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春,瓦罐摔落在石頭地上的碎裂聲,劃破了那個清冷的早晨,新婚不久的張先兔被吵醒了。她的家中闖進了日本士兵,他們四處搜羅食物,將鍋碗瓢盆砸翻在地。年方16的張先兔想跑走,可她跑不了太快,作為地主的女兒,她從小就纏了足。
此刻張先兔坐在山西省盂縣的家中,1942年那個清晨倉惶驚醒的新媳婦,如今已是一位瘦得皮包骨的寡婦,她的臉上皺紋密布,花白的頭發(fā)梳到腦后,由于患有肺病,她不時喘著粗氣。張先兔說:“每當我夢到那會兒,總是夢到自己被抓住了,我怕極了?!?/p>
與張先兔經(jīng)歷相似的女性大多都死了,她們或死于疾病,或被折磨致死,或兩者皆有之。二戰(zhàn)期間日本為防止入侵日軍進行大規(guī)模強奸和擄掠,實行慰安婦制度,據(jù)估計約有20萬名亞洲女性或被擄掠,或被強迫在“慰安所”為日軍提供性服務。今年亞洲將紀念二戰(zhàn)結束70周年,在眾多無法安息的戰(zhàn)爭亡魂中,慰安婦的身影也在其間。
中國目前健在的慰安婦還有二十幾名。而隨著中國與日本爭奪亞洲主導地位,中國外交官開始不時發(fā)出嚴厲警告,讓日本不要“忘記歷史教訓”。但是在張先兔的臥室這樣僻靜的角落里,歷史痕跡早已褪去。此時再來賦予這段塵封往事以新的意義,是否已為時過晚?
慰安婦大多生活在貧困鄉(xiāng)村,說著一口外人很難聽懂的方言,她們的身體也越來越差。儒家思想的謹小慎微,掩蓋了她們在戰(zhàn)爭中慘遭強奸的經(jīng)歷。
張先兔家的院子里堆滿了中國農(nóng)村常見的雜物:成堆的煤和玉米,一些生了銹的農(nóng)具,還拉著一根長長的晾衣繩。屋里的日光燈照亮了墻上貼的一幅年畫,快樂的孩子們騎在一條吉祥的紅鯉魚上。一幅毛主席肖像下面掛著一些框起來的家庭照片。88歲的她終日盤腿坐在炕上,她穿戴整潔,上身一件黑色的棉背心,下身一條黑棉褲,將一雙小腳盤在瘦削的膝蓋下面。
這對包在布鞋里的畸形小腳雖然連下床著地都困難,卻曾帶著張先兔一路走上東京法庭。上世紀90年代末,在張雙兵以及一隊日本和中國律師團護送下,盂縣16名婦女(目前只有張先兔在世)赴日起訴日本政府,要求獲得賠償和道歉。她們的訴訟請求被以超過訴訟時效、個人不能起訴日本政府為由駁回。
2011年,日本法院駁回了原亞洲慰安婦及被擄勞工的最后一批訴訟。中國與日本彼此敵意不斷升級,兩國維權人士的民間合作也壓力倍增。而與此同時,慰安婦群體正因年齡問題銳減。
張雙兵說:“回顧這30年(的活動),我不能說是徒勞的,但確實沒取得過巨大成功。我感到非常失望,我沒取得任何結果,我沒有達成這些老人的心愿?!?/p>
1982年的一天,張雙兵在前往村里小學的路上發(fā)現(xiàn)了自己畢生的使命。他上班路上要經(jīng)過一片農(nóng)田,這些綠色的坡田分布在陡峭的石灰?guī)r懸崖間,張雙兵家也有這樣的田地。家家戶戶的收成僅夠勉強果腹。那一天張雙兵看到一位老年婦女獨自吃力地收糧食,而其他人家的莊稼早就收完了。
年輕的教師感到她很可憐,問她是否需要幫忙。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位老年婦女受到村里人排斥,因為她當過慰安婦,不光彩,沒人愿意娶她。
張雙兵從村民的閑談中追尋著慰安婦們的影蹤,沒多久,他就在盂縣黃色的石子路上騎壞了三輛自行車。
當張雙兵動員張先兔去日本打官司時,她的丈夫和兒子都支持她。當我問她為什么愿意站在公眾面前時,她滔滔不絕地傾訴起自己所受的委屈:村里的女人都避著她,幾十年的艱難困苦,食不果腹,還有現(xiàn)在的孤獨。
在尋求討回公道的過程中,正義人士收集到的慰安婦證據(jù),保留了普通百姓在殘酷戰(zhàn)爭時期的生存記錄。他們?yōu)楹笫乐袊藙?chuàng)造了一份記錄,其意義遠大于經(jīng)過美化的革命英雄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