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華
清代科場,防弊視為要政,行法亦不姑息。在《欽定科場條例》中,對防止考場舞弊的有關規(guī)定是相當嚴密的。《清史稿》中稱:“有清以科舉為掄才大典,雖初制多沿明舊,而慎重科名,嚴防弊竇,立法之周,得人之盛,遠軼前代。”可實際上,清朝舞弊案接連不斷,層出不窮,防不勝防。
清代歷史上,有三次大的科場舞弊案,分別是順治十四年的江南丁酉科場案、康熙五十年的江南辛卯科場案和咸豐八年的順天鄉(xiāng)試戊午科場案,并以戊午案的影響最大。
咸豐八年(1858年),順天鄉(xiāng)試開場于八月初八日,九月十六日揭榜。十月初七日,御史孟傳金上奏咸豐帝,指出此次鄉(xiāng)試有諸多舞弊行徑,提及中式舉人平齡朱墨不符,引起物議沸騰,請?zhí)匦袕驮?,并立案審查。御史孟傳金奏折有何內容,有關論著中多語焉不詳,筆者翻閱清宮檔案中,惜尚未查到原折。
曾參加復勘戊午順天鄉(xiāng)試試卷的郭嵩燾在其日記中有相關記載,所記當較為真切。據(jù)載,御史孟傳金所參科場違規(guī)事共有“四款”:“或主考壓令同考官呈薦,或同考官央求主考取中,或同考官彼此互薦,或已取中而臨時更改”。最后才“以平齡朱墨不符附參”。咸豐帝感到事態(tài)嚴重,遂命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戶部尚書全慶、兵部尚書陳孚恩會審此案,并特令“此旨爾等看完,交軍機處寫明發(fā),孟傳金原折不必交軍機處”。由此拉開了重治主副考官科場舞弊的序幕。
平齡系滿洲旗人,素嫻曲調,曾以“票友”身份登臺演戲,科考期間還在外爨演,雖沒有違反清律規(guī)定的“優(yōu)伶”不能參加科考,但其不學無術,竟高中鄉(xiāng)試第七名,才被人詰問。載垣、端華提審平齡,訊問中舉之事,其支吾不清,未久病死獄中。復勘平齡試卷,竟發(fā)現(xiàn)其墨卷內草稿不全,朱卷詩內有七個錯別字曾被改過。查詢結果,鄉(xiāng)試同考官鄒石麟稱此事為他所為,并以為錯別字為謄錄時筆誤,便代為改正。十月二十四日,咸豐帝指派載垣、端華、全慶和陳孚恩監(jiān)視,由刑部尚書趙光、翰林院編修郭嵩燾等人在圓明園的九卿朝房復勘全部試卷,最終發(fā)現(xiàn)本年鄉(xiāng)試主考、同考荒謬至極,應訊辦查議者竟有50本之多,甚至有一試卷中錯字有300多,竟得中式。咸豐帝大怒,下令將主考官柏葰革職,副考官朱鳳標、程庭桂解任聽候查辦。
戶部尚書肅順等人訪蹤查跡,案發(fā)不久就于案外訪出同考官浦安與新中式主事羅鴻繹曾交通關節(jié)。十月初十日,載垣、端華等傳訊當事人羅鴻繹。經過審訊,羅鴻繹供出:他為了在順天鄉(xiāng)試中取中,求助同鄉(xiāng)兵部侍郎李鶴齡,李又轉求其同年進士、鄉(xiāng)試同考官浦安。中式后,羅前往答謝房師浦安,浦安告知務必前去酬謝柏中堂門丁靳祥,稱“爾之取中,多靳君之力也”。案情繞峰一現(xiàn),門丁靳祥參與科場舞弊,其主人柏葰想必與此有關。肅順等人為之欣喜,奏報咸豐帝速令柏葰交出證人靳祥。此前,靳祥已隨同柏葰之侄、分發(fā)甘肅知府的鐘英離開京城,最后在陜西潼關截獲歸案,押回不久病死獄中。
進而審訊浦安、李鶴齡,他們將主考官接受囑托情節(jié)和盤托出。原來李鶴齡在接到羅鴻繹的條子后,交與同考官浦安。浦安批改考卷時,果然見到一試卷與該條子相符,便留中待薦。主考官柏葰批閱時認為此卷不符中式,便讓靳祥告知浦安欲將此卷撤下。浦安稱其房內中式之卷只此一本,懇求留中,柏葰知后亦樂送人情,便取出另一中式試卷,換成浦安房內試卷,使羅鴻繹得中正榜。事成后,浦安向柏葰送贄敬銀16兩,李鶴齡則向羅鴻繹索要銀500兩,其中300兩轉給浦安。
第二年新年剛過,載垣、端華、全慶和陳孚恩四大臣聯(lián)合奏報案情,力請將柏葰按照清朝法律中交通囑托、賄買關節(jié)之例,擬定為斬立決。案情已明,而且清朝律例中有可參照之例。但由于柏葰為當朝大學士,地位顯赫,是否批準這一奏請就成了當時極其嚴重的政治問題。
載垣四大臣聯(lián)銜上奏的當日,咸豐帝便在勤政殿召見諸親王、軍機大臣、內務府大臣和各部尚書商議此案。咸豐帝詢問各親王大臣“柏葰有無屈抑”時,諸大臣皆默默不言。其實,這是咸豐帝想以柏葰在中樞多年,勤慎無咎,欲從寬處理,對其從輕發(fā)落。
此時,肅順卻當?shù)盍帲J為科舉是“取士大典,關系至重,亟宜執(zhí)法,以懲積習”,柏葰罪不可恕,“非正法不足以儆在位”。咸豐帝難以駁斥,亦認為肅順言之有理,柏葰觸犯科條,“通榜有憑,難于曲宥”,不得不準其所請。午后三時,肅順與刑部尚書趙光奉旨赴市曹監(jiān)刑,將大學士柏葰斬首,柏葰成為有清一代因科舉舞弊被處死的唯一大學士,同時斬首的還有同案犯浦安、李鶴齡、羅鴻繹三人。
作為此案最終裁決者的咸豐帝,對科場舞弊深惡痛絕,他更想借處死考官之機肅清吏治。嘉道以來,吏治敗壞,正如曾國藩所言:“京官辦事通病大要有二:曰退縮,曰瑣屑;外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敷衍,曰顢頇。”這四種“習俗相沿,但求茍安無過,不求振作有為,將來一有艱巨,國家必有乏才之患”。咸豐帝對此深有察覺,曾指出,官吏腐敗風氣能否扭轉,直接關系到清王朝的生死存亡。他也深知科場舞弊與時政的關系,輕則會阻礙朝廷選拔士子,重則會影響士子對時政的評價,進而危及政權鞏固。咸豐帝對柏葰藐視科場規(guī)制、接受囑托之事極為痛恨,稱從來典試,大小諸臣從無敢以身試法輕犯刑章者,不意柏葰以一品大員,乃辜恩藐法。戊午科場一案對整治科場積弊和肅清吏治確實收一時之效。
肅順犯顏直諫,力斬大學士柏葰,對整肅科場秩序、整肅官場吏治起到了極大的震懾作用。經過戊午科場案,科場風氣為之一變?!白源藨唾樱徤陨酝職?,而大員子弟亦不敢視為故物,公然攫取矣?!?/p>
辛酉政變中,肅順斷命,科場舊習再度沉渣泛起。同治初年,慈禧太后秉政,為博取寬大之名,凡派搜檢王大臣請求訓示時,必告諭曰:“勤慎當差,莫要多事?!奔窗凳疚鹨褭z也。光緒十九年鄉(xiāng)試,應試士子延緩交卷,士子相沿成習,視為故然,若少加約束,就加以喧嘩。監(jiān)臨、提調、監(jiān)視等官員也多是寬免縱容。清朝末年,科場秩序敗劣,肅順整肅科場秩序的成果亦付之東流,可謂是“此科場氣運之所以終,而國之所以亡也”。
(摘自《學習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