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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風師

2015-05-30 03:46桃墨曦
看小說 2015年9期
關(guān)鍵詞:燕王蘇家玉樹

桃墨曦

溫柔鄉(xiāng)是英雄冢。

任何一個亂世,都不缺英雄與美人的佳話,可一旦扯上這些風流韻事,那些英雄的下場大抵都比較凄涼。

蘇瑤十六歲時,也是個純?nèi)徊恢朗缕D難的少女。雖不是生在鐘鳴鼎食之家,亦非王氏宗親貴女,卻也父母嬌寵。那年江東十里河塘一片靜好,歲月流光中,她最想做的事不過是帶著她的馬與酒,踏遍山山水水,待玩夠了,便嫁給喜歡的人,與他白頭偕老。

蘇家守衛(wèi)最森嚴的地方叫風閣。閻中放著一枚鏡子,天下人稱風菱鏡,據(jù)說只要在鏡上滴血,便能通過控制此鏡操作風為己所用。當年祖上追隨太祖皇帝開國,因能控制風,而為開國大業(yè)立下大功。

也因此,雖開國至今已歷時十代近三百年,因著有開國功臣之后與風菱鏡的存在,即便蘇家早已退出朝堂,轉(zhuǎn)而經(jīng)商,也沒人敢來為難。

可身為蘇家的嫡女,蘇瑤卻知道,風閣中的風菱鏡不過是用來蒙騙天下人的道具。不論在鏡子上滴多少血,它都不能操縱風,它不過是枚貴重的鏡子罷了。

真正能操縱風的,是體內(nèi)流著蘇家血的子女,譬如祖上。但血脈相承的能力早已隨著時間而沒落。蘇瑤見到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擁有這種能力的人,是她的姑奶奶。在姑奶奶逝世之后,蘇家便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能夠御風的人。

父親說了,因著天下太平,又不需要打仗,蘇家只要一日是功臣之后,就沒人敢來打主意。幼時蘇瑤信以為真,當真以為人脈比能力更重要,可誰也沒想到,天下竟真的在那幾年亂了起來。

南邊的戰(zhàn)事起得那樣突然,午祝城太守領(lǐng)著區(qū)區(qū)三千的兵馬守著城池,幾乎耗盡最后的一兵一卒也不肯打開城門。走投無路之下,他只能來求助蘇家,奈何一向被視為座上賓的蘇家家主,蘇瑤的父親只是無奈地深深嘆了一口氣:“蘇家已無人能駕馭風菱鏡?!?/p>

不,不是蘇家已無人能駕馭風菱鏡,而是蘇家御風的血脈早已沒落殆盡。

只這一句話,蘇瑤便看到太守大人灰白了臉,那一向朗朗笑談,還曾送過她一把長琴、被她視為伯伯的男人,面對著城樓的方向,哽咽得落了淚。

那是蘇瑤經(jīng)歷的第一次死亡。午祝城在被攻破前,蘇家舉家逃離。在離開午祝城的最后一刻,她看著自己生活的地方,那曾車馬聲聲,歌舞升平的繁華之城,被漫天的火焰包圍,一夕之間便成人間煉獄。

她聽到最后一批守城的戰(zhàn)士在唱古老的曲:“長鋏歸來兮,食無魚。長鋏歸來兮,出無車……”

那悲愴沉重的樂音穿過慌亂奔走的人群直抵她的耳中,蘇瑤握緊膝上花紋繁復的裙擺,只能最后回頭看一眼午祝城,卻聽到它轟然倒塌的聲音。她知道,從今日起,她已無家鄉(xiāng)。

蘇瑤第一次遇到謝玉樹,正是她血脈中傳承的力量覺醒之時。

父母的身軀躺在她的腳下,忠誠的老管家胸口為她擋了一刀,而她為了逃亡方便換上的粗布麻衣在人為的撕扯下已凌亂不堪,右手袖口斷裂,露出一段皓白如玉的肌膚。

她無法控制那股似乎從四肢百骸洶涌而出的力量,也無法壓抑心底深處的悲憤,四面八方而來的風帶著要將一切拔地而起的毀滅力量呼嘯而來。她手指指向哪里,風便去到哪里。

她聽到驚恐的尖叫,也聽到撕心裂肺的求饒,等她意識過來時,周圍已遍地殘骸。那些前一刻還對她拔刀相向的人躺在地上,而無辜的民眾卻用看妖物般的眼神看著她、與縈繞在她身側(cè)不散的風。

他們顫抖著叫她:“妖怪……”

蘇瑤全身一顫,妖怪……她忽而想起多年前那位被家族中人又敬又畏的姑奶奶,住在最繁華的屋子里,卻總是一人冷漠孤寂。原來,這便是生而不同的代價。

她迷惘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去向何方。世界之大,子然一身的自己接下來要去保護什么?家園破敗,親人身亡,這個國家……已腐敗到她寧愿看著它滅亡的地步,便是這時,她聽到了嗒嗒的馬蹄聲,看到了他率領(lǐng)著鐵騎縱馬而來,黑色的鎧甲與長劍,他勒緊馬韁翻身下來。

那日驕陽似火,他拔劍斬斷了她身側(cè)阻礙別人靠近的風,將掉落在地上的風菱鏡撿起,放在她的手心。他身后的副將說:“將軍,是蘇家的御風師。”

蘇家的御風師,這是多么久違的一個稱呼,久得幾乎被人遺忘在滾滾的歷史中,當成一個夸大的故事。

可她卻聽到他說:“哦,御風師啊……還是個小姑娘呢。”

“別怕。”他伸手按在她的發(fā)頂,于是她便昏倒在了他的懷中。

蘇瑤醒來時已是三日后,謝玉樹端著藥來喂她:“醒了?來喝藥?!?/p>

她打翻了那碗藥,抓住他的手在他手腕狠狠咬了一口,謝玉樹微微皺眉,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如同小獅子般憤怒的模樣,彎一彎嘴角:“哦?還有力氣動粗?”

那時沖入口中的血腥味她記了很久,或許是味道太不好,所以她便一邊咬一邊哭,恨不能吃了他。

謝玉林并未因為疼痛而甩開她,而是任她咬著發(fā)泄著:“恨我?等身體好起來才有力氣咬,現(xiàn)在的你是傷不了我的?!?/p>

她哭了很久,似乎想要將一路上受過的委屈都哭出來,似乎就那么相信了面前這個神色淡淡的男人:“你不是大將軍嗎?為什么不早點來?”

她不知道那會兒他到底是什么表情,因為淚水早已朦朧了她的眼睛,似乎等了很久,才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里,“對不住,是我來晚了。”

也是很久之后,蘇瑤才知道真相。

午祝城被攻破后,戰(zhàn)報一路傳到京,當時圣上沉迷后宮,寵信宦官,朝政幾乎一手把持在內(nèi)監(jiān)手中。懼戰(zhàn)的內(nèi)監(jiān)壓下戰(zhàn)報,直到有大臣假意投靠宦官一黨終在朝堂上奏明,這才引得圣上震怒。

可那時南邊已連丟了三座城池,死傷無數(shù),而連年的內(nèi)斗,更是使得人才凋敝,無人可用,最后只能啟用已經(jīng)雪藏多年的謝家。

那本不是謝玉樹的錯,他已用最快的時間趕來。

蘇家從午祝城出發(fā)時有浩浩蕩蕩的三十四口人,而到了嘉里城時,只剩下蘇瑤一人。

父母下葬那日,蘇瑤將風菱鏡與他們一同葬下,謝玉樹站在她身后,什么都未過問。但蘇瑤想,他既是一軍統(tǒng)帥,又親眼見過她失控的樣子,想必也知道蘇家的御風術(shù)并不需要借助外力。

她沒能留下守孝,在尚未熟練掌握御風術(shù)之前,跟在謝玉樹身邊比自己一個人要安全得多。

謝玉樹駐兵嘉里城,這任太守在敵軍攻打過來時便攜著財產(chǎn)帶著嬌妻美妾逃了。謝玉樹派了一隊兵馬去追拿,在鬧市將其斬首,項上人頭懸于城門之上,告誡為戰(zhàn)而死的將士英靈,也告訴天下,他手下不要逃兵。

民心至此始安。

瑞王在午祝城被攻破時便反了,他的五萬翎羽軍占據(jù)了江東大部分。那日來追殺她的人中右耳耳后便有瑞王府的翎羽刺青。

蘇家因為風菱鏡被人忌憚,也因為風菱鏡被人覬覦。世人皆以為滴血控鏡后還需要某些特定的方法才能引出風來,而這種方法只有蘇家知道。

瑞王也是如此想的,因此他曾派人幾番游說,可一則蘇父知道瑞王有反心,他做不來這種反民,二則,他確實沒有控風的力量,即便去了也是自尋死路。

誰曾想,瑞王便下了殺心。在連奪了幾座城后,瑞王的兵馬一路朝嘉里城開來,前有敵國兵馬,后有瑞王虎狼之心,兩面夾擊之下,饒是謝玉樹天縱之才,也有些難以支撐。

瑞王以為能坐收漁翁之利,謝玉樹則早就派出一隊輕騎,前去求兵。是他神交已久的燕王,偏居燕云十六州,為皇帝忌憚的異姓王爺,多年來不曾上京,蘇瑤記得謝玉樹曾說過:“燕王此人氣量恢弘,來日必成大業(yè)?!?/p>

燕王與她想象中的尤為不同,他穿著月白的儒衫,更像一個只愛詩書筆墨的世外之人。其實那次也并不算她“見到”,因為燕王一來嘉里城,便和謝玉樹去了書房,她那時已能通過控制風延長視線與聽力,只能維持一刻鐘,便“潛入”了書房中。

他們似乎已經(jīng)談得差不多,她只聽到燕王問謝玉樹,“若本王所知不差,你手中應當有一張很強勢的底牌,為何遲遲不用?”

蘇瑤心中咯噔了一聲,饒是她再笨,此刻也聽得出燕王所指為誰。是了,謝玉樹從未要求她上過戰(zhàn)場,也從未指派她做什么任務,連她偶爾都想問,為何不用她呢?御風師本就是一件很好用的兵器。

她忐忑地等待,或許只有幾個呼吸的時間,卻讓她覺得如此漫長。他似乎恍惚了一下,而后揉了揉眉心,有些悵然。

“我想著,她是從小千嬌萬寵大的女孩,在這個世道中又吃了這么多苦,如今一無所有,我又怎么忍心把她當一件工具用?”他頓了一下,眼中漸漸流露出一絲不常有的柔軟,“那日她問我為何不早點來,我答不出,便想著讓她跟著我好了,她要的不過是一個棲身之所,只這一點,我還給得起的?!?/p>

耳邊一聲風聲輕響,一刻鐘到了,眼前的光景悉數(shù)消散。蘇瑤靠在床榻旁,慢慢地,慢慢地將頭埋入雙膝中,水漬暈染了藍色的裙擺。

那幾日風聲鶴唳,蘇瑤待在太守府中,經(jīng)??吹剿麜康臒裟芰烈徽恚傻诙账詴榭张闼毩曀哪芰?,蘇瑤曾勸過他:“將軍又不是鐵打的身子,總要休息的?!?/p>

“可除了我之外,也沒人能陪你練習了吧?”

謝玉樹笑著說,眼下有黑色的憔悴,卻并不損他一身拔然的英姿。除了他能斬斷她的風之外,似乎王軍中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舍他其誰?也正因此,蘇瑤那段時日特別刻苦,經(jīng)常在房中偷偷練習到深夜,從控制不住風量風速、破壞了許多家具,到最后能自如地凌空攝取鍋碗瓢盆。

當她悄無聲息地卷走謝玉樹身上的虎符時,謝玉樹笑著揉揉她的發(fā):“可算出師了。”

即便能調(diào)動的力量還不夠大,眼下只能傷二十來人,可只要勤加練習,必有一日能幫得上他吧?這個在她練習時都會疲憊地撐著頭睡過去的年輕將軍,背負著這么多的責任,她多想幫他分擔一些啊。

瑞王其實是燕王的人拿住的,但燕王不欲進京領(lǐng)賞,謝玉樹便將這事瞞了下來。

之后便是長達一年之久的驅(qū)除強虜,收復失地,待王軍重入午祝城時,昔日繁華之地已面目全非,蘇瑤將父母的骨灰運送回家鄉(xiāng)安置,謝玉樹問她將去何處:“若你不嫌棄,不若隨我回京吧?”

一年相濡以沫的日子,滋長的并不僅僅是戰(zhàn)友之情,更有一些感情不受控制地發(fā)展。

記得攻打午祝城之前,他差點被身邊親信謀害,陷入昏迷,是她守在床榻前悉心照顧,但凡送給他吃的藥與食物,她都一一嘗過,確定安全了才喂給他。

蘇瑤跟著他一年了,他教了她很多兵法謀略,甚至她的御風術(shù)能從初時的不受控制到最后運用純熟,都是他陪著一點一點走過來的,卻從未要求她做任何事。她是個慢熱的人,從來不以為自己會對誰一見傾心,即便在他們初遇的那刻,那一眼驚鴻,也不過讓他從她心上一掠而過,似水無痕。

可如今,想要放下這個人,似乎已經(jīng)辦不到了。

蘇家舊居重新修葺好后,她站在桃花樹下,度過了在午祝城的最后一個春日。昔年閑庭散步,月下觀花,秋時檐下聽雨,似乎都已隔了多年,如在眼前,仿若一世。

她將主宅托付給老實的仆人,翻身躍上馬背,騎著馬兒跑到城門口,與謝玉樹一起向曾經(jīng)誓死守衛(wèi)午祝城的太守撒酒致敬。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一年之前的這一日,她尚是明艷愛笑、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小姐,今時今日,卻已能淡然處之地直視血腥與殺戮。

站在故土之上,再度回想那日離開午祝城時父親看她的眼神,蘇瑤才明白,原來成長的代價這樣大,原來覺醒需要有這樣慘痛的經(jīng)歷。

原來……有時候一日便是一世。

“我懷念過去的我……”

謝玉樹低頭看她,眼中倒映著她深深淺淺安靜的模樣,“如今的你并不比過去差,阿瑤,逝者如斯,不舍晝夜,生者應當更堅強,方不負他們用血肉換來你我如今的生?!?/p>

她回頭看他,低頭牽過馬,微微一笑:“我知道的。”

瑞王并非一個有頭腦的主上,否則也不會拎不清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道路,國運并未衰敗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他冒然反叛,只能淪為階下囚而已。

春日景色怡人,許是為了照顧她的心情,謝玉樹有意放慢速度,這一年他們經(jīng)歷的事情太多,本想浮生偷歡幾日,卻不想還是出了差錯。

瑞王是在上京的路上被殺的,那些刺客的來歷未明,各個都是死士,被擒拿后都選擇了自盡,謝玉樹看了眼那些死士的尸體,只淡淡說了一句:“瑞王雖然糊涂,瑞王世子倒是有壯士斷腕的膽量?!?/p>

果不其然,不出三日便傳來瑞王世子帶著殘兵投奔了敵國的消息,圣上為此震怒,在謝玉樹班師回京后將他幽禁在了府中,來傳旨的內(nèi)監(jiān)討好地笑,“將軍不必擔憂,皇上圣明,不日必將查明瑞王世子并非將軍故意放走,還將軍一個清白?!?/p>

謝玉樹按劍笑道:“這是自然,還要有勞幾位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事后自然……”說著在蘇瑤目瞪口呆之下從容地掏出幾片金葉子,塞入內(nèi)監(jiān)手中。

收了金葉子的內(nèi)監(jiān)喜得眉開眼笑,“這是這是,將軍乃國之棟梁,咱家也很是佩服。”

蘇瑤知道京都的水深且亂,卻未曾想到會亂到此等地步。大捷歸來的國之功臣不但不論功行賞,反而被冠上了莫名其妙的污名。若是去年此時,她說不定會氣得跳起來,大罵昏君誤國,而此刻,她已經(jīng)學會了沉默。

對于在此等地步仍舊能耐得住性子養(yǎng)花逗狗、聽戲聽曲兒的謝玉樹,她更多的是疼惜。

一個女子對所愛之人忍辱負重的疼惜,一個士對于知己壯志難酬的疼惜。她知道他如此低聲下氣,放低自己的尊嚴驕傲,不過都是為了這個國家隨時將處于水深火熱地步的百姓,便如同他在傷愈后的那個冬夜對她說的那樣,“若一定要有人受委屈,不如從我開始?!?/p>

倘若一有不滿便放棄,我們腳下的國土誰來守護,這片土地上的生靈要何去何從?他再也不想見到第二個如他初遇她時那般的,只能悲憤絕望地站在荒蕪之地的姑娘了。

女孩,生來便該受盡寵愛,無憂無慮的。

被幽禁半個月后,皇上終于傳召了謝玉樹,因御風師的身份,蘇瑤已經(jīng)做好了陪同謝玉樹一起去面圣的準備,可來人卻只帶走了謝玉樹。

因他失誤讓瑞王世子成功脫逃,皇上收回了他的兵權(quán)。全軍犒賞,一軍主帥謝玉樹卻只得了幾箱珠寶。和謝玉樹親近的幾位將領(lǐng)得了封賞后上門,憤憤地要拒絕賞賜,被謝玉樹阻止了:“諸位都是國之棟梁,如今皇上看重是好事,何必為我斷送前程,何況我本不是為了封賞而戰(zhàn)?!?/p>

將領(lǐng)們走后,謝玉樹便閉關(guān)謝客,謝家大宅只零落幾個仆人。一到晚上,便很有幾分庭院深深的寂寥,蘇瑤熱了酒去找謝玉樹,她總覺得,他并非表面上看起來這樣不在乎。

雨后的春,積水的瓦,青石鋪展的院子,鳳尾瀟瀟的翠竹,他穿著儒雅的寬袍坐在檐下,身旁放著長劍。蘇瑤愣愣地站在長廊盡頭,看著他那一霎的寂寥,忽然覺得很是心疼。

那是她第一次失態(tài)吧,酒壺與碗胡亂地放在地上。她跪在他身后抱住他,“你別難過,我還在你身邊呢。”

“阿瑤……”謝玉樹愣了一下,許是習慣了她的存在吧,竟然這樣輕易地讓別人近了身。

春日夜涼,他回身攬了她纖細的肩,將自己的外衫罩在她身上,溫聲開玩笑,“阿瑤如今越發(fā)本事了,若是有人收買了你行刺我,我是抵擋不住的。”

蘇瑤一手拽著他的袖子,卻忽而哽咽著低下頭,另一只手舉高了袖子遮住眼睛,“不許死……我不要再看到有人死了……”

其實他不過一句玩笑話,卻挑動了她的心事。

這一世她在意的人本沒有那么多,卻幾乎每一個都在她眼前死去。嘉里城那紛亂的一年中,她幾乎也失去了他。這一刻他輕描淡寫地說來,固然是為了疏散她的郁結(jié),卻不知更說中了她心中的惶恐。

謝玉樹張張嘴,終究沒說什么,只是伸手順著她的背,好一會兒后,雨聲漸大,她漸漸平靜了。謝玉樹撥了撥她的腦袋,放在自己肩上,青絲如潑墨,罩了他半身,夜涼如水,卻也因這一刻相擁添了些靜日玉生香的美好。

他不知怎樣討好女孩,但他想,讓她多了解他總是沒錯的,“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皇帝用他也防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多年之前太子逆謀一案。

謝家是前廢后母族,太子黨羽。有這樣的身份在,若非有太祖皇帝親賜的手諭在手,恐怕謝家也和當年無數(shù)牽扯在內(nèi)的群臣一樣,已成了刀下亡魂。這些年,家族已經(jīng)離了朝堂,遠避他鄉(xiāng),若非這次戰(zhàn)事起,皇上也不會啟用他。

這些都是舊事了,從前蘇瑤不關(guān)心時局,因此只知道大概。但她想,能養(yǎng)出謝玉樹這樣人的家族,能讓謝家甘愿臣服的那位太子殿下,又怎會是竊國之人?

聽了她的話,謝玉樹只是笑了一下,“阿瑤,‘君子無罪,懷璧其罪,有時候一個人的錯不在于他真的犯了錯,而在于他想要犯錯時,隨時都能犯錯?!?/p>

皇上在位多年,早已習慣了天下人對他的歌功頌德,俯首帖耳。有那么一個隨時能威脅到自己地位的皇子存在,他怎么能睡得安穩(wěn)?

“狡兔死,走狗烹。飛烏盡,良弓藏?!边@樣的事從古至今發(fā)生得還少嗎?便是對他,若不是擔心敵國卷土重來,他交兵權(quán)又痛快,恐怕那日進宮后他當即就會死在宮中。

那些日子,他在家中與她一起養(yǎng)花斗鳥,讀書作畫,琴瑟和鳴。偶爾她會下廚做些簡單的菜肴,他便坐在一旁看著,或者來搭一把手,她也會玩心大起,用自己的能力做些無傷大雅逗弄他的事。

后來蘇瑤每每回憶起,都覺得那是他們最輕松也最快樂的日子,直到從宮內(nèi)傳來召見蘇瑤的旨意,打破了這樣的寧靜。

遲到了近乎三個月的召見并未給蘇瑤帶來好運,對于某些女子而言,入宮為妃是一步登天的好事??芍谛挠兴鶎俚奶K瑤而言,那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從天而降的災難,尚未反應過來便已說出了拒絕的話:“不要!”

話只二字,卻恰似一道驚雷劈在了殿中,一瞬間殿內(nèi)寂靜無聲,一道軟糯的女聲響起:“怎么,蘇姑娘莫非覺得入宮還委屈了你不成?”

話已出口,想要收回已不可能,蘇瑤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陳娘娘說哪里的話,只是蘇瑤早已心有所屬,帶著這種心思入宮的話,豈非對圣上不敬?”

“自古嫦娥愛少年,蘇姑娘心中所愛的那人莫不是謝大公子吧?!?/p>

蘇瑤雖然垂著頭,卻控制了一小股風延展了視線,自然看到皇上突然沉下的臉與變得異常冷冽殘酷的雙眼。即便身為天下至尊,也無法阻止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跡。多少千古一帝都在萬年追尋長生不死之藥,這位皇帝也并無不同,他已服用丹藥三年,身體卻越發(fā)孱弱,脾氣也越加古怪,此刻聽到“自古嫦娥愛少年”時,自然憤怒。

蘇瑤知道此刻但凡說錯一句話,不僅會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還會為謝玉樹惹去無窮無盡的麻煩。

“蘇瑤只將謝公子當成救命恩人,視若兄長,蘇瑤心中所愛之人,其實是家中老仆之子,我與他自幼青梅竹馬,只是他已經(jīng)……”

這是查無可查的事,然蘇瑤此刻已沒有其它方法,為了斷絕皇上這個念想,她裝作惶恐地顫抖,而隨著她的顫抖,殿內(nèi)漸漸起了風。宮人的衣衫被吹起,茶杯與玉器紛紛墜地,在護駕聲中闖進來的侍衛(wèi)當即將她包圍。

蘇瑤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逼出眼淚來:“民女……民女一害怕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p>

皇上終于忍不住將她逐出了皇宮,再也不許她入宮。

宮外落日西沉,落霞與孤鶩齊飛,暈染了半邊天的紅霞之下。她看到謝玉樹站在馬車旁,冷風吹過時蘇瑤才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她飛快地朝他跑去:“玉樹。”

謝玉樹牽了她的手,眼中閃過一抹晦暗,低聲說:“上車吧,要起風了……”

當夜果然便下起了傾盆大雨,而當時,蘇瑤并未意識到謝玉樹話中另有深意。她到底年輕,低估了一個不受控制的異類對于上位者而言意味著什么,如不能為我所用,當用一切方法除之。

皇上怎么可能留一個不為自己所控制的女子和曾經(jīng)謀逆的余黨攪和在一起?

謝府迎接了第一批來刺殺她的人,可蘇瑤越是毫發(fā)無損越遭到忌憚。在擊退第三批刺客后,謝玉樹和她坐在檐下看了一夜的星輝與月光,直到晨曦大亮時,他被召見入宮,他身邊寸步不離的影衛(wèi)找到蘇瑤:“蘇姑娘,公子讓屬下帶您離開。”

從派來的那些刺客的身手他們早就看出來,那是大內(nèi)高手。皇上這一次召見謝玉樹,恐怕就是為了讓他親手斬殺了她,所以他才先一手做了安排。

蘇瑤帶著謝玉樹的手書一路往北走,直到到了燕云十六州,護衛(wèi)將她送至燕王府,燕王看著披星戴月而來的她,接過信來看,終是嘆了一口氣:“蘇姑娘,且在本王府中住下吧。”

“他呢,會出事嗎?”

燕王垂眉,“只要起風了,他便不會有事?!?/p>

直到很久之后,蘇瑤才明白,謝玉樹和燕王口中的“起風了”,并不是真的指風起,而是指狼煙四起,天下大亂。

盛世王朝總是在幾代揮霍之下走向滅亡,敵國集結(jié)軍隊再度攻打過來時,聽說王都正在為皇上大肆鋪張地辦慶壽宴。

蘇瑤看到燕王府的謀士在書房中籌謀,聽到燕王府的將士紛紛請戰(zhàn),而那如世外高人一般的燕王,終于換上銀色鎧甲,拿起長槍。從此之后,走上以燕云十六州為據(jù)點,不斷向南侵襲的戰(zhàn)爭。

而她也聽說了,王都所能用的將才,競唯有謝玉樹而已。

聽聞皇帝為了籠絡(luò)他,要將最心愛的公主下嫁,可他卻撥軍當夜便請戰(zhàn)離開,但凡他率領(lǐng)軍隊所到之處,必無敗戰(zhàn),只是南邊守得住,北邊的燕王軍所過之處,民心所向地打開城門,不戰(zhàn)而降。

不日,皇上便連發(fā)十二道金牌將謝玉樹召回京都,守護自己繁華的帝宮。致使本已被謝玉樹逼到絕境的敵軍又有了喘息之地,卷土重來。

蘇瑤在燕王府中的院落內(nèi),也曾望著頭頂?shù)男强障耄患闭倩鼐┑乃闹性撌侨绾螒嵑薜??想著想著,便不由走到了燕王的書房,房中眾人皆看她時,蘇瑤才知道自己失禮了,但她并未退卻,“燕王爺,能與您單獨談談嗎?”

她無非是想請燕王收兵,雖知這并不可能,也確實無可能,燕王將謝玉樹的手信遞給她,“謝君是個難得的人才,本王敬之,姑娘是他心中之人,本王必定不負謝君重托。”

至于其他,也已非燕王所能決斷。情勢走到這個地步,除了順應時下局勢去做,別無他法,不是燕王,便也是其他人??煽v觀天下,又有幾人真心為民,民心所向?謝玉樹早就料到有今日,因此才托付了蘇瑤給燕王,因他知道,在這樣的亂世中,或許也唯有燕王這樣光風霽月、氣度恢弘的人,才能不將蘇瑤當成工具,穩(wěn)妥地安置。

可他仍是不懂她的,她并不畏懼死亡,她真正懼怕的是生離死別,是這世上她所愛的與愛她的人都與她天人永隔,只剩下她子然一身煢煢而立在這蒼茫人世中。

她以為她離開能換來他的安全,因此走得再遠,心中再想念都能忍受,可若是離開換來的是他飛蛾撲火般燃燒殆盡自己性命的一戰(zhàn),那她寧愿當初留在他身邊,成為一個累贅。

至少他會心中掛念著這個累贅,好好保全自己。

渭水一戰(zhàn),據(jù)聞,王軍只有五萬,而敵軍卻有二十萬,水戰(zhàn)又非謝玉樹強項,這種背水一戰(zhàn)的結(jié)果如何,她已然能想見。

燕王或許能阻止一個蘇瑤,卻無法在不傷及她的情況下阻止一個去意已決的御風師。她要去渭水,至少要見到他最后一面。

蘇瑤到達渭水時,戰(zhàn)事已經(jīng)結(jié)束,敵軍占領(lǐng)了京都,和燕王大軍以白隱山為界限,重新劃分了國界。

蘇瑤沒能找到謝玉樹,卻見到謝氏的族人。三個月后,見到了謝二公子,燕王帳下的首要謀士,燕王軍的軍師謝玉林,他一直隨軍在最前線。這才知道,原來那日她進宮后,謝二公子曾喬裝進京見過謝玉樹。

國之將亡,百姓卻不能亡,家也不能亡,如何在皇上監(jiān)視下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走謝家子弟,謝玉樹選擇的便是以自己為餌,只要他在京一日,皇上便不會將視線轉(zhuǎn)移到謝家主宅,謝家又蟄伏了這么多年,暗中總有一些自己的門路。

蘇瑤便想起她在謝府的最后一晚,她是問過他的,為何不能與她一起走?那時他并未回答,只是沉默。但蘇瑤想,即便他能走,他也不會走的,謝家一門忠烈,卻被逼得全族反叛,即便跟隨燕王開國,待天下大定時,必也會被人拿捏住二事其主的話柄,失了聲望。

其實他從未有選擇,或許說,當他決定背負起謝家的命運起,他便已無從選擇。

“大哥讓我告訴蘇姑娘,他這一生恐怕只能負了你了,可不論你是否怨恨他,在他心中,你都是他唯一的妻。”

說到此,謝二公子也只能沉默著離開,再說其它又有什么意思,終究換不回一個離開的生命。

蘇瑤抬起頭,恐怕自己會落淚,然而眼眶只是痛而干澀,競流不出一滴淚來。在他活著的時候,即便兩人再親近,他也從未說過要娶她,可在他不在了的這個世界,他終于承認她是他的妻。

他是不負天下,不負蒼生,不負家族,卻怎么就……獨獨負了她呢,7

謝玉樹說過,因著她沒有殺心,因此她的風能阻人卻不能傷人,能為盾卻不能為劍。可即便如此,但凡她上戰(zhàn)場,造成的破壞力也絕不會比任何一名將士差。

燕王不用她,是秉持著道義,秉持著心中那份對朋友的忠誠,可如今,蘇瑤請求留在白隱城,對于以白隱山為界的兩國而言,對敵方無疑是一道威懾力。

塞外牧羊,深山隱居,輕舟蕩月,浪跡天涯,這些拋下一切隨心所欲的生涯,在京都謝府時她與他也向往過??扇缃瘢瑓s都做不到了,她留在離渭水最近的白隱城是為了什么?大抵不是傻子的人都知道。

她不相信他死了,一日見不到他的尸體,她便一日不信。她想著,白隱山雖不夠隱秘也不夠大,不足以隱居,可至少也算個清靜的地方吧,若有一日他養(yǎng)好了傷回來了,即便是爬,也能爬到白隱城,只要他出現(xiàn),她一定能最快地找到他的。

這樣自欺欺人地等待著,一晃便是三年,那時她與謝玉林依然很熟,互相引以為知己,她常日待在深山茅草屋中,謝玉林便常來找她。正因為懂得,所以謝玉林比誰都清楚她的決心:“這么漫長的一生,若你一直等不到,莫非要一直等下去嗎?”

窗外有深深的積雪,她籠著袖中的手爐,飲下一口熱酒,淡漠著神色,想到的卻是多年之前嘉里城中他對燕王說的那些話:

“我想著,她是從小千嬌萬寵大的女孩,在這個世道中又吃了這么多苦,如今一無所有,我又怎么忍心把她當一件工具用?”

“她要的不過是一個棲身之所,只這一點,我還給得起的?!?/p>

或許便是從那一刻起,就已注定了他們糾葛不斷的一生,連死亡都無法斬斷這樣的羈絆。

常青樹在冬日的風中微動,瑟瑟地落下一層層白色的雪,蘇瑤輕聲說:“若等不到,我一個人又有什么所謂?!?/p>

其實連蘇瑤自己都以為,她要孤老一世了。

找到謝玉樹時,已到了他們第五年的開春,燕王同樣沒有放棄尋找,最終在距離白隱山百里之遙的小鎮(zhèn)上找到了他。他穿著最簡樸的麻衣,面無表情地看著推開人群抱住自己的蘇瑤。

他伸出手,將她的手臂拉開,很是不耐煩地說:“別碰我。”

那樣淡漠厭煩的語氣,讓蘇瑤一下便呆立在了原地,而謝玉林幾乎帶著哽咽地嘶聲說:“大哥已經(jīng)不記得過去的事了?!?/p>

他會寫一筆很好的字,卻不通人情世故,不愿與人交流,不記得過去的事,卻總是喜歡待在屋檐下聽雨聲。他似乎缺失了這個世上所有的感情,如同一塊頑固不化的石頭,可饒是這樣,仍舊有姑娘喜歡著他,即便他總是說:“我是有妻的,我妻名蘇瑤?!?/p>

蘇瑤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我就是蘇瑤啊?!?/p>

他搖頭:“阿瑤穿藍色的裙子,沒你老,比你好看?!?/p>

藍色的裙子……是她在嘉里城常穿的那條吧。記得她調(diào)養(yǎng)好身子后換了新衣裳,他曾夸贊過她好看,她原以為只是客套的話,卻不曾想他記了那么久。

蘇瑤偏過頭,舉起袖子,遮住眼睛,多年不曾流下的淚這一刻洶涌而出,而這個讓她揪心至此的人卻很著急地拉下她的手,“不許你這樣!不許你學她!不許哭!”

他記憶中的阿瑤,他的妻是什么樣的?是那個穿著藍色裙子愛哭的姑娘?

她聽到謝玉林抽泣的聲音,也看到燕王不忍地別開臉,而她抹掉眼淚:“哦,那我不哭,我不學阿瑤。”

他點點頭,又低聲說:“不許叫她的名字?!?/p>

“好,我不叫?!?/p>

蘇瑤在白隱城的府邸中修了一個他在謝府時一模一樣的院子。他會在屋檐下待很久,安靜地等著他心中的阿瑤,他是記得她還是不記得她了,蘇瑤并不確定。但他也已然沒有從前那樣排斥她了,至少肯偶爾讓她待在屋檐下陪他說說話,聽聽雨,看看星星。

年關(guān)將近時,禮炮聲中,他在屋檐下等得累了,便靠在她膝上睡,“若是阿瑤來了,你就叫醒我,等我和她成親時,給你很多喜糖?!?/p>

蘇瑤抬起頭,好半響才壓下情緒,“好。”

夜?jié)u深漸靜,她的目光流連在他身上遲遲不肯移開,白隱城漫天大雪紛飛,恐怕明早起來便是一城雪白,那似乎要洗凈人間一切沉痛的白。蘇瑤用風在兩人身邊做了一個屏障,擋去了那些擾人的雪花。

七年如夢,似乎轉(zhuǎn)瞬之間,她與他便已不復當初朱顏少年,但她這樣慶幸,慶幸所愛之人,終在身旁。

即便,他或許一世都記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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