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昱倩
在伊斯坦布爾的時候,我最熱衷干的一件事,就是搭乘輪渡,從歐洲飄到亞洲,再從亞洲漂到歐洲。
在伊斯坦布爾的時候,我最熱衷干的一件事,就是搭乘輪渡,從歐洲飄到亞洲,再從亞洲漂到歐洲。這個海上漂的過程大概需要15~20分鐘,在博斯普魯斯海岸的兩端,連接兩岸的渡口超過十幾個,每段旅程的價格都差不多,3里拉左右,刷伊斯坦布爾的交通卡亦能給你來個六折或七折的優(yōu)惠。營業(yè)時間有長有短,最長的,還是加拉橋下的兩個渡口,每天晚上11點,這里最后一班輪船拉著下班的市民和微醺的游客,在流光四溢的水上,馳向亞洲。
只是博斯普魯斯海峽有這樣的魅力,金海灣同樣如是。說起來,熱那亞人修建的加拉塔,以及塔下海灣上的加拉橋就像是君士坦丁堡的定海神針,每個抵達伊斯坦布爾的人都會來到這座橋上,吃魚,附庸風雅逛橋下魚市,試圖尋找敘利亞人、威尼斯人、熱那亞人、希臘人乃至亞美尼亞人的痕跡,看金海灣兩岸巍峨的拜占庭城墻和妖異的奧斯曼晚期歐式殿堂,夜晚金角灣如虹的地鐵橋橫貫兩岸,深吸一口涼風,仿佛是一場預訂中呼來的愁。
如果想小小地離開伊斯坦布爾幾小時,最美妙的船旅也是從這個渡口啟程。我在碼頭搭乘開往海峽北岸的船,看著兩岸山坡上的樹林,水邊的宮殿和城堡像電影放映機卡殼一樣緩緩拉過,大約一個小時后,到達終點站,也即亞洲側的A.KAVAI。
這不是博斯普魯斯最北的村莊,更北靠黑海處還有一個叫波伊拉茲(Poyraz)的波蘭裔定居點,在土耳其共和國建立后,絕大部分非穆斯林開始離開已不存在的帝國。往小村山頂上走一段山路,便可以看到拜占庭帝國時期之前就有的Yoros Castle遺址。城堡遺址正對著壯闊的黑海入海口,我略微走過了路,在山巒上看到了一排排朝向海峽盡頭的墓地,不由莞爾。原來土耳其人對身后風水的重視,并不比中國人遜色。
望去黑海,市區(qū)里碧綠的海水在這里已經變得蔚藍,可惜兩岸高大的橋樁已經樹起,很快,第三座博斯普魯斯大橋將成為黑海的門戶。
伊斯坦布爾第一座橫跨博斯普魯斯海峽的大橋于1973年落成,名字便叫作博斯普魯斯大橋,離市中心最近,連接了歐洲的Ortakoy和亞洲的Beylerbeyi。自那時起,輪渡這一海峽兩岸最重要的交通工具的重要性逐年下降,到了2013年,一條海底鐵路連接了老城和亞洲區(qū)最有生活趣味的Kadikoy,連接歐亞不再只是輪渡的事了。
共和國驅逐了奧斯曼王室的后代,卻又念念不忘他們祖先的豐跡。在第一座跨海峽大橋落成15年以后,1988年,第二座跨海大橋法提蘇丹穆罕默德大橋亦出現在海峽之上。名字乃是紀念15世紀奧斯曼帝國蘇丹穆罕默德二世,正是他最終攻陷了拜占庭,使得奧斯曼的成功日成了歐洲史家念念不忘的“淪陷日”。
而我眼前這座直面黑海的未來之橋,也將會有一個奧斯曼名字——蘇丹塞利姆大橋。16世紀,極力擴張帝國版圖的塞利姆一世曾經親兵多瑙河畔的布達城下。這座橋的動工日期2013年5月29日也像是在跟歐洲人挑釁,它正是奧斯曼征服君士坦丁堡560周年紀念日。開工典禮邀請了末代蘇丹的孫子?;蕦O建議如果建造第四座大橋,繼續(xù)用蘇萊曼大帝命名。共和革命將近百年,土耳其又殷勤迎接這些被流放世界的蘇丹后裔,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
在面朝海峽的餐廳吃了午餐后返航。十分鐘已到歐洲側的R..KAVAI。即使在離開市區(qū)已超過20公里的地盤,R..KAVAI卻仍有如漁人碼頭一樣繁忙的海檳咖啡館區(qū),紅綠燈、家樂福和公交站人來人往,你可以理解為,那個曾經只在金角灣南的,地中海曾經的領袖城市,已經擴張到黑海邊了。
黑海的這個入口,曾經被無數北方的民族覬覦,卻也是君士坦丁堡向北方傳播文明的一個重要關口。11世紀,基督教世界的羅馬和君士坦丁堡教區(qū)大分裂之后,東正教的文明便以君士坦丁堡為中心向北方傳播,斯拉夫文明的起點,很大程度來源于君士坦丁堡的基督教以及拜占庭對古希臘文化的詮釋。以至于在15世紀拜占庭陷落于異教徒土耳其人手里之后,俄羅斯儼然以拜占庭的繼承者身份自居,甚至把莫斯科稱為“第三羅馬”,一直到1917年革命。
我沿著海峽邊的公路一路南下。走過一道道海灣后,黑海已經無法看見。倒是南邊的海峽深處若隱若現,馬路對面的山林下,春天的樹葉嫩黃粉綠,給那些傳說中的雅酈(Yali,木制別墅,從奧斯曼帝國后期起,伊斯坦布爾的富裕階層在海峽兩岸建造度假別墅蔚為風潮)增加了存活的可信度;海邊幾艘正在修補的漁船和漁民打破了木屋別墅的中高階級趣味,提醒海峽仍是生產的地方;草地上盛開的郁金香已過豐期,晚春五月將到,這海峽的夏天又別是一景。
此刻已接近五點,繞過一間摩登的高樓飯店后,跑到了塔拉巴雅灣。這是一處私人碼頭停泊處,滿滿的游艇停在灣中,時髦的女郎紳士正要出海。往海峽望去,一艘艘更大的船艇正向黑海馳去,聽得到節(jié)奏的鼓樂和年輕人的歡呼,藍色的海上已隱約有淡淡晚霞。這才是伊斯坦布爾式的周末。跑步的人和騎自行車的人從我身邊擦過,留下遠遠超越我的那種對路徑和環(huán)境的熟悉自信,到底,他們才是這個城市的主人。
繞過塔拉巴雅灣,遠遠處已經可以看到法提蘇丹穆罕默德大橋的身影,橋旁邊的如梅利堡壘依然壯闊。它由默哈默特在伊斯坦布爾被攻占前的1452年僅用4個月時間建成,連同海峽對岸和金角灣的要塞,封鎖了君士坦丁堡的的所有海路。這些中亞來的突厥人最終從這個城堡占領了中世紀歐洲的精神中心,也為歐洲增添了無與倫比的東方色彩。從這里望去亞洲,堡壘青山,龐然海天,很難想象草原漫長的來路。土耳其人學會了駕駛輪船,從而征服了這個城市,最終卻也告別了輪船,用海上的大橋和海底的鐵道重塑了這個亞歐的中心。
我決定搭乘一段巴士以趕在天黑前回到市中心。在法提蘇丹穆罕默德大橋前跳下,去找傳說中滿是郁金香的埃米爾格公園??上と宋垂故侨チ藰蜻吷角鹕系暮{大學看了看,古木參天,繁花似錦下西化的女生在抽煙,在這一宗教背景的土地,多少增添了性感的意味。無聊的我坐在門口數進校的女生有幾人戴頭巾,結果一個也沒有,和老城區(qū)的伊斯坦布爾一個樣。這就是伊斯坦布爾,它真的無法代表土耳其。
出了校園,蜿蜒公路外水天愈來愈紅霞滿天,游艇和海鳥在橋下穿過,勾肩搭臂的人在竊竊私語,有人在吃著魚面包,有人坐在木頭椅子上發(fā)呆,還有老頭子們圍坐一起下國際象棋。永遠不變的是垂釣的人,他們簡直占領了這永不停止的、寧靜又喧囂的水域,儼然成了控制黑海與地中海的威嚴主人。
我在漫天紅霞中走去如梅利堡壘。登上夜行的公共汽車,在凱賓斯基酒店下車,這里是奧斯曼末年皇親國戚熱衷的行宮區(qū)域,包括這座酒店,如今已是凡人可觸的海峽套房,燈光穿過宮殿打到海上,璀璨如星。往前走到Besiktas區(qū)的主要街道,所有的人們舉著啤酒在為歐洲杯上的土耳其球員加油,只有這樣的時刻,他們才會忽略海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