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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地

2015-09-21 08:42張行健
黃河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小潘沙文華章

張行健

一切又歸于沉寂了。

這是荒漠上固有的沉寂。

有風(fēng),卻不大,風(fēng)跟著他們,像身側(cè)身后的忠實護衛(wèi)。這會兒,風(fēng)又緊攆著他們乘坐的冷藏車四只轉(zhuǎn)動的車輪,也不時撫摸著厚重的窗玻璃。細(xì)碎細(xì)碎的沙,被這似無卻有的風(fēng)兜起來,一粒一粒,一條一條,一股一股,一片一片地,如一匹古時西域的綢緞,在車外抖著,飄著,沙沙拉拉地輕響,揩拭著冷藏車鐵灰色的車皮。

以前只聽人說過,長江無風(fēng)三尺浪,誰知在這大漠里,居然是無風(fēng)三尺沙,那些連綿起伏的沙丘,并不一定是沙漠風(fēng)暴堆積成的。說不定就是這細(xì)沙如面,輕風(fēng)微掠的結(jié)果呢!

坐在車窗邊的汪蘊礫顯然有些感慨地說。

年輕的散文女作家汪蘊礫透過車窗,一對長睫毛環(huán)抱著的墨一樣的黑眼睛,專注且深情地望著遠(yuǎn)處。遠(yuǎn)處,目所能及的,是渾渾黃黃的沙丘,是滾動彌漫之后的沙梁,是鋪陳著車輪下面這一條也能算作路的滿是沙礫的原面。松軟而分散的沙礫們總是讓不算沉重的膠輪深深地陷下去,又適可而止,就那么三四寸左右,便不陷了,然后吃力地碾動著這些既分離又相互堆積在一起的細(xì)小的家伙們,帶著橡膠皮輪和這些細(xì)碎沙土生硬的磨擦和漸次磨合的特有的當(dāng)然也很單調(diào)的音響,膠輪帶動著車子,也帶動著那么一股股異常執(zhí)著的黃沙,就那么艱澀地前行著,行進在這灰灰蒙蒙一望無際的荒漠里。

天與地都因了這滿目的黃沙而顯得空闊又茫然,他們每個人的心情,也因此漫上些許黃沙般的沉重和無可名狀的惆悵。

汪蘊礫方才的幾句話像一縷清風(fēng)吹進頗有些乏味和沉悶的車廂里,她悅耳的聲帶蕩漾著28歲大姑娘的動人激情,如一條小河,悄悄然然地流進沙漠里,抑或一片綠草,長在每個人空漠的心域。

車子上的幾個人,神情就振作了一下。

古漠陽睜開了那對有些疲憊的眼。

他原本是閉目養(yǎng)神呢,他現(xiàn)在得睜大雙眼,細(xì)細(xì)留意和觀察著沙漠的變化,他不僅僅是觀光大漠,也在留心著天氣,留心車輪下的路徑。

小說家古漠陽是這支作家深入沙漠體驗生活小分隊的負(fù)責(zé)人。古漠陽在內(nèi)陸某省一家緊鄰西部的大型國有企業(yè)任文聯(lián)副主席,由他帶隊的這批作家都是他們系統(tǒng)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骨干,雖說只有四人,用他的話說是“門類齊全,品種繁多”的一支隊伍。他是以小說在全國文壇有些名氣的,特別是在他們企業(yè)的系統(tǒng)里,更是無人不曉的知名作家;汪蘊礫以散文創(chuàng)作而嶄露頭角;另外的兩位是青年詩人秦華章和報告文學(xué)作家沙文初。這一行四人的體驗生活小分隊,一個最大的特點是年輕,年輕就有激情,年輕就有活力,年輕也就雷厲風(fēng)行。整整十天的時間,他們深入塔里木腹地,參觀了在那里即將修建的油氣田基地,在那片廣袤開闊的盆地上,勘探局在盆地的腹心探出了一個蘊藏極為豐富的油氣田。他們一行在勘探局所委派的一名工程師的陪同下,踏遍了基地的每個角落,聽工程師講,近日剛剛在一座無名山腳下的一處天然洞穴的深層巖石里,居然還發(fā)現(xiàn)了含金的礦石,這可真是一個石破天驚的大發(fā)現(xiàn)。這令基地上工作著的職工們興奮異常,這種興奮自然也感染了作為貴客的作家一行,年輕的心,在這片西部的荒野上激跳不已。

古老師,我們真該到那個神秘而原始的石洞里去體驗一下,去感受一下,說不準(zhǔn),那是又一處阿里巴巴的藏金石洞呢,到那里,芝麻會為我們開門的……

汪蘊礫一踏上這片神奇的土地,總是懷著百般的好奇和神往,幾天來她簡直像一個純真的中學(xué)生,向工程師問這問那。這會兒,她又突發(fā)奇想,產(chǎn)生了感受天然石洞的念頭。

古漠陽見她一張孩子氣的可愛的臉.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

古主席,小汪說得極是,我們是該到那個頗有幾分神秘的石洞里去,看著蘊藏黃金的石洞,到底是一番什么模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這方大盆地的石洞里,說不準(zhǔn)我們真能發(fā)現(xiàn)一枚富有靈性的金盆子呢。

30歲的青年詩人秦華章歡快跑過來,幾乎是接著汪蘊礫的口吻說的。他的一張白白凈凈的小圓臉兒,在短短的幾天時間里,被大漠的風(fēng)沙和西部的日頭吹打暴曬得泛起一片紫紅來。古漠陽知道,在今后的幾天里,秦華章紫紅的臉蛋上會慢慢褪下一層薄薄的粉皮兒的,等過好一段時間才能恢復(fù)到原來的白凈。

古漠陽拿眼去看身邊的沙文初,這個35歲的黑臉漢子,沉默寡言,他不大愛說話,也不大會說話,人也踏實得如同他所從事的報告文學(xué)的創(chuàng)作題材,來不得半點的虛假也不可以半點虛構(gòu)。

這時候,沙文初黝黑的臉堂上方的那一對不算大的眼睛卻熱切地望著古漠陽,他憨厚地笑一下,點點頭,那意思是,老古啊,咱應(yīng)該去一下,你就試試看吧!

試試看是讓古漠陽請求為他們作向?qū)Ш徒庹f人的工程師,再由工程師去懇請局里的有關(guān)負(fù)責(zé)人。

上邊居然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他們說,作家們既然懷著這么巨大的熱情,將來肯定有表現(xiàn)西部艱難勘探和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作品寫出來,我們絕對要網(wǎng)開一面……

就這樣,他們在短短的十天時間里,腳步居然踏進了“禁地”。古漠陽在事先是絕對沒有料到的。

十天是辛苦和新奇的;

十天也是難忘和短暫的;

當(dāng)他們按照預(yù)定的安排參觀了建設(shè)基地上所有的項目,還去了計劃之外的幾個地方,并和建設(shè)基地第一線的工人師傅們座談,給愛好文學(xué)的青年們講座之后,他們的歸期就到了。

來的時候,為了便捷,他們是從烏魯木齊乘坐直升飛機到達塔里木的,盡管這并不是他們的初衷,但上級的安排是不可更變的。從直升飛機上鳥瞰茫茫大漠,飛入視野的盡是渾黃渾黃的一片,沙丘的起伏顯得十分柔和而平緩。由于飛機的快速移動沙漠給人的感覺是在大幅度地傾斜,這與人在地面上對大沙漠的認(rèn)識大相徑庭。高空里,由于人被機械高高地托懸著飛翔著,大漠給人的是幾分虛幻,幾分浪漫,幾分游移不定。詩人秦華章就十分喜歡這種感受,他由衷地贊嘆,太美妙了,太美妙了,他自來到人間三十年里從未經(jīng)歷過這種美妙的感受,這大大地刺激了他的創(chuàng)作欲望,激發(fā)了他充沛的情緒,大漠感覺的系列組詩,其實在直升飛機上就業(yè)已完成了,待回到家里后,直接把這種情緒鋪陳在稿紙上,保證就是絕好的西部詩歌。為了強調(diào)直升機上這種獨特的感受,秦華章還作了一個有趣的比喻,他說,人都講,新婚一夜值千金,可見新婚那種美妙的感受了。我是一個未婚者,自然還未曾有過那樣的體驗,但我敢預(yù)言,這種直升飛機上俯瞰大漠的感覺,遠(yuǎn)遠(yuǎn)要勝過那種新婚感受的美妙了……

秦華章言罷,轉(zhuǎn)頭去看一眼正專注于身下大漠的汪蘊礫,汪蘊礫不知是不去理會,還是壓根就沒有聽見,她托著那張十分秀麗的臉腮,在凝目于遠(yuǎn)方逶迤流動般的沙浪漠濤。

秦華章只好將一張白凈的圓臉兒轉(zhuǎn)向古漠陽,你說呢,古主席?

古漠陽笑一笑,說道,這真是你作為一個詩人的特有的敏感和屬于你自己的發(fā)現(xiàn),新穎,獨到,別致,不過二者可沒有可比性哪,以后,等你有了切身體驗,也就會有另一種結(jié)論的……

嗯嗯……久不言聲的沙文初忽然笑了兩下,欲說什么,最后還是忍住了沒說。

你笑什么?

秦華章被沙文初的笑弄得莫名其妙,又非常敏感,他還在追問沙文初。

沙文初被逼無奈,揚起他那張皮膚粗糙的黑而結(jié)實的臉堂,說,我笑面對大漠,你還是慣有的那副小資情調(diào)。

小資情調(diào)?!秦華章反詰一句,我看你并不真正懂得詩人的激情,面對滾燙的大漠,只有冷血動物才會無動于衷的,不,即使是冷血動物,也會被大漠流沙烤炙得皮肉發(fā)熱的

沙文初聽罷寬容地笑一下,又不甘地回應(yīng)道:除了那副小資情調(diào),你外加一張尖刻的嘴,只可惜,這張嘴常常偷換概念。沙文初平時不善言辭,緊要的時候說幾句,卻像錘子砸在砧子上,實實在在,又丁當(dāng)作響。

你——

秦華章有些生氣地瞪了他一眼,欲反駁什么,卻被古漠陽的手勢牽引了目光。

你們看——看見沙丘上,那棵孤獨的樹了么——

大伙順了古漠陽手指的方位,在直升機此時比較平穩(wěn)的飛行中,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前方隆起的一大包沙丘上,果然有一株孤孤單單的樹,由于距離的原因,他們辨不清那株樹上是否有葉子,但見幾根干干的枝椏在朝空中伸著,頗像一個干渴的老漢,光裸著手臂在朝蒼天祈雨。

幾個人一時沉默下來,似乎思索著什么,為那株不知名的干渴的樹,說不定在哪一次的沙塵暴里,它會被肆虐的揚沙所掩埋,即使在這樣風(fēng)和日麗的天氣里,他們在高高的天空里似乎也能感受到,有形與無形中的流沙在對沙漠中的僅存不多的弱小的灌木們在進行著悄無聲息的掩埋。

高空里,幾個人的心,就壓抑起來。

……

古漠陽其實是為了轉(zhuǎn)移秦華章注意力的,他知道秦華章近一年來在加勁地追求著汪蘊礫。作為小說家的古漠陽早在平時里留意到了這一點,只是汪蘊礫并沒有明確地將感情傾向于秦華章,靠一個女性散文家的特有的敏感和直覺,她絕對不可能意識不到這一點,她只是微笑著保持一種矜持的態(tài)度,對這位男子,當(dāng)然也是文學(xué)同行,保持著文友般的友誼和距離,她沒有明顯地流露出親近或疏遠(yuǎn)的傾向。

古漠陽驚訝于汪蘊礫對西部沙漠的如此濃郁的興趣,和對這次西域之行的高漲的熱情。早在他們出發(fā)前一天的那個夜里,古漠陽正收拾著這次西行的衣物和一應(yīng)用具,還有,給在寄宿中學(xué)讀初三的兒子安排好這半個月的生活。自從妻子病逝的幾年時間里,古漠陽真是承擔(dān)父親與母親的雙重角色,直到兒子上了寄宿制中學(xué),他才感到輕松了幾許,當(dāng)然,也有更充裕的時間從事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和他所分管的文聯(lián)發(fā)現(xiàn)和扶持文學(xué)青年的份內(nèi)的工作了……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一時沒看清號碼,誰這么晚了還有事來電呢?

手機里傳來了他熟悉的親切悅耳的聲音:

古老師,還沒睡吧,想你這么早也不會入睡。

是小汪,汪蘊礫。

小汪,我沒睡,你收拾好東西了,在哪呢?古漠陽問。

我就在你的樓下,我是看見你窗戶的光亮才過來的,古老師,你能出來么?

這孩子——古漠陽嘀咕一聲,他沒有理由拒絕一個年輕姑娘的邀請,何況這個女子在某種意義上說是他多年來發(fā)現(xiàn)和培養(yǎng)的學(xué)生。

古漠陽帶上房門,徑自下樓了。

月光如水。

月光浸洇下的夜色一片迷朦。

月下的汪蘊礫著一襲白裙.夜風(fēng)把裙裾下擺輕輕地朝后兜去。

你可真像一尊月下雕塑,不黨著夜風(fēng)涼嗎?古漠陽愛憐地看著他的這位女弟子,順便把他的外套披在了汪蘊礫肩上。

古老師,明天要出發(fā)呢,我像小孩盼過年一樣興奮地不想去睡覺。咱就在前面場地上隨便走走吧。汪蘊礫黑黑的眸子和她白凈的臉龐形成了對比。她此時就有幾份向往地看著他的文學(xué)導(dǎo)師。

汪蘊礫是十年前古漠陽在眾多的文學(xué)青年中發(fā)現(xiàn)的一棵苗子,是她的一組散文讓古漠陽雙眼一亮的,文字上雖多少有些稚嫩,但那種個性化的敘述方式和富有感覺的語言讓古漠陽覺得這是一個可塑之才。古漠陽那會兒主編著一份文學(xué)雙月刊,他慷慨地辟出專欄來刊發(fā)了這一組處女作。汪蘊礫這之后一發(fā)不可收,散文寫得愈加地成熟起來。古漠陽曾向首都幾家文學(xué)大刊推薦了她的十余篇佳作,居然大多刊發(fā)了出來,汪蘊礫自此在文壇上站住了腳跟,一時間成了他們系統(tǒng)一顆耀眼的文學(xué)新星。自然,汪蘊礫視古漠陽為她的文學(xué)導(dǎo)師,對他是一直心存感激的。

小汪,且不要孩子氣地盲目樂觀,西部的大漠之行,不僅僅是詩化和浪漫,更多的是難以意料的困難甚或是災(zāi)難,到時候,你不要哭鼻子就行。

古漠陽平靜地說著,他當(dāng)然可以體會到像汪蘊礫這樣十分純情的年輕人對大沙漠的那種神秘的向往之情和好奇之心,他為這女子的執(zhí)著與堅持感動了。

可是,古漠陽畢竟是幾年前就去過羅布泊的人,他領(lǐng)略過神秘大漠的廣袤奇觀,它的高低差參的沙丘,連綿不絕的蔓延,一望無垠的起伏,還有,遠(yuǎn)處偶有駝隊的出現(xiàn)和一忽閃就閃沒在了沙海之中的神奇,白日里艷陽高照下黃沙的熠熠生輝和美侖美奐,沙漠腹地里萬千座巨石被自然風(fēng)蝕成古戰(zhàn)船模樣的奇觀,那可真是座座相連氣勢恢宏……當(dāng)然,他更領(lǐng)教過大戈壁殘酷的誘惑,那可是滿目渾黃,飛沙走石,熱浪推涌,狂風(fēng)呼嘯,荒漠孤臺,滿目蒼涼,還有出人意料的險象環(huán)生……

正是基于古漠陽有沙漠之行的經(jīng)歷,當(dāng)然也因了他的文學(xué)影響和文聯(lián)負(fù)責(zé)人的身份,才讓他擔(dān)當(dāng)了這次體驗生活小分隊的領(lǐng)隊。其實,古漠陽還是深感到他責(zé)任的重大,最起碼,這支作家隊伍,愉快地出去,也務(wù)必得安全地回來,這中間是不可以出哪怕是一丁點差錯的。

古漠陽沒有把他的心思寫在臉上,他只是輕松地陪著汪蘊礫散了幾圈步,問她的防沙蹬山鞋可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一應(yīng)很瑣碎的小事兒,就把仍在激動中的汪蘊礫送回到她居住的那排宿舍樓下面了。

……

歸期眨眼間就到了,這讓古漠陽深舒了一口氣。大伙兒一再要求,歸去的路途再不可以坐直升飛機了,他們要采用與沙漠零距離接觸的方式,再對沙漠作深切的感受,那么,就只好坐汽車了,難道還能騎駱駝穿越那幾百里沙漠,或者,徒步跋涉那片茫茫荒漠不成?

徒步穿越當(dāng)然感受深切,但顯然是不行的,那無異于一次極大的冒險,他們沒有充分的行前準(zhǔn)備,沒有事先制定合理的線路和戰(zhàn)略步驟;沒有必需的判定方向的儀器,沒有高強度的抗風(fēng)帳篷,甚至沒有高邦的防沙運動鞋,他們大都穿著普通的運動鞋……最重要的是他們還沒有徒步穿越沙漠的充足的體力。

騎駱駝穿越似乎新奇而富于無盡的詩意,但那也要一個絕好的向?qū)?,何況,他們幾個有誰熟悉駱駝的習(xí)性呢?熟悉駱駝在某種意義上講就是了解沙漠,了解大沙漠瞬息萬變的脾氣啊!古漠陽在前幾年那次生死羅布泊的探險體驗中,就曾聽人講過,在有駝隊協(xié)作下的縱深沙漠,也是非常艱難的,首先駱駝在沙漠中的負(fù)重不可能超過300斤的,駱駝在這樣不冷不熱的季節(jié)里每隔5-8天也要飲一次水,而一次飲水量大得驚人,那可是需要200斤的水啊,萬一在路途中缺了水怎么辦?迷失了方向怎么辦?給養(yǎng)不夠怎么辦?幾位體驗生活者在那樣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中,頭暈、中暑、沙盲、腹瀉、感冒了怎么辦?還有,還有遇到想象不到的災(zāi)難怎么辦?

古漠陽堅決地?fù)u了搖頭,否定了沙文初的徒步穿越的意見;古漠陽也有力地擺擺手,不同意秦華章騎駱駝跋涉的主張,他想到一個最可行的辦法,那就是讓開發(fā)基地派一輛適合穿行沙漠的汽車,送他們走過那片蒼涼的漠地。

古漠陽的請求得到了準(zhǔn)許的同時,恰巧勘探基地有運送重要資料去烏魯木齊的一輛大型冷藏車開啟,這樣,一舉兩得,大家就乘坐這輛堅實的冷藏車,在九月這個美麗季節(jié)里一個陽光睛好的早晨,開路了。

好一片大西北的壯闊大漠。

太陽從神秘而遙遠(yuǎn)的大漠盡頭地平線上騰地一下就竄上了空中,它多像一枚剛出油鍋的煎餅,在一層油黃里還罩著幾成兒紅暈,那種黃與紅的顏色是自然交融的,又是新鮮靚麗的,漫長的西域之夜仿佛著意將它清洗過,使它從東天剛一露臉兒就顯現(xiàn)出麥黃杏兒一樣的動人的容顏。

蒼天與大地就因了這一枚麥黃杏子的懸掛立刻生動鮮活了起來。

東天那幾抹淡淡的云彩是最先被太陽染紅染黃的,因了它們的色澤,遠(yuǎn)處的天愈發(fā)顯得海青和瓦藍(lán)了。海青與瓦藍(lán)是因了和太陽的距離而有了層次的。

大漠像一個安詳?shù)睦险咴谶@片土地上靜靜地鋪陳,只有在這樣無風(fēng)無沙的靜謐時分才能分清大漠和蒼天的分割線或叫接吻線的,那是在目所能及的遠(yuǎn)方,是沙丘和沙原連綿不絕的蔓延的盡頭,能看出那一片淡淡的暈黃和那一抹清晰的青藍(lán)的銜接,這種銜接被中途拾進視野里的紫黑色的沙礫,泛白的沙丘和并不太多的紅柳、胡楊和一叢叢的駱駝刺所遮擋了。因了沙漠的一望無垠和愈來愈升高的艷陽的照耀,大片大片處于靜止?fàn)顟B(tài)的沙漠泛出了熠熠的光輝,那是沙石對太陽光的一種反射,讓人在片刻里產(chǎn)生某種虛幻和暈旋。是茫茫沙海上的幾個高高的沙丘和渾圓渾圓的沙山把你拉回到現(xiàn)實之中,偶爾能看到遠(yuǎn)處的幾座佇立著的巨石,那可是一系列奇形怪狀的巨石,它們有嶙峋的身軀,那是經(jīng)過若干年風(fēng)沙的磨礪和歲月的洗禮,千萬年之前河谷里的巨石裸露出地表之后,又經(jīng)年累月地被風(fēng)沙吹打風(fēng)化風(fēng)蝕,才成為如今這個奇怪無比的嶙峋的模樣。

只有在此情此景之下,你才由衷地喟嘆大漠的奇崛和廣闊了。

好一派,好一派

黃色的汪洋

你讓我走進荒古的暢想

千年風(fēng)沙凋零著寂寞

歲月在這里風(fēng)蝕成邊色蒼涼

舉一塊頑石

我叩問歷史

曾經(jīng)的綠洲為何演繹成這般模樣

大漠無語

并非沉默的感傷

裸露出的浩瀚

是它一望無垠的悲壯

大風(fēng)執(zhí)拗地彈奏胡琴

一番古韻美妙成天地間動聽的樂章

神奇的魅力

一次次激越生命

激越出人類內(nèi)心的探求渴望

聽,遠(yuǎn)處有一串駝鈴丁當(dāng)

它拽著我的心

在優(yōu)美地脆響

它也放飛我思維的雙翼

在這空曠里自由翱翔

紫的沙礫,黃的沙土

卷起遠(yuǎn)方的紅柳胡楊

這繽紛的色彩

一起交織著

交織著向天際使勁地伸張

……

靠左窗而坐的秦華章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一口氣吟出了,不,是朗誦出了這首詩,幾個人聽罷,稍作停頓后,一起為他鼓起掌來。

不錯,真不錯,雖稍嫌直露,但還是寫出了大漠的特征,寫出了大漠的滄桑,有一種歷史的厚重感,抒發(fā)了一種真性情。華章,真的,再好好斟酌一下可以成就一首大詩歌的……古漠陽贊嘆著,并提出了他的一些看法。

司機扭過頭來,對秦華章笑著說,太好了,秦老師,我整天生活在沙漠里可就是寫不出有關(guān)沙漠的好詩,待一會歇息時,我把這首詩抄下來,我一定要背會它……

司機小潘是一位和秦華章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也是一位文學(xué)愛好者,前幾天,他還聽過他們幾人的講座呢,能與他們一路同行,能看出小潘由衷的興奮來。

秦華章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連連說,那倒不用,那倒不用,將來在刊物上登出來,我一定給你寄一本過來。

高興得司機小潘說道,我這是先謝謝你了啊。

我朗誦過詩了,是不是請我們尊敬的汪大小姐唱一首歌呢?古主席,聽人說過,我們的女作家除有一手優(yōu)美的文筆,還有一副絕妙的歌喉呢!秦華章轉(zhuǎn)頭去看汪蘊礫,后面的沙文初和古漠陽也一塊起哄說:是的,是的,今兒個小汪得唱一首歌,得出一個節(jié)目呢。

汪蘊礫一下子臉紅了起來,她覺得在這樣一個沙漠長途旅行中,氣氛要活躍了才好,她想了一想,頓了一頓,說,今天豁出去了,唱得不好千萬不要笑話,這是前幾年讀大學(xué)時古典文學(xué)老師在課堂上給我們吟唱的一首李賀的《馬詩》,他是用古韻吟唱的,我現(xiàn)在在這里販讀一下——

大漠沙如雪,

燕山月似鉤。

何當(dāng)金絡(luò)腦,

快走踏清秋。

……

汪蘊礫反復(fù)詠唱李賀的這一絕句,她低沉清晰的詠唱使大家重新感受眼前的邊塞廣闊的原野了,在茫茫黃沙浩瀚的大漠上,布滿了沙石,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反射出的清冷的光輝,如同下了一層白雪;燕山山頭升起的那一彎新月,像金鉤一樣懸掛在天空,冷冷清清的月光照耀著這一片沉寂的闊野。到了什么時候,這匹用黃金絡(luò)腦裝飾起來的駿馬,才能夠在這廣闊沙漠的清寂的秋日飛奔馳騁呢……

幾個人一時沉默起來了,陷入了被李賀的詩,或者說被汪蘊礫的吟唱渲染的氛圍里,他們知道,在古時,有畫馬的畫家,也有詠馬的詩人,用“馬”這一獨特的物象,來寄托作者的某種情感,這首詩顯然用浪漫主義筆法和豐富瑰麗的想象,創(chuàng)造了一匹在荒漠的空曠里威武雄壯的駿馬奔騰在浩瀚的原上的形象,那無疑是借詠馬在抒發(fā)自己的情懷,那駿馬既有馳騁的廣闊場面,就應(yīng)能夠在無垠的廣闊里施展才力,這是何等難得的場景,但是,這僅僅是夢幻,雖有廣袤的天地,駿馬不能奔馳,這正是古代詩人懷才不遇,雖有壯志雄心,而沒有機會施展的情緒的表白,聯(lián)系到李賀,他一生抑郁不能得志,一個頗富創(chuàng)造性的詩人,死時年僅二十歲。想到這些,秦華章就不由得傷感起來,有兩行清淚,悄悄地爬在他的臉頰上了……

不要傷感,不要傷感,小汪的吟唱是壯行之曲,不是感傷之吟,我們乘坐的這輛車,要遠(yuǎn)遠(yuǎn)強過李賀筆下的那匹駿馬了。車子一奔起來,我們的心就激奮起來啦!

沙文初如此說過,幾個人倒也輕松開來,并一起慫恿汪蘊礫,讓她再用古韻吟唱一首詩。

十天的沙漠體驗讓原本內(nèi)向細(xì)膩的汪蘊礫,也有所改變,大漠雄風(fēng)不僅僅吹紅了她白皙的面龐,也吹打得她的性情有了粗礪的一面,這種粗礪是溫柔中的一種柔韌。

在大伙兒的要求下,汪蘊礫清清嗓子,又吟唱起來,這次的音域要高亢一些。這回她吟唱的是邊塞詩人岑參的《磧中作》——

走馬西來欲到天,

辭家見月兩回圓。

今夜未知何處宿,

平沙萬里絕人煙。

依然是面對荒漠產(chǎn)生的惘悵心情,但是卻平添了幾許高昂的悲壯,還有,就是作者對塞外風(fēng)光和大漠黃沙的深刻體驗,惘悵中有一種激越,艱澀里含了許多的豪邁。

小汪把情感深深融進她的吟唱里,吟唱使得詩的意境更加宏闊浩茫起來,那種蒼涼卻又熱情的情緒,實在動人之極,古韻吟唱,這可以成為小汪以后許多場合里的保留節(jié)目啦!

沙文初果真被汪蘊礫的吟唱感染了,他的雙眼居然有些濕潤了,被一層薄淚清洗過的雙目此時炯炯地看著汪蘊礫。

秦華章轉(zhuǎn)過頭來,說道:老沙,你可不要光賣片兒湯,咱們得一人出一個節(jié)目呢,古主席最后壓陣,這下可該你啦。

這……

沙文初顯然沒什么準(zhǔn)備,他喏喏著說,我這人笨嘴笨舌的,你看看這對厚嘴唇就知道啦,我還能出了什么節(jié)目?真不行,真不行,還是——

沒等沙文初說完,秦華章就不依不饒地激將他,老沙,這可是個游戲規(guī)則,要么唱歌,要么誦詩,實在不行了,就學(xué)駱駝叫幾聲吧,你別說,在這茫茫曠漠里,能惟妙惟肖地學(xué)一陣駱駝叫,那也是怪有情趣的嘛!

聽了秦華章這一說,大家一怔一驚。

汪蘊礫說,秦大詩人,你怎么可以這樣說話,不可以免為其難的,要尊重人的……

沒事的,沒事的,我知道華章在激將我。歌兒我是半句也唱不來的,大家不嫌棄的話,我就給大家背誦一段前二十年背誦過的一篇有關(guān)沙漠的文章,現(xiàn)在只能記往一小段了,那是老作家魏鋼焰在六十年代里寫的一個特寫,叫《燦爛的沙漠》,只是一小段啊,獻丑嘍——

說起沙漠,就想起單調(diào)的駝鈴,天上飛過一只蒼鷹,地下爬過幾條蜥蜴;人,坐在駝背上浮游,黃色,無邊無際的黃色……誰能想到,這張白紙上,可以畫出多么燦爛的圖畫!

我眼前,那條已修成的沙漠運河,正橫穿過近百里的沙漠滔滔流來,當(dāng)年栽下的柳條,已成為護渠林帶,清風(fēng)下,她,枝葉搖擺,像一條綠波微動的河流橫貫沙洲。片片水田,如漫溢的春水,向四周的黃色沙丘漾去。?。】茨呛窠q墨綠的黑豆,翠綠欲滴的白菜,粉綠淡青的卷心白,油綠閃光的沙柳,碧綠見底的奔湍著的渠水……綠啊,滿眼是綠,滿心是綠,你抬起頭,看著矗立在面前的長城和那鑲在周圍的黃色的沙丘,心頭怎不能喊一聲:沙漠,你活了!

沙漠,曾經(jīng)僵死了幾十代的沙漠,今天,她的心臟又跳動起來了!她憔悴的臉頰上顯出了紅潤的顏色,她的眼皮張開了……這才僅僅是開始,誰知道在她那龐大的胸膛里潛藏著怎樣的力量?

是誰,給了她生命的青春?

……

沙文初有些動情地背誦著,他就是地道的背誦,他并不講究節(jié)奏感,粗厚略顯沙啞的嗓音只要求把每一個字讀清晰就行。

大家就驚訝沙文初的拙樸和執(zhí)拗,這顯然是一篇時代烙印很強的文章,在激情之外,還有些許浮夸和矯情。但是,對綠色的向往沒錯,在沙漠里播種綠色尤為可貴,這和當(dāng)下的對森林草原和沙漠的關(guān)注以及對環(huán)境和社會的和諧創(chuàng)造相吻合。

秦華章很有些不屑地說,我還以為你背誦的是外國名家大師的作品,這樣的一篇有些……怎么說呢,過于一般化的東西,你老沙兄居然像基督徒誦圣經(jīng)一樣,真不值??!

沙文初紅了臉,說道,我是農(nóng)村長大的,什么課外書都沒有,初中時在一個同學(xué)那里得到了那本叫《綠葉贊》的書,真是如獲至寶,天天清晨就背誦其中的段落,可以說那是最早的“特寫”啟蒙吧,小時記的東西,到老了也難以忘記,只可惜,那會兒沒有早早接觸文學(xué)經(jīng)典,很是可惜的……

一時間,大家對五、六十年代的文學(xué)進行了公允的評判和剖析,在沙漠上緩緩行駛的冷藏車的里面,此時成了一個小型的卻非常認(rèn)真的文學(xué)沙龍,肯定與否定并存,批判和贊譽兼有,在大伙一聲聲高高低低的討論和爭辯中,大漠天空中的那輪太陽是愈升愈高了。

對了,我們只顧了爭論,就忘了還有占主席的節(jié)目沒有表演呢,古主席可真是老謀深算,可勁地把大家朝爭辯的漩渦里推,原來是為了躲避他的節(jié)目表演,這可不行哪,大家就歡迎古主席來一個吧!

秦華章這么一挑頭兒,大伙就鼓起掌來,車廂里一時間又充盈起了歡樂。

古漠陽笑一笑,這時候,他也不好推辭,他原本想唱一段他的地方戲《楊家將困守金沙灘》的,可怎么也想不起臺詞來了,與其結(jié)結(jié)巴巴,斷斷續(xù)續(xù),還不如另選其它。古漠陽想了一想,說,我還是給幾位送上兩首西北風(fēng)情歌吧,過去,人們都稱它為酸曲兒呢,你們可別見笑啊,別說我老了老了還要老不正經(jīng)呢。其實,山曲兒正是反映民情風(fēng)俗的形式,她的礦藏也豐富得不得了,好了,閑話少說,我開唱啦——

哥哥我唱曲兒妹妹聽,

十句就有九句唱愛情。

唱山曲兒不怕別人罵,

誰叫咱生在這沙洼洼。

駱駝草開花金點點,

小妹妹長得花眼眼。

白生生臉臉黑丁丁眉,

笑面圪坨坨兩池池水。

冒花的泉水不帶沙,

妹妹一笑一朵玫瑰花。

胡燕燕出窩滿沙丘飛,

不知道你心上到底有個誰?

心上有誰就是誰,

哪怕灰小子們跑斷腿。

小妹妹就是那棵胡楊樹,

你把哥哥麻纏住。

花皮皮香瓜蜜沙沙甜,

串門子那才是真姻緣。

手搬住肩膀親了個嘴,

心跳的哥哥立不住個腿。

尺八的窗臺五尺的炕,

白胳膊放在哥哥胸脯上。

你掏苦花我放羊,

哪怕一輩子爬沙梁。

你變成狐子我變成狼,

要死要活相跟上。

……

古漠陽唱的時候閉著一對眼睛,是那種十分投入的傾情大唱,那是原生態(tài)的唱法,大張了嘴,讓高亢粗獷的聲音無遮無攔吼出去,吼出去……

多年了,古漠陽還沒這樣無拘無束地吼唱過。平時,作為一個專業(yè)小說家,生活也是非常單調(diào)的,夜晚關(guān)起門來寫作到深夜,白天呢,文聯(lián)有許多文事活動,比如舉辦文學(xué)筆會,舉辦征文活動,某某人作品研討會,與某某企業(yè)聯(lián)誼文化活動,或者外地作家前來他要盡地主之誼,或者上級作協(xié)下來的大員他要陪同招待……事無巨細(xì),繁雜零碎,還得常常戴著一副面具,扮演生活中的其他角色,說一些本不愿說的冠冕堂皇的話,一顆心,時常有疲憊之感,根本沒有時間徹底放開自己,袒露自己。如今,在這茫茫的荒漠上行駛,面對著自己的幾個同行和弟子,面對著浩瀚無垠的大漠,他索性還原了自己,把自己年輕時就爛熟于心的西部風(fēng)情民歌一股腦地唱出來,唱個蕩氣回腸,唱個淋漓盡致……

在秦華章和沙文初拍手叫絕的時候,誰都沒留意,汪蘊礫一張端莊白凈的臉上,此時布滿了一種耐人尋味的紅暈,她的眼睛里,是深情的汪泊和鐘愛的蘊含,只有一個女子對一個男人十分傾情和暗中深戀的時候,才會有那種表情和那種目光的。

大漠上空懸掛著的那顆太陽,此時已濃烈成名副其實的大火球,氣溫一下就增高了。

這段沙漠原面的路上,浮沙堆積得愈來愈厚重了。冷藏車車輪就深深地陷進浮沙里,車輪的轉(zhuǎn)動就有些沉重吃力了。

冷藏車行駛得緩慢起來。

熱鬧一陣子的大伙兒也漸次地平靜下來。

這時候,眼尖的秦華章忽然發(fā)現(xiàn)了司機小潘身側(cè)靠車幫的角落里,放有一只小巧的鳥籠,鳥籠里,居然有一只灰色的鴿子在靜靜地立著,偶爾低頭啄一下籠底,籠底置有兩枚小小的卻非常結(jié)實的小鐵碗兒,一只碗里放有少許小米,另一只則存有半碗清水。秦華章驚奇地問:

小潘,跑這樣的沙漠長途,你咋還帶著鴿子?

小潘說,這是只我最喜歡的鴿子,是一只信鴿,它可是接受過訓(xùn)練的,平時,我和他形影不離。在這大沙漠上,萬一遇到什么意外的事情,而交通信息又不方便,它就可以派上大用場。去年一次跑長途,到了沙漠途中,迷路了,好不容易找到了方向,車又沒了汽油,荒漠上手機哪來的信號?我就寫了篇短信箋,綁在灰鴿腿根,放飛了它,五小時后,勘探基地派來了一輛營救小車,當(dāng)然,也帶來了充足的汽油……如沒有鴿子捎信,又無法和基地取得聯(lián)系,那后果簡直無法想象。

聽小潘這一說,大家都去看鳥籠中那只灰色的小鴿子,并對這看來弱小溫順的小東西油然升起了欽佩之情。

小灰鴿靜靜地仰起那只小小的腦袋,咕兒——咕兒——地輕叫了兩聲,似乎在對大伙的注目禮給予禮貌性的回報。

好好,沙漠灰鴿,沙漠灰鴿——,這又是我的一組詩的題材,小潘,待會兒,你好好給我講講這只小鴿的很富有傳奇色彩的故事吧,你說,它這么弱小的東西,要穿越風(fēng)沙肆虐的大漠,這本身就是佳話和傳奇呀!這次沙漠之行,真是感嘆多多,真是收獲多多。

秦華章手舞足蹈,發(fā)現(xiàn)新題材的愉悅在他那張白白的小圓臉上滾動著,他此時陶醉在一片意外發(fā)現(xiàn)的興奮中。

就在鳥籠后面不為人留意的地方,一張條絨毯包裹著一件物什,可能怕車的顛簸引起的震動吧,那條絨毯是特意包裹它的,怕被磨擦和震動。

沙文初的眼睛順著絨毯過去,他發(fā)現(xiàn)盡頭伸探出一支黑幽幽的鋼管。

是一支槍!

小潘,那下面是一支槍么?

沙文初驚訝地問。

是的,沙老師,是一只老式?jīng)_鋒槍,要在90年代,它可是很先進的武器。這是基地專門配備的,我們平時出門旅行也不會輕易帶著它的,除非有特殊任務(wù)——

沒等小潘回答完,沙文初就接了問,什么情況算是特殊任務(wù)呢?沙文初很好奇。沙文初雖說是報告文學(xué)作家,但他一直喜歡擺弄個槍支,平時,專訂了一份叫《槍支》的刊物,這也算是個業(yè)余愛好吧。

聽沙文初這么一問,司機小潘回一下頭,說:

這次當(dāng)然是特殊任務(wù)啦,一是護送作家代表團安全抵達烏市,這是重中之重了,再一個就是把巖層里含金礦的巖石所取得的重要數(shù)據(jù)、圖片全部拷入計算機軟盤、U盤和部分重要巖芯樣品送到烏市總部??偛恳鲞M一步的測試和鑒定呢,你說,這么重要的任務(wù),這么天大的任務(wù)能不是特殊任務(wù)么?

小潘說罷抽出手來輕輕拍了拍身邊的那口小小的密碼箱,接著說,我這次要算是任重道遠(yuǎn),重任在肩了。這支沖鋒槍,也和我一樣,是負(fù)責(zé)護送作家和珍貴資料的。不過,它和我不一樣的是,我得每時每刻守護著大家,分分秒秒為大家服務(wù),它不一樣,它到了關(guān)鍵時刻才挺身而出,危急時刻就護衛(wèi)大家的。

沙文初和古漠陽點點頭,一起看那只裹在毛毯中的靜靜臥著的槍枝,若有所思,表情一時間莊重了幾許。

小潘,在你以往的行程中,果真遇到過危險么?果真動用過這支槍?還是沖鋒槍?

秦華章聽罷剛才小潘的話,下意識里有了一絲緊張,他真不明白,在這朗天白日里,在這蒼黃的大漠上,能有什么不測和危險發(fā)生,他有些困惑地問著小潘。

小潘說,不怕一萬,單怕萬一。在我駕車行駛的幾年里,倒沒有遇到過大的危險,可其他司機是多少都碰到過的,這要看在什么地段,要看什么險情了。

小潘不愿詳細(xì)說出,這也是一個有經(jīng)驗的司機的忌諱,但凡每一個長途行駛的司機都愿意躲過風(fēng)險,繞開不測,平平安安抵達目的地的。精明的秦華章似乎覺察到了這一點,便沒有再問下去。

車輪的滾動愈加地緩慢起來。

不是冷藏車有了什么故障,是這片沙丘原面的浮沙過于厚重,使輪子深陷在沙土中,轉(zhuǎn)動起來吃力而滯重。

我們幾個跳下來走吧,也好讓車子輕裝上陣。

古漠陽說罷,開了車門跳到了沙地上,除了小潘開著車外,沙文初、秦華章和汪蘊礫都有些興奮和新奇地踩到了有些綿軟的沙原上。

車子徐徐開前去,他們幾個就跟在車后慢慢行走。

古漠陽一步步踩在車輪剛剛碾過的車轍上,沿著車轍,他不慌不忙地抬著腳步。

沙文初他們?nèi)齻€則隨意自由地踩踏著松軟流動的黃沙,每一腳下去,整個腳面就深深地陷下去了,要不是穿著高邦的蹬山鞋或是高腰的運動鞋,那鞋子是很難拔出來的。

這就叫深一腳淺一腳吧!

沙文初笑一下,獨自感嘆著。

這就叫和大漠的零距離接觸哪!

秦華章此時提起褲腿,像一個過河的女子怕弄濕了褲腿一般,他這樣走著,就有些搖搖擺擺;

我們點綴在這橫亙千里的沙漠上,是不是像幾只小螞蟻在大地上爬行一樣地渺小啊,大自然可真是鬼斧神工呢!

汪蘊礫此時像一個過年中的小孩一樣快樂,她想蹦跳幾下,卻跳不起來,頎長的身子抖動著,使得頭上的那一束馬尾式的長辮和長辮上的紅紅的蝴蝶結(jié)一起在沙漠上搖曳著。

嗬!好一朵沙漠玫瑰耶——

秦華章看著汪蘊礫,汪蘊礫白凈的臉,烏黑的發(fā)和那一束火紅的蝴蝶結(jié)真讓他著迷。

是誰,給這茫茫大漠里

汪泊了一溪清水?

是誰,給這千里戈壁上

播灑下一叢綠蔭?

清水滋潤著干渴的心域

綠蔭環(huán)繞成情感的樹林

哦,沙漠玫瑰

沙漠玫瑰

是誰,在這單調(diào)的渾黃里

涂抹一道彩繪?

是誰,在沉寂在沙礫中

蘊藏了珍貴的赤金?

彩繪亮麗了心路歷程

赤金使生命熠熠生輝

哦,沙漠玫瑰

沙漠玫瑰……

秦華章忘情地吟唱著,這可是他即興而吟的,詩人的特點不僅僅是觸景生情,還能在情景中生發(fā)出詩的靈感和火花來。

華章,你這分明是一首歌么,聽那詞兒,顯然是歌詞了?;厝ズ?,讓音協(xié)的作曲家們給譜上曲子,說不定會成為今年的流行歌曲呢,快一些,還能趕上兩年一度的青歌大賽哪。

汪蘊礫這樣說過,吃勁走了幾步,走前去了。

秦華章怔了一下,追趕在汪蘊礫身后,強調(diào)說,這真是獻給我心中的沙漠玫瑰的,難道汪大小姐還聽不出來么?詩中果真有你汪蘊礫三個字呢!

哦,我還真沒留意,待回去之后,我專門抄在本子上,細(xì)細(xì)品讀,細(xì)細(xì)研讀,好么?

汪蘊礫平靜地對秦華章笑一笑,露出她的一口雪白晶瑩的牙來。

那敢情好了,那當(dāng)然好了,秦華章說罷,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高了聲音說道:

我們幾個人,命運注定和沙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的,僅僅從我們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一斑來的。

此話怎講?沙文初問他。

秦華章好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哥倫布,他很有幾分喜悅和神經(jīng)質(zhì)地說道:

你老兄是沙文初,自己的姓氏就是荒沙之沙了吧;淺白而且外露,就像你寫的那些報告文學(xué)一樣,絲毫沒有一點詩意的含蓄之美,荒沙之上的初步習(xí)文,倒是怪謙虛怪有意思的;古主席是古漠陽,你仔細(xì)想啊,荒古大漠上的一輪太陽,這既有意境,也富詩情,還有令人深思的象征意味兒呢,大漠烈日,煌煌燦爛,大漠沉日,壯烈凄美;再說汪蘊礫,汪是汪泊,這和水有關(guān)聯(lián)了,關(guān)鍵是蘊礫,蘊藏著沙石礫巖,這僅僅是一個表象,其實沙礫之中蘊含著黃金哪,故爾我方才的歌詞中有這么一句,在沉寂的沙礫中,蘊藏了珍貴的赤金,就是這個道理。如果說古主席的名字有陽剛之壯,那么汪蘊礫的名字則蘊含著陰柔之美,當(dāng)然都是以沙漠為載體的。

喲——,沒想到,秦詩人還是八卦析名的專家,什么時候?qū)W了這一招的呢?汪蘊礫笑著,口氣里滿是玩笑和調(diào)侃。

那你的名字無論如何是和沙漠搭不上界嘍。沙文初這時候很認(rèn)真的問秦華章。

秦華章眨著一對機精的眼睛,他笑瞇瞇地回答說:

單從字眼上,似乎是和沙漠相去甚遠(yuǎn)的,可是從內(nèi)涵上說,那是意蘊豐富了,除了姓氏之秦外,古時秦國可是包括了陜西中部和甘肅東部的大片領(lǐng)域的,這西部的千里沃野上也有像榆林的毛烏素沙漠和甘肅境內(nèi)的一部分沙漠地區(qū),你就看看秦腔這個流行于西北各省的地方劇種吧,它可是由陜甘一帶的民歌發(fā)展而成的,當(dāng)然包括剛才古主席唱的西北情歌啦,那可是北方梆子戲的統(tǒng)稱……你說,它能和沙漠沒關(guān)系么。只有在秦國那片有沃野也有沙漠的土地上,才能產(chǎn)生皇皇華麗的文章,哈哈哈……這就是秦華章,哈哈……

哎哎,秦詩人,你的解釋可有些勉強了,生拉硬扯,牽強附會,不像我的姓名,直接切入沙漠。沙文初也被秦華章逗笑了。

聽秦華章剛才那么一番話,幾個人都多少有些驚訝,驚訝幾個人的名字果真和這片沙漠有了一種聯(lián)系,這是一種巧合么,還是冥冥之中的命運之神在有意地安排著什么主宰著什么?

廣袤無垠的茫茫沙海在幾個人的眼睛里變得柔和溫情起來。

她自然有溫順柔美的一面,比如眼下,輕風(fēng)微拂,細(xì)沙如雨,起伏的沙丘都是那樣光滑和平緩,看她起伏的弧度,流暢自然,線條明晰,一座又一座沙丘多像沙漠腹地上聳然挺立的乳房。她平緩柔美的腹胸寬闊坦蕩,那個凹陷之地就形成了雙乳之間優(yōu)美絕倫的乳溝。更有遠(yuǎn)處的兩處沙丘在輕風(fēng)的作用下居然惟妙惟肖成美婦人豐腴的臀部,那迷人的輪廓簡直自然渾成,叫人喟嘆不已。

幾人談?wù)撝?,贊嘆著,卻見汪蘊礫漸漸落在了后面。

起初,古漠陽以為幾個男人對沙漠的比喻,汪蘊礫不好意思去聽,故爾有意拉在后面的,后來看到秦華章也落在后面了,而沙文初也氣喘吁吁很難跟上他的腳步。

古漠陽明白了其中緣由,他站下來,轉(zhuǎn)身對幾位說:

你們幾個好聰明哦,咋放著車碾過的結(jié)實的車轍不走,偏要走松軟地方呀,看一會兒把你們累得爬不下。

倒真是忽略了這一點啦,多虧老古你的及時提醒哩。沙文初挪動著腳步,踩到另一道轍印上了。

敢情還有這么多的講究,古老師,您有前幾年樓蘭之行的經(jīng)驗,干嘛不給我們講一些常識性的東西,我們也好少犯錯誤。汪蘊礫緊走幾步.走到古漠陽前邊了。

哎,我也僅僅知道一點點東西,看我們眼前的沙海,它當(dāng)然不是一馬平川,如果我們要作徒步跋涉的話,沙漠途中肯定會遇到許許多多的沙丘沙山的,在這種情況下,不可以由著性子抄近路的,不能直越陡坡,一定要繞過去,直越陡坡,往往遇到流沙不安全,對體力也是極大的消耗。要避開背風(fēng)面松軟的沙地,盡量在迎風(fēng)面和沙脊上行走,迎風(fēng)面受風(fēng)蝕作用,時間長了,被壓得瓷實,硬實,在上面行走就有力氣,背風(fēng)面是風(fēng)積形成的,松散,在上面行走,陷入較深,自然浪費體力。如果有駝隊的話,踏著駱駝的蹄印走,也是很省力氣的,就像我們現(xiàn)在走車轍一個理兒……

啊,你們快看……

秦華章此時驚叫了一聲,大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在不遠(yuǎn)處的沙丘邊,有三只奔跑的駱駝,二大一小,它們要比平時見的駱駝瘦一些,小一些,奔跑卻快得驚人。

野駱駝,是野駱駝……

古漠陽此時也失聲地喊出,因為在沙漠里,要見到野駱駝也并非尋常之事。聽他這一喊,幾個人就專注地望去。

野駱駝早就注意到車和人的聲音,此時撒開四蹄,朝遠(yuǎn)處的沙山上跑起來,那肯定是夫妻野駱駝引了它們的孩子。

三只野駱駝奔跑的身影深深嵌進他們的瞳仁里。

我被野駱駝奔跑的身姿感動。秦華章說;

野駱駝的駝峰是生命的山脈。王蘊礫說;

長途跋涉,游牧沙漠,我被野駱駝的生存方式感動。沙文初說;

野駱駝未被馴服的狂野之美,卻徹底馴服了我的心!最后古漠陽這么說。

我們簡直是賽詩會了,何況在這大漠上,美不勝收??!哎,我忽然這么想,如果我是個女人,我一定要嫁給一匹雄性的野駱駝,在這無際的大漠上餐風(fēng)露宿,經(jīng)歷風(fēng)險,并給它生養(yǎng)一群小駱駝,帶領(lǐng)那么一群野駱駝之家,在沙漠上奔馳,也很有成就感的喲!秦華章這么忘情地說著,遙看野駱駝跑去的方向。

沙文初和古漠陽對視一下,下意識地去看汪蘊礫。汪蘊礫轉(zhuǎn)過頭去,裝作沒聽見秦華章的話,顧自走她的路。

沙文初心里有些不平,也就開玩笑說,你秦詩人無須成為女人,你現(xiàn)在就可以給一匹母野駱駝?wù)袨樯祥T女婿,不也可以夫妻恩愛,舉案齊眉,兒女成群,在沙漠上過一番自由自在的日子,飽享天倫之樂么。

一語未了,幾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汪蘊礫這時候則走出車轍,跑向十多米開外的一處小沙丘,那里,有一棵弱弱小小的類似樹的東西。

古老師——你過來看一下,看看這是棵什么樹呀?

汪蘊礫的聲音里,不僅僅是好奇,還有意外的驚喜,在這萬千層疊的沙濤黃海,在整年整月整天干澀之風(fēng)的鼓蕩之下,滿是觸目驚心的蕭瑟和肅殺,能發(fā)現(xiàn)一棵樹,盡管是一棵微不足道的小樹,也足以叫人驚喜和欽敬的了。

幾個人便一起圍在了小樹跟前,細(xì)細(xì)端詳起來。

這棵樹僅有一人多高,干干枯枯瘦骨嶙峋,整個樹干上已沒有了幾片葉子,樹皮也好像被不舍晝夜的風(fēng)沙吹打消蝕得有一片沒一片,斑駁陸離,裸露在外的部分幾乎和沙漠呈了同一個顏色。胳膊粗細(xì)的樹干在風(fēng)沙里就那么倔倔地抖著動著搖著,佝僂而孤獨的樣子。

這是一棵沙柳樹啊。

古漠陽看看,辯認(rèn)出了這棵極不起眼的樹。

哎,長在這惡劣的環(huán)境里,只可憐了這棵小樹了!

汪蘊礫用手輕撫著樹身,一副愛惜傷感的樣子。

小樹?古漠陽輕笑一聲,說,它的樹齡就和你的年齡差不多了,少說少說也有二十多年啦。

是么?!幾個人聽罷一起驚嘆起來,驚嘆在大漠風(fēng)沙里二十多年才能長成這樣一棵樹。

古漠陽徐徐說道:在大漠里,它能存活下來,就已經(jīng)是一個奇跡了,當(dāng)年肯定有一大片與它同齡的沙柳存活著,可是,大多經(jīng)不起風(fēng)沙的襲擊,我們可以設(shè)想一下,小沙柳們在風(fēng)中前傾著身子,任由狂沙的吹打,當(dāng)沙浪將它們大半個身子淹沒了的時候,它們還顫抖著枝條,做著力所能及的抗?fàn)?,?dāng)枝條上的最后一片葉子被無情地卷走,又一片流沙襲來,倏忽間就將這一片小小的沙柳淹沒了。且流沙的堆積愈來愈厚重……你想,多日之后,只有這棵沙柳頑強地又從流沙的堆積中露出了樹梢,露出了枝條,在漠漠沙黃里展示一丁點生命的綠色,它,又該是何等的幸福和幸運啊。

汪蘊礫點著頭,眼里居然汪泊了一層晶瑩的淚花。看到樹腰里那一小片可能是不久前被飛沙和流石襲擊而存留下的傷痕,她從衣袋里掏出那方雪白的散發(fā)著馨馨香氣的手帕,緊緊地系護在了沙柳樹的樹腰里。

白手帕像一只碩大的蝴蝶,在沙柳樹的樹身上,抖動著美麗的翅膀。

沙文初喃喃地說,想象著幼小的沙柳似被大風(fēng)沙沉沒和這棵沙柳又頑強地存活下來的這一幕幕情景,這實際上是在暗暗透露著強大的生活悲劇意識和深切悲愴的生命情懷,它啟示著我們,特別是啟示著我,引發(fā)著我,進行死亡與存活,生命與永恒的哲學(xué)命題的沉思和拷問……

果然有那么深刻么?

秦華章有些困惑不解,不過他再沒說什么,他也蹲在沙柳身邊,從身上掏出他的一方藍(lán)色的手帕,模仿著汪蘊礫的動作,把手帕系在樹腰的上方。

不知是沒有系牢,還是其它什么原因,當(dāng)他們幾人離開沙柳重新跟在車子后面的時候,秦華章系在沙柳樹上的那方藍(lán)色手帕兒被一陣風(fēng)沙給卷了下來,又兜向遠(yuǎn)處的荒漠里去了。

不過,大家都沒有看見。

大漠在靜默中鋪陳著。

這是相對寧靜的一段路程。風(fēng)不大,除了前面冷藏車碾過沙地發(fā)出低沉的聲響外,就是幾個人的山地運動鞋同沙地磨擦的千干燥燥的沙拉沙拉的聲音。

大漠好像在這種令人生疑的靜謐中要刻意安排些什么,精心地籌劃布置些什么。

你們看——那邊,那邊,那一叢一叢的,好像是蘆葦,是蘆葦么?敢情這大沙漠里也有蘆葦嗎?

這是汪蘊礫首先發(fā)現(xiàn)的,大伙從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有一叢叢半人多高的黃中發(fā)白的沙漠植物。

是的小汪,那就是蘆葦,沙漠蘆葦。古漠陽肯定了汪蘊礫的發(fā)現(xiàn),他說,有時候在沙漠上行走幾天,你也很難看到一叢蘆葦,有時候在沙灘沙洼里,處處可見這東西,蘆葦也算是沙漠中的一道風(fēng)景吧!

看到他們?nèi)死Щ蟮哪?,古漠陽解釋說,有蘆葦?shù)牡胤剑郧翱啥际峭舨吹娜?,后來泉水消失了,但地下尚有水脈,我聽人說,凡有蘆葦?shù)牡胤?,特別是蘆葦茂密的地方,就意味著地下一米多深就能挖出水來;同樣的道理,如果你看沙漠上長著芨芨草兒,那么在地下兩米左右就可以挖出水來的;當(dāng)你看到紅柳和駱駝刺,就意味著在地下挖6到8米才有地下水的;當(dāng)你見到胡楊林呢,那就是說在8-10米的地下有水脈的。你看它們在干旱干燥的沙漠上,你驚嘆于它們耐旱的生命力,你可要知道,它們的根須扎得好深好深哪!前幾年我們徒步尋覓樓蘭古城,在一片大漠里曾經(jīng)斷水五天,在幾乎絕望的情境下,有人在一片沙丘那里發(fā)現(xiàn)了一大片駱駝刺,有經(jīng)驗的人說,就在這里朝下開挖吧,或許會有一些希望的。要知道,我們一行15個人,5只駱駝,已走了二十幾天,那種困難是可想而知的,在無望的疲憊中,我們挖了一條10米長,5米深的沙溝,果然,那深藏于地下的水慢慢地洇了出來,盡管那水又苦又澀,可對于干渴到極致的我們,那是甘甜救命的水哪!最后等水聚得多了的時候,我們將五峰駱駝一一牽下去飲水,好家伙,一峰駱駝少說也喝200多斤水,實在讓人大開眼界哪!正是有了那次中途對水的補給,才使我們成功地完成了探尋古樓蘭的任務(wù),也正是那次生死之探尋,也使我有了點滴沙漠旅行的體會,等以后有了整塊時間,我再細(xì)細(xì)講給你們。

幾個人專注地聽著,感受著大漠的一些神秘和嚴(yán)峻。

汪蘊礫的思路卻開了小差,她轉(zhuǎn)回頭來問古漠陽道:

古老師,照你這么說,那棵細(xì)瘦的沙柳樹是有望能成長一棵大樹的嘍。

走了這么老遠(yuǎn)的一程,小汪還在惦記著那棵沙柳樹呢!沙文初接著汪蘊礫的話音說道。

那棵沙柳樹真是太幸福了,雖說生存環(huán)境差了些,可有這么一位美才女的寵幸,它沒有不長大的理由哇!哎——我羨慕死那棵丑陋的家伙啦!真是好漢無好妻,賴漢有仙女,這世道咋就這樣不公平?!秦華章調(diào)侃了一通后,顧自嗬兒嗬兒地笑起來。

你又開始貧吧,真該把你栽在這大漠里,和那棵沙柳作伴兒,你給它朗誦詩歌吧,或許沙柳就不會寂寞啦,要不它耳邊老是單調(diào)的風(fēng)沙聲。

汪蘊礫幾句話,倒把幾個人全逗笑了。

古漠陽想了想,猜測著說,大多的情況下,它只能像眼下這樣了,它能存活,而沒有像它的同類那樣成為大漠悲壯的卻無奈的犧牲者,就已經(jīng)難能可貴了。除非,我們的腳下不再是這樣毫不節(jié)制的流沙,而是有腐殖質(zhì)的沙土,那就有某種土壤的意味啦,它可以貯存并輸送養(yǎng)分,可以培育綠色可以生長生命啊……

古漠陽的口氣是語重心長的,也是蒼涼而無奈的,他就這樣蒼涼而不失企盼地浩嘆道:人們會給大漠這匹野馬套上韁繩么?如果有那么一天,那大漠會披上生命綠裝的,小汪的那棵沙柳,無疑能長成我們在原野上在村落里常見到的那種可以懷抱的巨柳,那肯定是一個壯舉??!

汪蘊礫在那一刻里有些憂郁地笑了。

這時候天邊的那顆太陽被大漠染得渾黃渾黃。

起風(fēng)了,從很遠(yuǎn)的地方刮來凄厲呼嘯的風(fēng)。

冷藏車在前方停下來。

走下車門的司機小潘朝他們招招手,吆喝道:

古主席——你們快上車吧,沙塵暴很快就過來啦!小潘的聲音里,多少含了些驚慌。

幾人匆忙上車后,車緩緩開著,顯然,小潘在尋找一個能避風(fēng)的地方。

沙塵暴?!

此時大家都沉默下來,每人心里都掂量著,掂量著沙塵暴的厲害。

小潘,右邊不遠(yuǎn)處不是一個大沙丘嗎,咱到沙丘的背風(fēng)坡躲一躲吧。

秦華章說罷,大伙也看到了那座高大的沙丘。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以的!古漠陽沒等小潘開口,就連連擺手說道,千萬不能去沙丘的背風(fēng)坡去躲避,你看那沙丘,那是流沙堆積成的,小風(fēng)刮過它的流沙還在頻繁活動呢,一遇大風(fēng),立即就會被大面積的沙暴埋葬。

秦華章聽罷伸了伸舌頭,他覺得自己冒失了。

一聽古主席的話,就知道你有一定的沙漠牛活經(jīng)驗,確實是這樣,我們得選擇一處迎風(fēng)坡,很合適的迎風(fēng)坡,然后就這樣靜靜躲在車?yán)锩妗P∨诉@樣解釋著。

哎,上次我們也遇到過沙塵暴,那次沒有車,我們牽著駱駝,讓一峰峰駱駝們站在迎風(fēng)坡,我們一行則躲在駱駝的身后邊,不然,哪里會知道這些。

古漠陽話沒說完,車窗外的天,忽然陰沉了許多,黯淡了許多,太陽似乎被席卷而來的風(fēng)沙吞并了。小潘這時候?qū)⒗洳剀囬_到另一座小沙丘的迎風(fēng)坡,坡邊的沙漠里,有許多枯死的樹木,它將車子盡量地開進這一叢叢枯樹的空隙間。

每人心里都明白,這樣能盡量地尋找一點依靠,盡量少地避開沙塵暴的擊打,萬一沙塵暴過于強大猛烈,這些枯樹的樹身樹枝還能多少牽扯冷藏車的滾動。

果然,早有準(zhǔn)備的小潘下得車來,拿出幾條粗壯結(jié)實的麻繩,從車子底座穿過去,另一頭緊緊地拴在結(jié)實的樹根處。

沙文初和古漠陽趕快跳下車去給小潘打下手。

四根繩子從四個不同的方向,把冷藏車?yán)卫蔚厮┰诳輼鋮驳闹虚g。

天邊有似雷非雷的巨響滾過,由遠(yuǎn)而近,當(dāng)這種可怕的聲音爆響在他們近前時,居然成了一種轟轟隆隆的沉悶的炸裂聲。

不過這聲音很短,好像被驟然而至的沙塵暴驅(qū)趕跑了。

陰沉黯淡的天被一種奇怪的土黃色取代了,他們還沒有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情,便聽到了第一輪沙石襲擊車子鐵皮的嘩嘩啦啦的繁雜而恐怖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冰雹塊子在擊打車皮,更像一個沙漠妖怪揮舞著魔錘在毫無章法卻無比緊湊地朝車皮襲擊。

啦——一沙——嗒——

啦——沙——嗒——

這時候,誰還敢朝車窗外看呢?

能想象到空曠無邊的大漠是怎樣地翻涌起沙濤黃浪,那些被狂風(fēng)席卷起來的沙石枯樹敗枝和一叢又一叢被拔地而起的駱駝刺,如何地被肆虐的狂風(fēng)糾纏住在空中任意翻轉(zhuǎn)揉搓,咆哮廝咬,朝無盡的空中兜去再狠狠地甩打下來,在整個過程中,枯樹與駱駝刺在空中就被沙石磨擦得斷裂與破碎??耧L(fēng)挾裹著沙石一陣一陣襲來,如同大海的咆嘯一浪一浪翻滾……古漠陽在車內(nèi)想起了唐朝人氏李華的《吊古戰(zhàn)場文》中所描繪的那一幕又一幕慘烈的情景:浩浩乎,平沙無垠……黯兮慘悴,風(fēng)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鳥飛不下,獸鋌亡群……他盡量平靜著自己,作為一個領(lǐng)隊者,無論在多么險要危急的情形下,即使自己的內(nèi)心有著多么的慌亂和緊張,擔(dān)憂和焦慮,他也要收斂這些情緒,使自己沉靜自若,從而穩(wěn)定人心。

汪蘊礫這時候慘白著一張臉,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雙耳,她害怕車外那驚天動地的喧響,她把有些抖動的身子朝古漠陽靠了靠。

秦華章則有些驚慌了,他索性閉上眼睛不敢去看窗外,他不解而惶恐地連連說道:

這荒漠怎么回事,怎么能說翻臉就翻臉呢?太恐怖啦,太恐怖啦……

沙文初則默默地注視著車外的動靜,盡管外面此時渾天黃地,一派混沌。

沙塵仍在滾動彌漫中,許許多多干枯的植物碎片和叫不出名堂的沙漠動物的殘骨,被卷上了半空又斜仄仄地掉落下來,狂風(fēng)依然肆虐著,大大小小的沙丘沙梁沙原似乎都在狂風(fēng)中可怕地移動著位置,一個沙丘渾圓的頭頂倏忽之間就被大風(fēng)掠走了,而在一片開闊平緩的沙原上眨眼間便積起了一座或大或小的沙丘,整個大漠,此時就在唿哨漫游的狂風(fēng)鼓蕩之下游移變幻著,游移得叫人觸目驚心,變幻得令人顫栗驚訝。

沙塵暴中居然旋轉(zhuǎn)著一股股龍卷風(fēng),在沙天漠地的渾黃中,它們則呈了黯淡而暖昧的黛青色,就那么拔地而通天地旋轉(zhuǎn)著,掃蕩著,掠奪著,把一叢叢枯樹連根拔起來,把干枯的枝枝椏椏在它狂勁的暴力中旋轉(zhuǎn)著折斷著,生發(fā)出嘎嘎吧吧的混合的聲響……一股龍卷風(fēng)如一條令人恐怖的旋轉(zhuǎn)的黑龍,它卷著沙石雜物飛走了,又有一股自天而降,在沙丘邊出生,在沙梁上兀現(xiàn),在沙原上施暴,在荒漠上肆虐……

但愿這該死的旋風(fēng)不要刮到我們這邊來!

沙文初透過車窗吃力地看著,喃喃自語;

怎么會這樣啊,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秦華章仍在低低地叫嚷;

大家不要緊張,不要慌亂,沉住氣,起碼我們現(xiàn)在還在車?yán)?,還有車皮這層保護。不過,我們得做好應(yīng)付意外災(zāi)難的準(zhǔn)備,起碼要有一種心理準(zhǔn)備,首先要沉著,不能亂了方寸。小秦,睜開眼睛,做幾下深呼吸,不怕,一會就會情緒穩(wěn)定了,在沙漠上嘛,什么困難都可以遇到的,別怕,無非就是個大風(fēng)沙嘛,過一陣就會風(fēng)平浪靜的,我們耐心等待吧……古漠陽這么一說過,大伙果然有了幾分沉著,就連汪蘊礫的臉上,也漸漸地有了血色,她的雙手,也不再捂著耳朵了。

要學(xué)會面對,要學(xué)會面對……汪蘊礫在心里暗暗叮嚀著自己,方才下意識中緊握了古漠陽手臂的那只手,也慢慢松開來。

各位作家老師不要怕,咱冷藏車的車廂要比一般的車輛厚實,結(jié)實,對一般的流沙飛石的擊打,還是能抵擋住的,剛才古老師說得好,大家要沉住氣,遇到什么情況,咱就想什么辦法應(yīng)對。

這時司機小潘也在安慰著大家,其實小潘的心里最擔(dān)憂也最著急,他一方面是想把幾位自己尊重的作家平平安安地送到烏市,另一方面么,他并沒有對人說,下周就是他結(jié)婚的大喜日子,他多愿早一天回到自己的家里,和父親一起籌備人生的大事,他不想在這荒漠上多待一刻鐘的??墒?,偏偏就是他護送作家們的途中,遇到了這驟然而至的沙塵暴,小潘的心里也是萬分焦急的,只能等到沙塵暴過去,他將車子再開到那條沙原的沙道上,一如起初上路時那樣平穩(wěn)坦蕩地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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