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婷 陳世華
2015年日本全國書店大獎于4月7日揭曉,上橋菜穗子憑借長篇小說《鹿王》斬獲此項最具影響力與市場價值的日本平民文學大獎。
上橋菜穗子,1962年出生于東京。立教大學文化人類學博士,現(xiàn)為川村學園女子大學民族學教授。1989年,她以《精靈之樹》正式步入文壇。1992年以《神啊,在月亮森林里睡吧》獲得日本兒童文學者協(xié)會新人獎。《精靈守護者》系列作品先后獲得1996年野間兒童文藝新人獎和1997年日本產(chǎn)經(jīng)兒童出版文化獎?!笆刈o者”系列在日本暢銷200萬冊,還被改編成動畫片、漫畫,被翻譯成英文、中文、法文、西班牙文等多國文字出版,預計2016年將被拍成電視劇。2004年以《狐笛的遠方》榮獲野間兒童文藝獎。2006年出版的《獸之奏者》發(fā)行量超過100萬冊,被日本《書的雜志》評為娛樂小說第一名,被日本最具影響力的讀書雜志《達文西》稱為“絕對不能錯過的白金之書”。
2014年,上橋菜穗子憑借《鹿王》獲得有兒童文學諾貝爾獎美譽的國際安徒生作家獎。《鹿王》同時也是一部以“異世界”為舞臺的醫(yī)療幻想小說,今年3月還獲得了第四屆日本醫(yī)療小說大獎。該作品分為上下兩冊,副書名分別為“幸存者”和“回歸者”,累計發(fā)行量已經(jīng)突破100萬冊。
影像:虛構與現(xiàn)實世界的重合
《鹿王》延續(xù)了上橋作品以兒童文學為原點,語言淺顯易懂、文字優(yōu)美簡潔的一貫風格。作品以虛擬的異世界為舞臺,故事發(fā)生在被強大東乎瑠帝國征服的阿卡發(fā)王國。東乎瑠帝國依靠武力征服了東部圣域奧塔瓦爾王國、西北部的阿卡發(fā)王國,同時還管轄著北方的奧其地區(qū)、南部的尤卡塔平原。東乎瑠帝國為了拓展新的領地,四處征戰(zhàn),打壓弱小王國和民族。強行驅(qū)逐南方小國“火馬之民”,并把部分東乎瑠百姓強行遷往奧其地區(qū)、尤卡塔平原,使得土著民和外來民之間矛盾沖突不斷。自詡正統(tǒng)的東乎瑠帝國清心教與奧塔瓦爾圣域素來在宗教思想和醫(yī)術思想上嚴重對立。阿卡發(fā)王國的阿卡發(fā)王雖然宣誓效忠東乎瑠帝國,仍然被帝國皇帝委任的阿卡發(fā)領主王幡侯牽制。王幡侯有兩個兒子,長子迂多瑠為人傲慢強硬,次子與多瑠則為人謹慎溫厚、富有心機,娶了阿卡發(fā)王的侄女絲露米娜為妻。在長子被攜帶有病毒的黑狼和山犬的雜交動物“半仔”群咬傷,感染病毒不治而亡后,次子便成為王幡侯最為倚重的兒子,并成為東乎瑠帝國皇帝繼任者最有力人選。帶有病毒的“半仔”群傷人致命的事情,看起來是偶然的突發(fā)事件,實則是阿卡發(fā)王暗地里利用南方“火馬之民”的反抗斗爭實施的有預謀的政治陰謀。雖然故事的人物和地名都是虛構的,但作品中的國家關系、宗教沖突,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近年來中東沖突的現(xiàn)實以及國家關系。利用病毒引起內(nèi)亂的故事,也讓人難以忘記1996年發(fā)生在東京的地鐵沙林事件。在這之前的1992年,奧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曾帶領40名教徒赴扎伊爾,尋求埃博拉病毒,欲將其作為屠殺工具。這“黑狼熱”實際上就是埃博拉病毒的隱喻,各國之間的復雜關系也是當代中東國家之間關系的隱喻。
作品中除了政治斗爭、傳染病毒肆虐,還有領土糾紛、民族爭端、宗教思想對立、人權保障不力等一系列現(xiàn)代世界中存在的社會問題。上橋締造的這個異世界還存在奴隸制度。這無疑都是包括中東在內(nèi)的全世界的殘酷現(xiàn)實投影。同時,上橋還在作品中描寫了森林茂密、嚴寒多雪,適于馴鹿生活的北部奧其地區(qū),以及水草豐美,盛產(chǎn)耐力強勁的小型紅毛馬的南方尤卡塔平原。這些描寫,實際上是日本自然嚴苛險峻和美麗富饒的兩面性的表象。作品雖是虛擬的異世界,但虛構內(nèi)容依然和現(xiàn)實世界重合,是現(xiàn)實世界的反映。上橋正是借助異世界的奇幻小說手法,揭露了現(xiàn)實世界中存在的種種問題,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產(chǎn)生強烈共鳴。
主人公:時代精神的象征
《鹿王》的主人公邦曾是驍勇善戰(zhàn)的“獨角”戰(zhàn)團的首領,在抗擊東乎瑠軍隊的進攻中戰(zhàn)敗被俘,淪為阿卡發(fā)巖鹽礦的一名奴隸?!鞍胱小比汉鋈辉谝惶煲估餂_入巖鹽礦,將所有奴隸、監(jiān)管奴隸的首領、士兵、女傭全部咬傷,邦也被咬傷了手腕。幾乎所有人都出現(xiàn)了高燒、昏迷、痙攣等癥狀,邦也一直高燒昏迷。但是不管身體里的病毒多么猖狂肆虐,他始終沒放棄求生的欲望。他產(chǎn)生了要為死去的妻兒、戰(zhàn)友們活下去的強烈欲望。當他清醒過來時,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有些異樣的改變。同時,他周圍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jīng)死去。他掙脫開鎖鏈后只找到了僥幸活下來的小女嬰尤娜。于是,他帶著小尤娜開始了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活。在逃亡途中,他們與東乎瑠人托馬一家結識并建立了深厚的友誼。邦把馴養(yǎng)飛鹿的技術也毫無保留地教給了敵族老百姓,以幫助他們渡過生活難關。追蹤他們的女間諜紗惠在共患難的旅途中,不僅喜歡上了可愛的小尤娜,還逐漸愛上了邦。而邦卻感到自己體內(nèi)異變,不敢接受這份珍貴的愛情。由于體內(nèi)病毒的侵蝕,邦變得具有了狼一樣的嗅覺和狼化趨勢。在越來越多的東乎瑠人被“半仔”群咬傷而痛苦死去的事實面前,邦感同身受,不愿看到人們?yōu)榱嗣褡寮姞?,而讓無辜的百姓死去,即便是外來的異族人。邦在結識了年輕的霍薩爾醫(yī)師后,為其精湛的醫(yī)術和救死扶傷的高尚品德所折服,在危急時刻,邦毅然選擇了一條犧牲自我,由守護家人和朋友的小愛走向守護人類和自然的大愛之路。邦在小說中是一位擔負著突破狹隘民族主義,為不同民族共存共生,為人類與自然的和諧共生,甘愿獻身的英雄形象。他是幸存者,戰(zhàn)勝了病魔和命運;他也是回歸者,返璞歸真,重返自然。他就是愿意為幫助他者,舍棄自我的“鹿王”。
《鹿王》的另一位主人公是天才的青年醫(yī)師霍薩爾。他身為奧塔瓦爾圣域貴族,在祖父里穆埃爾的精心教育下,不僅聰明善良,還精通醫(yī)術,在研究“黑狼熱”等病毒方面頗有建樹。為了拯救被“半仔”群咬傷的人們,他帶領仆人、助手廢寢忘食,不辭辛勞地工作。他對待病人不分貴賤,一視同仁,盡心盡力。他雖然知道操縱“半仔”傳播病毒的人的背后有許多盤根錯節(jié)的政治陰謀,但是始終秉持醫(yī)師的職業(yè)操守和責任。他不背信棄義,對助手戀人米拉爾有超越階級的摯愛;對異族仆人馬克干信任有加;對有病毒抗體的邦曉以大義,悉心治療;面對祖父、奧塔瓦爾圣域深學院院長、東乎瑠國皇親貴族間的勾心斗角,他深謀遠慮,處之泰然,懂得如何保全大節(jié)和友情親情。他是一個擔負著研究預防流行病毒的醫(yī)學重任,善于與政治陰謀博弈的時代精英。同時,霍薩爾的行為,也暗示了在人類共同面對的傳染病、貧困等困難面前,人類所需要的協(xié)作精神和奉獻精神。
小尤娜是和邦一樣在巖鹽礦被“半仔”群咬傷的幸存者,當時只有大約一歲,就永遠地失去了母親,而父親是誰也不得而知。她和邦一樣,體內(nèi)的病毒在異化,使得她具有與眾不同的視力,能看見常人所看不見的東西。她曾一度被人劫持,但都被邦救回,最終平安地回到邦和愛她的人中間。小尤娜具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頑強的生命力,一次次的磨難都沒有毀滅這個幼小的生命。她在眾人的關愛和幫助下,頑強地活著,茁壯成長。甚至在最后,她還用超能力為人們指明了邦消失的方向,給讀者留下了邦也許還會平安地回來,和愛他的人一起生活的希望。小尤娜就是這個世界上生命的火種,是生的希望,也是愛與和平的希望,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地長大。作品中對小尤娜形象的塑造,實際上是塑造了拯救邦,甚至拯救這個危機重重的社會的一個希望。
三位主人公中,邦是勇敢的象征,霍薩爾是智慧和合作的象征,而小尤娜則是愛與希望的化身。三位主人公所塑造的三位一體精神,是現(xiàn)實社會不可或缺的時代精神。雖然領土糾紛、民族爭端、人權保障不力等社會問題是民族與民族之間、國與國之間,乃至人類社會都很難解決的問題,但是“沒有特效藥,我們不要絕望”,作者還是寄希望于用人類的勇敢、智慧、愛來解決人類自身的問題。
希望:與異文化和自然共生
作品中的三個主人公,雖然出身民族不同,但當他們面對人類共同的社會問題時,都超越了自我,突破不同文化和文明的藩籬,在絕望的社會現(xiàn)實中,奉獻智慧,奉獻自我,不放棄希望。作品中對小尤娜特異功能的描寫,雖然帶有幻想色彩,但其存在是一種將人類各種復雜社會問題的解決寄托在未來的意味。
另外,作品還通過生死哲學思想,凸顯了人與自然共生的希望。對于生死問題,作品中多次出現(xiàn)。霍薩爾的祖父里穆埃爾在作品的開篇就提出,“生物都潛藏有病的種子。如果不輸給它們,就生;如果輸了,就得死。”最后里穆埃爾還說:“疫病有時候會通過殺戮呈現(xiàn)真相。消滅這世上不需要的一切,讓應該生存的存活。就像神手里的雕刻刀,削掉應該消去的,讓應該存在的展現(xiàn)出來……”里穆埃爾以經(jīng)歷過人類風霜的老者的身份,向我們講述了人類必須始終面對疾病、貧困甚至殺戮的現(xiàn)實。而霍薩爾的戀人助手米拉爾所說的“我們的身體生病了或是老死后就回歸土壤,然后又進入其他的生物體中,繼續(xù)延續(xù)生命”的生死哲學觀點,則從宏觀的角度告訴我們,每個生物體里都潛藏有各種細小的生命,如果是帶有病毒的細胞在體內(nèi)蔓延強大起來,而自身防疫功能被破壞的話,就會帶來死亡。但是這種死亡不是絕對地消失,而是以其他形式進入另外的生命體,繼續(xù)生存。對于生死,上升到更高的層次,就如邦所說:“生,也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生而生,死即死。”這看似沒有具體意義的一句話,卻體現(xiàn)著作者生死哲學觀的升華:生死或許是無意義的,生而生,死即死。但如果像邦那樣通過自己的死來拯救人民、拯救世界的話,死就是最有意義的。
上橋的這種生死哲學觀,實際上和其所主張的綠色環(huán)保觀念分不開。上橋作為一名研究澳大利亞土著人文化的人類學者,在當?shù)剡M行過長期的野外研究,她將研究得出的民族共生文明論和環(huán)保理念融入了這部作品中。會說奧塔瓦爾語的老婦人莫呂認為,“因為我們不趕盡殺絕生物,所以山才會長生?!睒渚魅怂刮譅栒f:“所謂的森林應該是活著的?!比绻覀儼旬斀袷澜绲陌2├《尽⑸鷳B(tài)環(huán)境惡化、民族爭端、國家間政治博弈、恐怖分子襲擊事件等現(xiàn)實聯(lián)系起來看的話,人在突破種族和國家歧視,走向異文化的共存共榮,并熱愛自然,保護自然環(huán)境,與各種生物符合自然規(guī)律地共存共生,才是地球這個大家園的共同未來和希望。正如《讀賣新聞》所評:“故事有超越所謂血緣、民族的框架,不同的文化、價值觀隔閡的力量?!笨梢哉f,《鹿王》不僅僅是一部兒童文學讀物,更是一部探索如何解決現(xiàn)實世界危機的長篇小說。
《鹿王》通過“異世界”舞臺,投射了在當下領土糾紛、民族爭端、強權政治與人權問題、宗教問題、傳染病毒蔓延等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下,整個世界充斥著恐怖、不安和絕望,但“鹿王”精神,即勇敢、智慧和愛是人們超越不同民族和價值觀的紐帶。雖然對現(xiàn)在的社會現(xiàn)實可能沒有治療根本的特效藥,“但是我們不要絕望”,因為作品本身展現(xiàn)出來的對未來的希望,也許可以作為一種精神上的抗“病毒感染”良藥,能讓我們相信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