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政文
楊蔚然是個資深的文藝青年,也是湖南文藝圈的達人。他玩音樂,搞策展,拍電影,寫小說,保持了對文藝、對創(chuàng)作持久的熱情,也釋放出一波又一波的活力和創(chuàng)造力。2014年他出版的長篇小說《失魂記》,就是這種創(chuàng)造力的一個新佐證。
這部小說在三個層面上抓住了我。
首先是故事。小說有懸疑、有商戰(zhàn)、有情愛、有兇殺,有謎中謎、局中局、案中案,有一部暢銷小說的幾乎所有元素,非常抓人。前面的節(jié)奏稍微差一點,讀到后面敘事的節(jié)奏、火候的把握越來越好,讓你欲罷不能。顯然楊蔚然不再像他以前的創(chuàng)作那樣玩虛的,耍文藝腔。他寫的是一部有賣點的書,想讓人讀下去的書。
其次是敘事。我讀到了何頓式的敘事,讀到了很多網(wǎng)絡(luò)小說的敘事,書中有很多世俗的狂歡、浮世的描繪;我也讀到了一些先鋒小說的敘事,還有那么一點村上春樹的味道,特別是到后面,故事之外的哲思和帶有痛感的宣敘經(jīng)常會擊中你。你會覺得它的敘事有點不露痕跡,但這是精心營構(gòu)下的漫不經(jīng)心;有點冷,但是冷的下面有顆熱心腸。我很喜歡這樣的敘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這部小說的意味。懸疑只是它的殼,敘事也只是表象,懸疑性敘事后面的社會、人生、人性才是它真正要表達的。
小說描寫的是2001年到2010年這一時期長沙社會的某一種生活,里面主要的東西我們都非常熟悉,那些酒店、賓館、酒吧、歌廳、餐廳、茶樓,那些男歡女愛、商海求生、勾心斗角,一個個公司辦起來又都垮掉,一對對男女泡在一起又反目成仇。這樣的事情我們見得很多。但這并不是它的核心,它的核心是寫了一個失魂落魄的時代、一群失魂落魄的人,這才是它真正要表達的,也是真正打動我的。
小說人物不多:主人公劉友友、香港來投資的老板莊學(xué)鐘、依附這兩個男人的葛曼麗、莎拉,還有那個殺人犯阿球。這群人,表面上很親密,經(jīng)常一起吃吃喝喝,談情說愛也談生意經(jīng),但實際上,充斥其中的是泡與被泡,玩弄與被玩弄,算計與被算計。他們天天人五人六,忙前忙后,實際失魂落魄。小說中有個細(xì)節(jié)讓我印象深刻:一次劉友友、莊學(xué)忠、葛曼麗、莎拉吃喝之后,劉提議在酒店開房休息,但只開兩間。那時劉和莎拉已經(jīng)在一起,莊苦追葛而不得手。四個人開兩間房,地球人都知道那意味著什么。葛不愿意,向劉友友求救,做出嘴巴一張一合的動作,劉讀出那是在無聲地呼喊“我怕,我怕……”,但劉為了與莊合資開餐館,賺莊的黑心錢,故意裝作不懂,等于眼睜睜看著葛掉入火坑。是夜,莊終于得手,葛成了他的二奶,最后終于招致殺身之禍。而劉友友盡管后來良心發(fā)現(xiàn),一開始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他對女人薄情寡恩,遺棄患有殘疾的親生兒,處心積慮賺不義之財,葛曼麗的死他要負(fù)很大的責(zé)任。用小說中一個小標(biāo)題概括的,這是“凌亂的社會凌亂的人”,也就是長沙話所說的,“稀下的社會稀下的人”。
劉友友等人的失憶、失魂是一個隱喻,是20世紀(jì)90年代到2010年前后整個中國的縮影。這二十年是當(dāng)代中國發(fā)展最快速的時期,也是最眼花繚亂的時期,最欲望爆炸的時期,最無恥無畏、無底線、無操守的時期。這二十年,是如狄更斯所說的“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F(xiàn)在回過頭來想,這二十年成就很輝煌,發(fā)展很快速,但是很多的規(guī)則、底線、節(jié)操幾乎都失守了。很多的官員、很多的商人、男人、女人在這個時代都迷失了,靈魂都丟失了,失魂落魄了。這是改革開放以來貪腐盛行的時期,十八大以后中央抓了一百多個部級以上的貪官,這些人犯事很多都在十八大前。這也是社會風(fēng)氣非常糟糕的時期。奢靡淫佚,坑蒙拐騙,賺錢發(fā)財壓倒一切,泡二奶、找小三堪稱本事,官商勾結(jié)擺平一切?,F(xiàn)在我們想一想,如果中國社會按照這一段時期的狀態(tài)發(fā)展下去,它會是什么樣子?十八大以后,新的執(zhí)政團隊斷然出手,先以一種強啟動的方式定規(guī)立制,繼以漸入但決絕的方式刮骨療毒,改變了中國社會的走向,形成了完全不同的新常態(tài)。反腐、八項規(guī)定、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核心價值觀、依法治國,次第展開,取得了看得見的成效,使我們對比此前的中國,有恍若隔世之感?!妒Щ暧洝吩趦r值層面上,和中國主流社會的努力方向是一致的。習(xí)大大要為失魂落魄的中國找回靈魂、找回價值。這部小說以文學(xué)的方式,為劉友友這樣失魂的人喊魂,招魂,呼喚魂兮歸來!所以這是一部非常有批判性的作品,非常有理想、有價值、有人文關(guān)懷的作品,它呼喚人性的價值和價值的回歸!
當(dāng)然《失魂記》并非完美無缺。有些敘事特別是語言過于粗糙,缺乏打磨;有些情節(jié)設(shè)置不夠合理,展開不夠;用了太多長沙方言,又怕讀者不懂,只好用淺近的語言去解釋,似乎不是最佳選擇。但完美的作品難求,《失魂記》的批判性和理想主義讓它在當(dāng)今的長篇小說之林顯露出獨特的價值。
(作者單位:湖南電視臺)
責(zé)任編輯 ? 佘 ? ?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