，校長婆婆就是要在我還健健康康的時候，把我的好東西都送給我的親人和朋友，讓好東西物盡其用。

李主任：何校長到底是校長，境界就是跟我們不一樣！好，我收下！小菊，校長婆婆的一番心意，收下！

小 菊：謝謝校長婆婆！

何校長：不謝！這幾瓶保健品，我、趙處、老王子、杜師傅，一人一瓶……小菊，這盒餅干，給雷院長送去。

小 菊：哎?。闷痫灨珊校哌M(jìn)辦公室，放在小方桌上）[趙處上，左眼皮上貼一白紙條。

何校長：趙處啊，（指他左眼皮）你這是——

趙 處：眼皮怦怦亂跳，男左女右，我貼張白紙，讓它跳也白白跳！

何校長：一定是昨晚沒睡好覺！

趙 處：失眠??！通宵達(dá)旦！

何校長：血壓又上去了？

趙 處：不是血壓，是電話！

何校長：電話？什么電話？

趙 處：昨晚上，我接到一個電話，（學(xué)樣，女聲）“請問，是趙為民處長嗎？我是小楊啊……” 為這個電話！我是整整一宿輾轉(zhuǎn)反側(cè)，浮想聯(lián)翩，夜不能眠……

何校長：（意味深長地）呵呵……

李主任：呵呵呵……

趙 處：（不滿地）想歪了吧，想歪了吧，都一把年紀(jì)的人了，思想還那么不健康！

何校長：我們說什么了？我們什么都沒有說！

李主任：是啊，我們什么都沒有說！

趙 處：你們不就是想說，那個小楊是我趙某人的老相好老情人，是不是？我告訴你們，這個小楊是我當(dāng)年當(dāng)處長時的副處長……等等，我吃兩粒保心丸……（吃藥）endprint

李主任：小菊，你回避一下！

小 菊：哎?。ū鸺埾浼毕拢?/p>

趙 處：非相好也，非情人也，知道她為什么給我打電話？

何校長：為什么？

趙 處：她說她老公走了兩年了，兒子不在身邊，她很寂寞……

何校長：所以，她想你了……

趙 處：要想早想了，她說她現(xiàn)在住在一個敬老院，她說她住的敬老院不熱鬧不好玩，她說她在報(bào)紙上看到我們美麗園老年公寓的報(bào)道，她說她聽說我這個當(dāng)年的處長就住在這么個優(yōu)質(zhì)老年公寓里，她說她想跳槽入住我們美麗園老年公寓……

何校長：這不是很好嗎，正處副處，最后都住在一處……

趙 處：（認(rèn)真地）何校長，現(xiàn)在不是開這種玩笑的時候！

李主任：你說，你說……

趙 處：她說她跟他們院長說她要跳槽到我們美麗園老年公寓來，你們知道他們院長跟她說什么？

李主任：說什么？

趙 處：他們院長說，美麗園老年公寓要倒閉了！要關(guān)門了！要給拍賣了！你還去美麗園老人公寓！

李主任：胡說八道！一派胡言亂語！亂放狗屁！一定是他們那個狗屁院長看到我們美麗園老年公寓上報(bào)紙了，出名了！他就見不得我們好，就心態(tài)不平衡，就扇陰風(fēng)、點(diǎn)鬼火，就說我們美麗園老年公寓壞話！就……

何校長：（阻止她）讓趙處把話說完，趙處，你說。

趙 處：他們那個院長說，美麗園老年公寓欠了銀行幾百萬的貸款，眼看著還貸就要到期，雷院長還不出貸款，銀行就要沒收美麗園公寓的這棟樓……

李主任：造謠！污蔑！毀謗！老王子、杜師傅，你們聽聽！聽聽！我們?nèi)ジ嫠@個狗屁院長！[高翔頭也不抬地朝他們擺擺手，杜林根關(guān)注地聽著。

趙 處：昨天，我真聽見了！真看見了！

何校長：（點(diǎn)點(diǎn)頭）趙處耳不聾眼不花！要出大事！要出大事??！

趙 處：所以我的左眼皮怦怦亂跳！

何校長：（摸右眼皮）我的右眼皮也跳起來了！

杜林根：（突然揚(yáng)手拍桌）不一個樣！有錢你就是大爺！沒錢你就是孫子！灰孫子一個！不一個樣?。ㄓ峙牧讼伦雷樱他們驚訝地看著他。

高 翔：（被打擾背誦，不滿地）干什么你！

杜林根；（起身，來到電話機(jī)前，掏出那張名片，抓起電話，剛想撥號，又放下，哼唱）“我是一只老老老老鳥，想要飛呀飛可總也飛不高，我尋尋覓覓尋尋覓覓……”（下）

趙 處：杜師傅他怎么了？

高 翔：（煩躁地）我說你們有完沒完！還讓不讓人活了！完了！完了！

何校長：怎么了，老王子？

高 翔：（惱怒地?fù)]舞手中的講義夾）我在工作！工作！可你們叫我怎么工作?。∥疫€能工作嗎！啊?。_動地走進(jìn)101室，砰地關(guān)上房門）

何校長：老王子今晚上電視臺錄節(jié)目，在背詩稿呢，不敢打擾他。大家去我們房間，趙處，麻煩你給你那個老相好，哦，給那個小楊打個電話，再詳細(xì)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何校長、李主任和趙處邊說邊下。[小菊上，從包裝袋里取出羊絨圍巾，圍在脖頸上，掏出手機(jī)，為自己照相，照后檢查，對發(fā)型稍作修飾，再自拍。[大明上，悄無聲息地站立小菊身后，湊近她的臉，作夸張肉麻的表情。

小 菊：（看手機(jī)視屏，吃驚地大叫）?。。ɑ仡^）你！你干什么！

大 明：我沒干什么……

小 菊：你沒干什么是干什么！

大 明：我沒干什么是看你在干什么！謝謝你小菊，給了我一次和你親密合影的機(jī)會。

小 菊：你這個人真是二！（刪除手機(jī)里的照片）

大 明：哎，別刪！別刪！這可是我這輩子最珍貴最美好的影像啊，發(fā)給我，發(fā)給我……

小 菊：（揚(yáng)揚(yáng)手機(jī)）徹底刪除干凈！

大 明：何必呢，何必呢。我們倆遲早是要在一塊合影的……

小 菊：說什么呢！說什么呢！

大 明：我們倆現(xiàn)在是老鄉(xiāng)和老鄉(xiāng)，將來就是老公和老婆。

小 菊：你有病啊，誰跟你老公老婆！

大 明：小菊，你是不是心上有人了？

小 菊：大明，我實(shí)話告訴你吧，我現(xiàn)在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讀好醫(yī)學(xué)院成人教育的護(hù)理專業(yè)，三年大專畢業(yè)，再讀專升本，拿大本文憑！雷院長說了，我考出大專文憑，他就聘我當(dāng)院長助理，我考出大本文憑，他就聘我當(dāng)他的副院長！

大 明：（痛苦地）哎喲！

小 菊：你怎么了？

大 明：你要當(dāng)上副院長，我王大明徹底狗咬尿泡——啪！一場空啊……

小 菊：那你就咬吧！

大 明：從前吧，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現(xiàn)在吧，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當(dāng)面打一槍！（捂住胸口作痛苦狀，跌跌撞撞地至辦公室門前，推門往里探望）

小 菊 ：哎，你干什么呢？

大 明：我看看那個祥林嫂找到?jīng)]有？

小 菊：沒有。雷院長找她去了，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

大 明：我說祥林嫂，你千萬千萬別出什么事??！

小 菊：想不到你這個人心地還挺善良的。

大 明：那當(dāng)然，誰做了我媳婦，幸福一輩子！

小 菊：又二了不是！[雷勵背著祥林嫂上。

小 菊：雷院長！阿婆！

大 明：哎喲，我的老祖宗，你可回來了！

小 菊：阿婆，你跑哪兒去了！[小菊和大明幫著攙扶祥林嫂落坐藤椅。

小 菊：院長，你在哪兒找到阿婆的？

雷 勵：哪兒都找不到！剛才我回老年公寓，一看，阿婆她就坐在公交車站的長凳上！阿婆，你真叫我好找?。⌒【?，給阿婆弄點(diǎn)吃的。

大 明：阿婆，你是不是又要吃臭豆腐干、糖炒栗子??？endprint

小 菊：辦公室有餅干，是校長婆婆給院長的，她女兒妞妞從美國郵來的。

雷 勵：快去拿來。

小 菊：哎。[小菊進(jìn)辦公室，取了餅干盒出來，交給雷勵。

雷 勵：（開啟盒蓋）阿婆，吃餅干。（取出一塊餅干，塞進(jìn)祥林嫂嘴中）[祥林嫂咀嚼餅干，小菊倒了杯水，給祥林嫂喝水。

小 菊：阿婆，你跑哪兒去了？（噏了噏鼻子）身上一股味兒！

大 明：爛菜皮爛水果味！肯定是！

小 菊：（從祥林嫂衣袋里掏出一根胡蘿卜、一只橘子、半只爛蘋果）真是啊！阿婆，你跑哪兒去了？[方華上，站在走廊口。[從101室發(fā)出高翔絕望的慘叫聲：“啊——啊——”[眾人震驚，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門開，高翔垂頭喪氣地走出。

高 翔：（仰天長嘆）啊——

雷 勵：高老師，你怎么了？

高 翔：（痛苦地）啊——（連連捶擊自己的腦袋）

雷 勵：高老師，你哪兒不舒服？

高 翔：我——我老年癡呆阿爾茨海默了！

雷 勵：誰說高老師你阿爾茨海默了？

高 翔：（拍了拍手中的文件夾）從昨天背到今天，還是背不出！從前，我可是背一整部劇本都是不在話下的?。?/p>

雷 勵：（松了口氣）高老師，你是太緊張了。沒事的。

高 翔：我沒事？

雷 勵：沒事。

高 翔：雷院長，你測試測試我！測試測試！

雷 勵：測試什么？

高 翔：1+1=2。

雷 勵：好。1+1？

高 翔：（緊張地）2。

雷 勵：2+2？

高 翔：4。

雷 勵：4+4？

高 翔：8。

雷 勵：8+8？

高 翔：16。

雷 勵：16+16？

高 翔：36。

雷 勵：16+16？

高 翔：36……（見小菊和大明異常的表情，在心里驗(yàn)算）16+16……（驚慌地）啊，我老年癡呆阿爾茨海默了！

雷 勵：高老師，你太緊張了！放松，放松……

高 翔：雷院長，你再測試測試……

雷 勵：1+1？

高 翔：（快速地）2！

雷 勵：2+2？

高 翔：4！

雷 勵：4+4？

高 翔：8！

雷 勵：8+8？

高 翔：36！

雷 勵：8+8？

高 翔：36？

祥林嫂：（突然地）16！8+8=16。（笑容可掏地望著他們）

高 翔：（愣怔地看著祥林嫂）完了！完了！我完了！想我高翔從前——（連背帶演，聲情并茂）“人類是一件多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貴的理性！多么偉大的力量！多么優(yōu)美的儀表！多么文雅的舉動！在行為上多么像一個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個天神！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

雷 勵：哈姆雷特！

高 翔：“魔鬼啊，把我從這天仙一樣美人的面前鞭逐出去吧！讓狂風(fēng)把我吹卷、硫磺把我熏烤、沸騰的深淵把我沉浸吧！啊，苔絲狄蒙娜！苔絲狄蒙娜！死了！??！ 啊！??！”

雷 勵：奧賽羅！

高 翔：“你，思想一樣迅速的硫磺的電火，劈碎橡樹的巨雷的先驅(qū)，燒焦了我的白發(fā)的頭顱吧！你，震撼一切的霹靂啊，把這生殖繁密的、飽滿的地球擊平了吧！擊平了吧！擊平了吧！”

雷 勵：李爾王！高老師，你的記憶力好得很??！

高 翔：可我現(xiàn)在?。ㄅ膬上挛募A）廢了！我廢了?。ㄉ袷サ兀┪腋吣橙艘惠呑荧I(xiàn)身于藝術(shù)，今天，我與其老年癡呆阿爾茨海默，不如尊嚴(yán)地走向生命的終極！雷院長，我有一個最后的請求，你一定要答應(yīng)我，（停頓）我要安樂死！我要回歸大自然……

雷 勵：高老師，你年紀(jì)大了，記憶力不如從前，這是很正常的事??！

高 翔：可我今天晚上就要上電視臺錄節(jié)目了！

雷 勵：高老師，昨天晚上你肯定沒睡好！

高 翔：背不出啊，我能睡得著嗎！

雷 勵：這樣，高老師先回到屋里補(bǔ)個覺，養(yǎng)精蓄銳，醒來再背，肯定能背出……

高 翔：要是還背不出來呢？

雷 勵：那就不背啊，（從高翔手中接過講義夾，看著詩頁作朗誦狀）啊……啊……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苔絲狄蒙娜！擊平了吧……擊平了吧……啊……啊……

高 翔：（開悟）是啊，我可以不全背，我可以看著朗誦?。ǜ吲d地接回講義夾）我睡覺去！我養(yǎng)精蓄銳！我睡覺去……（回101室）

大 明：（看見什么，指著地上的水跡）哎，水……哪來的水啊……（看祥林嫂）阿婆的褲子！

小 菊：（伸手摸祥林嫂的褲子）阿婆，你拉尿尿了！

大 明：真拉尿尿了！雷院長，阿婆把褲子尿濕了！[祥林嫂心滿意足地咂咂嘴。

雷 勵：小菊，你幫阿婆洗個澡。等等，（走進(jìn)辦公室，從小床下的箱子里取出一套花色女式睡衣褲包裝，走出）換上這套睡衣褲。

小 菊：（接過）新的。阿婆，我們洗澡去！[小菊和大明攙扶祥林嫂走出活動室，下。[雷勵這才感到有點(diǎn)睏累，用手掌搓臉驅(qū)乏，抓了塊餅干，狼吞虎咽起來，又抓起電話，撥號。

方 華：是往我爸媽家打電話找我吧！

雷 勵：（抬頭）你——（被嗆住了）你……來了?。〝R下電話?？人裕?/p>

方 華：（ 輕輕拍他的背）真認(rèn)不出你了，愛心孝心熱心耐心赤子心大慈大悲心，這么個“七心”級稀有好男人是打哪一塊石頭里蹦出來的??！

雷 勵：你這是夸我呢還是罵我呢？

方 華：聽出來了？endprint

雷 勵：你老公我又不是傻子。

方 華：（笑）哦，你不是??！

雷 勵：方華，昨天，你走出老年公寓，我就一直在找你，晚上去你家，爸媽說你回家照了個面就出去了……

方 華：而且一個晚上沒有回家?。ㄒ娎讋钔约海┫胫牢胰ツ膬毫耍?/p>

雷 勵：是的。

方 華：好，我告訴你，我去哪兒了，昨天我跨出老年公寓大門……[大明奔上，拎著祥林嫂的坤包。

大 明：小菊在幫祥林嫂洗澡，她讓我把祥林嫂的包交給雷院長，看看包里有沒有身份證什么的……[雷勵接過坤包，坐下，拉開拉鏈，從包里翻出那個玩具娃娃……

大 明：哎，這不是雷院長辦公室里的玩具娃娃嗎……

雷 勵：（又從包里掏出一條毛巾，半只面包，一瓶水，一串鑰匙……）沒有，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將玩具娃娃和物品放回包里）大明，麻煩你把包給阿婆送回去。

大 明：這娃娃……

雷 勵：拿去。

大 明：哎。（接過坤包，下）[雷勵悶頭吃餅干，喝水。

方 華：派出所有沒有阿婆家人的消息？

雷 勵：暫時還沒有。[趙處、何校長和李主任上，三人在走廊探頭探腦，往活動室里張望。

趙 處：我先上，你們看我的信號……[何校長和李主任退下，趙處若無其事地甩著手，在走廊上走走停停，關(guān)注著室內(nèi)的動靜。

方 華：你打算怎么辦？收下那個祥林嫂？

雷 勵：（點(diǎn)點(diǎn)頭）先住下再說。方華，把爸媽的證件給我吧！

方 華：……知道我昨天跨出老年公寓大門，上哪兒去了？

雷 勵：你上了一輛出租車，叫你也叫不住……

方 華：我上了出租車，直奔我爸媽家，向兩位老人家問過好，然后，又上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鑫家房產(chǎn)丁鑫康總經(jīng)理開發(fā)的那個濱湖花園！

雷 勵：你去濱湖花園了？

方 華：（從包里取出一份地圖，攤開，指著中間某一位置）美麗園老年公寓，這兒，（指著地圖右下角）濱湖花園，這兒！出租車七拐八拐兜了幾個大圈子，半道上出租車拋錨，修好車再趕路，好不容易找到這個濱湖花園，天已抹黑。我找了家小旅店住下，順帶跟當(dāng)?shù)厝俗隽诵┱{(diào)查，等天亮，我又直撲濱湖花園！我終于看到了這個精品住宅小區(qū)，什么濱湖，就兩個小池塘，公交沒開通，服務(wù)設(shè)施不配套，入住率不到兩成，是一個滯銷的樓盤！

雷 勵：忽悠！

方 華：我們不買他的濱湖花園！

雷 勵：當(dāng)然不買。

方 華：我們讓他買我們的樓！

雷 勵：買我們的樓？

方 華：對！買我們的樓！這樣，你就可以一次性地把銀行的貸款統(tǒng)統(tǒng)都還清了！無債一身輕啊！

雷 勵：不！不！我不賣樓……

方 華：為什么不賣？

雷 勵：我辦老年公寓??！

方 華：雷勵啊，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俗話說，七十不留夜，八十不留飯，九十不留茶，你卻把一群七老八十奔九的，還有阿爾茨海默老年癡呆什么的，統(tǒng)統(tǒng)都集中在你這兒來，想想頭皮都發(fā)麻！雷勵，太高風(fēng)險(xiǎn)了，我們撤了吧，??？

雷 勵：我就是想辦一家老年公寓……方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支持我，幫我一把……

方 華： 你要我怎么幫你一把？

雷 勵：我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才想辦這么一所老年公寓的，那天， 我送走媽媽，回來，就坐在這兒，心里頭一陣一陣的痛……這間媽媽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小屋里，沒有媽媽了！我去美國30多年，媽媽一個人住在這里，就她一個人，陪伴她的只有那個玩具娃娃，我知道，那個玩具娃娃就是我……（眼睛濕潤了）

方 華：（安慰他）明白，我明白！我理解你作為一個兒子的心情！你爸走得早，你媽的突然離世對你更是一種巨大沉重的打擊，你留戀你的媽媽，你覺得你虧欠你的媽媽，你認(rèn)為你對不住你的媽媽，你渴望著能再做點(diǎn)什么彌補(bǔ)你的媽媽……所以你就辦起了這家老年公寓……理解，我能理解，完全理解！在老年公寓那些老太太身上，你多少能看到一些你媽媽的影子，你的內(nèi)心得到了某種補(bǔ)償，你依戀她們！你之所以那樣盡心盡職地照料那個祥林嫂，就是因?yàn)槟阍谀愕臐撘庾R中，你已把她看做是你的媽媽！

雷 勵：你在給我做心理分析。

方 華：你詩意地生活在自己精心設(shè)計(jì)和營造的溫情脈脈又略帶傷感的氛圍之中而不能自拔！雷勵，媽媽她不在了，我們懷念她老人家，可我們還活著，我們還要活下去，是不是？你是個有家有老婆有兒子的人，你在這兒辦你的老年公寓，我，兒子，我們怎么辦？

雷 勵：你們先讓我把老年公寓的事辦好了，你不知道，這辦老年公寓，千頭萬緒，千辛萬苦……以后的事我們以后再說，好嗎？

方 華：雷勵，你不能感情用事，你必須在老年公寓和我、兒子之間作出選擇！

雷 勵：怎么選？

方 華：要么要老年公寓，要么要我和兒子，你要哪一個？

雷 勵：我都要！

方 華：不行！要老年公寓就不要我們，要我們就不要老年公寓！

雷 勵：為什么一定要把老年公寓和你們對立起來呢？我們家的事情可以以后再商量，當(dāng)務(wù)之急是老年公寓！方華，把爸媽的證件給我吧，否則真來不及了……

方 華：你總算說出了一句實(shí)話，老年公寓第一，我和兒子第二……

雷 勵：我不是這個意思……

方 華：你就是這個意思！

雷 勵：我不是！

方 華：你就是就是……（看見什么，壓低聲音）我現(xiàn)在不跟你較真，那個丁總又來了！[丁鑫康手提公文包打著手機(jī)上。趙處頭也不回地朝身后揮手發(fā)信號，下。

丁鑫康：（打手機(jī)）你們是干什么吃的！啊，我告訴你們，找不到老太太，你們一個個都跟我走人！哼?。⊕鞌嗍謾C(jī)，看見雷勵，彬彬有禮地 ）啊，雷院長！雷太太?。ㄒ娝麄兺约海┪艺f過，我會再來拜訪雷院長的！我能坐下說嗎？OK？endprint

方 華：（見雷勵不語，搶先地）請，丁總請！

丁鑫康：（落坐）雷院長，雷太太，請坐。[方華拉雷勵衣袖，雷勵坐下。[何校長打著極其緩慢的太極拳上，邊打拳邊警覺地觀察著活動室的動靜。

丁鑫康：（從公文包里取出酒瓶酒杯，斟酒，舉起一杯酒）雷院長全身心致力于養(yǎng)老事業(yè)，我敬你一杯?。ㄑ霾焙染?，亮杯底，放下酒杯）我還要給雷院長一個驚喜——你的這棟樓我出一個新價——2500萬！怎么樣？OK？[方華吃了一驚。

雷 勵：丁總昨天開價1900萬，比起市場價，應(yīng)該說，價開得高了……

丁鑫康：雷院長懂行！

雷 勵：今天開價2500萬，應(yīng)該說，價開得低了……

丁鑫康：我有點(diǎn)聽不懂雷院長的話。

雷 勵：（指陽光房）你看，這幢樓的前面有個院子，（指身后）后面也有個院子。兩個院子的面積是這棟樓地皮面積的2.5倍！我說得對不對，丁總？

丁鑫康：雷院長的意思是——3500萬？4500萬？5000萬？6000萬？（見雷勵搖頭）雷院長，你未免太獅子大開口了吧！

雷 勵：我的意思是，無論丁總出多少價，我都不會賣這棟樓。

丁鑫康：看來我還得給雷院長提個醒。

雷 勵：無論提什么醒，我都不賣樓。

方 華：我倒想聽聽丁總提的醒，丁總，你請說。

丁鑫康：據(jù)我所知，雷院長是向銀行辦了抵押貸款才買下這棟樓的——而明天，是這筆抵押貸款還貸的最后一天，如果明天雷院長不能按時還清這筆貸款，那么，明天，無異于就是美麗園老年公寓的末日！

雷 勵：好在今天還不是明天。

丁鑫康：雷院長已經(jīng)錯過了昨天，可不能錯過了今天呵！

方 華：謝謝丁總的提醒！

丁鑫康：我再給雷院長提個醒，據(jù)我所知，這棟樓的原住居民都是付房租的，也就是說，這幢樓的產(chǎn)權(quán)屬于國家，盡管雷院長買下了這棟樓，其實(shí)買下的只是房屋的使用權(quán)。如果就這么住著，那也沒有什么區(qū)別，如果情況發(fā)生了變化，那結(jié)果就大不一樣了。

方 華：怎么不一樣？

丁鑫康：有個情況，不知雷院長知不知道。

方 華：什么情況？

丁鑫康：最晚到明天晚上24點(diǎn)，這個地區(qū)國有產(chǎn)權(quán)房的市場交易將要被全部凍結(jié)，也就是說，如果過了明晚24點(diǎn)，雷院長即使要轉(zhuǎn)讓或出售這棟樓，也只能是轉(zhuǎn)讓或是出售給國家。當(dāng)然，國家將按照當(dāng)時的市場價碼收購這棟樓，比如，現(xiàn)在的收購價也就是1600萬左右。

方 華：（愣了愣）為什么要凍結(jié)這個地區(qū)公有產(chǎn)權(quán)房的市場交易？

丁鑫康：可能是搞市政建設(shè)吧，反正凍結(jié)是肯定的。而在凍結(jié)之前，我的開價是2500萬！雷院長，OK？

雷 勵：行了，你就是在2500萬后面再加個0，我也不會賣這棟樓！

丁鑫康：你——你這個人怎么就這么頑固呢！你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方 華：丁總，這事，我們再考慮考慮……

雷 勵：考慮什么！

方 華：明天上午……10點(diǎn)，10點(diǎn)，我們給丁總一個答復(fù)，OK？

丁鑫康：（想了想）好?。▽⒈械木频够仄恐校┪覀兠魈旌取＃▽⒕破渴栈毓陌校├自洪L，雷太太，告辭了?。ㄏ拢?/p>

雷 勵：（不無埋怨地）你考什么慮！[何校長朝身后擺擺手，活動著腿腳下。李主任做著健美操，倒退著上，她扭動腰肢，前后踢腿，眼睛的余光卻掃向活動室。

方 華：雷勵，這件事不對勁！你想啊，他開口就是2500萬，又說什么凍結(jié)，這后面肯定有文章！

雷 勵：凍結(jié)不凍結(jié)，有文章沒文章，都跟我沒有關(guān)系！方華，把爸媽的證件給我吧！明天是還貸的最后一天，再不辦，真要來不及了！

方 華：著急了？真著急了？

雷 勵：真著急了！

方 華：（看著他，想了想）也行！

雷 勵：你答應(yīng)給我了！

方 華：我沒說我答應(yīng)給你，不過，我可以考慮考慮，你也考慮考慮……我走了。（收起挎包，下）

雷 勵：哎，你怎么又說走就走了？哎，哎……（追下）[李主任跟下。[小菊和大明攙扶祥林嫂上，祥林嫂穿著花色睡衣褲，挎著坤包。

小 菊：（扶她進(jìn)辦公室）阿婆，坐，澡洗得舒服嗎？阿婆笑了……[祥林嫂抬手摸了摸她的臉。

小 菊：阿婆喜歡小菊，是不是？阿婆喜歡小菊是因?yàn)樾【沾⑵藕檬遣皇?？（掏出一把木梳為祥林嫂梳頭）阿婆，我跟你講噢，我小菊對每一個阿婆阿公都像對阿婆你這樣好，這是雷院長對我們美麗園老年公寓全體工作人員的要求，雷院長對我們說，美麗園老年公寓的每一位阿公阿婆都是我們的親阿公親阿婆，就是你的親爸你的親媽，不管是誰，只要他對阿公阿婆不好，雷院長就要開 除他！叫他滾蛋！阿婆，你放心，雷院長說了，找不到你家人，你就住在這里。（指著小床）晚上，阿婆就睡雷院長的小床，由小菊我照應(yīng)你……[大明上，端著一盛著衣服的塑料盆。

大 明：小菊，阿婆尿濕的衣褲怎么處理？

小 菊：先放浴室外面的水池里，我馬上去洗……

大 明：行，我這就給你端過去……（端盆下）

小 菊：阿婆，我去給你老人家洗衣服，你先歇著，我洗好衣服再來陪你老人家說話。（下）[祥林嫂，起身來到梳妝臺前，坐下，對鏡梳頭。雷勵上，走進(jìn)辦公室。

雷 勵：（看見坐在鏡前的祥林嫂，一愣，情不自禁地）媽！媽！[祥林嫂緩緩回過臉來，笑瞇瞇地看著他。

雷 勵：哦，阿婆……阿婆，你冷不冷？（握住她的手）阿婆的手熱呼呼的，剛洗完澡……阿婆的手指甲長了，我給你剪一剪。（從抽屜里找出一把指甲鉗，為祥林嫂修剪指甲）阿婆，剛才，我真把你看成是我媽了，這套睡衣褲是我在美國寄給我媽的，她沒穿，她總是舍不得穿新衣服……以前，我媽就坐這兒，對著鏡子梳頭。后來我爸走了，我媽就坐在這兒想我爸，再后來，我去了美國，我媽就坐在這兒想我……endprint

祥林嫂：我想阿毛……（從坤包里取出那個玩具娃娃，抱在懷里）阿毛聽話阿毛乖……

雷 勵：（深情地望著她）啊……（拉開梳妝臺的一個抽屜，取出一疊信件）這些都是我媽給我寫的信……（從中挑出一封，拆開）這封信，是我媽知道自己生病了，給我寫的……（念）“兒子，今天我去醫(yī)院了，醫(yī)生問我：你有兒子女兒嗎？我說：我有一個兒子。醫(yī)生說：叫你兒子來一趟。我說：我兒子在美國。醫(yī)生說：叫你兒子從美國回來一趟……”我媽沒叫我回來，她給我寫信，寫了一封又一封……信紙上的字越寫越少，最后的那些信，信紙上一個字都沒有……

祥林嫂：我也寫信……

雷 勵：媽寫了這么多的信，一封信都沒有寄給我……

祥林嫂：沒地方寄……沒地方……

雷 勵：（指著玩具娃娃）媽說他比我聽話……

祥林嫂：（哄玩具娃娃）阿毛聽話阿毛乖……

雷 勵：阿婆，你不知道我從前有多調(diào)皮多搗蛋，三天兩頭在外面闖禍打架，沒少挨過我爸的揍，我媽從不打我，她說，男孩子哪有不打架不闖禍的！又說，打架闖禍的男孩子哪有不挨他爸揍的?。ㄐΓ┠阏f我媽這是護(hù)著誰呢……有時，禍闖大了，我不敢回家，杜伯伯，還有老鄰居們，就拉我到他們家吃飯睡覺……我讀初中時，父親哮喘病發(fā)作，沒搶救過來，四十幾歲就走了，母親傷心得不行，晚上睡著覺，在夢里也會一抽一抽地哭，常把我哭醒……我很害怕，我怕母親有一天，也會像父親一樣走了……高考時，我填寫的志愿都是醫(yī)學(xué)院，我要做個醫(yī)生，保我母親沒病沒災(zāi)，活得長命百歲。大學(xué)畢業(yè)時，學(xué)校好多人出國留學(xué)，我吵著鬧著鐵了心要去美國，那時我的奮斗目標(biāo)，就是出人頭地能賺大錢，讓自己和母親過上好日子。母親把家里所有的積蓄都給了我，把家里值錢的東西換了錢，給了我，我用這些錢買了機(jī)票，飛到了美國，口袋里還剩下不到50塊美元。我一邊讀書，一邊打工，吃飯要錢，住房要錢，坐車要錢，讀書要錢，動一動都要錢……生活的重壓叫人喘不過氣來，晚上睡覺做夢，不是我在大馬路上撿到錢包，就是我的錢包叫人搶了……剛到美國時，至少每個月我都會給媽寫一封信，報(bào)個平安，后來，幾個月都不寫一封，沒時間寫信，太累了，也為了省貼郵票的幾塊錢。往家里打國際長途，只有幾句話：“媽，你好嗎？我很好，你自己多保重?！睊炝?，怕多花電話費(fèi)。這么些年，我只回國一次，就結(jié)婚那年回來過，忙，也是為了省機(jī)票錢。那時的我，滿腦子想的就是拿綠卡多賺錢！賺錢，賺錢…… 我也會時不時地想到媽媽，可總覺得媽媽不會老，不會生病，不會……（深深嘆了口氣，眼眶含淚，抬手抹了把眼睛）[手機(jī)鈴聲響。雷勵接手機(jī)，響起語音電話聲：“這里是城市銀行，本行友情提示尊敬的雷勵先生，您在本行辦理的123807號房產(chǎn)貸款的還款日期，還有最后兩天……”

雷 勵：（掛斷手機(jī)，嘆了口氣）銀行的電話…… 阿婆，你知道嗎，為了辦這老年公寓，我向銀行貸了一大筆款，明天貸款就要到期，這些天，銀行天天催我還貸，還有人要出高價買我這棟樓……我怎么能賣樓呢！賣了樓，我還辦不辦老年公寓了！可是方華不給我抵押貸款的證件，我這心里急呀……[祥林嫂拿起桌上的信件，發(fā)撲克牌似地一封一封數(shù)著。

祥林嫂：你著急，我著急，他著急，你著急，他著急，我著急……

雷 勵：我真著急了……我得想辦法……（尋找手機(jī)號碼，撥號，打手機(jī)）請問是康佳投資嗎？哦，是這樣的，我朋友介紹說，貴公司有為客戶提供資金的專項(xiàng)業(yè)務(wù)……對，對，貸款，多少？大概需借貸個500萬……請問貴公司借貸的年利率是……哦，哦……好，好……謝謝，謝謝，再見。（掛斷手機(jī)）

祥林嫂：（突然地）高利貸！

雷 勵：是啊，高利貸！年利率24%……一年利息120萬……

祥林嫂：喝毒藥！

雷 勵：對！喝毒藥！借高利貸就是喝毒藥，可是，方華不給我證件，沒有證件我就貸不了款，銀行就要沒收這棟樓……阿婆，你要是我，你說我該怎么辦……[祥林嫂打哈欠，困乏地閉上眼睛。

雷 勵：阿婆累了，阿婆要睡覺了……[雷勵攙扶祥林嫂在小床臥睡，為她蓋上被子。他收拾起信件，放進(jìn)抽屜，又拉了張椅子，坐下，掏出手機(jī)撥號，無人接聽，又撥，漸漸，他也困乏了，趴在桌子上睡去。祥林嫂坐起，看著雷勵。[大明上，四下觀察，急步走向辦公室，輕輕開門，躡手躡腳來到祥林嫂跟前，拉她走出辦公室。祥林嫂東張西望，走向陽光房。

大 明：（拉住她）阿婆，你家里的人在找你呢?。ㄌ统觥皩と藛⑹隆保┠憧?，我把你交給你家人，還有重金酬謝，你就跟我走吧……（拉她進(jìn)走廊，看見什么又退回）[趙處、何校長和李主任說著話上。大明忙不迭地將祥林嫂推進(jìn)101室，拉上房門，若無其事地走至飲水機(jī)處接水喝。三人落坐藤椅。

何校長：把我們?nèi)齻€人收集到的信息作一個綜合的梳理和分析，一幅危機(jī)四伏的險(xiǎn)惡情景陡然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如果雷院長邁不過眼前這道坎，我們將失去這輩子最后的家園！

趙 處：太恐怖了！

李主任：我們怎么辦？

何校長：我們決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有所行動！

趙 處：怎么行動？

何校長：（想了想）我們先召開一個各樓層小組長會議……[突然，從101室又傳出高翔尖利的慘叫聲：“啊——啊——”隨之門“砰” 地被推開，頭戴紅色小睡帽的高翔赤條條地身披一條毛毯，倉皇逃出。小菊聞聲上。

高 翔：恐怖！太恐怖了，太……（冷不丁地看見滿屋子的人都望著自己，又慘叫）啊——（逃進(jìn)辦公室）

雷 勵：（被驚醒）高老師，你怎么了？

高 翔：（驚魂未定）恐怖！太恐怖了……[眾人望著辦公室，在他們身后，祥林嫂從101室走出，茫然地踏進(jìn)走廊，下。大明緊跟著祥林嫂， 下。

雷 勵：出什么事了？高老師？

高 翔：那個老年癡呆阿爾茨海默……

雷 勵 ：哪個老年……（想起什么朝辦公室小床望去）阿婆，阿婆人呢？

小 菊：阿婆不見了！ （尋找，拿起桌子上的坤包和床上的玩具娃娃））阿婆！阿婆！阿婆到哪里去了？

高 翔：她在我的床上?。ㄓ执蠼幸宦暎┌　猍暗轉(zhuǎn)。

第三天

[紗幕字幕：第三天[手機(jī)鈴響，隨之又是語音電話：“這里是城市銀行，本行友情提示尊敬的雷勵先生，您在本行辦理的123807號房產(chǎn)貸款的還款日期，還有最后一天……[紗幕啟。美麗園老年公寓活動室。何校長、趙處和李主任圍坐茶幾前，神情嚴(yán)肅。

何校長：（手持一份文稿）現(xiàn)在，我們所面臨的是一場沒有退路的生死之戰(zhàn)！每一位美麗園老年公寓的入住者，必須下定決心，絕不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李主任：對！決不犧牲，爭取勝利！我們美麗園老年公寓的新的人生格言！[頭戴紅色貝雷帽的高翔上，身披風(fēng)衣，神采奕奕，手拎一個點(diǎn)心盒。

高 翔：（興奮地） Ladies and gentlemen！大家好??！

老人們：老王子回來了！

高 翔：回來了?。ㄊ至帱c(diǎn)心盒，朗誦）歲月在臉上刻下一道又一道的皺紋，思想?yún)s變得大海般深沉，哪怕軀殼已如斑駁的古廟，而靈魂猶如銅鑄的巨鐘！感謝你！生我養(yǎng)我的大自然！祝福你！我們綿延不絕的后代子孫！這深厚悠遠(yuǎn)的鐘聲啊，聲聲發(fā)自我們的內(nèi)心……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這里配有背景音樂和悠遠(yuǎn)的鐘聲……一字不拉！一氣呵成！我全都背出來了?。ò腰c(diǎn)心盒放在茶幾上）電視臺發(fā)的克里絲汀高級點(diǎn)心！嘗嘗，大伙嘗嘗！給雷院長留一份……（抑制不住的興奮）我把他們?nèi)冀o鎮(zhèn)住了！那個心理博士嘉賓說，人上了年紀(jì)，老了老了就小了，那是因?yàn)槔夏耆四X子里有一根神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老人就變成了小孩。我說，不對！這老男孩跟小男孩不一樣，這老女孩跟小女孩不一樣。這老男孩老女孩跟小男孩小女孩怎么不一樣呢？（連說帶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