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菲利普·費曼
卡次基山是紐約人伏天避暑消夏的去處。那時候,我父親常在周末帶我去那里,在漫步于叢林的時候給我講好多關(guān)于樹林里動植物的新鮮事兒。
周末過后,父親回城去工作。孩子們又聚在一起時,一個小朋友問我:“你瞧見那只鳥兒了嗎?你知道它是什么鳥嗎?”
我說:“我不知道它叫什么。”
他說:“那是只黑頸鶇呀!你爸怎么什么都沒教你呢?!”
其實,情況正相反。我父親是這樣教我的——“看見那鳥兒了么?”他說,“那是只斯氏鳴禽?!保ㄎ夷菚r就猜出其實他并不知道這鳥的學名。)他接著說:“在意大利,人們把它叫作‘查圖拉波替達,葡萄牙人叫它‘彭達皮達,中國人叫它‘春蘭鵜,日本人叫它‘卡塔諾·特克達。你可以知道所有的語言是怎么叫這種鳥的,可是終了還是一點也不懂得它。你僅僅是知道了世界不同地區(qū)的人怎么稱呼這只鳥罷了。我們還是來仔細瞧瞧它在做什么吧——那才是真正重要的”。
他又接著說:“瞧,那鳥兒總是在啄它的羽毛,看見了嗎?它一邊走一邊在啄自己的羽毛。”
“是。”我說。
他問:“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我說:“大概是它飛翔的時候弄亂了羽毛,所以要啄著把羽毛再梳理整齊吧?!?/p>
“唔,”他說,“如果是那樣,那么在剛飛完時,它們應該很勤快地啄,而過了一會兒后,就該緩下來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
他說:“那讓我們來觀察一下,它們是不是在剛飛完時啄的次數(shù)多得多?!?/p>
不難發(fā)現(xiàn),鳥兒們在剛飛完和過了一會兒之后啄的次數(shù)差不多。我說:“我想不出來。你說道理在哪兒?”
“因為有虱子在作怪,”他說,“虱子在吃羽毛上的蛋白質(zhì)。虱子的腿上又分泌蠟,蠟又有螨來吃,螨吃了不消化,就拉出來黏黏的像糖一樣的東西,細菌于是又在這上頭生長?!?/p>
最后他說:“你看,只要哪兒有食物,哪兒就會有某種生物以之為生?!?/p>
現(xiàn)在,我知道鳥腿上未必有虱子,虱子腿上也未必有螨。他的故事在細節(jié)上未必對,但是在原則上是正確的。
我沒有接觸過其他人的父親,所以在當時我并不懂得我父親有多么了不起。但是從父親那里,我很早就學會了“知道一個東西的名字”和“真正懂得一個東西”的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