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傳奇是在吸收了六朝志怪小說以及史傳的基礎上發(fā)展成的一種新小說體裁，也是中國古代小說達到成熟的標志，兩者有著明顯的區(qū)別。筆者主要通過對作品的深入挖掘，分析兩者在內容和藝術上的顯著不同。

關鍵詞：唐傳奇;志怪小說;內容;藝術

“傳奇者流，源蓋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繪，擴其波瀾，故所成就乃特異，其間雖亦或托諷喻以紓牢愁，談禍福以寓懲勸 ，而大歸則究在文采與意想，與昔之傳鬼神明因果而外無他意者，甚異其趣矣?！盵1]（p40）“文采”與“意想”為傳奇體小說文體的本質特征，也是傳奇體小說區(qū)別與先唐小說與雜傳，走上中國小說發(fā)展史文體獨立之路的標志。[2]（p49）可見魯迅把唐傳奇的成就歸結為文采和意想兩個方面?！拔牟伞辈粏沃肝霓o的華麗，而應該包括唐傳奇小說在藝術上的特色在內。而“意想”則指內容的豐富和深刻，[3]（p170）用以區(qū)別六朝志怪小說單純的傳神說鬼的淺薄思想。

一、 內容：關注幽冥鬼怪神異之事與關注現(xiàn)實人生

由于志怪小說作者大都生活于動亂的魏晉南北時期，再加上從秦漢以來宗教迷信思想的盛行從而促使了志怪小說的起興。在盛行的神仙方術之說以及侈談鬼神、稱道靈異的社會風氣的影響之下形成的志怪小說，在其內容主要是記敘神仙鬼怪之事也就無可厚非了，尤其以東晉干寶的《搜神記》為代表。

由于唐代傳奇作家自覺創(chuàng)作意識的覺醒，唐代社會繁榮，政治開明的社會環(huán)境，促使作家們更加積極地關注社會現(xiàn)實生活，抨擊社會弊端。唐傳奇異于志怪小說的第一大變化就在于改變了志怪小說張皇鬼神、稱道靈異的題材內容。唐傳奇雖然也寫奇文逸事，但大多取材于現(xiàn)實，寫現(xiàn)實中的人、現(xiàn)實中的生活、人間的奇事奇聞，開始關注現(xiàn)實中人的情感以及人的命運的走向，思想性明顯增強以此區(qū)別于志怪小說為鬼神立傳、證明因果報應的目的。歷史題材的作品如陳鴻祖的《東城老父傳》以真實的傳聞故事作為題材，描述了唐代斗雞之風氣，反映唐玄宗時代的史實，以此來反思封建王朝興衰更替的原因，給人以警醒。陳鴻的《長恨歌傳》取材于史事而加以鋪張渲染，以安史之亂為創(chuàng)作背景，描寫了唐明皇和楊貴妃之間愛情發(fā)展的曲折經歷。如愛情題材的《鶯鶯傳》、《霍小玉傳》、《李娃傳》等，還有如英雄俠義題材飛《紅線》、《聶隱娘》、《昆侖奴》、《虬髯客傳》也都從不同側面反映了唐代社會的現(xiàn)實情況，前兩篇反映了藩鎮(zhèn)武將為了各自利益而勾心斗角、爭奪權力的社會現(xiàn)實;《昆侖奴》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唐代社會的一些貴族階級畜養(yǎng)昆侖奴的社會現(xiàn)象以及當時的中國與非洲一些國家的經濟交流;《虬髯客傳》從側面反映了晚唐王朝的衰敗沒落的晚景。

唐傳奇的“甚異其趣”不僅表現(xiàn)在取材現(xiàn)實上，而且就算是一些描寫神仙鬼怪，帶有神奇怪異色彩的作品，其創(chuàng)作動機與志怪小說也多有差異，大部分作品是為了表現(xiàn)一定的社會主題。如陳玄祐的《離魂記》在離奇的故事中蘊藏著青年男女對封建婚姻制度的強烈不滿以及對自由愛情的大膽追求。因此，唐傳奇未必是為了追求神奇而寫神奇，神奇怪異的故事往往只是一種表現(xiàn)手法和手段而已。還有如《枕中記》、《南柯太守傳》同樣從志怪小說發(fā)展而來，燃情節(jié)更加豐富，雖然寫的都是夢境以及主人公的奇特經歷，但其中所表現(xiàn)出的建功立業(yè)、權臣陷害、榮華富貴、無疾而終等等情節(jié)，正是社會上宦海浮沉的縮影。

由此可見，唐傳奇無論是語涉精怪，還是描寫社會人事，傳奇作者都在作品中熔鑄進了他對現(xiàn)實生活的真切體驗，由志怪走向現(xiàn)實，這是唐代傳奇小說的一大發(fā)展。

二、藝術區(qū)別

由于我國是個史學傳統(tǒng)淵源極為深遠的國度，史著強調“實錄”的精神，長期以來滋養(yǎng)了、但也束縛了小說的發(fā)展。漢魏六朝時期的小說，不論是“記人間言動”還是志怪記異，在作者的心目中其實都是當做曾經發(fā)生過的真事，“未必盡設幻語”。[4]（p12）

然而由于唐代傳奇作家創(chuàng)作意識的覺醒，作家對傳奇體小說的本體文學性認識的提高，如沈既濟的《任氏傳》的名言是“著文章之美，傳要秒之情”，正是這種文學性的本體體認，才使傳奇體小說“莫不婉轉有思致”，再加上“行卷”的目的，作家開始主動創(chuàng)作小說，采用虛構、細節(jié)等手法來提高作品的藝術魅力，從此改變了漢魏小說的紀實傳統(tǒng)。

（一）虛實關系

六朝志怪小說作者由于在主觀上只是在忠實載錄而不是創(chuàng)作小說，記錄手法比較簡單質樸，所以形成了文體短小，文筆簡樸的特點; 而唐傳奇的作者則將情節(jié)的傳奇性與現(xiàn)實性進行融合統(tǒng)一，將情節(jié)的虛構、想象與作品的敘事藝術融為一體，同時對傳聞進行了再加工。

以歷史和現(xiàn)實生活為題材的作品，如《東城老父傳》通過東城老父賈昌的一生的經歷揭示了唐玄宗時代歷史變遷，作者借助賈昌之口反映了安史之亂給國家、百姓帶來的深刻影響。其中如對唐玄宗開元盛世景象的描繪和杜甫的《憶昔》、元稹的《連昌宮詞》對盛世景象的敘述大致相同，只不過杜甫、元稹用詩歌所寫的內容，陳鴻祖用傳記體小說來表現(xiàn)。但是，對賈昌的發(fā)跡以及驪山斗雞的場面的細節(jié)描寫并不能等同于歷史事實，而是作者用藝術虛構手法的一種在創(chuàng)作。對于一些愛情作品也在一定的事實基礎上進行虛構，如《柳氏傳》講的是韓翊與柳氏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兩人從屬意到結合、經歷戰(zhàn)亂后又從分離到重合的曲折歷程，突出了韓、柳之間的感人愛情?！读蟼鳌芬查_創(chuàng)了寫現(xiàn)實生活中愛情故事的風氣，對后代的小說有很大影響。其中韓翊的生平科考，與《柳氏傳》敘事相合。故事的基本情節(jié)可能是有所依據(jù)，但在細枝末節(jié)上不免有出入?？偟膩碚f，以真人真事為基礎而又加以一定程度的藝術想象，這是傳記體小說的普遍特征。蔣防的《霍小玉傳》寫詩人李益和妓女霍小玉的故事，可能就是以當時傳聞的一些軼事為基礎的。小說里所寫的人物事件是有依據(jù)的，但是對于具體時間以及李益猜忌病的傳聞是有疑點的，但是這些并不影響作者的寫作意圖，也不能對李益形象的塑造有礙，除此之外作品中的人物如鮑十一娘、霍小玉等更是虛構的人物。如果說，《霍小玉傳》、《東城老父傳》、《柳毅傳》、《南柯太守傳》等，要么有所依托，要么作者借以顯示文采，但基本都是有所依據(jù)的，到了沈亞之、牛增儒等人撰寫《秦夢記》和《玄怪錄》是，情況就大大不同了，他們完全擺脫了小說“依托”的傳統(tǒng)，全靠憑空想象。以《秦夢記》為例，作者發(fā)揮天馬行空的想象，作者自述自己在夢中到了秦國，游說穆公，替秦穆公率兵征伐，歷下大功。穆公因幼女弄玉的丈夫蕭史先亡，便將弄玉嫁給他為妻，授官左庶長，禮遇隆厚;然而弄玉卻又無疾而死，他便向秦穆公告辭離去。這可以說是天方夜譚。更加荒唐的是，文中竟然寫到，已經成仙的弄玉，竟然莫名死去。這些故事既不見于野史，也不是民間傳說。顯然是作者完全拋棄了“紀實”的陳規(guī)，這樣的描寫完全是作者想象虛構的產物。

（二）細節(jié)描寫的增多

因為六朝志怪小說的作者深受史學寫實原則的影響，小說只不過是他們的一種客觀記錄而已，“粗陳梗概”正是志怪小說特點的一個精確的概括。因為記錄下來的歷史或者逸聞軼事都是很久流傳下來的，其中的人和事只能用用簡要的方式概括。同時，這些小說是根據(jù)各種資料追憶而成，這在干寶的《搜神記序》中也有反映。所以細節(jié)描寫是史著和志怪小說所缺少的，因為有了細節(jié)描寫就可能加上了作者虛構的成分，前代的人事作為當代的作者來說一些生活細節(jié)是無法知道的。而唐傳奇作者逐漸擺脫了史傳實錄的手法，而是追求“著文章之精美，傳要眇之情”的小說文體之美，細節(jié)描寫可以增加文章可信度，可以豐富人物的形象描寫，是不可或缺的手段。

如《李娃傳》寫的是李娃與滎陽生的愛情由合而離，又有離到復合的曲折過程。其中寫李娃和鴇母涉及驅逐滎陽生的過程中，作者極其細心的表現(xiàn)出了李娃既有與鴇母勢力丑陋的一面，同時又通過細節(jié)的描寫表現(xiàn)出了與鴇母不同的一面。當滎陽生“資財仆馬蕩然”之時，小說是這樣寫的：“邇來姥意漸怠，娃情彌篤?！边@就說明了，李娃同滎陽生的關系，除了有妓女與嫖客的皮肉與金錢的交易關系之外，還有一定的真實感情。這就是她后來能夠轉變幫助滎陽生的基礎。[5]（p353）《任氏傳》中有關任氏美貌的細節(jié)描寫就很精采，寫鄭六第一次見到任氏時，作者通過一些動作語言的細節(jié)描摹把他那又驚又喜的心態(tài)刻畫的生動有趣。還有如韋崟在聽到鄭六說他獲得一佳麗后，表面諷刺他肯定獲得一個丑陋的女子，但心里不踏實，暗地里派遣小童去偷偷地觀察一番。這段通過主仆兩人的一問一答，步步緊逼的簡短的語言描寫，從側面寫出了任氏的美麗。細節(jié)描寫的增加，不僅說明了作家虛構意識的增強，而且也說明了中國古代小說從傳奇開始逐步擺脫史傳的影響，走向獨立地位的努力。史學雖也是以敘事為主，但是描寫大都比較簡單，像《史記》中的一些人物傳記中的一些細節(jié)描寫已經引起了一些批評家的懷疑，因為史料和史家實錄原則的規(guī)定，細節(jié)描寫的過多，就會顯得不真實。

（三）語言風格

漢魏六朝小說屬于“筆”的范疇而非“文”，筆記體的作品是用質樸的散體語言來記述簡單的事物，如《胡母班》就是用的簡單質樸的語言記錄了胡母班傳書故事;唐代傳奇由于受到當時流行的詩歌以及古文運動的影響，其語言出現(xiàn)詩化的傾向，語言風格顯得既質樸又華麗?！读銈鳌分凶髡哂袝r候用簡潔明快的語言敘述事件，如描寫錢塘君拯救龍女的經過，采用了洞庭君與錢塘君的問答形式，對話十分簡潔，節(jié)奏緊湊，而錢塘君的形象如在眼前。有時候用詩化的語言，渲染氣氛，表達情思;如從接回龍女，柳毅、洞庭君、錢塘君飲酒正酣時所用的三首楚歌中可以了解到洞庭君仁者長者風范、錢塘君率直天真的一面，以及柳毅解人之憂的俠義心腸，三人借三首楚歌各自表達心意，充滿了詩情畫意，同時也渲染了一種其樂融融的氣氛。

總而言之，唐傳奇語言突破了“筆”的藩籬，它表現(xiàn)出新奇的特點。描寫人物的語言該簡則簡，該繁則繁，把握準確，同時采用生動的對話;敘述事件簡潔生動;唐傳奇的語言雅俗共賞，華采與質樸相結合，從而大大提高了唐傳奇的表現(xiàn)能力。

三、小結

唐傳奇雖然在題材上表現(xiàn)出了與志怪小說一脈相承的一面，但是卻有著明顯的不同之處，傳奇作家通過虛構藝術以及細節(jié)描寫來炫耀文采的同時，賦予了作品深刻的社會內涵，來抒發(fā)自己的見聞感受，達到干預現(xiàn)實的目的，這不僅明顯區(qū)別與六朝志怪小說的“粗陳梗概”、內容單薄，而且為蒲松齡抒發(fā)“孤憤”創(chuàng)作《聊齋》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參考文獻：

[1] 魯迅著.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中華書局，2012.

[2] 黃霖主編.中國分體文學學史（小說學卷上）[M].山西：山西教育出版社，2013.

[3] 周先慎.中國文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4] 王枝忠著.漢魏六朝小說史[M].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

[5] 董乃斌審訂.古代小說鑒賞辭典（上冊）[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4.

作者簡介：尚彥磊，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古代文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