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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的禍與福

2015-08-13 23:30徐文華
山西文學 2015年8期
關鍵詞:山西

徐文華

1

1949年天津解放。那時,大街上貼出了不少宣傳革命道理的“大字報”。我差不多每天都出去看,等于讀了不少不用花錢買的書。這些“書”沒有白讀,我于當年9月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二十兵團,后又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公安部隊,從天津到了北京。我在公安部隊先是在后勤部,后又到政治部,最后到公安軍干部學校。當過會計,文化教員、政治教員,始終沒有搞上文藝工作。

其實,我從童年就有許多色彩斑斕的夢。

1932年農歷二月二十六日,我出生在天津郊區(qū)楊柳青。楊柳青有年畫之鄉(xiāng)的美譽,其年畫不僅有300多年悠久的歷史,同時技藝精湛,以木版套印和人工彩繪相結合的方法制作,既具刀鋒版味,又有彩繪之美,風格獨特,是全國年畫產品之冠。我8歲時,母親病故,全家就搬到了天津市內,住在南市。天津的文藝創(chuàng)作也很繁榮,如著名作家劉云若的《紅杏出墻記》、宮白羽的《十二金錢鏢》,膾炙人口,迷倒了一代人。天津也是出文藝人才的地方,京劇名丑劉趕三,武生三大流派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黃月山與譚鑫培、汪桂芳鼎足而立的孫菊仙,都是天津人。那時,著名的評劇學員新鳳霞,就和我家住在一條名叫“華林后”的小街里,她的妹妹新鳳妹,還有一個弟弟,都和我同在“中一學?!弊x書。就是我家住的那個雜院里,有警察,也有唱評戲的,還有唱歌的。這樣,耳濡目染,我不但喜歡上了美術,也喜歡上了戲曲和音樂,后來又喜歡上了文學。

可我父親對我喜歡的那些全看不在眼里,他也許想叫我成為一個商人什么的,所以,每天一有空就教我打算盤。我呢,實在沒有這方面的天才,無論如何也學不會,為這,沒少挨打。

不久,我們就搬了家,雖然還是沒有出南市,卻住進了榮業(yè)大街的所謂“榮業(yè)大樓”內,雖然有樓上樓下之分,其實也是個大雜院,做買賣的人多。

“榮業(yè)大樓”對面,有個租書攤,擺著很多新舊小說,大多是武打和言情。我父親文化水平并不高,可他沒事時也愛租兩本書看。我呢,也受了他的影響,他不在家時,我也把書拿來看。記得我看一部張恨水的《夜深沉》,很是投入,父親回來了我也沒覺著。當我看完一回,抬起頭來時,才發(fā)現(xiàn)父親正驚喜地盯著我呢,他說,看樣兒你能看懂書了,行啊,長學問了!后來我又看了老舍的《月牙兒》,給我的印象非常之深,不知為什么,光想哭。從此我就又喜歡上了文學。

正如歌德所說:“一個人不能騎兩匹馬,騎上這匹,就要丟掉那匹。聰明人會把凡是分散精力的要求置之度外,只專心致志地去學一門,學一門就要把它學好。”所以,在以后的歲月里,我就更向文學傾斜了。不過,我可是不知道,如作家喬典運所說:玩字的人禍福無定,可能一篇文章作得好便飛黃騰達,一切都擁有,也可能一字之差,命喪黃泉,險!

我從1954年開始向外投稿。那時,我在公安軍干部學校當政治教員。第一篇稿件原是寄給《北京文藝》的,他們把它推薦給了《北京日報》,竟很快在該報副刊《文化生活》上發(fā)表了,題目是《捉虎》,寫一個公安戰(zhàn)士捉住一個倒販糧食的不法分子的故事。這篇文章的發(fā)表,對我是個很大的鼓勵。我還把這篇文章剪下來寄給了父親,他很快回信說,他看了以后笑得合不攏嘴,并說我現(xiàn)在是“咱徐家門里最有文化的人了”。接著,我又在《北京日報》上發(fā)表了一篇《護秋》。

這兩篇小東西的發(fā)表,引起了我們公安軍內部刊物《公安戰(zhàn)士》編輯部的注意,給我來信,叫我為他們寫稿。

這時,我才開始因為沒有生活而苦惱。

現(xiàn)在也許有人不明白,你就在生活當中,怎么能說沒生活呢?那時,提倡寫“工農兵生活”,說深入生活,也是指“深入工農兵生活”,胡風不是說了句“到處有生活”嗎?好,成了批判對象,后來又被打成“反革命”。

盡管如此,我多少也還有些“生活”,如我小時曾生活在農村楊柳青,參軍后又和后勤部運輸處輜重連的戰(zhàn)士們常接觸。我就根據(jù)這點生活,開始寫起小說來。第一篇小說,寫了8000余字,題目是《新人社的大紅馬》,寄給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辦的《文藝學習》。這篇稿子先是退回來了,但后來又要走了,發(fā)表在1955年第8期《文藝學習》上,原來是和另一篇也是寫“馬”的小說放在一起發(fā)表的,而且還配發(fā)了評論,題目是《談兩篇同類題材的小說》。最叫我高興的是,我最喜歡的作家老舍的文章《文藝工作者忙起來吧》,也發(fā)表在這一期的《文藝學習》上,這對我不能不說是一個巨大的鼓舞。

接著,我寫了第二篇小說《下地》,也寄給了《文藝學習》。這次,和上回一樣,先是把稿退回了,而且編輯還把發(fā)稿單給我寄了來,以求理解,我一看,就明白了。原來,編輯要發(fā)這篇小說,審稿人馬烽同志寫了這樣一句話:寫得不算太好,但要發(fā)也可以。不過后來編輯部又把這篇稿要回去了,說是他們要出叢書,這篇稿還能用。

在當時,我并不覺有什么,現(xiàn)在想來,十分感動,兩次退稿,又兩次再要回,那時的編輯對作者是多么認真負責啊,而且我又是一個無名小卒!

那時,《北京文藝》編輯部對我也很關心,常叫我去參加通訊員會議,一位孫編輯不但引我參觀了編輯部,給我單獨講了《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寫作特點,還告訴我說,以后有機會要引我見一見主編老舍。

這些,對我的教育、影響都很大,后來我自己當了編輯,對青年作者及其來稿也是分外熱心。

2

1955年春,我和一批轉業(yè)軍人集中到山西忻縣的一個村里進行培訓?!渡轿魅請蟆飞缦聛磉x人時,竟然選上了我,分配到編輯部文學藝術組(后改為文教組),當上了副刊編輯。

當時,地方上的“肅反”運動已進入尾聲。我所在的文教組,除組長汪洋外,有三名編輯編副刊,一個叫朱鳴,因病住院,一個名叫郭春塘,再一個就是杜源。由于郭春塘、杜源都是肅反對象,雖然還上班工作,基本上是在等待處理,所以,除我是新來的以外,沒過多久,又從省政府調來一名編輯,名叫韓鐘昆。

《山西日報》社自己就有個圖書館,我在這里讀了不少書,也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

給我印象較深的,有這樣幾件事:

——我去報社以后,副刊改名為《云岡》。請誰題字?我們選定郭沫若先生。給他去信以后,很快就回了信,并寄來了他寫的“云岡”二字,每個字都寫了三四樣,以供挑選。這使我們很受感動,決心要把《云岡》辦好。

——新調來的編輯韓鐘昆同志在省政府工作時結識了著名作家趙樹理的女兒趙廣建,他從她那里拿到一封趙樹理寫給趙廣建的信,大意是勸女兒要樹立正確的人生觀,無論干什么工作,只是社會分工的不同,并無高低貴賤之分。比方說,我當作家寫書給你看,你當理發(fā)員給我理發(fā),這有何不同?都是社會的需要,大家平等。當時,韓編輯就把這封信編好,在《云岡》上發(fā)表了,產生轟動效應,不但全國各報刊爭相轉載,而且后來還編入中學課本。一篇好稿的作用就這么大,這對我也是個教育。

——我們那時當編輯,基本上沒有“拉關系”、“走后門”這一說,像現(xiàn)在的《文學自由談》所公布的“本刊選稿六不思路”中的“不推敲人際關系,不著眼作者地位”,基本都能做到。如一個名叫賈炳智的農民作者,寫來一篇小說,由于生活氣息濃厚,郭編輯就“甘為他人做嫁衣”,經過加工、整理,達到發(fā)表水平,見了報。這篇作品在副刊發(fā)表以后,反響也很大,后來還被中國青年出版社選編進全國青年作者優(yōu)秀作品選集中。我自己也是這樣,選發(fā)了不少青年作者的作品,同時退了一些知名作者的稿。

不久,我們組的肅反對象得到處理,杜源留用,郭春塘被送勞改。大約一年后,郭春塘又回到報社。回來那天,一個人先到了宿舍,因為沒有人理他,也沒有人看他,他就獨自哭了起來。不管怎樣,郭春塘總算又上了班,繼續(xù)和我們一起編《云岡》。不過,他躲過了初一,卻沒有躲過十五。

這期間,我又寫了幾篇東西,主要有小說《木梁糾紛》,寄給了《文藝學習》,和《下地》一起,被編入?yún)矔墩镜酶咭稽c》中,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還寫了一篇小說《分家的喜劇》,寄給了上海的《萌芽》發(fā)表。此外,還寫了點文藝評論和雜文,如為由馬烽、西戎創(chuàng)作的電影《撲不滅的火焰》而寫的評論《激動人心的“火焰”》,為《山西日報》內部刊物《通訊往來》寫的《從一首詩談起》,特別是雜文《略談爭鳴》,在《山西日報》發(fā)表后,引起文藝界的共鳴,反響較大。我在那篇雜文里,特別提出:“對真理的追求,是需要勇氣的,而這種勇氣,也需要敢于大膽地獨立思考,發(fā)表己見?!闭l知,后來我正是在這一點上吃了大虧。

1957年,開始了“反右”運動,在這次運動中,不但我們文教組原來的兩個肅反對象——郭春塘、杜源,又因他們要組織什么“裴多菲俱樂部”,被打成“右派”,而且擴而大之,我也因在“大鳴大放”中說了些真話,如“農民糧食不夠吃”、“胡風不是反革命”等,也被錯劃為“右派”。

我之所以被錯劃為“右派”,固然因“禍從口出”,而且“不知悔改”,但郭春塘要“戴罪立功”,把我和他說的一些話,如“錯的要改正,對的要堅持”等,也寫成大字報,對我進行了“揭發(fā)”,則起到了很大的推波助瀾的作用。

3

1958年春,我被下放到文水縣開柵村“勞動改造”。

不過,說真的,當時由于心里坦然,并不覺得有什么失落的痛苦。從我的性情上來說,我和老舍相似,“對于朋友,我永遠愛老粗。長發(fā)的詩人,洋裝的女郎,打高爾夫球的男性女性,咬言咂字的學者,滿跟我沒緣,看不慣?!彼?,到農村生活,我并不在乎。何況,丁玲也提出作家(當然我還不能算作家)最好“到群眾中去落戶”,這樣,才能深入生活,熟悉生活,反映生活啊。

然而,慢慢我明白了,我所深入了解的生活,如大躍進、大煉鋼鐵、大食堂等,在當時說來,是萬不能真實地去寫的,寫了,非受批判不可。河北農民作家申躍中,就因寫了一篇小說《一盞抗旱燈下》,1959年即被批為“歪曲、丑化了大躍進”。試想,連抗旱都不能寫,還能寫什么呢?

在這期間,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下,我也寫了幾篇反映“新人新事”的作品,如《老伴在劇團里》《蘭花姑娘》《生產隊里的小伙》等 。分別發(fā)表在《山西文化》《云岡》《火花》等省市刊物上,但均不敢用真名,只用了幾個筆名,如艾華、楊柳青、華不實等。用艾華,意即自己正在遭厄運;用楊柳青,除了懷念自己的家鄉(xiāng)楊柳青外,還因為我也喜歡楊柳,“千萬條陌頭細柳,條條不忘本,常常俯首顧著下面”;用華不實,意即說明我寫的這作品浪漫主義多,理想主義多,華而不實。正如巴金所說:把夢想代替現(xiàn)實,拿未來當作現(xiàn)在,好話說盡,好夢做全,睜開眼睛,還不是一場大夢!

當然,我也寫了點自己較為滿意的作品,如《集市》,《山西日報》發(fā)表時標題被改為《買鞋引起的回憶》;還有一篇《魏大姐》,但沒有機會發(fā)表,“文革”開始時又被交城“四清”工作隊抄走。再有,就是兩本日記了,因我不能保證里面的話句句正確,怕“四清”工作隊再來抄,只好一頁一頁地撕著燒了。

人說,蹉跎歲月是對生命的摧殘,生命只有在奮爭中才能留下軌跡。但在極“左”年代,發(fā)表一點東西也真不容易。稿子寄出去了,編輯部為了“保險”,決定用的稿子往往還得先和作者所在單位聯(lián)系,征求意見,問同意不同意發(fā)表?要是不同意,比如給你說兩句作者“思想不進步”什么的,那就寫得再好人家也不敢用了。我那時向外投稿,只能用“曲線戰(zhàn)術”,先把稿寄給朋友,如大同市的文友石玉,然后再以石玉的名義向外寄,用筆名發(fā)表,這樣,倒也發(fā)表了幾篇,總算留下點“軌跡”。

然而,很快,新的厄運又來了?!拔母铩鼻跋?,《山西日報》曾開展了一次關于如何“突出政治”的討論。所謂“突出政治”,就是林彪、“四人幫”堅決反對鄧小平所提出的抓經濟建設,就是要人們哪怕是餓著肚子也要“萬歲不離口,語錄不離手”。由于我就生活、勞動在最基層,對實際最了解,可就是忘了自己是老幾,竟也參加了討論,寫了一篇討論稿,題目是《政治好突出,關難過》大意是用事實說明光講突出政治,人們的生活要是得不到改善、提高,人們并不認可,甚至還要抵制。這篇討論稿被《山西日報》選中,把標題改為《話好說,關難過》,發(fā)表了出來。這下不要緊,可給我?guī)硪粓龃鬄碾y,“文革”一開始,就把那篇僅有幾百字的短文說成是“反對突出政治”的大毒草。難怪廖沫沙嗜好拉窗簾睡午覺,竟也被罪加一等,誣為“反對紅太陽”了!。你拉窗簾睡午覺,不是反對紅太陽是什么?

4

期望和等待,終于使我看到了“四人幫”被粉碎。我的錯劃“右派”問題得到了平反。1978年春,我被分配到文水縣廣播站搞編輯工作。一切都過去了,只有真理留著。就在這一年的年底,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勝利召開。我想,春天來了,該是播種的時候了。

1980年春,我被吸納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山西分會會員,并被呂梁地區(qū)選為代表,于4月3日出席了山西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

文代會以后,呂梁地區(qū)廣播電視局不但為我出版了《積葉集》,我還寫了些小說、報告文學和雜文,如發(fā)表在《山西日報》上的《不老的老王》《花花公子》,《呂梁文藝》上的《我當辯護人》,《山西農民報》上的《一車糞肥一車歌》,《人民政協(xié)報》上的《讓我們廣交朋友》等。

這里,我想就《讓我們廣交朋友》一文的寫作,說一下粉碎“四人幫”以后,一個文人的靈魂的回歸。

這個人,就是我在《山西日報》社工作時的同事,郭春塘編輯。

反右時,郭春塘被打成“右派”以后,為了“戴罪立功”,當時不是對我也進行過“揭發(fā)”嗎?粉碎“四人幫”以后,他的問題不但得到改正,而且重新回到了《山西日報》社,1986年春,當他得知我在文水縣時,便連夜給我寫來了一封情透紙背,充滿懺悔的信:

文華:

我一直在打聽你的下落,今天,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

文華,我們都是凡人,我更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我無意效仿盧梭寫什么《懺悔錄》,但到了晚年,我總對人生困惑不解,尤其對自己的一生困惑。我現(xiàn)在情緒不好,心緒不寧,經常想自己到底是個什么人?1948年以前,舊政權的一名小狗也。乃至有所了悟,辦些好事,又怕賠了卿卿性命。如果那時“墮落”的靈魂得到拯救,倒也好,省得再欠下心靈的債務;如果斷了名利、生物求生的凡根,倒也落下個心安理得。反右期間,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下,我害了自己,“墮落”的靈魂又行復活,由于鬼魂未死,為運動嚇破了膽,自己對自己胡說,又胡說了別人。最讓我慚愧的有兩件事:一是你的事,你本來是為我好,而我反而亂咬,這真像《智取威虎山》上的欒平。二是我說人家王××,王××說過毛××,這個人太壞,而我,就要把王××,說的毛××,說成是毛澤東。我像瘋狗一樣咬了人。因此,我常想,我本質上是壞人,我的歷史問題由于在政策改正的范圍內得到了改正,但我的靈魂是不應改正的,除非我已向上帝深深的追悔,把自己的罪行獻在祭壇上,把自己的靈魂獻給上帝,讓他們對我進行公正的處罰。

文華,我也常想,那時,你為什么能倔強地站出來,不屈于當時的形勢,敢說公道話,并且以后也仍不屈于不義;而我則嚇破了膽,成了地道的“小人”,而且以后不論受多大罪,都要低著頭服“法”,絲毫也不覺得可悲呢?與你相比,我的靈魂不是太渺小了嗎?兩相映照,我是全無主見,生物的求生欲大于人類的良知和歷史責任感。這使我深深慚愧。我只在我的歷史問題得到改正以后,才逐漸知道了自己的丑惡。

人格與生存,對我來說,在一個政治運動中,兩者必擇其一。你欲維護人格之尊嚴,社會之正義,就得付出生命的代價;而欲苛全肉體,最好出賣靈魂,不,是舊靈魂又復活。我知道,我比不得你,要加我的罪容易得很,我想,這也是我當時“積極爭取減輕”的原因。然而,叛賣行為并沒有救了自己?!痢?、××,人家聰明,不管怎樣救了自己,而我,就像被打昏了的一條蟲子,一個生物,一只狗,本能地擺動,不分內外,失去理智,只知自己求生,就胡叫亂咬。

文華,這段經歷,想起來,簡直是一種精神折磨和譴責。客觀給我造成一生苦難自己不求解脫,反而再拉扯上別人,一同去嘗試這苦難。我想,我老了,一個凡人,不需要別人蓋棺定論,但自己要認真想一想了。我對自己總是很失望,很悲觀。雖然,我現(xiàn)在自信還是個好人,別人也很尊敬我,但想起內心的歷程,就感到丑陋不堪。我也曾力求對我對不起的人好一些,但我不能補償于萬一,因為我是個渺小的人,權限也很小。因此,只好學學老莊,抱樸見素,寧靜致遠。這不是逃避責備,而是閉門思過,檢查自己的內心,它的卑怯,它的不安。

我想,我是極可悲的。在搖晃小紅書的年代,我一直咒罵自己的出身、歷史、向黨坦白,十分虔誠地追求“內心的革命”,十分賣力地勞動改造,以求“贖罪”,這是可悲的;現(xiàn)在,真讓我自尊、自愛、自己做人了,又要做對“贖罪”的贖罪。我想,這是我真正的靈魂的回歸,新生的洗禮,大概從即日起。

文華,我現(xiàn)在每夜都做許多奇怪的夢,那些夢,總是和反右的經歷及以后與改造有關的夢幻,對我總是攪擾不清,也說明時代的影子太深太深地印在了我的靈魂里。我想,我最好把我的心態(tài)史真實地寫一寫。我想這樣設計:一個人肉體得了癌癥,即將死亡。他的夢困擾著他,使他不安。他決定清理自己,把 一生中最陰暗的心態(tài)公開。他找不到慰藉,似乎需要皈依一種宗教,接受洗禮和超度。他終于在想象的氛圍中死去,死去時他才片刻成了一個“人”。我想,這種東西不會得到發(fā)表,但我一定在不久的將來寫出來,做為對我自己靈魂的鞭笞,以洗去他的齟齬和躁動不安。我覺得,我的一生的價值也許就在于向人們展示我的靈魂的丑陋,讓人借鑒,讓人知道,他一生下來時,就不可選擇地面臨著一種強大的傳統(tǒng),精神的傳統(tǒng),所謂個性,是多么有社會性,而在人類走向未來,走向光明中,空洞和黑點有時集中在一些人們身上,掙扎和擺脫,成為一個光明的人,多么困難。想起這些,有時真是傷心,我覺得我十分怪異,別人也說我變了。我曾給人一個印象,德高望重,正直誠實,不會搞現(xiàn)在的一套,猶如外星人來到現(xiàn)在的世界上,甚至不會為自己的利益而努力,但他們又怎知道我的陰暗呢?人真是奇怪,面貌行徑,內心和言詞,為什么總不能一致?總那么虛假?

文華,你可以寫寫我們那段歷史,塑造像我這樣的典型人物,不論虛構或真人真事,我都歡迎。這是一次真正的洗滌,把我的污濁洗去,讓我安心地躺在骨灰盒里。你不寫,我離休了也要寫。只是,我的智力不夠,而且記憶力減退,許多具體事情記不起來了。我不能埋怨任何人,任何時代,這段歷史中許多人的渺小歷史,都有非凡的意義??上胰狈ψ銐虻乃囆g手段,也少有哲學思考。我想,你比我有才能,你應該把這段歷史寫出來,或許我們寫出來后,看不到它的意義,但終究會被人們認可:啊,這是一代極其不幸的人,極其可憐的人,我的可憐,其中也包括可憎!

在這之后,郭春塘還給我來過信,甚至是在深夜由于內心的愧疚不能入睡而起來給我寫的信,讓我鞭笞他的靈魂,他的丑惡。

北大才子張中行在答記者問時曾說過:

我(記者)問:在您的一生中最不能原諒的人是什么?

張中行答:借助運動整別人的不能原諒,損人利己的人不能原諒,無情無義的人不能原諒。

但陳凱歌也說過:

無論什么樣的社會或政治的災難過后,總是有太多原來跪著的人站起來說:我控訴!太少的人跪下去說:我懺悔。當災難重來時,總是有太多的人跪下去說:我懺悔,而太少的人站起來說,我控訴!

其實,郭春塘就是“災難過后”跪下去說“我懺悔”的“太少的人”中的一個,同樣難能可貴。

下面,是我寫給郭春塘的一封回信:

春塘同志:

新年快樂。

看了你的兩封來信,坦率得簡直叫我吃驚,我又不能不為你的熱情和真誠所感動,時光年評價巴金的《隨想錄》,曾說這部說真話的大書是“力透紙背、情透紙背,熱透紙背”,我覺得你這兩封信也是這樣。你向我毫無保留地剖析自己的靈魂,我并不感到你多么丑惡,反而使我感到一種“壯美”?!皦衙馈币辉~有來源。巴金的《隨想錄》中的一些文章,就是“還債”的,柯靈在一次報告會上說,巴金的這種“還債”,是把自己的心血淋淋地挖出來,一刀一刀當眾臠割。藝術上有所謂壯美的境界,此即一種。這種壯美,來源一種偉大的精神,即作家毫不文過飾非,對自己的一切是負責的,對人民是負責的。我們從《文選》中,可以感受到一種高尚人格力量的震撼。我覺得,你這兩封信也是這樣。我一再拿巴金和你相比,并不是說你就和巴金一樣偉大,不,正如你說的,我們都是凡人;但巴金那樣偉大的人物還“欠了債”,這說明了一個什么問題呢?主要是環(huán)境。我們誰也不能把誰怎么樣,是當時的環(huán)境造成的。巴金說他在十年內亂中,承認“四人幫”的權威,低頭哈腰,甘心任他們宰割,自己也有“責任”,但他要通過剖析自己的靈魂,剖析我們的時代,我們的社會,以便留下有益的教訓。這就是他的高明之處。所以,我認為你現(xiàn)在感到“困惑不解”,“矛盾痛苦”,“不知如何解脫”,主要是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你在信中說:“我想,我只在改正以后,才逐漸知道了自己真正丑惡”,又說:“我想這是我真正的靈魂的回歸,新生的洗禮,大概從即日起”,這也是必然的。為什么?因為環(huán)境變了,于是,巴金變了,你也變了。所以,我從不計較過去的那些個人恩怨。你也應當明白過來,從而“解脫”出來。要知道,巴金,你,我,偉人,凡人,都不能不受環(huán)境的影響。所以,在新的環(huán)境下,我也就不同意你“云游四方,一了百了”,還是同意你“奮斗一番”。有個偉人說過:一滴水怎樣才不會干涸?把它投到大海里去。人也是這樣。

此外我又寫了《讓我們廣交朋友》一文,發(fā)表在1986年7月15日的《人民政協(xié)報》上,盡管該文并非專門針對郭春塘而寫,但多少也說出了我對“春塘現(xiàn)象”的一些看法。我想,郭春塘還不是要用別人的鮮血染紅自己頂子的人,他只不過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罪過”。正如作家李國文所說:在知識分子群中,面臨這種只有痛批才能自保的嚴峻時刻,有人說違心的話,有人做違心的事,便是不以為奇的了。個別知識分子的兩面性,投機性,庸人哲學,茍且主義,形成的某種人性上的扭曲和畸裂,以致窮兇極惡,也是歷次政治運動不斷擴大化,殃及無辜,制造冤假錯案,產生許多悲劇的根本原因。

5

八十年代前期,文藝狀況較好,在創(chuàng)作上,一批作家貼緊時代,努力反映改革歷史進程中人們的精神狀態(tài)、道德觀念、個人遭際的變化,頗有時代新意和認識價值。但后來在西方文藝思想的影響下,也出現(xiàn)了一批淹沒時代精神為藝術而藝術或傾向于性意識的性心理完全寫自然人本性的作品。老實說,我不喜歡這些作品,并且有針對性地寫了不少雜文,說出了我的看法?,F(xiàn)舉幾例:

《山西日報》曾發(fā)表力群的文章,對小說《永不回歸的姑母》提出了批評意見,為此,《山西日報》開展了一場討論。于是,我寫了一篇題為《社會風氣與作家的使命》的文章參加討論,并很快發(fā)表在1988年4月6日的《山西日報》上。我說,社會風氣不好,需要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來扭轉,那么,做為人類靈魂工程師的作家,有沒有責任呢?在文藝史上,雖有“為藝術而藝術”和“為人生而藝術”的爭論,前者否定文藝的社會效果,后者注重文藝的社會效果,但作為社會主義國家的作家,回答應當是肯定的,正如鄧小平同志所說的,要“認真嚴肅地考慮自己作品的社會效果,力求把自己最好的精神食糧貢獻給人民”。然而,在我們當今的文壇上,恥于談使命感、責任感以至于認為立足于使命感和責任感寫作品便是“非文學”現(xiàn)象,已經相當普遍。當有人問起他們?yōu)楹味鴮懽鲿r,竟回答“因為這東西很騙人”,或為了“滿足自己”,為了可以“改變我的命運”。居然沒有想到要為改變我們當前的世情和民風負些責,出些力。因此,我說,可喜的是,現(xiàn)在一些作家、藝術家已經注意到這一問題,并開始了“對話”,如力群同志已這樣開了頭,我實在佩服他的勇氣。正如陳沂同志在看完歌劇《星光啊星光》后所說的:“我們一定要用積極的發(fā)揚正氣的東西,抑制那些歪風邪氣的東西,一定要通過我們的作品、提倡好的社會風尚和道德品質,造成一個人人學習,積極進取的良好的社會風氣?!?/p>

也是1988年,我在9月14日的《山西日報》上又發(fā)表了《并非“玩笑”》一文。那是針對馬烽同志在答《山西日報》《黃河》副刊問中談到性描寫問題時所說的一段話而寫的。馬烽說:“文學作品中涉及不涉及性描寫?寫到什么分寸為宜?這是作家自己的事情,誰也不能定個標準。我只希望我們當代作家們能從社會效果方面多考慮一下,特別不要忘了對青少年的影響!如果你對作品中有涉及到這方面的情節(jié)、場面,而又拿不準主意的話,怎么辦呢?開句玩笑,不妨先讓你的兒女們看看,這是一種很好的檢驗方法?!蔽艺J為,這一回答很妙,馬烽同志的說法既含蓄、又深刻,并且說出了我心里有而筆下無的話。所以,就寫了《并非“玩笑”》一文,談了自己的一些看法。我說,看電視時,最叫我難受的,是當全家人圍坐在一起看時,經常出現(xiàn)男女調情、親嘴甚至更不堪入目的情節(jié)。每到這時,想到我周圍都是兒女、媳婦、孫子,就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我們實在不該坐在一起看這種東西。我說,當然,“食色,性也”。但“性愛”并非“肉欲”。要叫我寫,如果不是為了表達些什么,說明些什么,只是一種純生理性的描寫,還是不必“展覽”為宜,只要“點到”就可以了。比如老舍的長篇小說《駱駝祥子》,寫到祥子和虎妞發(fā)生關系時,只寫到“屋內來了燈”就完了,再沒向下寫,可是讀者也就意會到了。又如托爾斯泰的長篇小說《復活》,寫到聶赫留朵夫誘奸瑪絲洛娃時,也只寫到“把她抱到自己的房間里去”就完了,下來是一行空白,接著再寫時,已是聶赫留朵夫從這個房間里“走出來”,來到門廊上,站住不動,極力思索剛才發(fā)生的這件事的意義了。但誰也明白作者留下的那行空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盡管如此,祥子、虎妞、聶赫留朵夫、瑪絲洛娃的形象照樣鮮明,作品的主題照樣深刻,也并不影響《駱駝祥子》和《復活》成為世界名著。所以,我說,我們在文藝創(chuàng)作上不應有禁區(qū),但一個進步的作家在進行創(chuàng)作之前,實在應當考慮到我國的國情,社會效應,怎樣使自己的作品有益于人們的身心健康;實在應當多進行一些藝術的升華,以提高人們的道德和審美水平。

我還針對期刊和書籍出版委頓,讀者銳減,失去“轟動”這一現(xiàn)象,寫出了《你為誰而作》,發(fā)表在1989年5月16日的《山西文藝報》上。我說,造成文學現(xiàn)狀的原因,說法很多,就我自己來說,我很少讀現(xiàn)在的一些作品,就是試著讀一下,無論如何也讀不進去,甚至讀不懂,特別是有些詩,半天也鬧不清寫的是些什么。于是我說,假如我們寫作品不是只寫給自己看,不是只寫給自己小圈子里的人看,而是“為人民服務”,寫給大眾看,就不能不了解中國讀者的文化現(xiàn)狀和審美要求,就不能生搬硬套外國的東西,從而使自己的作品日益高傲論、自賞化、內向化。陳荒煤有一段話說得很好:“任何文化發(fā)展的歷史,都有一個不斷探索、創(chuàng)新、提高、豐富的歷程。但恐怕不能斷言,探索與創(chuàng)新,提高與豐富的結果,是為了脫離群眾。倘若我們文化發(fā)展的結果,只能成為大中城市社會上的‘高檔產品,只被少數(shù)讀者或觀眾欣賞。那么,我們的文藝能為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作出更大的貢獻嗎?”我認為,有的作家,就是叫他寫得能“雅俗共賞”、“曲高和眾”一些,好像也辦不到。其實呢,通俗文學并不是嚴肅文學的對立者,通俗文學的正道也是嚴肅的,比如白居易做詩務求老嫗能解,白居易不同樣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大詩人嗎?老舍、趙樹理也是這樣。而浩然就聲稱自己是通俗小說家。陳荒煤認為作家寫作品是給廣大讀者看的,一篇東西寫出來,即便是十分的“高檔”,十二分的“超水準”,百分之百的陽春白雪,卻沒人能看懂,或很少有人能看懂,你這作家當?shù)眠€有什么味道?所以,最后我說,中國的作家,還是為大多數(shù)中國讀者的閱讀需求而寫作吧。

1980年代,確實是一個讓人懷念的年代,我一次次參與到文學爭鳴與討論之中,還做過許多基層的文化工作,精力充沛、思維活躍,就不再贅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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