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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輪

2015-11-14 03:26
西部 2015年12期
關鍵詞:摩天輪

摩天輪

1991年生,福建漳州人,現(xiàn)為復旦大學中文系2014級戲劇專業(yè)研究生。曾獲第二屆“會師上?!?0后創(chuàng)意小說戰(zhàn)”二等獎、第四屆復旦大學“紅楓詩歌獎”、第五屆復旦大學“光華詩歌獎”,小說、詩歌散見于《懸疑世界》、《天涯》等刊物。

早些時候,他想過要用怎樣的口吻向家里說起今天發(fā)生的事,但后來還是決定避而不談,因為他感到無論如何這個話題都會以各種方式向他生活包圍,這讓他的腦際一陣悶燒,而且——也許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他記得曾在人群中看到拿著有當?shù)仉娨暸_標識的話筒的記者和攝像師。初中時,他曾在傍晚放學的校門口被同樣的話筒采訪過,詢問關于學校沿線的公交車是否要裝空調(diào)的問題,當天晚上,他就在電視上看到了自己羞赧的臉。

在樓道時,他雖然身心疲憊,但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然而,一切還是出乎意料地平靜,父親循例去朋友家打牌,母親已經(jīng)窩在沙發(fā)里看電視。她一邊問他晚上有沒有吃飽,一邊起身到衛(wèi)生間打開洗衣機蓋,轉頭對他說:“先洗澡吧,我在燉香菇豬心,你洗完自己去盛一碗。”

這當口,母親在洗澡,他站在陽臺上,抽一根煙,鬢角還有一些頭發(fā)濡濕地貼在耳際。對面樓層有一戶人家的電視機在閃閃爍爍,另外一戶敞著門,客廳里卻空無一人,只有沙發(fā)沉默以對。他知道,最遲明天家里就會知曉。他在腦中過濾著今天發(fā)生的事,尋思著它們將以怎樣的方式改變他的生活。

早晨七點,他搭乘三十六路公交車、耗時一個小時去那個位于城市邊緣、緊靠著鐵道路基的游樂場上班。當他還在念職高時,有一年秋游回程,他們的車經(jīng)由路塹上的高架橋從游樂場旁邊一滑而過,正值剛要傍黑的黃昏,遠處旋轉木馬的頂篷在脆弱燈光的映照下紅得有點慘淡,一些樹的枝條上纏繞著金屬絲,上面掛滿了一串串五顏六色的小燈泡,而近處的摩天輪又大得不成比例,以幾乎不為人所察的緩慢速度運行著,仿佛是夢境或是幻覺中會出現(xiàn)的一類東西。后來他才知道,這座摩天輪高六十六米,有四十二節(jié)觀光車廂,但他已經(jīng)對此無動于衷了。

今天上午公交車到站時已將近八點,他向門衛(wèi)出示員工證后,一路小跑,繞過前面裝修成童話小屋風格的精品店、噴水池以及拉著幕墻的水上樂園——幾個月前他看到一群人拿著鎬頭在那里刨土,后來就出現(xiàn)了一大片礫石堆——到一座白色的棚屋里,披上背心,戴上工裝帽,然后打卡。出來時,他看到楊小虹一邊胡亂往臉上抹著防曬霜一邊快步朝這里走來。

“嗨,”她說,“今天又熱死了?!?/p>

“是啊?!?/p>

他猶豫了一下是否要等她,最后還是先行離開。如果他們一起走的話,話題會被“化妝品”、“楊小虹的男朋友”和“電視劇”所填滿,當然,他基本上全程都保持沉默。她是他的職高同學,在學校時彼此并不認識,直到后來一起應聘。實習期過后,楊小虹被分到了“星際旅行”館,是在室內(nèi)操作機臺,他則負責摩天輪。有一次他在飯桌上提起時,母親說楊小虹肯定是向領班塞了錢?!耙词堑觊L?!彼a充了一句。

溫度的確有點高,但還沒有太多汗意。大概再過一個小時,就會有頂著太陽的感覺。好在摩天輪區(qū)域離大門較遠,在游客出現(xiàn)之前,他還有一些閑散時間。眼下他需要加快速度,趕到那個西曬的六平米工作間,清洗機臺,擦拭座椅,然后按下按鈕,合閘試機,這么大的摩天輪整整走一圈最快也需要十五分鐘。如果時間足夠充裕,他會讓它走得慢一點兒——只有慢一點兒,慢到失去時間感,才像摩天輪——一直以來,他都這么認為。

他已經(jīng)記不太清這份工作做了多久。畢業(yè)后他陸陸續(xù)續(xù)知道了一些同學的去向:有人在長途汽車站當乘務員,有人在做電子產(chǎn)品代銷,有兩三個女生一起合開了一爿小服裝店,還有人直接嫁人了,大家各有各的去路,并不像當初班主任渲染的那么岌岌可危。

盡管家里對他找的這份工作頗有微詞,他卻不以為然。剛入職時,一有游客出現(xiàn),他就在心中默念著員工禮儀規(guī)范手冊上的條目,悄悄做著調(diào)整:他站在工作間外,保持身體直立,雙手在身后交叉,同時挺胸抬頭,目視前方,并提醒自己把下頷往內(nèi)收一收。當他這樣站著的時候,他能夠感覺到背后有著很蓬勃的東西在撐著他,他不曾細想,也暫時不為什么所困擾,只是想著在下一批游客迎面走來時,要輕輕地微笑。這一切對他來說并不難,而且——他知道自己的笑容挺討人喜歡的,這么想著的時候,他總是望著緩緩啟動的摩天輪,漸漸失了神。只不過他不知道,在旁人眼里,他看起來安靜到有些孤僻。

午休時,他會在摩天輪區(qū)域外的護欄掛上“暫停運營”的告示牌,繼而步行到指定地點領盒飯,那是位于表演館后面的一個類似報刊亭般有著推拉窗的鋼板小屋,外圍繞著一圈撐著遮陽傘的公共座位。和以往一樣,他吃著土豆燒肉和蒜苗,看著斜四十五度角的另一張桌子邊,一個始終叫不上名字的女同事一邊盯著手機屏幕一邊把胡蘿卜挑出來放在塑料蓋上。而他對面是同他一起入職的陳雪,陳雪的身旁則是鰥居的老周,他似乎是操作員里年齡最大的一個,他正不斷地和陳雪挑起話頭:

“這種小炒肉是我們家鄉(xiāng)菜,還有一種更好吃的做法,下次你來我家,我做給你吃啊?!?/p>

誰都看得出他有意于她。他四十歲,兩年前妻子死于乳腺癌,沒有孩子——這些都是楊小虹告訴他的。當然,陳雪對他愛搭不理的,事實上,中午的用餐時間并不長,他們又有上班時間不準用手機的規(guī)定,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大家只是相互嘟囔著“好熱啊”或者談及一兩件瑣事,就埋頭盯著手機匆匆扒飯,再壓下哈欠,重新回到工作崗位。

現(xiàn)在他回想著,在今天這件事發(fā)生之前,他是否正在出神地望著摩天輪?其實他自己心里清楚,從某一天開始,這已經(jīng)成了他生活的常態(tài):過山車、跳樓機、海盜船,倏地到達最高點,在一分鐘內(nèi)快速完成,讓心跳加快,血壓升高,腎上腺素飆升,而摩天輪則慢,恒常,就算轉到最高處,看到的風景依然有限,那之后,就是降落。為什么你就不能向上看呢?母親說,這種過渡性的工作不能累積任何經(jīng)驗,為什么還要浪費時間?

甚至連這樣抒情的時刻他都失去了。那么,你到底在為誰憋著一口氣?他自我調(diào)侃地笑了一下。突然想,在事發(fā)之前的幾分鐘,他在干什么?

那應該是下午三點鐘之后,總之西曬還很厲害。他站在工作間外,遠遠地,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女孩雀躍地朝這邊跑來,用那個年齡的孩子特有的嘹亮童音說:“好大的摩天輪!”她的身后還有一個女人在緩步走來。

他應該已經(jīng)掛上了笑容,盡管他不知道那到底是出于職業(yè)習慣還是為小孩子高漲的情緒所感染,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很開心摩天輪能一直運轉,當人們坐在觀光車廂里遠瞰風景時,摩天輪本身也能成為觀賞性的東西,沒有比這個更美妙的了。還有其他人陸續(xù)往這個方向走來,小女孩已經(jīng)跑到了暫時關著的護欄門前,他對著她微笑了一下,又抬起頭認真地看了那個女人一眼。他沒有說話,盡管他為了保持口氣清新隨身準備了喉糖,但從來都怯于開口。隨后他轉身去工作間看看還剩多少時間。

就是在這時,他聽見了小女孩的尖叫聲。或許當時現(xiàn)場還有其他人的叫聲和喧響,但只有小女孩的聲音從他的記憶中穿透了出來。接下來他看到的畫面是,那個女人垂下頭,微屈著身子將女孩護到身體右側,用手掌死死捂住了她的眼睛。

那一定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她想,但很快就為自己居然在反復回憶那個瞬間而深感羞愧,緊接著,她想到了更多關涉到未來的事,這些事讓她眉毛之間的一道豎紋微微顯露出來。

現(xiàn)在她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上午去接婷婷時的情況:陸平關門時,婷婷拽著自己的裙擺倚靠在門框上,抿著小嘴,投來的目光透著生疏的距離感——每每如此。蹲下去,她的意識告訴她,讓你們倆的視線保持齊平,不要試圖回避,要讓她感覺到你的誠懇。她的身體聽從指示蹲下,牛仔短褲繃住了大腿——她特意挑了這樣的裝束:白T恤搭配一雙輕便的素色平底單鞋,頭發(fā)挽起來扎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戴一頂鴨舌帽——這樣會不會讓婷婷感覺比較容易親近?她知道,陸平不喜歡她這樣的打扮,他喜歡看她穿連衣裙和那種露出很多腳趾頭的高跟涼鞋?!澳愕哪_趾頭真美?!彼稍诖采希炎愎汲梢粋€優(yōu)美的弧度,任他親吻。而這已經(jīng)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婷婷,今天阿姨帶你去游樂場玩,好不好?”她努力將聲音調(diào)試到一個介于甜膩與客氣之間的位置。

“婷婷,”陸平說,“聽阿姨話啊?!?/p>

他蹲下來,發(fā)出“嗯嘛”的聲音嘬了一下婷婷的臉頰。她則適時地站起身,她相信,在婷婷從心底里把她納入一家人的范圍之前,這是明智之舉。

在停車場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像幼時抓著貓那樣抓著婷婷的小胳膊(其實她覺得,婷婷注視她的眼神也像貓一樣多疑),笑盈盈地向陸平的方向搖了搖。陸平也對著她們揮了一下手,就“砰”一聲關上車門,發(fā)動車子,不帶一絲疑慮,又仿佛急于離開。她握著婷婷胳膊的手緊了一下,旋即放松。

昨晚十點,她接起陸平的電話,在陸平說明意圖的同時,她在心里掐指一算。半個月以來第四次了,她動了動嘴唇。

“你說什么?”

“沒,”她回過神來,“明天幾點?”

她是在書店的門市部與他相識的。她獨自坐在收銀臺里時,一個穿著皮夾克的男人低頭看著手機朝她走來:“請問你們這里有一套叫——”他微微瞇起眼睛,“‘艾特熊與賽娜鼠’的繪本系列嗎?”“稍等一會兒。”她一邊快速地敲打鍵盤,一邊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眼——后來她自我辯解地想,這一眼只是出于對一個煞有介事來為孩子買童書的英俊男人適當?shù)暮酶?,并不帶更多的感情色彩——發(fā)現(xiàn)對方也在盯著她。

“有的,在漫畫柜靠左邊的最下面一排。”她又看著電腦屏幕確認了一下。一切應該到此為止的,她會坐在柜臺里目送他心滿意足離開的背影。

他很快就拿著書過來結賬了,在她掃條形碼的時候,她聽見他的聲音:“小姐,可以留個聯(lián)系方式給我嗎?以后我來買書還找你?!币苍S是因為他俯著身,胸口靠在大理石柜臺上,并用手在柜面上壓著一張百元鈔票,那聲音一瞬間貼得很近,被放大似的,讓她驀地嚇了一跳。她無須四顧,就能感覺到附近幾個租賃出去的柜臺里的女職員相互交換了幾個略帶促狹的眼神。她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遲疑幾秒后,飛快地報出一串數(shù)字,隨后用袋子裝好書遞給他,這時候,她才再一次抬起頭,看了一下他的眼睛。

“你父親啊,兩眼之間距離大而且眼尾下垂,這是沒擔當?shù)哪槪运拍敲摧p易就和我離婚了,還讓我把你帶走?!蹦赣H曾很認真地對他說:“面相學上講,眼正心正,以后挑男人一定要看他的眼睛——知道嗎?”

今天她開的是陸平為她買的世嘉2.0,這輛車離合沉,擋難掛,并且老是熄火。更早之前,她還對陸平多有抱怨之辭,但如今,她已經(jīng)學會克制。不管是面對陸平,還是面對婷婷,都要學會克制,她對自己說。比如此刻,婷婷正在用她的手機玩“消消看”,她的手指就像一枚發(fā)狂的小蟲般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騰轉跳動著。她從后視鏡上收回視線,拉下了頭頂?shù)恼陉柊濉?/p>

有時候,她能夠強烈地感覺到婷婷對她心懷敵意。她受陸平所托帶著婷婷逛商場,也就那么一晃神的工夫,她就在擾攘的人群中把婷婷給弄丟了,然后,她踩著七寸高跟鞋全身僵硬地在幾個樓層之間來回奔跑,直到陸平瘋了似地趕來在童裝柜臺找到了婷婷。她腳一崴一崴地走到他們面前時,已經(jīng)做好準備迎接所有的問責。陸平的胸口還未平息下來,她能猜到他在盡量克制自己,在說出第一句話時就事論事,不要當著婷婷的面語帶惡意。婷婷躲在陸平的身后,吮吸著自己的手指,偷偷朝她覷著。那一瞬間,她幾乎認定婷婷是故意的。也是在這個時候,她的鼻子突然泛酸,一些液體從身體深處涌上來加速沖刺到眼眶,她撐著眼睛,用連自己都難以想象的巨大毅力將它們壓了回去。

當然,婷婷討厭她有足夠的理由。她畢竟是在陸平的婚期內(nèi)結識了他。有一天她上晚班,陸平發(fā)來信息詢問她的下班時間,之后,他帶她去夜市的大排檔吃了餛飩,在熱氣騰騰中告訴她,他是書店附近一家信托投資公司的經(jīng)理,然后他們就近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一段時間內(nèi),他們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做愛上,直到后來,他對她說,我離婚了。她趴在他身上打了個愣怔,隨后緩緩箍緊手臂擁住他。那時候,她以為這句話是某種類似承諾的東西。

“婷婷,今天去游樂場最想玩什么呢?”她似不經(jīng)意地問了一句。

婷婷依然緊盯著手機屏幕:“唔,不知道?!?/p>

“太刺激的項目婷婷敢玩嗎?比如跳樓機之類的?”她握著換擋桿,突然因為腦中浮現(xiàn)失聲尖叫的婷婷變形的臉而古怪地微笑了一下,“如果不敢的話,我們可以去坐摩天輪,摩天輪很高很高,可以看到整個城市喔?!?/p>

沒有回應。她轉過頭,望著高架橋下的民居,吁出一口氣。

小時候關于這個城市的印象已經(jīng)統(tǒng)統(tǒng)喪失。1982年她隨母親返城,從此再也沒見過遠在北方農(nóng)村的父親。她只記得,她們進城之初,住在一個搭著幾間瓦片房的小院落里,院門是用幾塊五合板膠合而成,院落里擠擠當當住了六戶人家。那些瓦片房屋頂?shù)臋_條與瓦條都因蟲蛀而輕微腐爛,到了風雨天就嚴重漏雨,院子里常年停著的幾輛自行車到那時也會蓋上塑料布,上面再壓上幾塊磚頭。母親會讓她把屋外的蜂窩煤摞到她那張折疊床的旁邊,那是整個屋子里唯一一片不漏雨的地方。公用廚房則是一個甬道般的所在,里頭的墻壁又黑又黏,她常常厭惡到不想靠近,并堅信有一天自己會完全擺脫這種生活。

三個小時前,陽光透過游樂場為數(shù)不多的幾棵杉樹照在公共座椅上,她看著對面吃著漢堡的婷婷,依稀覺得,她似乎因為游樂場的愉快體驗而對她消除了幾分不友好。而現(xiàn)在,當她抱著婷婷加速離開現(xiàn)場時,其實是在抵擋住身體內(nèi)部的顫抖,她想起昨晚陸平打來電話時,她不得不用手臂支起身體往床頭柜的方向挪了挪,一邊伸手摸索著手機,一邊努了努嘴示意身旁正不滿地嘟囔著的男人往邊上躺。在陸平說明意圖的同時,她重新貼住了男人因為慪氣翻向另一側的身體,剎那間的直覺告訴她,陸平在別的地方有了其他女人。

于是她停下腳步,慢慢地讓婷婷落地。她蹲下身,攥緊了她小小的、幼嫩的手,念頭和話語之間的通道卻在一瞬間被抽成了真空。她凝視著婷婷的眼睛,恍惚之際,仿佛在她眼中看到了那三個不斷墜落的人,而其中一張臉,正是她自己。

由深圳光立方集團在本市設立的奇趣谷主題樂園中的一臺摩天輪15日下午發(fā)生嚴重事故。由于摩天輪中一節(jié)觀光車廂突然傾覆,三人從二十米高空墜地,全部死亡。

據(jù)報道,事故發(fā)生在當?shù)貢r間15號下午三點二十分。當時,摩天輪突然發(fā)生故障,一節(jié)觀光車廂撞上另一節(jié)觀光車廂,將后者撞翻,坐在里面的三個人不幸墜落,車廂內(nèi)剩下的一個人因抓住了把手而沒有受傷。警方稱,車廂內(nèi)的四人是一家人。

六十六歲的張崇明因抓住把手幸免于難,他事后被人從傾覆的車廂里救了出來。他告訴記者:“原本慢慢移動的車廂突然停了下來,頭朝下翻了過去,家人們一下掉了下去?!?/p>

發(fā)生事故的摩天輪高六十六米,有四十二節(jié)觀光車廂,是奇趣谷主題樂園的三十種游樂設施之一,此前從未發(fā)生過事故。

目前,本市奇趣谷主題樂園的經(jīng)理尚未對此做出回應。

腳剛觸到地面的時候張崇明幾乎一個踉蹌往前撲倒,幸而身旁有穿著制服的人及時攙住了他。那是什么制服?是消防制服?醫(yī)療制服?在他的手緊緊攀著把手的時候,他還在想:他們會不會動用到那種安全氣墊——就像電視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那種?在他的身體下方像一朵綿軟的云那樣鋪展開來。他們會仰起頭對著他高喊“堅持住”嗎?所謂的身體下方,其實是二十米的高空——但是,不,現(xiàn)在不能想這個,不僅不能想,也不能看。幾個星期前,他才去醫(yī)院做了常規(guī)檢查,各項指標都很平穩(wěn),應該對自己有信心。他也不能看他的手,那上面一定呈現(xiàn)青筋暴起的狀態(tài),這好比是某種消極的心理暗示,會讓他在頃刻間失去所有力氣。而且,時間一長,手汗就會越來越多——時間,對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多久了?繁密的念頭仿佛浪頭般一浪又一浪持續(xù)打來,在他從某個大浪中探出頭時,他不時有過這樣一個閃念:要不,放手跟他們一起去吧?

六年前,他的妻子離他而去,死因是猝死。有一段時間,他感到很可笑——對死亡的不期而至。他們從出生開始,熬過了三年困難時期的饑荒,熬過了文革時期的下放,熬過了改弦更張前的最后一段艱苦歲月,然后,她在氣象大變、豐衣足食的新千年突然死去。他在三十四歲那年遇到她,那時候,他是銀行的辦公室主任,而她是新聘的會計,他們躲在他的小房間里,用“一塊磚”錄音機聽鄧麗君的磁帶,他還記得他們潮熱的掌心——兩只手在桌子底下緊緊交握,似乎在蘊蓄一季陰濕的風雷。然而大雨將至的預感過去后,他們很順利就結了婚。因為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他們只生了一個孩子——對,就在不久前,他跟他的妻子還有孩子一起,躺在了被陽光曬得發(fā)燙的水泥地上,在蜂擁而來的人們的注視下被蓋上了白布。

是你嗎?是你讓他們?nèi)ヅ隳??他頓了頓,在心里對妻子凄惶地一笑。有必要一次性把他們?nèi)紟ё邌幔?/p>

他被救護車送去醫(yī)院做了全身檢查,事實上,他在上車前還看到了更多的車——警車、消防車、還有電視臺的車。他們說萬幸他沒有受傷,但保險起見,最好留下來住院觀察一晚上,打點葡萄糖什么的。很快就有護士拿著一瓶液體進來掛在輸液架上,給他綁橡膠管,扎針,確保液體從輸液管流入他的血管,最后在床尾的記事板上記了點東西。

“阿伯,”她說,“節(jié)哀順變?!?/p>

他默不作聲。

還有一個電視臺的記者溜進來,想要問他幾個問題。那個小年輕,明顯是個實習生,緊張兮兮的,并且在進來前顯然已經(jīng)了解了他背后那駭人的事故。他不知道應該要抱持怎樣的態(tài)度來面對他,說話時聲音顫抖,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并且出言謹慎。他沒有帶攝像師進來,為此,他認真回答了他的問題,那里頭包含了對他的模糊感激。

現(xiàn)在,當他的手在被子上踅摸著想摸一個可以擰起來的角來扼制自己的手指痙攣般的抽搐時,他終于可以對自己承認,他沒那個膽子?;蛘邠Q句話說吧,他想活。當然,也不全然如此。今天下午,當他被解救下來時,當他夾在人群中,被周圍的各種喧聲、嚷叫、嘖嘖驚嘆緊緊擠壓的時候,他的腦中混沌一片,卻又分明感覺自己是這個世界之外的人了。還有那些相隨而來的眼神,在他臉上探尋著瀏覽著,急不可耐地想讀出他臉上情感殘剩的斤兩,他閉上了眼睛,寧愿那一刻永遠寂靜下來。

但此刻,他環(huán)視著這個病房,床頭柜,呼叫器,放在床頭柜后頭的一個熱水瓶,隔壁病床的病人,陪床家屬以及他們床底下的尿壺,還有自己被單邊緣淡淡化開的黃色印漬,這一切陳設在昏暗的日光燈管下顯得如此骯臟。他為什么會在這里?走廊上有人在走來走去,而他意識到,隔壁病床的病人和家屬都在看著他,誠如他所知,他們聽到了之前他與所有人的談話?!疤恍伊?,這真是……”毫無疑問,他們會訥于表達自己完全無法感同身受的同情,那就閉嘴吧!他在心里黑著臉中氣十足地怒吼,希望所有人都從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他想做點什么,比方說,把熱水瓶掄起來砸在地上,那股沖動,就像他下放時穿著解放鞋,第一次套著貫繩推著滿滿一車稻穗去谷場,當獨輪車從一個低洼處順勢滑入路邊池塘時,他真的想將整車稻穗一股腦兒倒進沒膝深的池塘里。自然,這樣的時刻在以后的歲月里還有很多,在兒子小時候調(diào)皮時他抓著雞毛撣子紅著眼把他往死里抽時,他其實已經(jīng)將它們付諸實踐……大夢初醒一般,他感到胸腔內(nèi)部有一股不斷膨脹的熱氣“嗤”地一聲沖向天空,那個燃燒的酒瓶就這樣爆裂開來,震得他的下嘴唇不停抖動,從來沒有一個時刻像現(xiàn)在這樣,他感覺到他愛他的家人,他需要他們,這終于令他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哭起來。

晚些時候,他睡過去了。醒來的時候,他看到床邊坐著一個人。有一剎那,大概就是眼瞼微微開合到眼睛徹底張開的那么零點幾秒,他以為他看到的是鬼。但鬼不會穿著這種寬松的短袖襯衫,胳膊也不會這么瘦骨嶙峋的,須發(fā)皆白,他又定睛細看了一會兒,認出那是張崇圣,他的哥哥。他就住在鄰市,兩年前,他們因為母親死后的財產(chǎn)分配問題鬧了不愉快,此后就沒有再見過面。他不知道是誰通知了他。

“你來了?!彼纳ひ舾蓾指拢窈韲道锟艘幻蛾惸甑暮?。他感到眼角有些刺痛。

張崇圣沒有說話,只是把手伸進被子里,摸索到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扣住,然后抓起來搖了搖,又旋即放下,輕輕地施力。

他凝視著他,半晌,站起身:“我先去打水?!彪S后提著熱水瓶,打開門沒入昏暗的走廊。

一開始,大家肯定會主動打電話給他,慰問他,確認他不會過度消沉或者抑郁。他的那些老同學老同事,還有在露天廣場上跳舞搭伙的那群人,可能會組織幾次聚會,約他來參加。他靠著銀行的那筆退休金,能夠確保在他去世之前,這個世界上還有他的安身之處。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明早起來,他要和張崇圣一起去找親家,跟他們商量安排葬禮、吊唁、選墓地種種事宜。

當他的目光透過病房門上那塊玻璃觸及張崇圣遠去的衰老頭顱時,他想起了他們小時候住的那處逼仄的裁縫鋪。到了晚上,母親總要打發(fā)他出門,穿過曲里拐彎的青石板巷弄,到巷口去丟垃圾。而他害怕巷子幽深的黑暗里會潛伏著尚未離開的國民黨特務,遲遲不敢出去,最后總是扯扯正在臺燈下做功課的張崇圣的衣袖,讓他陪他一起去,他們會拉著手,在巷子里一路小跑,腳步聲濺起泠泠的回音。

這么多年過去了,如今他明白,只要他沒有離開這個世界,一切就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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