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惜
李川說過陣子大哥李奇要來家里住,大嫂清嵐要去廣州展銷會。這消息把我郁悶得夠嗆,李奇自從出了車禍腿變殘疾后,腦袋也不太清醒,時不時發(fā)脾氣,家里要騰出一個人來照顧他,我不情愿,抱怨著說:“大嫂不是挺能賺錢的嗎?找護工幫忙照顧不就成了嗎?”
“護工不管怎么說都是外人,當然要自家人照顧才能放心?!崩畲ǜ绺星楹芎?,他說前幾年李奇出車禍,正和清嵐鬧離婚,他已經準備好要承擔起照顧他哥的責任,可李奇病后,清嵐忙前忙后承擔起了家庭的責任,一邊照顧臥病的李奇,一邊打理兩個商鋪。用李川的話來講,清嵐當時做甩手掌柜也沒人怪她,照顧他哥就是我們小兩口的責任。所以我們現在能輕松過日子,要感謝清嵐。
憑什么啊,我嫁的是你李川,又不是你們一家!我在內心一直咆哮,但這心思只能小心掩藏,婚姻本來就是兩家人的事,這么淺顯的道理我當然懂。
清嵐對我們倒是不錯,每次來,會帶不少東西,這次更是,塞滿了后備箱,臨走時,又塞了兩千塊給我。
畢竟照顧的是大哥,收錢像什么樣子:“嫂子,哥在這您就放心吧,這錢我們不要?”
“拿著,你們愿意幫我照顧已經是幫大忙了?!鼻鍗挂娢也豢鲜?,直接放我的衣兜,“就當是當備用金,你也得收著?!?/p>
大哥的脾氣的確夠壞,每餐飯前必須喝溫過的黃酒,菜不能太咸太淡,要是桌上有他不喜歡的菜,他連筷子都不動,飯后專門煮餃子給他吃,動不動就問清嵐去哪了……這般折騰,要是沒個好脾氣哪能忍受得了?簡直就是顆定時炸彈,指不定什么時候就爆了,清嵐可真夠能忍的。
“你說大嫂會不會哪天受不了突然離開?”我隨口問了句。
李川白了我一眼,篤定地說:“你還不清楚大嫂的為人嗎?以前咱們那樣無理,現在還不是照樣對我們好,既然她選擇回頭照顧大哥,絕不會突然離開?!蔽覇】跓o言,以前我總覺得她的寬容和善良都是裝的。
可面對這么難伺候的病患丈夫,她都能無怨無悔,才明白這些年狹隘的人,是我。
一周后,清嵐來接走大哥時,帶了很多回鄉(xiāng)貨,還特地給我買了件昂貴的大衣,說是買了姐妹裝,她一件,我一件。
那天,我悄悄將兩千塊塞回了她的口袋。
以前婆婆還在世,她對清嵐那簡直可以說是偏愛了。雖然平時照顧她的都是李川和我,但從她口中幾乎聽不到我們的好話,總說清嵐如何如何好,好像只有清嵐才是她寶貝的媳婦似的,特別偏愛,而我這個在她跟前晃蕩的,卻總被她嫌這嫌那,有一次實在沒忍住我直言反駁:“不就是大哥給您的錢多一點,可他們有時間接你過去照顧嗎?”
婆婆當時還特別高興地說:“有這么個好大嫂,是你們的福氣?!?/p>
因為婆婆偏心,盡管清嵐對我一直友善,我還是不喜歡她。
家里拆遷要分地基補賠償款,按理說大哥買房時家里已經出了大部分錢,而我們一直住在老房子也沒有要求什么,總該分給我們多點吧?結果婆婆召集我們商量事情時,直接說補償款和地基對半分,當時我不服被婆婆教訓時,清嵐還站出來說:“媽,這事不能這么草率地決定。”她給我的感覺就是徹徹底底的假慈悲。
這根本不公平啊,地基分到一半就算了,補償款也只有一半,那再造房子就得負債,還要扛著照顧婆婆的重任,怎么想都咽不下這口氣。
梁子就是那時結下的,盡管后來他們主動提出放棄,但梗已經在心里長出來了,要拔也拔不掉。
那時我對清嵐的態(tài)度,要多糟糕,有多糟糕,因為覺得她不僅讓我和李川背上了貪心的名號,還一副假慈悲裝大方,過年過節(jié)聚在一起也不怎么說話。
如今回憶起自己做的這些事情,只覺得太荒唐。
這些年,她是真的完完全全為這個家付出。我剛嫁到這個家時,清嵐什么事情都會提點我;娘家需要錢救急,清嵐二話沒說就拿出錢幫忙且不立借據;婆婆住院時醫(yī)藥費全都是她出;孩子去城里念書也是她幫忙弄的;后來大哥出事,已經在離婚邊緣的她扛起了責任。相較之下,我時時刻刻都在計較得失,真夠羞愧的。
以前,我把清嵐當成了假想敵,不知今后改變,還來得及嗎?
我從外地嫁到這來,除了家人和同事,幾乎沒有其他朋友,所以我和李川吵架,都是我先妥協,我不敢發(fā)脾氣離家,出了門,除了酒店賓館,我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但李川這次的確過分了,無緣無故指責我在外面搞不清男女關系,我懶得跟他辯駁,收拾行李直奔了酒店,他還在身后冷嘲熱諷,說我能在外面待幾天。
李川意識到事情嚴重性才來找我,但我沒搭理他,在酒店里耗著,直到第四天,我答應見勸和的清嵐。
清嵐笑我都奔四了,還像個姑娘一樣離家出走,讓孩子笑話。
我不管不顧說了一大堆李川的壞話,許是埋怨男人,才是女人間的共同話題,我一股腦說了好久。
清嵐聽完傾訴后勸我:“說出來就舒服了。既然到了這個家,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他那里受了氣,可以來我這?!?/p>
她勸慰的語氣,就像是家姐一般,最多的還是關心,不由得讓我想起婆婆夸贊清嵐的一句話:你嫂子是真好。
住到清嵐家之后,才知之前大哥在我家的脾氣已經算是收斂了,他在自己家,罵起人來上下左右鄰居都能聽見,而這種情況下,清嵐只是默默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等大哥脾氣發(fā)完了再給他倒杯水。
我問她這種日子不厭煩嗎,明明之前都快離婚了,還愿意回頭受這種苦?
她說,只要還沒簽字離婚,就還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同甘苦共患難,前些年他負責賺錢養(yǎng)家,以后,換她。
李川來帶我回家時,清嵐一定要讓他說出自己錯在哪,向來不善言辭的他結結巴巴地說了好久才說到重點。臨走時,她大聲囑咐我:“受了委屈還有我呢?!?/p>
大嫂是個能人,但不是鐵人。
過年那陣她的臉色就已經很差了,前幾天看見她幾乎不怎么吃飯,好幾次我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說可能是憂心生意,這倒能理解,最近確實行情不好。
可就在剛才,我接到了大哥的電話,說是大嫂暈倒在客廳,他已經叫了救護車,但是他腿腳不便沒辦法隨行,讓我和李川去醫(yī)院照顧。
“大嫂進醫(yī)院了,你趕緊請個假,我們醫(yī)院匯合?!蔽覜]顧得上給李奇解釋,拿了鑰匙就出門。
大嫂在我們眼里,就像一顆粗壯堅韌的大樹,枝繁葉茂,沒想到她會忽然倒塌,讓我們不知所措。
初步的檢查結果是過度勞累導致的暫時性昏迷,也有可能潛藏著其他病癥,建議最好趁著這次入院做個全面檢查,住院一周,有病早醫(yī)治,沒病則討個安心。
清嵐不干了,她說鋪子一天不開就得損失好多,而且最近正是處理庫存的好時機,錯過了很可能就賣不掉了。
“大嫂,如果一個星期能把你的健康找回來,還怕賺不回這點錢嗎?咱媽囑咐過,什么都可以不要,身體最重要?!?/p>
清嵐愣住,沒想到我會拿出婆婆來壓她,這個家里,也只有婆婆能說得動她。
“就算鋪子不開張,家里也得有個照顧李奇的人?!?/p>
“一切放心,我和李川扛得住?!蔽倚攀牡┑┍WC。
離開醫(yī)院時,李川很好奇我怎么主動抗下了這么重的擔子,我白了他一眼:“人是會變的?!?/p>
所幸清嵐最終檢查結果并無大礙,只有胃和肝的小毛病,稍稍調理就可以恢復健康。以后,清嵐身上的擔子,我能抗的也愿意分擔,只希望她能做個健健康康照顧大家庭的能人,而不是孤軍奮戰(zhàn)挑起責任的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