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佳河南大學文學院
論方方《涂自強的個人悲傷》的底層敘事
劉佳佳
河南大學文學院
摘要:近年來“底層寫作”成為一種新的文藝思潮,在創(chuàng)作界蔚為壯觀,涌現(xiàn)出了不少優(yōu)秀的作品。方方敏銳地發(fā)掘了這一新題材,力圖突出這一群體的主體性地位,《涂自強的個人悲傷》通過農村青年涂自強的個人奮斗悲劇為我們展示了當今時代癥候:農村孩子的上升渠道日益收窄,社會階層固化日趨嚴重,體現(xiàn)了底層文學新的突破。
關鍵詞:底層敘事方方涂自強
近年來“底層寫作”成為一種新的文藝思潮,在創(chuàng)作界蔚為壯觀,涌現(xiàn)出了不少優(yōu)秀的作品。底層題材與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是這一寫作方式的兩大特征?!暗讓印钡母拍钜话惆瑑煞N含義:一是指弱勢群體,如進城農民工、下崗工人、待業(yè)人員等;二是指除弱勢群體之外的社會基層的平民百姓。傳統(tǒng)底層文學書寫的對象包括各種小人物。不過底層人物盡管多樣,其處境卻有兩個基本特征:一是在社會權力結構中,處于無權無勢和隨時受到壓迫的地位;二是在社會經濟結構中,收入微薄或幾乎沒有固定經濟來源,維持基本溫飽艱難甚至難以維持。傳統(tǒng)底層文學書寫對象的這兩個基本處境特征,可以說是底層人物的標志性特征。
對底層窮人處境的描寫與呈現(xiàn),是中國文學的重要思想主題。從古至今,中國文學有著一種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傳統(tǒng),以同情與吁求的態(tài)度對底層人民的苦難生活和生命呼聲進行傳達,體現(xiàn)出一種珍貴的人道主義思想。人道情懷不僅成為眾多底層敘事的精神基調,而且指向諸多底層尷尬,如艱苦勞作、缺乏權益、物質貧困和精神困惑等。底層敘事不僅反映了小人物的苦難命運,也體現(xiàn)出了濃重的人道主義情懷。雖說人道主義的內涵較為復雜和豐富,而每個人對此的理解又有所不同,但總體上來說還是體現(xiàn)了對人的基本權利、生命價值、個體尊嚴和精神自由的捍衛(wèi),人道主義確實是人類社會一種具有終極意義的生存關懷和價值評判。人道主義狀況如何,也是評判一個社會文明程度的重要尺度。
底層敘事能否真正表達底層聲音,知識分子話語能否傳達和替代底層話語,始終是個有爭議的話題。中國當代底層敘事,大體可以分為面向鄉(xiāng)村和面對城市兩類書寫。前者主要描述了鄉(xiāng)土社會村落中的物質貧困、權利損害、疾病、文化愚昧和精神貧乏。后者的敘事則包括了兩個方面:一是進城農民作為“異鄉(xiāng)人”的求工艱難、物質貧困和精神困惑;二是城市底層市民尤其是下崗工人的生存痛苦,他們同樣存在物質貧困、沒有話語權力等問題。
“如何表達底層生存,或許是一個更有待深究的命題。這里面,隱含了一個作家的全部情感和全部心智是否真正抵達了那些默默無聞的弱者,是否真切地融入他們的精神內部,是否成功地喚醒了每一個生命的靈性,并讓我們在復雜的審美體驗中,受到了藝術啟迪或靈魂的洗禮。”①絕大多數(shù)底層敘事,不僅恰恰是想真實呈現(xiàn)底層狀況,而且基本都采用了現(xiàn)實主義再現(xiàn)方式。從而真實或比較真實地呈現(xiàn)了底層人們的生存情形,有些描述甚至可以稱為時代的鏡子。在一些底層作家那里,我們總會聽到這樣一種觀點:“所謂底層敘事,實際上就是我們大家的敘事。如果僅僅把底層寫作當做一種苦難題材,一種關懷姿態(tài),我認為是沒有什么意義的。它是我們大家為了尋求文學精神,尋求真善美統(tǒng)一的一種敘事,它不存在誰為誰代言的問題,因為它就是我們自己敘事?!雹?/p>
《涂自強的個人悲傷》的發(fā)表堪稱是2013年最重要的文學事件之一,作品一出版就被廣泛關注,不僅被多個文學選刊轉載,在文學圈內吸引了眾多眼球,而且占據(jù)了西單圖書大廈、當當新書熱賣榜,入選新浪中國六月好書榜,并在微博上引起熱議,震撼了大江南北讀者的心,給2013年的春夏增加了幾多感傷、幾多嘆惋。讀過《涂自強的個人悲傷》的讀者無不在內心深處升騰起深深的悲涼,這種悲涼里有對涂自強的人生悲劇的無限同情悲憫,也有自傷身世、同病相憐的感喟,對于許多中年人來說,其中更有被激發(fā)起的他們自己的青春時代的個人記憶與時代回味。作家應該有一雙敏銳的眼睛,關注現(xiàn)實,立足當下,與時俱進,觸碰最敏感和尖銳的社會問題。方方就把目光投向了這個時代最有典型特征的人群———大學生群體。這部小說題材反映、折射出來的社會問題,如大學生就業(yè)難、社會不公、城鄉(xiāng)差距大、城市生活壓力大等,確確實實地吻合了當下的一些社會熱點、敏感點。很多的大學生讀者都在涂自強身上找到自己的身影,涂自強在事業(yè)奮斗過程中遭遇的困難和挫折,就在現(xiàn)實中上演過一遍又一遍。
來自農村的涂自強考上了大學,他帶著整個村莊
的希望開始了求學之路。一路上,他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人:饑餓時向山邊的人家里討飯吃碰到的善良的婦女;在鎮(zhèn)上的工棚里遇到的善良熱情的民工,以及好心給他機會做小工賺學費的工地老板;只讓他在早晨幫忙搭把手就給他提供免費食宿的牛肉面館的老板娘,并且還熱情地為他在洗車店找了打零工的活;小村莊里好心留宿的老大爺和熱情善良的村民;學校里,為他提供勤工助學的食堂工作的老師;寢室里,和睦友愛的同學們免費為他提供了電腦和手機。
正是這一路好心人的熱情幫助才讓涂自強對這個社會依舊充滿美好??此埔磺卸及l(fā)展得如此順利,作者卻突然改弦易轍。涂自強為了畢業(yè)后能在城市里找份好工作,遂決定考研,來提高自身的競爭力。然而,就在臨考時期,父親意外身亡的消息打破了這個完美的規(guī)劃。世道的殘酷無情開始顯露出其猙獰的面孔。
高考落榜后的采藥女用“不同的路,是給不同的人走的。不同的腳,走的是不同的人生。從此我們就是,各自路上的行者,不必責怪命運,這只是我的個人悲傷”這樣一段話結束了兩人即將不同的命運。與涂自強同在食堂幫工的中文系女同學,兩人同是來自山區(qū),有著共同的苦難經歷,他們同病相憐,彼此也談得投機,可謂“志同道合”。但因涂自強的貧窮,連一張參觀黃鶴樓的門票也買不起,忽然有一天,這個女孩鉆進一輛小轎車,傍了大款與他拜拜了。女孩歉意地說:“我們兩個在一起,誰也改變不了命運。我們都太窮,而我們倆人分開來,各自尋找自己的天下,或許,我們的一生都會改變。”
涂自強并非一個庸碌之輩,在同齡人中他可算得上一個佼佼者。在那么艱難困苦的條件下,他刻苦讀書,成了他們小山村第一個大學生,而且是在省城武漢上大學的大學生。他可謂深山里飛出的金鳳凰,是同齡人中的幸運兒。美好的前景在向他招手,家里人和村里人也對他寄予厚望。如果不是盧家在縣城有人,依仗權勢強行改變公路線路,平了涂家的祖墳,涂自強的父親投訴無門,一氣之下身體染病,一命嗚呼,涂自強就不會回家奔喪,誤了考研。涂自強父親病故,表面上看是個人的不幸,實際上也是社會不公造成的。如果涂自強能夠順利地讀研讀博,他的人生或許會是另一個樣子。
涂自強所在的那個落后的山村是破敗的、農耕時代的,是人們一旦走出來以后就不愿再回去的。底層文學描寫的鄉(xiāng)村大多是殘酷的、讓人想逃離的;而官方意識形態(tài)想塑造的鄉(xiāng)村則是有中國特色的農村,目的是讓階層分化、階層矛盾不要過度深化,為營造一個和諧社會而美化鄉(xiāng)村。方方在小說中設置了一個醒目的二元對立。在小說中,城市人和鄉(xiāng)下人的差異刺眼,涇渭分明。從涂自強進寢室那一刻,這種差異就已經開始顯現(xiàn):只有涂自強趕著到處打工;同寢室的人老早就買了電腦和手機,涂自強方才對這些東西有概念;食堂里幫廚的女生,曾與涂自強“志同道合”,但因為涂自強的貧窮,她傍了“有實力的人”;趙同學有錢去了美國,其他城里的同學都紛紛有了好著落,而涂自強只能是蟻族的命運……城市不僅僅意味著經濟發(fā)達,而且象征著有關系、有背景;農村則意味著一無所有,甚至連翻身機會也沒有。這些事例表面上看來是城鄉(xiāng)的差別,實質上反映的是權力濫用、貧富懸殊、社會不公的嚴酷現(xiàn)實。社會不公,不僅表現(xiàn)在城鄉(xiāng)差別上,就是涂自強所在的小山村,也同樣存在著有權有勢者倚強凌弱的現(xiàn)象。在他們所居的小山村,涂自強家族屬于小姓人家,無權無勢,在農村也同樣受到欺凌。正如涂自強的母親所說:“村里修路,原本是經過盧家的地??伤麄儽R家在縣城里有人,硬讓人家給改了線,就變成從咱家的墳地過了。也沒見人上家里說一聲,就給平了?!睆倪@里可以看出,盧家能讓設計好的公路改線,肯定是一個手握重權、一言九鼎的權勢人物。為了一己私利,改變已經設計好的公路線路,權力濫用到何等地步。由此可見,這篇小說表面上寫的是城鄉(xiāng)二元對立,實質上卻反映出以權謀私、分配不公、貧富懸殊的社會現(xiàn)實。涂自強的人生悲劇表面上看是個人的,實際上是社會的。他人生命運的改變,無不與生活環(huán)境息息相關,密不可分。
為了自己事業(yè)的發(fā)展,也為了讓母親過上體面的生活,涂自強最后積勞成疾罹患癌癥,在安排好母親的后半生后默默死去。表面上看是他個人的不幸,實際上也暗藏著社會原因。涂自強身體超負荷運轉,早已感覺身體不適,如果他及時去醫(yī)院檢查診治,也不至于發(fā)展到肺癌晚期,走上不歸之路。但由于他手頭拮據(jù),醫(yī)療費昂貴,他才一拖再拖,拖成絕癥。如果單位給他交了社會保險,或個人有力量買社會保險,醫(yī)療費能報銷一大部分,涂自強還可住院治療,還有求生的一線希望。遺憾的是,單位沒給他交社保,個人又無力買社保,連最后治療的機會也沒有,只能坐以待斃,結束了他悲慘的一生。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涂自強的遭遇并不是他的個人悲傷,而是社會悲傷。他的悲劇并不是一個人的,而是一代人的。小人物們悲慘、凄涼的境遇,折射出作者對于人生、命運的消極、悲觀,卻也反映出方方直面殘酷現(xiàn)實的勇氣和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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