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三三

大山里的超級馬麗

文／夏三三

嬌嬌女準備隨時撤退

2001年9月，19歲的馬麗剛從四川省衛(wèi)生學校畢業(yè)，就在父親的陪伴下來到了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冕寧縣健美鄉(xiāng)洛居村?！耙驗闀圆ǜ嬖V我那里缺醫(yī)生，我就去了?！苯∶类l(xiāng)人楊曉波是她的男朋友，愛情中的小女人就這樣奔赴了“戰(zhàn)場”。

沒想到，剛進村，她就被嚇到了，她說：“比我想象中的更苦。”洛居村地處雅礱江河谷地帶，貧困閉塞，全村不通電，交通極為不便，大部分人一輩子沒出過山。而所謂的衛(wèi)生站，其實是坐落在雅礱江畔的小診所。馬麗來時，這個用木板搭的房子里空無一人，唯一的家具是一張床板和一個木桌。

父親臨走時忍不住說：“麗麗，要是堅持不了，就回來吧?！倍車拇迕衤犝f衛(wèi)生站來了個漂亮的女醫(yī)生，都高興地跑過來，土雞蛋、大米、紅薯堆滿了小小的木桌，大家七嘴八舌：“妹兒，我們這里沒啥好東西，這些土貨你莫嫌棄?！笨粗迕褚浑p雙淳樸的眼睛，馬麗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既然來了，就試試看吧。她對自己說：“準備隨時撤退?！?/p>

可沒等她扎穩(wěn)腳跟，第一次出診就讓她記憶深刻。

這天，村民費志寶滿臉焦急地來到診所：“馬醫(yī)生，怎么辦？我媳婦在家生不出孩子。”聽到這句話，馬麗知道，一定是難產(chǎn)。她立馬挎上藥箱跟著費志寶出發(fā)。誰知到了費志寶家，才發(fā)現(xiàn)幾近昏厥的孕婦身旁卻沒人。情急之下她吼道：“你不會喊鄰居幫忙嗎？”

經(jīng)過8個小時的竭力搶救，馬麗終于把孕婦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

后來馬麗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怪了費志寶。洛居村的人家住得極為分散，山區(qū)沒有電話，要喊到人，至少得靠腿跑半個小時。貧困的大山里已經(jīng)多年沒有來過一位婦產(chǎn)科醫(yī)生，村民沒受過教育，對生理知識一無所知，以為懷孕就是肚子里長個包，生孩子從來是自生自滅。

醫(yī)生的使命感和每次救下病人后的喜悅，讓馬麗漸漸放棄了隨時撤退的打算。

永遠失去做母親的資格

轉(zhuǎn)眼過了3年，當初的黃毛丫頭已經(jīng)成為幾千村民的守護神。她為懷孕的婦女免費開課，教她們“B超要兩周做一次”，在路上看到抽煙的懷孕女人會立即搶下煙，兇巴巴地教訓道：“看你還抽！”

說起為村民治病，她眉飛色舞；而提到丈夫，她的眼神突然黯淡下來。

2004年9月的一天晚上，已懷孕三個月的馬麗在出完診回家的路上，因山路濕滑，一個踉蹌跌到數(shù)米高的山崖下，導(dǎo)致孩子流產(chǎn)，且子宮破裂，致使她永遠無法生育。

“什么？她不能生孩子了？”楊曉波的母親聽后如同五雷轟頂，她拉著兒子的手苦求，“兒啊，這婚不能結(jié)，你要咱家絕后嗎？”

楊曉波放出“狠話”：“孩子大不了領(lǐng)養(yǎng)！”最終，母親讓步了：“生不了孩子，至少要回縣城?！?/p>

老人的要求并不過分，沒有母親希望兒子和兒媳兩地分居。馬麗帶著慚愧決定離開洛居村?；氐叫l(wèi)生站，她依依不舍地收拾行李，突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醒來時，馬麗已躺在床上，恍惚中看到一個孩子給自己喂水。她清醒了，“是楊軍！我接生的第一個孩子！”原來，3歲的楊軍跟著媽媽經(jīng)過衛(wèi)生站時，發(fā)現(xiàn)了倒在地上的馬麗。

她忽然覺得，這么多年，值了。

那晚在電話里，她幾次欲言又止，內(nèi)心不斷掙扎：走，村里的病人怎么辦？不走，怎么對得起曉波？

“你的決定我都支持。”男朋友似乎是最懂馬麗的人，他早料到這個結(jié)果。

5年后，兩人領(lǐng)了結(jié)婚證。馬麗說：“我們沒辦婚禮，怕病人多，耽誤事。”

好“媽媽”“壞”媽媽

5歲的毛小劍，只要遠遠地看到馬麗，就會開心地喊：“馬麗媽媽！”兩歲半的楊丹東每次來到馬麗的診所，都會撲上去，奶聲奶氣地說：“馬孃孃，抱?！边@些年，在馬麗親手接生的300多個孩子的眼里，她就是第二個媽媽。

這些溫暖讓馬麗開心，可永遠無法彌補她不能做母親的缺憾。

2010年，她和丈夫領(lǐng)養(yǎng)了8個月大的男孩楊俊毅。而對于自己的孩子，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壞”媽媽。

馬麗在冕寧縣城為丈夫和孩子租了一間單人間，沒有廁所，沒有廚房。兒子想媽媽，可說好一個月一次的見面，常因村民的病情被拖延。漸漸地，孩子習慣了媽媽的缺席。“我一回家他就問，媽媽，你哪天走？”馬麗說。她明白，兒子其實希望自己能多陪陪他?？蛇@樣最普通的要求，馬麗也無法滿足。

從結(jié)婚到現(xiàn)在，每年的春節(jié)、中秋節(jié)，每到團圓時刻，她和丈夫總是天各一方。對于公公婆婆，她更是無暇照顧。

在浙江電視臺的《中國夢想秀》上，馬麗的夢想是為衛(wèi)生站添置一臺B超機和胎心監(jiān)測儀。她說：“有了B超機，村里的孕婦就不用坐10個小時的汽車去縣醫(yī)院檢查了?！庇浾邌査骸坝袨樽约旱膲粝雴?？”她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有，但我覺得太自私，不現(xiàn)實?！?/p>

“說說吧。”

“我想讓兒子住好一點的房子?！?/p>

這個在常人看來一點不自私的夢想，讓馬麗羞于啟齒。

最后悔的一次

即便不是好妻子、好母親、好兒媳，對活著的人來說，她還有彌補的機會；但對逝者來說，“壞女兒”這份懊悔，一輩子都沒法彌補了。

2008年，馬麗剛回到縣城的家中，卻得知了噩耗：父親得了肺癌，晚期。她難以置信，曾經(jīng)像山一樣的父親居然垮了。這次回家，弟弟妹妹強烈要求：“姐，你不能走，多陪父親幾天！”

可事實上，一接到鄉(xiāng)親們的求診電話，馬麗又忍痛把父親交給弟弟。她再三向家人道歉：“爸爸，對不起，山里有人等著我救命?！?/p>

一個月后，她接到弟弟的電話：“醫(yī)生下病危通知書了?！?/p>

她忍住悲痛，準備立刻回縣城。可正當出門時，村民湯開富家派人來請她為妻子看病。馬麗恨不得馬上見到父親，可湯家人也急等她救命。懷著極其矛盾的心情，她還是與來人一道奔向湯家，途中給家人打去了電話：“爸就交給你們了?！?/p>

當她把病人送進手術(shù)室時，電話響了：“姐，爸走了?！?/p>

電話這頭一陣沉默，醫(yī)院走廊里聽到兩聲清脆的耳光。她掛掉電話，流著淚水一路趕回老家為父親送行。

如果失去孩子算一場意外，沒有見父親最后一面卻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喃喃地重復(fù)著同樣一句話：“如果我能早點回家……”可是，一切沒有如果。

父親去世后，她是真的想離開了。

她甚至都背著行李走到了村口的木橋?？煽吹綐蝾^來送別她的幾十個村民，她又走不動了。

淚眼婆娑的馬麗心里想著病逝的父親，可一閉眼，眼前出現(xiàn)的都是村民：誰去給羅洪大爺換藥，汪明琴快要生了吧，村里的孩子們又是誰來給他們打預(yù)防針……

終于，她又一次留了下來。

14年，馬麗嘗過酸甜苦辣，接生了470多名新生兒。

她早已和村民們親如一家。村民鄭祥芬說：“如果需要的話，我愿意拿命給馬醫(yī)生?！闭f得出這話的，洛居村不止鄭祥芬一人。

（楊麗麗摘自《情感讀本》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