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一寧
如今,我終于老了成了小孩子們口中的阿姨可我一點都不覺遺憾和難過。我們不再熱衷于抱團了,不再用孤立別人別人來獲得群體的收納。養(yǎng)育了自己是非標準,我成了一個人。
在我上高中的時候,阿姨是個敏感詞匯,高三自招時一波家長涌入,我同學(xué)去教導(dǎo)處敲章,被老師不幸眼拙認為是學(xué)生家長,她回到班里忿忿許久,大家邊安慰邊暗笑邊心安:原來不止我一個被當成阿姨。
暑假在超市里排隊付款,后面的小男孩嚷著要吃還未付款的零食,奶奶低聲勸阻,我一時心軟,說你們排到前面來吧,奶奶高興地讓他謝謝阿姨,小男孩尚未張口,我已反悔:“不好意思我想起來有點急事,還是我在前面吧。”
直到今日,大多數(shù)的我們已徹底失去了姐姐這個身份,哪怕扎起劉海穿百褶裙擺出蕭薔女士的無辜表情,還是有些東西出賣了我們,沒錯,我不是姐姐,我是阿姨。
初高中的時候?qū)懽魑?,?5。的輻射影響,特別熱衷于感嘆丟了單純變得虛偽,那時候的我們啊,把客氣當做虛偽,把體諒當成世故,把魯莽當個性,把偏激當鋒芒。人們總贊美我們的勇敢和叛逆,但另一面的現(xiàn)實卻是,我們常常用隱身于群體的方式來追求個性,我們的勇氣背后,往往是難堪的選擇性沉默。
中學(xué)的美術(shù)老師,上課時間回辦公室打游戲,調(diào)皮的男孩子踢了同班一個弱智女孩子一腳,太陽穴附近全是血。沒有人申訴也沒有人義憤填膺,我們都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看美術(shù)老師用一袋麥片結(jié)束了整個事件。公平和正義這種東西,在那個教室里全不存在,有的是對師道尊嚴的無條件服從。
我忘了很多同學(xué)的名字,但我沒法忘記那個女孩子,我也沒法忘記,那個坐在座位上,平靜地目睹全程的自己。我以為那只是個個案,后來發(fā)現(xiàn),在很多人的童年記憶里,暴力、冷暴力、服從、私了,這樣的詞語層出不窮,都不干凈。
跟老友聊兵荒馬亂的學(xué)生歲月,她說她最難忘的事是一一因為連續(xù)幾天英語默寫不出,爸爸被叫到學(xué)校里,英語老師捧著茶杯跟其他老師談笑,把她爸爸撂在一旁兩個多小時,然后才隨意地把聽寫本往他面前一丟。平時在單位里昂首挺胸的爸爸,像個小學(xué)生一樣恭敬地聽老師訓(xùn)斥,還要彎著腰講“給您添麻煩了”。她一臉平靜地說: “我多希望那時我不是15歲而是18歲,那樣我就有勇氣,搶過茶杯往她臉上潑過去。”
如果我們足夠坦率,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十幾歲真的不像國產(chǎn)電視劇里勾勒的那么美好,青春像身上的校服一樣拖拖拉拉,束縛比高領(lǐng)毛衣更厚重,所謂的自由不過短短幾里回家路,大多數(shù)人對待愛情不是躍躍欲試就是不屑一顧,沒有足夠的情商把喜歡的人變成愉快的相處。只是回憶自帶美圖秀秀功能,硬生生地把穿在你身上慘不忍睹的實物圖,PS成了如夢如幻的模特效果。
天涯上曾有女人形容自己臉嫩一一都說我像中學(xué)生,后來有樓主開了一個樓來放各地的中學(xué)生照片,其中的大多數(shù)都慘不忍睹,至此“像中學(xué)生”成了一個笑點。我們總是下意識地覺得,高中生都長得像奶茶妹,化了妝都會變成范爺,然而事實要殘酷得多,我們的中學(xué)時代并不是甬道上茂密的香樟,我們的成年生活也不是勾心斗角的《甄嬛傳》-別再說自己學(xué)郭敬明戴虛假的笑臉面具了,人家掙出上億資產(chǎn)了你有嗎?
我的確丟了在作文中祭奠了一百遍的“直率”,我再疲倦再煩躁,也客客氣氣地對待周遭的人。
如今,我終于老成了小孩子們口中的阿姨,可我一點都不覺得遺憾和難過。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穿高跟鞋,我可以穿著膝蓋以上的裙子在校園里行走,會打扮的女生不再被視為異端,我們不再熱衷于抱團了,不再用孤立別人來獲得群體的收納。
我有了自己的是非標準,不再為了一個期末獎項而放棄言論,不再對著骯臟的事情裝聾作啞,不再是個只會抄寫和背誦的好學(xué)生,我成了一個人。
雖然為此要付出好些代價,我也不知道那些莫名其妙的勇氣會留存多久,但至少在此刻,我有了講話的權(quán)利,也有人愿意傾聽,我有了改變的能力,最起碼改變自己,這樣已經(jīng)足夠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