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君杙
在人類文明史上,地處亞歐大陸東、西端的中國和西方都曾創(chuàng)造了輝煌燦爛的古代文明,留下了無數(shù)寶貴的文化遺產,其中就包括那些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史學活動。然而,由于中國和西方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不同,文化背景殊異且二者長期不通聲息,所以,古代中國和西方在史學的發(fā)展模式上也存在著明顯的分歧,如古代中國的史學是一種官、私雙軌并馳的發(fā)展模式,而古代西方的史學則大多由私人為之,與國家政權之官僚體系的關系較為疏遠。不過,事事均無絕對,在中世紀西歐早期的查理曼時代,加洛林王朝的宮廷也曾短暫地出現(xiàn)過與古代中國官方史學頗為類似的修史活動——宮廷編纂年代記的活動?!锻跏曳ㄌm克年代記》(Annales regni Francorum)這部史書就是這種官方修史活動的結果。鑒于這部史作在西方史學史中所具有的特殊地位,筆者以為認真考察它的官方屬性是非常有必要的,因為這能夠拓寬我們對于西方史學的認識,使我們的認識視野不再被那些歷史定論所束縛。由于古代中國官方史學的活動非常發(fā)達,為我們提供了某種理想化的比照對象,所以,本文試圖通過與之相比較的方式,對《王室法蘭克年代記》所蘊含的官方屬性作一淺顯的剖析。
筆者以為這是由于加洛林宮廷及其統(tǒng)治者對于官方修史活動的支撐和依托所致。在古代社會里,有組織的、官僚化的文化活動大多建立在君主制度較為完備和發(fā)達的國度之中,因為完備和發(fā)達的君主制能夠確保有穩(wěn)固的經濟基礎以及相應的官僚機構來支撐這種有組織的、官僚化的文化活動。從這一角度來審視,古代中國的官方史學能夠維系千年而不衰,與其較早且持續(xù)性地實行君主專制制度有關。反觀西方,無論是古希臘的城邦民主制、羅馬的共和制、元首制、還是中世紀建立在貴族分權基礎之上的君主制,對于經濟資源的掌控和調撥能力以及國家機器的規(guī)模程度方面都大為遜色。所以,古代西方難以產生與古代中國相比肩的官方史學。由此可見,官方史學需要以國家政權的力量為依托方能產生和維系,而在查理曼時代,加洛林宮廷及其統(tǒng)治者醉心于文化教育,恰好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對于官方修史的活動起到某種支撐和依托的作用。
縱觀查理大帝的一生,不僅武功赫赫,而且文治輝煌,因為他清楚地懂得“馬上得天下,但不能馬上治之”的道理,他要通過對基督教思想的提倡和宗教教育的發(fā)展來統(tǒng)一民心,以使自己靠武力征服得到的龐大帝國能夠長治久安。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的,必須提高其居民,尤其是神職人員的文化水平,使他們能夠正確地領悟和宣講教義。他在致富爾達修道院住持鮑古爾夫(Baugulf)的一封書信中,強調了學術與基督教信仰之間的關系:
這種以王者和尊者為“正統(tǒng)”的撰史風氣在《王室法蘭克年代記》中同樣存在,而且比古代中國的官方正史有過之而無不及,可以斷言《王室法蘭克年代記》這部史著處處滲透著以加洛林王朝君主為中心的官方立場。其行文形式強烈地表現(xiàn)了這一點,自759年起,在《王室法蘭克年代記》每則年度詞條的結尾處,修纂者總是不厭其煩地寫道:“矮子丕平或查理曼在某某地慶賀圣誕節(jié)或復活節(jié)?!笔フQ節(jié)和復活節(jié)均為基督教紀念救世主耶穌基督的宗教節(jié)日,《王室法蘭克年代記》的修纂者采用這種寫作程式,或許是為了直觀地呈現(xiàn)加洛林君主與救主同在一處的鏡像,故而,加洛林君主的種種作為也皆能為救主所庇佑。從文本內容來看,《王室法蘭克年代記》對加洛林王朝的偏袒和維護主要體現(xiàn)在如下幾個方面:
第一,宣揚墨洛溫、加洛林兩朝鼎革易代的“天與人歸”。
第二,夸勝諱敗,對于查理曼發(fā)動的戰(zhàn)爭,凡屬取勝者均大書特書,而對失敗的戰(zhàn)役卻只字不提,或者干脆顛倒黑白,以敗為勝。
第三,在查理曼統(tǒng)治時期,皇室內部叛亂迭起,陰謀頻生,同時那些被查理曼征服的民族也時叛時服,對于上述反叛,《王室法蘭克年代記》不僅一概加以貶斥,而且還力求彰顯查理曼的寬大仁慈。
第四,關于加洛林君主與羅馬教宗之間關系的記載,《王室法蘭克年代記》存在著一種抬高前者、貶抑后者的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