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偉
12位普通的美國公民,他們素不相識,卻因為一樁刑事案件坐在了一起,組成了斷言他人生死的陪審團。被告是一位年僅18歲的男孩,他被指控謀殺了自己的生父,法庭上出具的一系列證據(jù)似乎都不容置疑地將這個男孩推向了法律牢籠的邊緣。正因為如此,12名陪審團成員最初以11:1的壓倒性優(yōu)勢同意對這個男孩作出有罪判決。然而,那個遲疑的、孤立的唯一一位反對者,擲地有聲地表達了自己對多個證據(jù)細節(jié)的疑義。在他的感染下,投票局勢被徹底地扭轉(zhuǎn)。整個表決過程經(jīng)歷了七輪跌宕起伏的掙扎,同意有罪判決的成員越來越少,直到最后所有人都認定對被告的歸罪無法排除“合理懷疑”,最終被告被宣判無罪。
《十二怒漢》是法律電影史上一座繞不開的豐碑。有人說,它展現(xiàn)了美國刑事訴訟制度的堅守與張力。也有人說,它的偉大在于讓司法正義的理念扎根在美利堅民族的土壤里。然而,在這些迷人的價值理念背后,電影似乎還在傳達著更深層面的思考,關(guān)于法律與事實的關(guān)系,關(guān)于人類如何認識客觀真相……
法律是一種制度安排,它的本意是為遭受損害的個體提供權(quán)利救濟,阻嚇和懲罰那些侵犯他人權(quán)益的個體。自古以來,我們對壓迫的反抗和對正義的訴求,都賦予了法律和它的執(zhí)行者們太多的神圣光芒。我們始終相信,法律有著摧枯拉朽的力量,它讓真相重見天日,讓沉冤昭雪,讓奸邪自食其果。然而,歷史一再告誡我們,法律并非無所不能。相反,由于使用者的自負,法律時常讓我們失望。正如我們終于意識到20年前被立即執(zhí)行死刑的呼格吉勒圖并不是兇手時,我們能做的也只有一聲嘆息。當我們試圖通過法律去揭開事實的面紗時,真相總是像鏡花水月,看似觸手可及,事實上常常是虛無的。
世界正變得越來越復雜,當我們的視力所及還只有幾公里時,我們已經(jīng)可以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和電子通訊工具了解幾萬公里以外的世界。我們的注意力被撕扯得支離破碎,而我們需要對客觀真相作出的判斷卻越來越多。人們的理智演化遠遠沒能趕上世界復雜化的腳步,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是盲目、愚昧的。
正如《十二怒漢》中原本投贊成票的那11個人:有的人對他人命運的關(guān)切甚至比不上一場棒球比賽,他敷衍一個年輕的生命卻絲毫沒有羞愧;有的人剛愎自用,對于與自己相悖的判斷缺乏審視的耐心,他們不愿相信自己有可能是錯的;有的人充滿偏見而不自知,他們給不同的人群貼上了刻板的標簽;有的人優(yōu)柔寡斷,他沒有自己的立場,當其他人都舉手認定被告有罪時,他也緩緩地舉起了自己的手,以讓自己與別人保持場面上的和諧。
影片中由12名普通個體組成的陪審團,正是我們這個社會的小小縮影。大多數(shù)時候,當我們面對與自己不那么相關(guān)的事務時,我們冷漠、剛愎自用、充滿偏見、優(yōu)柔寡斷、隨波逐流。更重要的是,我們無法意識到這一點,而總是自負地認定客觀的真相唾手可得。因此,與其說《十二怒漢》是對陪審團制度的贊美,不如說它表達了對陪審團制度的深深憂慮。如果不是一個偶然的英雄主義人物出現(xiàn),這個18歲的男孩將成為又一個人性弱點的犧牲品。我們自認為已經(jīng)認識了事實的真相,可以快意恩仇地揮動法律的達摩克斯之劍,然而真相究竟是怎么樣的,沒有人可以斬釘截鐵地斷言。
所以,我們?yōu)檎嫦啾A艨慑e的余地,這大概是世界唯一的真相。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