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啟東 黃麗娟

雪落愛生

江蘇啟東 黃麗娟

許是童話故事聽多了，幼時(shí)的我總以為，每一片雪花里都藏著一個(gè)會(huì)飛的小精靈。所以，每當(dāng)冬天一來臨，我便開始癡癡地等待，等待雪花載著小精靈降落到我的窗前。

那個(gè)冬天，終于等來了一場久違的大雪。

推開窗，外面一片耀眼的白。屋頂、樹木、小河、莊稼，全都被雪覆蓋了?；颐擅傻奶炜?，像一條厚實(shí)的棉被，不知被誰扯開了一個(gè)口子，大片大片的棉絮抖落下來，密密匝匝，鋪天蓋地。鳥飛絕，人蹤滅，無比遼闊的安靜！我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將雪花接在掌心，瞬間便羽化為水了。用舌尖舔一舔，似乎有甜甜的味道。我偷偷拿來媽媽的玻璃杯，捏了一小把雪裝在里面，我要讓媽媽嘗嘗雪的甜味。

雪越積越厚，菜園子里像被施了魔法，大白菜不見了，菠菜不見了，圓蘿卜也不見了，只有一窩窩雪球滾在那里，像一只只白白胖胖的大饅頭。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樹，也穿上了雪白的棉袍，宛如慈眉善目的長者，安詳?shù)亓⒃谀抢?。偶爾有一兩只淘氣的鳥雀飛來覓食，撲棱棱，像給老槐樹撓癢癢，老槐樹樂得枝頭亂顫，身上的雪花便撲簌撲簌地掉了下來。家里的小花貓路過，伸出爪子想采一朵雪花，抓了半天卻徒勞無功。早起的媽媽臉上笑開了花，那花比雪花還要好看。

有了雪，還要有梅花才好。屋后那棵臘梅長了幾年了，一到冬天便會(huì)花香滿樹。若有雪壓枝頭，則白金相襯，疏影橫斜，暗香浮動(dòng)，宛若一幅唯美的水彩畫，別有一番韻味在心頭。誠如宋人盧梅坡的“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梅俗了人。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并作十分春”。

自古雪與梅花是分不開的。詩人也好，畫家也好，他們都喜歡用自己的文字和筆墨來詮釋這兩位佳人?！懊讽氝d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薄把┧泼坊?，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詩人是這樣評(píng)價(jià)和贊嘆的。清人汪士慎的“小院栽梅一兩行，畫空疏影滿衣裳。冰華化雪月添白，一日東風(fēng)一日香?！倍潭處仔性姡蛯⒀┲忻坊枥L得淋漓盡致。畫家王冕也曾這樣贊梅“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jí)m。忽然一夜清香發(fā)，散作乾坤萬里春?！倍覀冏钤鐚?duì)梅花的認(rèn)識(shí)應(yīng)該源于小時(shí)候背的“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dú)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敝勺油暎覀儾恢勒l是王安石，什么叫詩詞，更不曉得梅和雪有什么關(guān)系，但這并不影響我們對(duì)它們的一見鐘情。

雪還在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下，小伙伴們已迫不及待地出動(dòng)了。路上都是厚厚的積雪，一踩一個(gè)腳印，大的，小的，深的，淺的。伴隨著銀鈴般的笑聲，腳印越來越密。我一邊踩，一邊聆聽著踏雪的聲音，咯吱咯吱，像誰彈奏的天籟之音，悠悠地回蕩在這空曠的潔白世界里。屋檐下吊掛著長長的冰凌，似一把把銀晃晃的小寶劍，又如一串串透明的水晶風(fēng)鈴。隔壁家的奶奶笑瞇瞇地喊我，跑過去一看，她家的荷花缸里全是冰凌。我和弟弟毫不客氣地各拔了一根，我像吃糖葫蘆般握在手里舔著，弟弟卻干脆嘎嘣嘎嘣地嚼起來。

下雪的冬天，大多數(shù)孩子是不會(huì)怕冷的，哪怕紅紅的臉蛋凍得像蘋果，小小的手掌凍得像紅蘿卜，他們照樣在雪地里追逐跳躍、打雪仗、扔雪球、堆雪人。沒有雪的冬天是寂寥的，沒有孩子嬉戲的下雪天更是無趣的。所以，往往這時(shí)候，大人們是最寬容的，他們倚在門欄上，笑嘻嘻地看著雪地里那群活蹦亂跳的“小企鵝”，任憑雪花鉆進(jìn)他們的衣領(lǐng)、鞋襪，沾濕他們的頭發(fā)。有些童心未泯的大人偶爾來了興致，便一腳滑進(jìn)雪地，也加入到孩子們的戰(zhàn)斗中。

爸爸說，下雪的冬天，喝酒最好。窗外雪花飄飄，室內(nèi)菜香裊裊。溫一壺酒，炒兩碟菜，邀二三知己，一段多么美好靜謐的時(shí)光。記憶中，爸爸總是喝得滿臉通紅。他搖搖晃晃地走到雪地里，笑瞇瞇地摘下他的帽子，戴在我的雪娃娃頭上。長大后，讀到白居易的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眼前就會(huì)清晰地浮現(xiàn)出爸爸和朋友雪天喝酒的溫馨畫面來。

雪漸漸地停了，太陽深情款款地走過來，那溫暖的陽光，照亮了冬天的眼睛。屋檐下的冰凌開始融化，滴滴答答，鋼琴曲般動(dòng)聽。屋頂?shù)姆e雪也慢慢化了，露出雪洗的紅磚綠瓦，雪水順著瓦縫緩緩地流淌，一直流到媽媽早已準(zhǔn)備好的水盆里。媽媽說，這是天水，圣潔之水。她就用這水來給我煮銀耳蓮子雞蛋羹，這是我最愛喝的湯，直到今天，我都忘不掉那一種甜。

雪后的太陽格外明艷，一條條路仿佛剎那間變成了小溪，到處都是融化的雪水在流動(dòng)。那一刻，融化的不僅僅是積雪，還有光陰，綿長而又溫暖。

雪后的天空特別藍(lán)，特別干凈，樹木也都精神了許多。向陽的地方早已不見積雪，只有那些陽光照不到的角落還有小塊零星積雪。放眼望去，到處亮堂堂的，一片光明，仿佛有無數(shù)的燈盞在照亮，又仿佛是宇宙開了天窗，一不小心泄露了所有的光芒。

經(jīng)過一場大雪的洗禮，莊稼白得更白，綠得更綠，絲毫不見頹廢的樣子；經(jīng)過一場大雪的洗禮，街市的喧囂變得平和了，沉悶的空氣變得清新了，天地間充滿一種祥和的氣息。真神奇啊，這一切或許都是因?yàn)橛辛搜?/p>

我愛雪，愛雪的潔白無瑕，愛雪的溫柔婉約。我愛雪，雪是冬天里的精靈，雪是我們心中圣潔的天使。若有來生，我愿意做一朵雪花，可以在風(fēng)里飛揚(yáng)，可以在水里流淌，也可以在塵土里安詳。沒有悲歡的姿勢(shì)。我愿意像雪花一樣，張開翅膀，自由地飛翔，擁抱最美好的自然，擁抱最真實(shí)而又自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