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

2014年12月17日上午9時，江西南昌市東湖區(qū)的玉帶河中出現(xiàn)一具女尸。經(jīng)警方查實，殺人犯居然是死者13歲的兒子……

分是學生的命根更是家長的臉面

2001年春天，江明亮降生了。在狹小的出租屋里，爸爸江申生抱著兒子，開心地轉(zhuǎn)了一圈又圈，用胡茬親吻孩子嬌嫩的小臉。躺在床上的厲彤雨幸福地說：“從今天起，兒子就是我此生最大的事業(yè)和希望了。”

厲彤雨沒讀過大學，中專畢業(yè)就參加了工作，不久后，與做業(yè)務員的江申生結婚。生活穩(wěn)定后，厲彤雨想要通過成人自考來達到自我提升的目的，可此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已經(jīng)準備了一半的自考便這樣耽擱下來。生下兒子后，厲彤雨告訴自己：生活苦一點累一點沒關系，只要我兒子長大能出人頭地，就算當媽的付出再多也無所謂。

江明亮剛5歲半，就被望子成龍的厲彤雨送進小學一年級。入學當天，厲彤雨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亮亮，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考大學，當博士。要是學習不好，長大就只能當工人，掃大街，特別特別辛苦，明白嗎？”江明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上學后，江明亮很爭氣，成績始終在班級名列前茅。可是，到三年級上半學期時，他的成績竟然退步了。厲彤雨十分著急，看著考試卷上可憐的分數(shù)，含著眼淚掄起巴掌，打紅了明亮的屁股。老師打電話給厲彤雨：“江明亮上學早，年紀偏小，三年級很重要，需要理解的東西越來越多，他就會跟不上。你們平常要讓孩子多做些題，多為他講解，讓他慢慢適應?！?/p>

平時都是厲彤雨監(jiān)督孩子學習，讓他多做題沒問題，但講解方面，厲彤雨感覺力不從心。有些奧數(shù)題她自己也搞不明白，只能根據(jù)答案判斷兒子的對錯。而英語更是讓厲彤雨頭疼，許多單詞她根本不認得。家中學歷最高的是大專畢業(yè)的江申生，偶爾能指點明亮學習，可他是公司的業(yè)務員，成天出差，每月在家的天數(shù)屈指可數(shù)。厲彤雨找不到教育兒子的好辦法，無奈之下只得將兒子送進輔導班?？墒且粋€學期下來，明亮的成績并沒有進步。

期中考試結束，班里召開家長會。會前自由交流時，鄰座的一位媽媽對厲彤雨說：“常聽我家孩子提起，你家明亮比她小兩歲呢，可每次考試的分數(shù)總比她多。我真羨慕你，培養(yǎng)出一個這么聰明的兒子?！眳柾陮滟澓苁鞘苡茫坪跬浟嗣髁恋某煽円膊贿^是中游水平，滿面春風地與大家聊自己下班后如何不辭辛苦地陪孩子寫作業(yè)，做練習。然而，成績單公布的時候，厲彤雨的臉像被抽了幾巴掌，原本排在20多名的明亮，竟滑落到50多名。

鄰座的媽媽驚叫：“??！這次我家孩子總分比明亮還高許多呢?！彼@一嗓子，讓周圍的家長對厲彤雨再次投來關注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同情，也有不屑。

開完家長會，厲彤雨惱羞成怒地回到家，見到明亮在小區(qū)里跟幾個孩子玩得不亦樂乎，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破口大罵道：“你考了那么一點分數(shù)，還有臉在這里玩。人家笨得像豬一樣的同學都比你成績好！”一個淘氣的孩子大喊：“明亮，豬都比你成績好，你現(xiàn)在豬都不如了?！毙』锇閭兒逄么笮?。

明亮的臉紅了，厲彤雨眼里冒出火來。“你還有羞恥心嗎？還不趕緊跟我回家?！泵髁粱丶液笞匀幻獠涣税ひ活D打。厲彤雨收拾完兒子，仍覺得不出氣，即使孩子貪玩，成績也不至于落后這么多吧。于是，她去找輔導班的老師興師問罪，無意間從別的孩子家長口中得知，這個所謂的輔導班主要是幫孩子做作業(yè)，這樣完成的作業(yè)看上去整齊漂亮，家長和老師都滿意，可孩子并沒有真正學會。

厲彤雨后悔自己沒有認真調(diào)查一下輔導班，自責之余，她意識到家長才是孩子最好的成長陪伴。她下定決心，每天早起半小時，跟明亮一起讀英語，下班立刻陪兒子學習。她要把自己不會的都學會，再去教兒子！

“鴨梨媽”養(yǎng)大兒子心中一頭怪獸

2010年秋，明亮讀五年級，厲彤雨下崗了。她四處找工作，卻屢屢碰壁。與此同時，她從一位面試官口中獲悉，江西省從2005年就開始執(zhí)行自考成績單科合格證8年有效期的規(guī)定。也就是說，如果她3年內(nèi)無法考過剩下的自考課程，以前努力通過的那些科目將失效。

可是，厲彤雨又要帶孩子，又要找工作，還得照顧家里，根本抽不出時間學習。她思前想后，還是覺得兒子的學業(yè)比自己的重要，她忍痛放棄自考，全心全意培養(yǎng)明亮成才。

厲彤雨找了一份超市促銷的工作，雖然辛苦，一想到最近兒子的考試名次提前了，她就格外高興。有時厲彤雨要加班，就把明亮接到超市，找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讓他做作業(yè)?？粗霉W習的明亮，她默默地對自己說：只要我兒子有出息，讓我做什么都值得。

可是，江明亮經(jīng)常在超市寫作業(yè)的事情被經(jīng)理知道了。經(jīng)理不僅狠狠批評了厲彤雨，還扣發(fā)她當月的獎金。之后，厲彤雨不得不將兒子單獨留在家里。江明亮正式加入“鑰匙兒童”行列，他高興極了，終于不用總是生活在媽媽的掌控之下了，寫完作業(yè)就能痛痛快快地找小朋友一起玩，把那些家庭復習題統(tǒng)統(tǒng)拋到九霄云外。

直到有一天，厲彤雨發(fā)現(xiàn)明亮的復習題每單元只是胡亂填幾個空湊數(shù)，幾乎沒有對的，氣得手發(fā)抖。她用力抓住兒子單薄的肩膀，手指恨不得將他捏碎，咬牙切齒地說：“你都讀六年級了，怎么還這么不懂事。你腦子讓狗吃了，腦殼里裝的是大糞嗎……”江明亮看著面目猙獰的媽媽，嚇得瑟瑟發(fā)抖。

此后，厲彤雨堅持讓明亮去超市寫作業(yè)，只是比以前更小心謹慎，每當經(jīng)理來巡視時，厲彤雨就讓他躲在貨柜里面。然而，有一次經(jīng)理已經(jīng)走過去了，卻被一條夾在貨架上的仿真玩具蛇嚇得跳起來。追查到最后，竟然是江明亮搞的惡作劇。江明亮被經(jīng)理貓捉老鼠一般從貨柜里拎出來，厲彤雨當即被開除。

在超市門外的大街上，厲彤雨不顧來往的人群，扯住明亮的一只胳膊，抹著眼淚一邊打他一邊數(shù)落：“你這個憨包，怎么這么笨？呆瓜啊你，害得你媽飯碗都不保了。為了培養(yǎng)你，我放棄自己的前途和學歷，工作丟了一個又一個，你還不給我爭氣。我打死你算了……”

厲彤雨的巴掌一下下落在江明身上，可能她一時解氣了，卻在江明亮幼小的心中，埋下一顆顆暴力的種子。被厲彤雨打急了，江明亮倔強地大喊：“誰讓你為了我，我才不稀罕呢！只要不挨打，當工人，掃大街，我都不在乎?！?/p>

以前，江明亮雖然挨過打，但都是在家里，并未像此刻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辱罵毆打。直到厲彤雨的同事出來勸阻，她才停手。那位同事想去給江明亮拍拍身上的土，卻被他一把推倒在地。江明亮滿臉委屈，哭著朝家的方向跑去。

回到家，厲彤雨對兒子難免又是一頓痛罵。江明亮攥緊小拳頭忍耐著，而這份忍耐在他心中已漸漸滋生出反抗的萌芽，他被壓抑得隨時都有可能爆發(fā)。

江明亮就要上初中了，夫妻倆一團聚最大的事兒便是商量搬家到哪個學區(qū)。江申生顧不上親近兒子，一回家就去跑學校，找房子。厲彤雨為了協(xié)助兒子備戰(zhàn)入學篩選考試，暫時留在家中，沒再找工作。

江申生一個人賺錢三個人花，這讓收入本就不高的家庭越來越捉襟見肘。厲彤雨原本每年給明亮存下一筆讀大學的學費，此時也只得取出一些來，貼補家用。巨大的壓力下，厲彤雨的脾氣變得更壞。她經(jīng)常因為兒子一次小考成績不理想而發(fā)火，責罵，弄得母子倆時常關系緊張。

有一次，厲彤雨在菜市遇到舊同事，閑聊起來。同事笑著說：“你發(fā)火是因為壓力大?，F(xiàn)在流行一個詞兒叫‘鴨梨山大’。你現(xiàn)在就是個典型的‘鴨梨媽媽’，不但把孩子管得太緊，連自己的神經(jīng)都要繃斷了。這可不行，你必須想辦法減壓。”

厲彤雨何嘗不想減壓，可明亮還有幾個月就要參加篩選考試，孩子人生的第一次大考，當媽媽的怎么可能減壓？相反，厲彤雨仍在不斷給自己和兒子加壓。

每天晚上，江明亮復習到深夜她都陪著。不僅孩子困，她也會犯困，以至于后來，她干脆手里拿根小棍子，無論是自己還是兒子，誰困就打一棍。結果，棍上有處疤，劃傷了厲彤雨的額頭，血一滴一滴流出來。明亮都快嚇哭了，厲彤雨卻仍喝斥他繼續(xù)學習。

漸漸地，江明亮不甘心被打，偶爾試著奪下棍子，母子倆幾次較勁兒，厲彤雨總會占上風。江明亮反抗無效，卻換來更多的打罵，他只能壓抑著。不知不覺，厲彤雨在明亮心里關進了一頭怪物，每日鞭打它，怪物漸漸長大，吞噬掉孩子的理智……

墮入網(wǎng)游的兒子竟然殺母

江明亮讀初中后，江申生特意將家搬到青山路。初中的明亮看上去像個大小伙子了，學習成績也在中上游。厲彤雨在附近的一家工廠當工人，下班時間方便照料家里。

可就在這時，江明亮迷上了游戲。他每天傍晚放學第一件事不再是回家寫作業(yè)，而是跟著幾個同學往網(wǎng)吧跑，直到媽媽下班到家前幾分鐘，他才沖進家門，把作業(yè)本鋪在桌上，假裝在寫。有時周末，就算媽媽休班在家，他也坐不住，不時地站起來瞧瞧窗外，看看那幾個貪玩的同學是不是在樓下招呼他。一旦有人出來，他便會借口去問作業(yè)或是討論問題，瞞過媽媽，溜到附近的網(wǎng)吧，“大戰(zhàn)”幾十回合。

終于有一次，江明亮的小把戲被厲彤雨發(fā)現(xiàn)了。她揪起個子已經(jīng)比她還高的兒子的耳朵，一路踢打責罵著從網(wǎng)吧回到家?！拔艺f你最近分數(shù)怎么又降了呢，好你個小渾崽子，竟敢在老娘眼皮底下玩游戲，不想活了是不是？人要臉樹要皮呀，你成天跟一幫成績差的壞孩子瞎混，全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你也不想想我和你爸是怎么千辛萬苦讓你讀了這么好的中學。我們平常自己省吃儉用，卻供你吃好的用好的，凡事都先替你著想，你對得起我們嗎？”

“我也沒要吃好的用好的，別什么都拿我說事兒。班里吃穿比我好成績比我差的多了去了，人家父母也不像你，專用魔鬼教育法！”明亮不服氣地頂了幾句嘴，媽媽更加火大，她猛地站起來，舉起椅子就向兒子頭上砸。江明亮躲了過去，可椅子腿還是打到他的小臂，留下一塊瘀青。疼得江明亮狠狠地朝椅子踹了一腳，那把椅子就散了架，厲彤雨更加不依不饒地打罵起來。明亮自知理虧，不再說話，心中卻對媽媽生出更多厭惡。

厲彤雨感覺兒子越來越不聽話，但她卻沒有意識到，此時的兒子已經(jīng)步入青春期。十二三歲的男孩有自己的主見，他們不愿受制于人，處處聽家長的安排。他們渴望不喜歡就要說出來，受到壓迫就要反抗，挨了打想要還手，哪怕對方是自己的父母。

但就在這種時候，厲彤雨并未意識到自己的暴力教育會給孩子的心靈帶來嚴重傷害，從來沒有反思過自己的行為，也完全沒有改變與兒子的溝通方式的打算。江明亮經(jīng)常跟要好的同學抱怨：“你別看我媽平常對外人都挺好的，可她一旦發(fā)起火來，就像個老巫婆，整個人像瘋子一樣，光那眼神就能把我吞了！她經(jīng)常對我拳打腳踢加辱罵，有時我感覺自己八成不是她親生的，不然她怎么能下得了那樣的狠手？”

同學笑嘻嘻地說：“我媽也特愛嘮叨，煩了我就戴上耳機，假裝沒聽見。再不行，我就把她當成游戲里的人物，找間網(wǎng)吧好好打一打。打完了，氣順了，我再回去看見我爸媽吹胡子瞪眼，反而覺得好笑了。”

與同學相比，明亮并未感到好笑，反而更覺自己的媽媽比其他媽媽可惡得多。打打殺殺的游戲再有趣，他也玩不成了，媽媽看得太緊?？墒?，生活中的血腥味比游戲里還濃，媽媽這個大BOSS幾乎把他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江明亮讀初三了，厲彤雨又開始拼命督促他備戰(zhàn)中考，每天讓他不停地做題。江明亮根本連好好睡一覺的時間都沒有，簡直成了答題機器。

2014年12月15日晚，明亮有些感冒，寫作業(yè)時不知不覺打起盹兒。厲彤雨發(fā)現(xiàn)后，扯起他的頭發(fā)斥責道：“憨包，沒出息，這才幾點就困了，趕緊去洗把臉清醒一下?！?/p>

豈料，半小時后，江明亮竟然睡著了。這下可惹惱了厲彤雨，她大罵：“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我累了一天，還要邊干活邊陪你寫作業(yè)，你媽都沒喊困呢，你倒好，一會兒功夫睡個回籠覺。”厲彤雨再次扯起兒子的頭發(fā)，對著他的后背打了兩拳。明亮在一陣疼痛中清醒過來，他掙扎著擺脫媽媽的手，母子倆推搡之間，媽媽口中仍未停止責罵。明亮一怒之下推倒媽媽，雙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大喊：“讓你罵，讓你罵……”

厲彤雨再也罵不出來了，她漸漸停止了呼吸。江明亮曾多次用最惡毒的眼神看著這個生他養(yǎng)他的女人，在心中狠狠地罵了她千遍萬遍，如今終于把一腔憤怒化成無形的利刃，他竟親手殺死了媽媽。媽媽死了，爸爸不會放過他，警察更不會放過他，江明亮無助地癱倒在地上。

16日中午，江明亮學著影視劇中殺人犯的樣子，把媽媽裝進大口袋，騎著電動車去玉帶河拋尸……直到12月17日上午，厲彤雨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真相終于浮出水面。警方當天就破了案，江明亮被帶走。

子毒何以能弒母！文中的厲彤雨在兒子身上寄予了全部的希望，自己沒能做到的事情就期望兒子能夠完成，這本身就是一種人格缺陷。母親的人格缺陷導致了她在找不到教育兒子的方法時，使用簡單粗暴的家庭教育方式，而打罵又在兒子心中埋下了暴力的種子。隨著兒子年齡的增長，這顆暴力的種子生根發(fā)芽，最終在激烈的沖突下導致了慘劇的發(fā)生。令人扼腕的悲劇應引起人們反思。

責編/方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