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水濤
經典閱讀與博覽群書似乎為閱讀追求的應然境界,然而喬·梅西在為《文學的故事》所寫的序言里作了不同的回答。他認為,“博覽群書”并不意味著要辛苦地讀遍所有公認的經典之作,鉆研其中苦干篇章也就夠了,夜以繼日地將閱讀時間都貢獻給純粹偉大的經典作家的著作,并將之視為道德的義務,這不但是不合理的,而且是對文學的審美功能的踐踏、他告訴我們,不要追求廣博,也不要忌諱偏狹,都依照各人的興趣、愛好和需要來讀書。沉浸在浩瀚無邊的書海中并不是聰明人的作為。他希望我們不要成為亞歷山大·波普所辛辣諷刺的那樣:滿腦子毫無用處的知識,稀里糊涂地讀書的書呆子。他認為讀書也是一種藝術,一種優(yōu)美的藝術,雖然不像其他藝術那樣顯赫偉大,那樣更顯得有創(chuàng)造性,但它也是創(chuàng)造,是“在接受中創(chuàng)造”。
閱讀為什么是創(chuàng)造呢?在薩特看來,作家不可能單獨完成作品,要使白紙黑字成為藝術品,就必須有一個人們稱之為“閱讀”的具體行動。他說:“既然創(chuàng)造只能在閱讀中得到完成,既然藝術家必須委托另外一個人來完成他開始做的事情,既然他只有通過讀者的意識才能體會到他對自己的作品而言的意義所在。因此,任何文學作品都是一頂召喚?!遍喿x過程是一個預測和期待的過程,組成閱讀過程的是一系列希望和失望。讀者總是面臨一個僅僅是可能產生的未來,隨著他們的閱讀逐步深入,這個未來部分得到確立,部分則淪為虛妄、正是這個逐頁后退的未來形成文學對象的變幻的地平線。
閱讀的創(chuàng)造基于對不確定的探究,是在陌生中找到熟悉,是穿越困惑的感悟和領會。什克洛夫斯基說:“我個人認為,凡是有形式的地方,幾乎都有陌生化……形象的目的并不是要我們去理解其意義,而是為了創(chuàng)造一種對事物的特殊感覺,即創(chuàng)造一種對事物的‘視覺’,而并非將它作為一種認知的工具?!逼障=鸬摹度~甫蓋尼·奧涅金》用大眾語言寫成,它作為一種特殊的手法區(qū)別于當時的高雅風格的詩歌語言,重新喚起人們對事物的敏銳感覺。從這個意義上說文學并不追求淺表的熟悉,文學的鑒賞也不是尋找已有經驗中的真實。
當前,農村婦女余秀華轟動詩壇,她的詩歌引發(fā)廣泛的閱讀和評論,她的語言是質樸而原始的,顛覆了傳統詩歌語言的雅致而雕琢。傳統女性詩歌風格的婉約——怨而不怒,哀而不傷,被她的粗野又不失細膩、似乎調侃的游戲之詞和帶有哲理與沉思的詩風所替代。她的《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有一種擊穿庸常倫理的奇異和生命敞開的勇敢,讓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因為陌生,所以我們常常不能真切地把握作品。因為陌生,所以我們的解讀和詮釋就不能落入俗套。海子的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以一種明亮的色彩呈現在中學語文課本中。教參在解題時提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一標題是對詩中所涉及的自然景物及生活事物的概括,表現出作者對幸福的理解和追求,它是詩人所向往的一種幸福境界,這種境界就是貼近自然、物我相諧、融入生活體驗的境界?!?/p>
然而,這是真實的海子,真實的詩歌意境嗎?有學生對此表示深深的失望,“可憐的海子在寫完這首充滿了祝福和哀傷的詩歌之后,就離開了我們,一個真正的純粹的詩人拋棄了我們,向天國去了。所以,這是一首絕望的詩,一首死亡之詩,也是一首安詳之詩?!焙W?,一位勝利的詩人,同時又是一位現實生活中的失敗者。幸福洋溢的背后有揮之不去的悲涼,以樂境寫哀,倍增其哀,寫出現實中詩人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