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后人論及李白的仕途偃蹇都會提及李白不懂政治,因為王侯名公是不希望你與他“平交”的,這確是肯綮之論。但綜觀李白主動“入世”與被動“出世”的一生,我們可以看到的是他想憑一己之力立志使天下太平的浪漫主義情懷,又由于這情懷的高尚讓我們憐惜于詩人的主動放低姿態(tài)以求人生理想的實現(xiàn)。
關(guān)鍵詞:李白 “謁游” “出世” “入世” 拜謁觀
作為盛唐詩歌的代表人物,詩仙李白與詩圣杜甫的“雙峰并峙”無疑是整個唐代文學(xué)甚至是中國文學(xué)的一道靚麗風(fēng)景。詩仙太白的“豪放飄逸”不光為后代留下諸多名篇,更有無數(shù)佳話軼事成為傳奇為后人激賞。但是一篇《與韓荊州書》卻在歷代文人騷客心底留下疑惑:何以瀟灑豪邁放浪不羈如詩仙者,也有這樣“明目張膽”的拜謁詩作?再聯(lián)想起李白曾有“貴妃研墨”“力士脫靴”的“光輝事跡”,甚至詩圣杜甫也留下“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名句稱賞其不趨炎附勢、“平交王侯”之風(fēng),這一篇《與韓荊州書》不是甚為矛盾之作嗎?無可否認,《與韓荊州書》是李白豪放飄逸的代表之作,其中的名句如“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更是千古名句。不管后人如何為其辯解,說其表現(xiàn)了李白“雖長不滿七尺,而心雄萬夫”的氣概,或云表現(xiàn)了李白不卑不亢、“平交王侯”的性格,也不能解釋人們心中的疑惑;因為不管如何,這是一篇以尋求引薦為目的的拜謁文章,“求人”之意非常明顯,這與我們心中的詩仙形象是大相徑庭甚至是矛盾的。本文即擬從“出世”與“入世”的角度來對李白的拜謁觀做一探討。
一、“仰頭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李白“入世”心境探微
縱觀整個中國封建王朝,可以說“學(xué)而優(yōu)則仕”是絕大多數(shù)讀書人矢志不渝的追求。據(jù)李白《上安州裴長史書》云:“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薄傲住笨煽醋魇翘拼拥娜寮覇⒚勺x物,雖然李白后來也接受了一定程度的道家思想,但儒學(xué)思想無疑在其內(nèi)心深處占有重要地位?,F(xiàn)一般認為李白生于中亞碎葉,但至遲在開元六年,李白十八歲時他已在四川大匡山隱居讀書為入仕做準備。開元十三年,李白行出蜀地,“仗劍去國,辭親遠游”。“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直是中國古代文人的理想追求,李白此舉既是瀟灑游學(xué)之舉,也有著強烈的干謁意味,即希望結(jié)交有識之士,擴大名聲并獲得引薦的機會。他在《與韓荊州書》中云:“十五好劍術(shù),遍干諸侯;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笨梢哉f李白的“謁游”行為從一開始就表露出了他強烈而鮮明的希冀以詩文求得引薦“入世”的心理。如此,就引出李白研究常被人忽視的一個話題,即李白為何不參加科舉以求仕進。以科舉入仕無疑有著相當(dāng)?shù)暮锰?。一是避免了拜謁求人的種種不堪。杜甫在困居長安“賣藥都市,寄食友朋”之時,為行干謁感慨良多,寫下了“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之句,可謂遍嘗艱苦。二是科舉入仕向來被視為“正道”。在封建時代為官不外乎征召、舉薦、科舉、蔭蔽、封賞這幾種途徑,而其中科舉是最為人賞識的,因為這是自身能力的體現(xiàn)和認可,由此入仕一方面能得到同僚及上級的認可,另一方面獲得升遷的幾率也較大。那么李白為何棄科舉而事干謁呢?當(dāng)代的主流觀點是李白不屑為之。由科舉入仕途必然要從“基層”做起,自尊心強如李白者,“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另外也有學(xué)者提出李白絕意科舉是因沒有資格。白居易在《百道判》中曾為一虛擬的商人之子求情,意為朝廷應(yīng)放寬科舉之途,使商人之子也可參與科舉。逆推之則可知在唐代商人之子是不可參加科舉的。據(jù)考證李白之父李客為任城尉,似非商人,但考慮到李白在《上安州裴長史書》中曾自言“曩昔東游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萬,有落魄公子,悉皆濟之”,可見其家之豪富,與商者相關(guān)似也在情理之中。再者,唐代罪臣之后不可參與科舉。李白曾有言其家“遭沮渠蒙遜難,奔流咸秦”(《上安州裴長史書》),后人一般認為李白先祖乃罪謫西域,這一點可從李白對自己身世的“語焉不詳”似可見端倪。由此,不管是商人之子還是罪臣之后,李白都與科舉無緣。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對于仕途,至少在得唐玄宗征召的天寶元年(742)之前,李白是傾心向往的。那么不管什么原因使李白放棄科舉,決意以干謁“入世”都是無可厚非的,這可看作是一個有志之士為實現(xiàn)個人抱負而做出的人生選擇。這與他“豪放飄逸”的詩文風(fēng)格、“平交王侯”的瀟灑風(fēng)流、使“貴妃研墨”“力士脫靴”的不羈之舉均無矛盾之處。
二、道對儒的補償——李白被動“出世”心境探微
可以說在李白自身價值思想體系形成之前,道家思想就占據(jù)了重要地位。其《上安州裴長史書》言年少時“與逸人東嚴子隱于岷山之陽,白巢居數(shù)年,不跡城市。養(yǎng)奇禽千計。呼皆就掌取食,了無驚猜”,以致太守以二人“有道”而薦舉。李陽冰在《草堂集序》中言李白被玄宗“賜金放還”后“請北海高天師授道■于齊州紫極宮”,名入道士籍;就身份而言,李白完成了從儒生到道士的轉(zhuǎn)變。就李白自身而言,筆者并不否認他有異于常人的仙風(fēng)道骨,但在其詩文中筆者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在李白身上道對儒的一種補償。
儒道二元思想在李白身上結(jié)合世所公認,但儒的第一性是毋庸置疑的,這可從李白“入世”的主動性與“出世”的被動性的分析中得出。上文對李白“入世”的主動性已經(jīng)論及,這里再舉兩例:一是仕進可為時的狂喜。經(jīng)歷了干謁的失敗之后,李白于天寶元年得到皇帝征召,狂喜之下吟出“會稽愚婦輕買臣,余亦辭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之句,是年李白已經(jīng)四十二歲,由此可見縈繞于詩人心頭的不是羽化為仙的癡迷而是“游說萬乘”的建功立業(yè)之豪情。二是壯志難酬的悲慨。天寶九年李白二入長安,眼見仕進不可為而寫下“吟詩作賦北窗里,萬言不直一杯水”之句,功業(yè)難就之下的自棄、無奈、悲憤之語正是其銳意仕進、積極進取的佐證。李白在《宣州謝■樓餞別校書叔云》中言:“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這是其鮮明的對壯志難酬的悲憤之語,同時也點明了:歸隱江湖如道士般“散發(fā)弄扁舟”之舉是在“人生在世不稱意”的前提下做出的,是被動的無奈之舉。由此我們也不難理解,為何李白入道士籍,不是在供奉翰林之前,而是在被“賜金放還”之后了。李白年少時江陵遇司馬承禎,被譽為“有仙風(fēng)道骨,可與神游八極之表”,就交游而言這對李白贏得民間聲望無疑是有幫助的,這段經(jīng)歷在李白看來更多的是起到了進階之梯的作用。被玄宗“賜金放還”意味著得不到最高統(tǒng)治者的賞識,人生理想既已破滅,唯有入道修心以彌補人生遺憾了。即便如此,在“安史之亂”后得到永王征召時,李白雖忖之再三還是抑制不住那顆強烈的“出世”之心入永王幕,最終引火燒身。
從李白被動“出世”我們得出的結(jié)論是:他的那些抒發(fā)一己憤懣、悲慨情懷的作品,那些追求強烈自我、氣勢凌厲的詩篇大多是對現(xiàn)實不滿的寄托之作,那些氣度瀟灑的文字背后是一個孤寂的靈魂在抵牾;放達灑脫、豪邁飄逸的仙風(fēng)道骨是對壯志難酬的儒者情懷的補償或自我安慰。
三、再探《與韓荊州書》與《上安州裴長史書》
前文開頭已經(jīng)提到,由于《與韓荊州書》明顯而強烈的“求人”意味使許多讀者對李白有了疑惑甚至是誤解,更有自作主張的“人有兩面”說令方家捧腹。這實則是對李白的為人,尤其是拜謁觀尚未有深入的了解。本部分即從《與韓荊州書》及與之類似的《上安州裴長史書》著手,對李白之拜謁觀進行具體論述。
《與韓荊州書》約作于開元二十二年,李白三十三歲,尚未北入長安,正是躊躇滿志之時,其廣行干謁,意欲大展宏圖?!杜c韓荊州書》雖有“求人”意味,但真是“平交王侯”之作;與之相比,《上安州裴長史書》就顯得底氣不足。毋庸諱言,李白在《與韓荊州書》中談了兩個方面:一是贊揚韓朝宗知人善舉,一是推說自己可堪大用。而作于天寶十二年(753)的《上安州裴長史書》則有別,準確地說,這是一篇借自辯之名行干謁之實的作品,“平交”之氣稀見而“卑自”之意鮮明。此時李白已經(jīng)五十二歲,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可說是歷盡滄桑。李白廣行干謁是想得到名公大臣的薦舉,以期直上云霄,他在《為宋中丞自薦表》中自云“懷經(jīng)濟之才,抗巢、由之節(jié),文可以變風(fēng)俗,學(xué)可以究天人,一命不沾,四海稱屈”,可見李白對自己是直以宰輔之才自命,非甘屈居人下者。前《與韓荊州書》確為干謁之作,后《上安州裴長史書》也是不希望裴寬聽信讒言對自己產(chǎn)生誤解,而這背后是李白的一顆濟世安民之心。
后人論及李白的仕途偃蹇都會提及李白不懂政治,因為王侯名公是不希望你與他“平交”的,這確是肯綮之論。自視甚高之李白在這方面無疑吃了大虧。聯(lián)想到李白希冀入仕是為濟世安民,而不是為一己之私利,再來觀照他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到后來的如不獲賞識將“膝行于前,再拜而去”(《上安州裴長史書》)的低下姿態(tài),我們感受到的不僅不是阿諛諂媚,而是一個偉大靈魂的用心良苦。
四、結(jié)語
開元二十四年,李白初游東魯,在《五月東魯行答汶上君》以義士魯仲連自比,既抒發(fā)了對自己“我以一箭書,能取聊城功”的安世濟民能力的非凡自信,也表現(xiàn)了自己“終然不受賞,羞與時人同”的實現(xiàn)理想不為功名利祿的高尚情操。綜觀李白主動“入世”與被動“出世”的一生,我們可以看到的是他想憑一己之力立志使天下太平的浪漫主義情懷,又由于這情懷的高尚讓我們憐惜于詩人的主動放低姿態(tài)以求人生理想的實現(xiàn)。由此我們無需再諱言詩仙李白的那些干謁之作,希求入仕本就不是難于啟齒的事情,詩仙也正是因這些普通大眾都曾體會過的共同情感而更血肉豐滿吧?百代之下,當(dāng)我們重讀起“月下沉吟久不歸,古來相接眼中稀”的詩句時,也許會對詩仙有更深刻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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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賢暉,寧波大學(xué)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
編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