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
哀歌
桑麻最為艱難的寫作是他寫計劃生育的事。艱難性在于他是這個中事情的親歷者、見證者和參與者。他所描寫的計劃生育是鄉(xiāng)村中國20世紀后期最為悲壯的一場運動(請允許我用這個詞),現(xiàn)正在變奏為一曲黑夜和白晝不停歇的鄉(xiāng)村哀歌。也是我小的時候鮮明而驚恐的記憶,記得每當夜晚的時候,狗叫幾次,我驚恐幾回,鄉(xiāng)村干部挨家挨戶地搜查沒有結扎的年輕母親們,它像我看過的抗日電影鏡頭里的一幕:鬼子進村了。許多年前我的母親就是這樣被抓進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簡陋而骯臟的手術臺。桑麻從“我”出發(fā),講述我們的故鄉(xiāng)一直在上演的故事。作為這場事件其中的“參與者”他沒有回避,他直接選擇鋒利的抵達,不做隱喻,并自我覺醒和省身。
請聽這曲哀歌已經唱響,在空空蕩蕩的村莊……
個我
從避孕套包裹的陽具,到身體性,散文的自我革命始終沒有脫掉這層橡膠。如果問題的答案是脫掉了它,桑麻想給人“看”的是什么?
他說:“說出真實,成為親歷者?!薄B楦嬖V我的是比真實更為可靠的現(xiàn)實,這些看來任性的中國故事,它足以荒誕成一種結論定式和樣板,它摧毀了人性,麻木了心靈。桑麻修正在自己的寫作——道德的優(yōu)越感和人性的卑鄙是一致的拙劣。
桑麻還說:“客觀敘述,個體存在?!薄B檫€想告訴我的是作為個人,他沒有難言之隱,他是想把個人與周圍的這扇門打開給我看。至于你看到的是皇帝的新裝還是舊瓶裝新酒,這個答案不那么顯得重要。問題是我們準備好了嗎。
日常
碼字的人,把寫作當成空格鍵和回車鍵敲打已成日常,但日常卻從未進入過碼字人的文字。桑麻的寫作是去掉這些散文氣的,他在散文中寫中國日常,散中國氣味,述中國經驗,這些獨特的底層小人物的背后是中國式的意味。桑麻用手工的方式層層剝開它們,但他沒有向我表達他個人的好惡,也許無心。
當敘事成為散文寫作一種難度的時候,桑麻用自己的方式完成的是現(xiàn)在進行時。他用散文最慣常的方法抵達事物樸素之心,去偽,去蔽、去面。以《羞恥》一文為例,他追求的是波瀾不驚的日常和司空見慣的表達,但是如何表達成了他的口吻,他正向我奔襲而來,像一場暴風侵襲了我……
病
桑麻把公共題材計劃生育寫成了一本書,書名:《以右臂的代價》。他通過對這些底層人物的遭遇描寫,讓我想起魯迅筆下的中國農民,他們愚昧、謹慎、不爭、自我、受順、麻木、狡黠,但又善良、勤勉、樸素……這幾乎成了幾代人性格標簽?!兑杂冶鄣拇鷥r》剖析的不光是這些人,同樣剖析的還有自己。當“我”面對他們,“我”不是怒其不爭和等而下之,而是自我救贖、批判和自省,這是桑麻給我的啟示。
哀其不幸的對象不只是農民,同樣適合魯迅,適合桑麻。
其實,這種對底層的悲情寫作也是一種病,已經不輕。
問題
當“在路上”成為寫作的一種時尚和狀態(tài),而“返”成了是一種艱難的選擇。我們要到達什么地方,或者要回到什么地方——都是桑麻和我們寫作遇到的問題。
無解,并困惑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