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楠

摘 要：《挪威的森林》是日本著名作家、“日本80年代文學(xué)旗手”村上春樹的代表作之一。作品中女主角直子的結(jié)局讓不少讀者扼腕嘆息。本文以直子為研究對象，從姐姐的自殺、摯愛的戀人木月的自殺及唯一的救贖者渡邊對直子的拯救三方面入手，探討他們各自給直子帶來的死亡陰影。從而理解直子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必然性與合理性。

關(guān)鍵詞：《挪威的森林》 ?直子 ?死亡

《挪威的森林》自1987年面世以來至今，持續(xù)暢銷、熱度不減。有研究者認為，其魅力就在于除了優(yōu)美的故事情節(jié)，彌漫在作品中的孤獨、傷感的情緒引起了現(xiàn)代人的共鳴。直子可以說是《挪威的森林》中的靈魂人物之一，她身上所具有的柔美、病態(tài)和孤獨感支撐起整個作品的氛圍。作品描繪的木月、直子和渡邊，渡邊、直子和綠子，渡邊、直子和玲子這一系列三角關(guān)系中，直子都擔(dān)任了舉足輕重的角色。因此，直子人物形象的分析與把握，對理解整部作品能起到積極意義。在小說內(nèi)容上，直子的情緒的起伏與變化，精神狀態(tài)的向上與憂郁，對小說情節(jié)的走向與推進都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例如，在小說中，直子的幾次情緒崩潰，都微妙地改變了她與渡邊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從而改變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在人物性格上，直子與喧囂的外在世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恬靜、孤獨、敏感、柔美卻又有些病態(tài)。有研究者將這種病態(tài)稱為“不能抵達他者心靈的疾病”，或是“隔離感”。而直子自己也深深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同。在給渡邊的信中多次重復(fù)自己在精神上并不健全。

誠然，正如直子在信中提到的一般，“我不健全，比你想的要不健全”，“我們身上帶有反?！?，“請不要怨恨我，我是不健全的人”，“不正常，我心里明白”，直子的確在精神狀態(tài)上有所失常，她不能像普通人一樣正常地左右和控制自己的情緒和語言。

但是，直子并不是一味地消沉、墮落于這樣的不正常之中，她非常迫切和積極地尋找著能引領(lǐng)她走出這不正常世界的人或方法。從直子努力地想建立起與渡邊的戀人關(guān)系，到她進入阿美寮接受療養(yǎng)，再到她轉(zhuǎn)去大阪的醫(yī)院接受治療，都是直子希望走出扭曲的世界，進入正常世界的“救贖”過程。但是最終，直子經(jīng)過了種種的努力，仍舊未能走出困擾她的不健全的世界，也沒能夠完成自我救贖，無法擺脫籠罩著她的死亡陰影，選擇了用自殺的方式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而這揮之不去的死亡陰影，有三個主要的來源。從時間上看，首先是與直子親密無間的姐姐，其次是與仿佛是“另一個直子”的戀人木月，最后是無法為直子驅(qū)散陰影的渡邊。

一、家族的死亡陰影

姐姐的自殺，可以說是直子人生中第一次直面親人死亡的打擊，也是直子第一次接觸死亡這一殘酷而冰冷的現(xiàn)實。姐姐是直子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人物，對直子對于自己的人生定位起到了很大的影響作用。姐姐是“屬于無論讓干什么都拿第一的那種類型”，并且無論是學(xué)習(xí)、體育還是人際關(guān)系都處理得井井有條，稱得上是一個完美的人。而直子覺得自己無論如何追趕都不能成為與姐姐一樣的人，因此“從小就決心當(dāng)一個可愛的女孩”。由此可見，正因為有姐姐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樣本，直子才得以在幼時便可與姐姐相比照，把姐姐作為參照來審視自己，觀察自己，從而定位自己。姐姐在直子心目中是占有重要地位的。

而姐姐的死帶給直子的震撼與傷害非常之大。首先，從直子的敘述中，可以看出她與姐姐非常親密，關(guān)系也“非常融洽”。姐姐“真像對待可愛的小妹妹似的，買各種各樣的小東西送給我，領(lǐng)我去各種各樣的地方，教我怎樣用功，同男朋友約會時也帶我一起去”。作為年齡稍長的一方，姐姐對直子是非常疼愛的，充滿了關(guān)懷與給予。與此同時，直子也非常依賴獨立而優(yōu)秀的姐姐，有什么事情都“經(jīng)常找姐姐商量”。而姐姐在消沉的時候，會把剛放學(xué)的直子叫到房間里“問一問我那一天都做了什么”，“還談感想，提建議”。姐姐的這種做法，既是對直子的關(guān)心與愛護，同時通過與直子的互動與交談，也可以使自己逐漸走出消沉的情緒。直子與姐姐之間的感情是充滿溫情的，是相互慰藉的。而正因為感情深厚，在姐姐自殺時，直子才會在感情上受到巨大的創(chuàng)傷。其次，姐姐的死是沒有征兆的。父母都說姐姐是“聰明剛毅的孩子”，而姐姐也確實在各方面都出類拔萃，遇到事情“全都一個人解決”。在自殺前沒有反常的舉動，也沒有人了解姐姐自殺的原因。姐姐的死突如其來，也是直子在心理上遭受傷害的原因之一。另外，發(fā)現(xiàn)姐姐自殺的正是直子。聽聞死亡的信息與親臨死亡的現(xiàn)場所感受到的死亡的恐怖與震撼是不同等級的。而直子正是姐姐自殺現(xiàn)場的發(fā)現(xiàn)者。直子是這樣向渡邊描述姐姐陰暗而恐怖的自殺現(xiàn)場的：

本來我以為她睡著了呢，不料姐姐沒睡，站在窗口前，脖子稍歪，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就像在思考什么。房間里一片昏暗，燈也沒開，所有東西都顯得朦朦朧朧的……剛要開口時，心里猛地一震：原來脖子上有一根繩索。那繩從天花板梁上筆直地垂下來——那可是真直，直得可怕，簡直像用墨斗在空間“繃”地打下的一條線……腳尖像跳芭蕾舞一樣緊繃繃地伸著……臉也看了，不能不看。

即使在多年以后，直子對當(dāng)時房間里的情境及姐姐僵死的狀態(tài)都能做細致完整的回憶與描述，可見當(dāng)時的景象給直子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疤幱谔撁摖顟B(tài)”，“就像體內(nèi)什么東西僵死了似的”，“像死在床上似的”，從目睹姐姐自殺情境的直子的反應(yīng)中，可以看出她精神上遭受了巨大的創(chuàng)傷與打擊。

直子在講述完姐姐自殺后對渡邊說“我是個比你想的要不健全得多的人。我病的時間比你想的要長久得多，根也深得多”。渡邊所知的直子不健全的根源應(yīng)該是木月的自殺，而直子卻說“長久得多”“根也深得多”。可見，直子的精神失常應(yīng)該追溯到姐姐的自殺。姐姐的死亡可以說是直子生命中的第一層死亡陰影。

二、戀人的自殺打擊

如果說，姐姐的死亡只是給直子帶來了死亡的恐怖，那么木月的自殺則將直子拉入死亡的黑暗中。

直子與木月“從三歲開始就在一起玩”，“知根知底”。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戀人，但是也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戀人。兩人的感情夾雜著難以割舍的親情和心靈相通的友情。他們像捆綁在一起的兩個人，或者說像一個人表現(xiàn)出的兩面。直子說，“木月死后我就不知道到底應(yīng)該怎樣同別人交往了”?？梢姡弊优c木月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緊密到無法再容許第三人插足的程度，也可以說直子的交際圈里最主要的人物，幾乎占據(jù)全部空間的人物就是木月。如此在精神上幾乎已經(jīng)合二為一的兩個人，在只有他們兩人的世界里達到了一種平衡。然而，在這個平衡的世界中，當(dāng)一方突然離開，另一方也會因突然失衡而陷入混亂崩潰，而不能繼續(xù)之前的正常生活。而木月的自殺，也徹底改變了直子一直以來的生存軌跡。

渡邊在回憶直子時，描述到木月自殺以前，直子喜歡穿鮮艷的衣服，每次出現(xiàn)的時候總是被一大群人圍著。所以，直子雖然因姐姐的自殺在精神上遭受了巨大的打擊，但在木月自殺之前，她還保持著較為正常的精神狀態(tài)與生活狀態(tài)，至少可以正常地與人進行交往。但木月自殺后，直子的生活狀態(tài)就完全失常了。她開始穿著樸素的衣物，變得不能準確自然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不能正常地與人交流，在面對渡邊時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而幾度情緒崩潰。直子在與渡邊談?wù)摻憬阕詺r，仍然可以用平靜的口吻進行敘述，并且情緒也沒有太大的起伏。但與渡邊談?wù)撃驹聲r情況便不同了。最初，關(guān)于木月的話題是類似禁忌的存在，渡邊與直子都謹慎小心，不去觸碰。而在阿美寮直子主動坦露與木月的往事時，還是禁不住情緒的失控與崩潰。可見木月的死對直子的傷害打擊是更為深刻的。木月的自殺與姐姐有許多相似之處。他們自殺時年齡都是十七歲，并且在自殺前都沒有征兆，他們沒有留下任何遺書，因此自殺的原因一直都無解。正是這種相似性給了直子精神上的雙重打擊。木月的自殺本身就是對直子內(nèi)心世界的一次致命撞擊，而木月自殺與姐姐的高度相似性，仿佛是對姐姐死亡的復(fù)刻與回放，因而木月自殺對直子心理的影響是放大的，加倍的。姐姐的死與木月的死在此時高度疊加，同時襲向直子，使她徹底陷入死亡的陰影之中。

三、渡邊的救贖失敗

事實上，渡邊并沒有直接帶給直子死亡陰影，但是他卻沒有能夠為直子驅(qū)散死亡的籠罩，沒有帶領(lǐng)直子走出她陷入的扭曲的世界。雖然姐姐與木月的死深深影響了直子，并使得她的精神世界變得不正常。但即使是這種深深壓抑在不正常的境遇之中，直子對生仍然是充滿執(zhí)念的。她與渡邊談?wù)撃驹聲r曾說“死的人就一直死了，可我們以后還要活下去”。這表明了直子想要擺脫死亡的陰影，希望回歸正常世界并生活下去的意愿。直子曾表示渡邊是她“同外部世界相連的唯一鏈條”，因此，在直子走出陰影的過程中，身為唯一鏈條的渡邊自然就要起到鼓勵與引導(dǎo)的作用。

直子為自己能夠逃離死亡的陰影是做出過努力的。她積極地嘗試同渡邊建立起戀人的關(guān)系。第一次在電車上與渡邊相遇時，直子就主動邀渡邊下車，暗示了自己希望接近渡邊的意愿。之后直子與渡邊每周日見面，直子會自然地挽住渡邊并把手插進他的衣袋，而這些都是戀人之間才會有的親密舉動。但是，面對直子情感的流露，渡邊的回應(yīng)卻總是難以與之同步。一方面是因為，直子與渡邊之間，一直橫亙著木月的影子。對于直子來說，木月是曾經(jīng)深愛的戀人，而對于渡邊來說，木月又是中學(xué)時代唯一的且最好的朋友。木月的死對雙方都造成了深深的傷害，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兩人之后的命運走向。因此，木月夾在直子與渡邊之間，而雙方都不能徹底擺脫木月死亡對各自的影響。而另一方面，也有渡邊自身性格的原因。渡邊曾說自己的心外有一層殼，外面的東西很難進來。顯然，直子最終也沒有能打破渡邊心外的殼而走進去。直子與渡邊在情感的表達上都是內(nèi)斂的、含蓄的。他們都不能夠像積極熱情的綠子一樣，正面而直接地表達內(nèi)心的情感。而要引導(dǎo)直子走出死亡的陰影，恰恰需要的是綠子身上所具有的勇敢與積極。但對于常常脫口而出“怎樣都無所謂”的渡邊來說，他身上缺乏的正是這種正面的向上的力量。

渡邊是能夠拯救直子的唯一人選，但是因為木月的阻礙以及他自身性格的影響，他沒有能夠完成帶直子走出死亡陰影的救贖。直子也沒有能夠擺脫死亡的枷鎖，而以與姐姐同樣的方式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直子曾經(jīng)談到，她最喜歡早晨，“一切都好像重新開始似的，中午時間一到我就有些傷感，晚上最討厭”。直子喜歡早晨，憧憬新的開始，說明她對回歸正常的生活是充滿期待的。直子希望自己能迎來新的一天，也希望在新的一天能夠迎來新的自己。但是，姐姐的死讓直子初嘗死亡的恐怖，木月的自殺又將她推入死亡的籠罩之中。而直子與外界的唯一鏈條，唯一能夠拯救自己的渡邊，又時常陷入混沌、自顧不暇，也未能完成對直子的救贖?？梢哉f直子的自殺是一種悲哀，但也是她難以逃遁的結(jié)局。

參考文獻

[1] 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M].林少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2] 尚一歐.村上春樹小說藝術(shù)研究[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有限公司，2013.

[3] 張俏巖，宿久高.從《挪威的森林》看村上春樹的孤獨感[J].日語學(xué)習(xí)與研究，2003（4）：61.

[4] 三浦雅士.村上春樹和這個時代的倫理[A]//文壇偶像論[M].巖波書店，2002：10-11.

[5] 郭勇.穿越生與死的界線——論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J].國外文學(xué)，2006（4）：10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