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化

夏瑞芳（1871—1914），字粹芳，是商務印書館的重要創(chuàng)辦人、總經(jīng)理。1914年1月10日傍晚，夏瑞芳走出上海棋盤街（今河南中路）商務印書館總發(fā)行所的大門，準備乘坐自備馬車回家，突然遇刺身亡。他的馬夫冒險抓獲兇手王慶瑞。王慶瑞供訴是周棲云雇他殺人。三年后，在逃的周棲云被捕，“夏案”應該水落石出了。蹊蹺的是，案情始終沒有公之于世，成了謎。其實，“商務”董事長鄭孝胥在日記中記得很明白：“此即黨人復閘北搜扣軍火之仇也”。這確實是陳其美對夏瑞芳在“二次革命”中帶頭請洋兵、搜扣其軍火和新的索求未得滿足的報復。

夏瑞芳為什么要帶頭請洋兵？租界當局為何肯出兵？如何請得洋兵？洋兵在閘北引起了哪些風波？中國各級政府的態(tài)度如何？請洋兵的后果如何？夏瑞芳被刺怎么會成謎的？史家歷來語焉不詳。2014年是夏瑞芳遇刺一百年，本文試作一解答。

夏瑞芳

夏瑞芳為什么要帶頭請洋兵

1913年7月12日，李烈鈞發(fā)布討袁檄文，宣布獨立，“二次革命”爆發(fā)。袁世凱高調(diào)維護共和，以爭取政治上的正確性和合法性。各省大部分紳商害怕戰(zhàn)事，認為革命黨人是破壞約法、國會和民國，主張中央整飭綱紀，誅絕叛徒。18日，陳其美任上海討袁軍總司令，宣布獨立。上海紳商對“二次革命”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于辛亥革命。17日至22日，上海總商會開了三次特會，統(tǒng)一了態(tài)度：通電不贊同“亂事”；視準備進攻江南制造局的反袁軍為亂黨；給駐滬領事團領袖領事發(fā)出公函，請他們“籌商商民公意”，不要讓商場變成戰(zhàn)場。在此過程中，議董夏瑞芳特別用心：三次特會全部出席；與總商會的總理、協(xié)理一起拜訪駐滬領事團領袖領事請洋兵；還起草了一份備選的公函初稿。但總商會所發(fā)公函過于含蓄，未明寫請求派兵。再者，總商會只是會所設在閘北的全市性商會，并非閘北行政、軍事或警務機關(guān)，連閘北市民團體都不是。領事團收到公函后，只是調(diào)集軍事力量，在租界內(nèi)加強防范，并未派兵。

7月23日凌晨至28日晚，反袁軍五次攻打位于南市的江南制造局不克，軍費開支卻極大，到8月8日，達二百多萬。在“取自街市商家”的同時，向閘北紳商限期派捐巨款。當時，“商務”財力雄厚，發(fā)展迅猛。因此，要“商務”捐五萬，其余廠商二三萬不等。夏瑞芳與各廠商集議后決定不捐，理由是“戰(zhàn)事導致民生涂炭，生意蕭條，銀根奇緊，無法籌措”(見《出版史料》第五輯，第37頁，1986年6月出版) 。24日，反袁軍駐滬司令部由南市關(guān)橋（今白渡路、外馬路一帶）中華銀行舊址遷至閘北冰廠橋路（今虬江路的寶山路以西段）南海會館（老北站北面）。25日傍晚，運來6尊小炮及一批快槍，裝置在司令部門前，炮口朝北；稱打吳淞，其實射程只及“商務”等閘北工廠，威脅廠商。袁軍援軍未到，不能兼顧閘北。夏瑞芳等人被逼無奈，準備冒天下之大不韙，明言再請洋兵。

租界當局為何肯出兵

閘北在公共租界的北面，與租界犬牙交錯。相對南市和租界，閘北地價低廉，水陸交通便捷，是一塊充滿商機的熱土。上海總商會三十一位議董中，主要產(chǎn)業(yè)在閘北、在閘北擔任重要社會職務、在閘北崛起或獲得發(fā)展的人至少有夏瑞芳等十一人，其他人在閘北可能也有不少投資或產(chǎn)業(yè)。很多外商在閘北置產(chǎn)。不少中國廠商，特別是大量繅絲廠主兼充外商買辦。閘北的軍事戰(zhàn)略位置特別重要，有淞滬鐵路、滬寧鐵路兩個車站。吳淞是上海乃至長江流域的咽喉，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一旦控制車站，就能間接控制吳淞口，并能扼斷上海對南北的交通。再者，租界規(guī)定未經(jīng)許可不準持槍械進入租界，但戰(zhàn)時調(diào)兵運餉卻瞬息難延。正因為閘北具有商業(yè)和軍事的雙重意義，租界工部局在1899年擴界時，就提出將閘北劃歸租界。清政府雖然因中日戰(zhàn)爭新敗，不敢對外開釁，只得同意擴界；但對閘北，還是以人口眾多，屬于寶山縣，行政獨立，不屬“約載商埠”等理由，爭持了兩年，堅決不準擴界。工部局只得“以寶山擴充問題，尚待將來解決”。這為日后租界志在必得、中方堅決不讓之爭埋下了伏筆。1908年，工部局再次提出擴界，雙方的角力從官方延伸到民間，持續(xù)到辛亥革命爆發(fā)。光復中，租界的萬國商團乘亂占領了滬寧車站，又被閘北商團奪回。1912年起，工部局與閘北新政權(quán)在收捐、設警、筑路權(quán)等方面頻繁摩擦，為擴界造勢?？梢?，租界夢寐以求染指閘北，何況是武裝干涉？但是，派武裝力量到華界畢竟屬于侵犯中國領土，沒有中方的函請，將承擔全部外交爭端和國際輿論的壓力。

“洋兵”是指萬國商團和駐滬外國海軍。萬國商團是租界的準軍事組織，此時司令是英軍現(xiàn)役軍官。

7月23日起，領事團調(diào)各國軍艦的水兵登岸，并增調(diào)水兵來滬。萬國商團的特種兵大隊下有中華隊，正副隊長由西人充任，華人徐通浩任代理排長，隊員皆華人。

如何請得洋兵

當時閘北稱“市”，相當于后來的“鎮(zhèn)”，下分十個“區(qū)”。有地方自治機構(gòu)“閘北市政廳”，辦公地點在共和路淞滬警察廳樓上。市長是閘北米業(yè)巨頭錢允利，副市長是上海絲繭業(yè)巨頭、上?？偵虝h董沈聯(lián)芳，聘俞國楨為顧問。俞國楨是海寧路中國自立長老會堂牧師、中國耶穌教自立會會長、同盟會會員。除了市政廳，有影響的社會團體有閘北商團和閘北市民公會。閘北商團名義上以紳商為主，實際上以同盟會會員為骨干，在上海光復中建有奇功，光復后的會長是沈聯(lián)芳，副會長俞國楨，是閘北唯一的軍事力量。閘北市民公會以閘北商團為基礎，以紳商為骨干，是具有廣泛代表性的閘北市民代議機構(gòu)，其宗旨就是“研究保全地域之法，盡力對付外人推廣租界”。這兩個團體的靈魂人物都是俞國楨。

7月24、25、26日，上?？偵虝腿绾伪Ｐl(wèi)閘北問題又開了三次會，參會者擴大到閘北的一些關(guān)鍵人物。24日的會非常特別地在晚上7時召開，總商會總理、協(xié)理、議董均到，沈聯(lián)芳打電話給俞國楨和閘北商團一區(qū)司令尹邨夫，請他們參會，閘北市民公會議事會會長黃贊熙也到會。多數(shù)人認為，事態(tài)急迫，為免遭南市慘禍，應請洋兵保全居民身家性命；況且，閘北外商已經(jīng)函請，恐難拒絕；不如開出防范條件明請。提議由閘北市政廳、閘北市民公會、閘北商團聯(lián)合發(fā)函，邀請萬國商團到閘北幫助商團和警察保衛(wèi)華洋居民，當場起草了《閘北請萬國商團協(xié)同保衛(wèi)章程》，開出三個條件：不干預警察權(quán)，不干涉商團、機關(guān)，事平后退出（見《鄭孝胥日記》，1913年7月28日）。但是，等俞國楨和尹邨夫趕到，會議已經(jīng)結(jié)束。沈聯(lián)芳連聲對他們說：“外兵進駐閘北勢所難免?！遍l北商團和閘北市民公會日夜戒備、寸土必爭、抵制租界擴張已不止一年，現(xiàn)在卻要引狼入室，俞國楨堅決反對。他聲明：由三團體出面，有所未便；如果公民以個人名義出面邀請，三團體也不便干涉。當夜，商團一千多名團員持槍實彈，插上刺刀，在華洋交界的各路口守衛(wèi)，嚴陣以待。

25日，經(jīng)紅十字會會長沈仲禮和柯司醫(yī)生在袁軍和反袁軍之間調(diào)停大半天，無效。各國領事卻一致贊成出兵，請總商會派代表于下午4時到工部局會商。下午，總商會開會選派夏瑞芳等六人為代表到工部局參會。俞國楨未到會。下午3時，上海絲廠繭業(yè)總公所在北山西路（今山西北路）會所也召開臨時全體大會，選派吳翥絲廠老板兼怡和絲廠買辦吳子敬以及丁汝霖為代表，赴工部局會商。

會商中，工部局稱：閘北洋商業(yè)主紛紛來信、法國總領事轉(zhuǎn)來寶山路天主教堂的函、閘北十五家絲廠也發(fā)來公函，請工部局迅速派兵保護?，F(xiàn)準備派萬國商團前往，協(xié)同保護，未知閘北居民意見如何。代表即告知議定的三個條件，表示如果工部局沒有乘勢推廣租界之意，就請派兵。工部局董事等馬上信誓旦旦表示絕沒有推廣租界之意，但要求正式送達邀請函件。當晚，工部局董事們經(jīng)長時間討論，決定出兵。第二天，工部局發(fā)表“嚴守中立”宣言，為出兵做輿論準備；“租界及其北郊（即閘北）不得用為作戰(zhàn)根據(jù)，亦不得用為圖謀不軌之中心”。中國軍隊和負責人必須退出北郊，“否則嚴拿不貸!”核心內(nèi)容和袁軍訴求高度一致，充分暴露了他們名為中立，實則敵視討袁軍、藐視和干涉中國主權(quán)的態(tài)度。

26日下午2時，錢允利、沈聯(lián)芳函請美國領事到閘北市政廳面商。隨后，總商會再次集議。俞國楨到會。再次討論了25日所議的三個條件，又加了一個條件：請洋兵的費用由閘北業(yè)主承擔。這恐怕是為了表明洋兵系由閘北紳商所雇。木已成舟，俞國楨等人回天無力。夏瑞芳等人把包含這四個條件的邀請函送交工部局?？偠丛收辙k。隨后，夏瑞芳等十五個實業(yè)家，以及十五家絲廠的代表丁汝霖、吳子敬具名，向閘北市政廳和警務廳發(fā)出“公函”，申訴了請洋兵的理由，希望商團和警、政兩界不要干涉。這份公函在報上發(fā)表時，有六個人隱去了姓名。8月5日再次登報“告示”時，在強大社會輿論壓力下，僅剩夏瑞芳、吳子敬等七人具名。

27日晨6時，租界總巡捕房總巡卜羅斯率領萬國商團中的美國隊和日本隊，排隊、荷槍開進閘北。數(shù)十名炮隊團員，攜兩尊大炮，直奔討袁軍總司令部，將由蔣介石率領的二百零七名兵士驅(qū)逐出去，炮、槍和彈藥被繳存會館，留下日本兵看守。隨后，卜羅斯率馬、步、炮隊一百多人，至閘北市政廳駐防。下午，由萬國商團中華隊更替了美國隊。中華隊的徐通浩到警察廳請見廳長，廳長不在，由衛(wèi)生科長接見。徐請警察廳曉諭安民，并令各區(qū)警署輔助萬國商團,保證：“倘三日安堵無虞，自當撤回?！碑斕欤吧虅铡彼诘乃膮^(qū)警署張署長發(fā)出通告：“今有外國商團到此，詢系閘北商家夏瑞芳等十五人及十五家絲廠請來保護……各安居業(yè)?！?/p>

28日，討袁軍司令部遷往吳淞炮臺的中國公學。8月12日，因“餉源無出，兵士愈慌”，撤離吳淞，上?！岸胃锩笔　；ㄥX請外國武裝驅(qū)除革命黨，乃中國近代史所罕見。

閘北商團的反抗及各級政府的態(tài)度

洋兵開進閘北后，俞國楨即召開閘北商團緊急會議，駁斥夏瑞芳等人的公函，在致函閘北市長的同時，公諸報端。他們闡述了不能請洋兵的道理，明確表達了準備武力抵抗的決心：戰(zhàn)事爆發(fā)以來，閘北由商團、警察防護，安定如常。閘北有眾多公民，雖財產(chǎn)不如他們富足，但生命何止倍蓰；外商應與公民同受保護，無須各自為謀。閘北商團的職責就是與閘北休戚與共，豈容少數(shù)人為保私產(chǎn)而斷送主權(quán)？他們“喪心病狂”，愿“擔此巨任”，商團“則集合全體預備從事矣”。一邊是來勢洶洶的洋兵，一邊是主權(quán)意識高漲、愛國熱血沸騰、有一千多支槍的閘北商團，戰(zhàn)火一觸即發(fā)。

閘北市政廳即將雙方意見呈給外交部特派江蘇交涉員張煜全、江蘇都督程德全、江蘇民政長應德閎和寶山縣公署。程、應在向外交部報告的同時，發(fā)出指令：“閘北地方并非租界，業(yè)經(jīng)本都督、民政長令飭淞滬警察廳穆警長組織警備隊，以資保衛(wèi)，該市人民慎勿輕舉妄動，致貽后侮?！蓖饨徊考磿r通照各使，又派次長與英、美署使會商，英、美均承諾等秩序恢復就撤回；同時，安撫閘北警察和商團，讓他們不要與洋兵發(fā)生沖突。上?？h吳知事也發(fā)出訓令，責成夏瑞芳商令擅入閘北市政廳門崗的洋兵退隊。閘北商團只得表態(tài)靜候官方主持交涉，暫不與萬國商團發(fā)生沖突。

實際上，北京、江蘇、上海、閘北官方的表態(tài)都是口是心非。他們知道，要撲滅上海的“二次革命”，只有請洋兵；為防租界乘機擴張，不能請洋兵；但此時，當務之急是撲滅革命。他們令穆警長組織警備隊保衛(wèi)閘北的處置措施，也是虛與委蛇，只是壓制閘北商團行動的借口。穆湘瑤控制的警察廳早已名存實亡：17日，穆就辭了警察廳長之職；至29日，穆任命的絕大多數(shù)警官已被各區(qū)警察趕走。事實上，穆得令后并未執(zhí)行，直至8月8日，閘北市民還是只見文告，不見其人和隊伍。

洋兵在閘北引起的風波

29日晨，萬國商團撤回租界。閘北市民松了一口氣。不料，下午工部局又派來四五十名印度巡捕，分駐共和路警察廳和寶興路（今東寶興路）三區(qū)警署。在驅(qū)趕該署警察時，中國警察不甘受辱，向閘北商團借來數(shù)十支后膛槍，將印捕逐出華界，并在華洋交界處守衛(wèi)。在此過程中，雙方互相開槍，幾肇戰(zhàn)禍。經(jīng)紅十字會柯司醫(yī)生調(diào)停，武裝沖突暫時和平解決。

這時，吳子敬等人具名散發(fā)安民傳單，說洋兵來保護市民，已獲地方公團同意。商團團員把他扭送到閘北檢察分庭，請求依法懲辦。工部局得知此情，派中、西捕探及馬巡二十名，艦兵數(shù)十名，沖進檢察分庭，鞭打法警，搶走吳子敬。傍晚，又調(diào)來二百多名英國艦兵，驅(qū)散守衛(wèi)市政廳的閘北商團、市政廳和警察廳辦公人員，將機關(guān)樓房作為其駐地（見《閘北訪函》，《申報》1913年8月1日，第7版）。后在月臺上搭起瞭望塔，懸掛艦旗；晚間用探照燈四處照射；又在樓房后面的空地上搭營帳駐兵；在營帳后開挖壕溝，派兵守衛(wèi)。還聲明：雖不干涉政事，但如有警變，應“負其責任”。卜羅斯從租界抽調(diào)得力包探到閘北，確保治安。8月10日，袁軍入駐閘北，洋兵沖到袁軍司令部，聲稱議定雙方概不準駐扎軍隊，要求作出解釋?？梢娧蟊鴮嶋H上占領和控制了閘北，取長期駐守、全面負責的態(tài)勢；違背了不干預警察權(quán)、商團、機關(guān)的約定。

8月3日下午，閘北市民公會開會。眾人義憤填膺，議定三件事：第一，洋兵久駐市政廳，妨礙辦公。請市長呈請交涉使，與工部局商議，早日撤回。第二，市政各機關(guān)應照常辦事，不讓外人有逐步干預閘北行政的借口。第三，發(fā)函質(zhì)詢穆廳長，為何辭職，復任后為何不到廳恢復秩序。他們還直接電稟袁世凱，告發(fā)夏瑞芳等人欲保私產(chǎn)，請洋兵入境，葬送主權(quán)。袁世凱只能裝模作樣發(fā)來電報詰責這些商人。這些商人也不得不托某“偉人”致電袁世凱，代為剖白。

8月17日，洋兵撤離閘北。

上海絲廠繭業(yè)總公所驅(qū)趕閘北商團出境函

請洋兵后話

早在7月22日，袁世凱已派人與外交使團密謀：不準革命黨領導人居留租界，承諾將報以“特別利益”。23日，工部局提出取消孫中山、陳其美等八人的租界居留權(quán)（見《近代上海大事記》，上海辭書出版社1989年版，第761頁）。31日，工部局依仗保衛(wèi)閘北之“功”和實際控制閘北之“勢”，再次正式提出擴界。袁世凱為換取上海兩租界對追捕黨人的配合，準備允許擴界。1914年，法租界面積擴大了近七倍。1915年3月，工部局也公布了中外商定的推廣租界草案。但閘北各界一致強烈反對，袁世凱礙于民氣的激昂，最終未敢批準。恰逢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各國立場分歧，加上袁世凱病故，這一輪擴界也不了了之。

事后各級政府的任用、獎懲再次表明了政府的態(tài)度。8月8日，上?？h下令各商團將槍械送繳縣署，應上海絲廠繭業(yè)總公所的要求，閘北商團被逐出閘北。沈聯(lián)芳向上海鎮(zhèn)守使鄭汝成指控尹村夫等八人是反袁軍羽黨。八人受通緝，聞風遠逃，直到袁世凱殞命才不了了之。俞國楨雖不在通緝名單中，處境也很危險。閘北市民公會停止活動。穆湘瑤留任淞滬警察廳長。9月12日，應德閎請大總統(tǒng)、國務院、外交部獎勵出力洋人，國務總理熊希齡表示同意。9月，北京政府嘉獎上?？偵虝?，贈予“信義彪炳”匾額。更有意味的是：袁世凱竟代陳其美向上海工商界歸還了辛亥年的三百萬兩借款?。ㄒ姟稖探杩顑斶€有期》，《申報》1914年1月15日，第10版）

夏瑞芳被刺為何成謎

夏瑞芳被刺前幾天，曾收到從日本寄來的信，稱“前事亦不歸怨于君，惟現(xiàn)在寄身異域，處境極窘，向君商借銀數(shù)萬兩，以救燃眉。祈即匯交，異日再得相見，否則定有惡報” （見《棋盤街暗殺案五志》，《申報》1914年1月15日，第10版）。當時，陳其美等人正流亡日本，籌款發(fā)起新一輪反袁行動。夏瑞芳沒有“匯交”，果然遇害。

鄭逸梅在《補談夏瑞芳被刺》一文中說: “夏的妻子洞知其事，不敢結(jié)怨，申請捕房，不必追究，自愿結(jié)案?！毕牡钠拮吁U鈺聞聽夏被刺，當場昏倒。如此柔弱女子，怎么會有這樣的洞察力和決斷？實際上，是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所長、“商務”的靈魂人物張元濟洞知其中的竅要和利害，以夏妻名義提出申請，使“夏案”成了謎。

是張元濟不愿結(jié)怨于黨人。1913年8月28日，是萬國商團開進閘北的第二天，夏瑞芳已收到革命黨人的恐嚇信，稱將加害他和虞洽卿、張元濟等人。當天一早，虞家被扔進炸彈，幸好未炸。張元濟則以個人名義向反袁軍捐了五千元。據(jù)張元濟之子張樹年回憶，夏案前幾天，張元濟也遭遇過一次暗殺：張為商務印書館涵芬樓搜購舊書，常有人送書上門求售，張晚上翻閱選定后，寫一張字條。售書人第二天憑字條去“商務”結(jié)賬。一天有人送來一包舊書，張當天晚歸，第二天一早又匆匆出門，未及查看。送書人把書取回。幾天后，巡捕房到張家調(diào)查，稱書包里的炸彈自爆，送書人已被炸死。夏瑞芳被刺時，張和夏一起下樓，走到一半，張想起有一包公事應帶回家批閱，返回樓上。突聞槍案，震驚異常，由同事護著從后門離開。夏遇刺后，論學識、能力、聲望及在商務的實際作用，張是總經(jīng)理最佳人選，但他以種種理由堅辭。

初任滬軍都督時的陳其美

“夏案”后，夏的家屬和相關(guān)人員不斷受到恐嚇：寶山路“商務”印刷所的救火皮帶被割破，家屬收到好幾封恐嚇信。丁汝霖收到多封恐嚇信，又抓獲兩名在其住宅旁盤桓多時的黨人，嚇得他請巡捕房在家前屋后派駐明崗暗哨?！吧虅铡迸滦●R夫遭暗算，悄悄把他派往外埠分館任事。

是張元濟不愿追究真兇。殺手王慶瑞在審訊中準備供訴受何人唆使時，公共租界總巡捕房第40號西探潑雷司請求審訊官孫襄讞員和英國領事暫停，稱“恐有重要關(guān)系，現(xiàn)在不便宣布”。于是，堂上不再詢問；在堂上的夏家代表丁榕律師隨即轉(zhuǎn)移話題。后由巡捕房50號西探總目安姆斯脫郎和刑事檢查員侃克將王慶瑞帶到大寫字間，詳細盤詰了幾天（見《棋盤街暗殺案十志》，《申報》1914年2月3日，第10版）。1917年7月10日，巡捕房捕獲周棲云，要求“商務”提供小馬夫胡有慶的下落，以便出庭對質(zhì)。當時“商務”總經(jīng)理高鳳池和張元濟的一番溝通頗為有趣：張仍不主張追查，說“千萬不可告知，只言現(xiàn)在不知去處，此事于粹無益，于粹夫人有損，于公司亦有損。千萬不可游移”。高不以為然，過了一會兒又來告訴張，胡確在濟南分館，萬一巡捕房查出，可判本館為“犯法”。張說，恐怕不會吧，胡又沒有犯罪。高默然。胡有慶最終沒有來滬對質(zhì)。直到1950年，胡全家才敢回上海。

是張元濟故意模糊其辭，使之成謎。因夏案與商務宣告收回日本股份在同一天，也有人猜測是商界競爭所致。一個多月后，張元濟寫信給遠在法國的蔡元培，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解釋：“兇手被獲，審系出資雇來。說者謂原因由于閘北一役；以私見揣之，未必盡確，大約主因皆由于同行嫉妒。未知卓見以為然否？”這是重要的書面反證資料，為夏案拉上了一道朦朧的幕布。筆者以為，這恐怕是張元濟擔心行程萬里、需輾轉(zhuǎn)遞交的信函的安全性，故意為之，其實已暗示了暗殺真相。

另外，蔣介石與陳其美的公誼私交非同一般。1906年，他們在東京結(jié)為義兄弟。經(jīng)陳介紹，蔣加入同盟會，并結(jié)識了孫中山。蔣對年長十歲的良師益友的知遇之恩銘感不忘，自詡為“陳烈士的化身”。隨著國民黨掌握政權(quán)，陳被蔣尊為一黨訓政的精神偶像，此后幾十年，再無人敢提起“夏案”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