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來的院子里,空空如也,我從鎮(zhèn)上的集市買來月季在院子里種下。
院子其實并不大,再加上院子南北生長的柿子樹和棗樹,剩余有光照的地方并不多。月季被我安置在兩棵樹的中間。
初春,寒風料峭。對于在北方生活了七年的南方人,我依然心生畏懼。
土壤剛剛解凍,鏟下去潮濕而糯軟,如同家鄉(xiāng)剛出鍋的糍粑。挖了臉盤大的坑,母親讓我在坑底施些肥,說是那樣月季生長得快一些。我遵從照辦。母親種了一輩子的地,自然懂得比我多一些。母親又趁空過來教我將周圍的土踩實,澆上水。其實這些環(huán)節(jié)我都懂,只是母親總是閑不住,一旦有點活兒就要親自動手。
月季安好地在院子里落下了根,慢慢生長著。開始的一兩個月并沒有什么動靜。有幾次我都懷疑它并未存活,左看看右看看,以揠苗助長的心情盼望它早點生出鮮嫩的枝葉。
北方的春天來得慢,來得靜。已是四月,中午室外的溫度一直徘徊在十攝氏度左右。我似乎明白它沒有生長跡象的原因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就不再天天巴巴地瞧著它。轉(zhuǎn)而專注于自己的工作了。不知什么時候天氣驟然熱了起來——夏天已然到來。
有一天,我突然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種下的月季原來已經(jīng)抽出了柔嫩的綠枝!一枝,兩枝,三枝,足足有三枝!我欣喜若狂。忙叫來母親。母親說,我早就看到了,你這幾天看都沒看它,自然不知道它已經(jīng)抽枝了。我羞愧地低下了頭。心里埋怨自己沒有多看一眼它。
它依舊生長著,葉子由淡黃而嫩綠,由嫩綠而深綠,一葉葉鋪開,一枝枝舒展。我一有空閑的時候就會在花前端詳一陣子。只是,它的莖一直都很瘦而細,不甚粗壯,讓我有些不快。我問母親,母親說,那是因為它接收的陽光太少。我忘了這株月季是處在樹蔭的夾縫中了。我有些憐惜地看著它,卻又無能為力。因為院子里,再也沒有更好的地方安置它了。
天氣一天一天地熱起來,它一直生長,只是變得很高很高,快要趕上我的個頭了。
八月里的一天早上,發(fā)現(xiàn)那叢綠中間隱現(xiàn)著一個花蕾,我異常歡喜。連忙告訴母親,母親這次也很高興。我們都期待著它早日盛開。
那天,我從外面辦事回來,母親告訴我,說我上當了。我忙說,怎么了?母親說,你快看看花的顏色。我走到院子,朝那叢花看去,三四朵白色的花正在怒放。我即刻明白母親指的是花的顏色。
當初買花的時候,我說要開紅色花的那種。賣花的老頭信誓旦旦地說,保證是紅色。沒想到如今,花的顏色竟然是像白紙一樣的白色。我也不喜歡這種顏色。母親很迷信,認為這種顏色很不吉利。我很懊喪,無語地站在那里。母親勸我砍掉,我猶豫著,好不容易才長這么大。我就這樣同母親執(zhí)拗著。母親只好嘆嘆氣,沒有再說些什么。
不久,母親便大病了一場。生病期間,母親幾次提到那顆白色的月季花,話到嘴邊,卻又止住。我明白母親的意思,就說我過兩天就把它挖出來扔掉。晚上便接到父親的電話,讓我把母親送回湖北養(yǎng)病,他說回老家病好得快一些。這次,我沒有挽留母親。母親年紀大了,北方的水土與氣候還是很難適應(yīng)的。
把母親送上了火車。臨別時,母親說沒能留下來繼續(xù)幫我照看孩子,她覺得很愧疚。我說,您的身體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我自己能解決。她低下頭沉默了一陣。
我不忍心看到母親這樣自責,便催促她趕緊坐好,推說火車快開了。自己也匆匆下了火車。火車開動的那一刻,我看見母親隔著車窗向我揮手。此刻,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我強忍住眼淚,也朝她揮揮手。
回到自己的小院,我又看見那些白色的花。頓時,莫名的怒氣使我朝鐵鍬走去,揚起鐵鍬準備鏟除它。
可是,再看看那些盛開著的花,我的心軟了下來。
它一直開著。謝了這朵,開了那朵,風里雨里都不停歇。一直到深秋。
樹的葉子在秋風的肆虐下緩緩飄落,地上鋪了一層。它依然開著花。
天氣預(yù)報突然說,今天夜里零下十度,寒潮來襲。妻提醒我多加一件衣服。我早早便出門,室外的溫度自然是很低,臉剛剛露出來就感覺凝固了一般,接著一陣生疼。無意間,我瞥見了院子里的那株月季。欲開而未開的花蕾仿佛凍僵了一般,直冒著冷氣。心想,這回它該開不了了??墒牵任抑形缁貋?,發(fā)現(xiàn)在正午的陽光下,月季花竟然舒展開了它那早已凍僵的花瓣。白色的花瓣正向著嚴寒抗拒著。我被它折服了。
我深深地佩服著這花朵。它在旁人的漠視與嫌棄下獨自開放,舒展著自己的生命,張揚著自己的熱情,無所顧忌地釋放著自己的能量。不知道母親如果看見此時的月季花,會不會改變當初她固執(zhí)的想法。
隆冬已到來,花兒早已枯萎,但我還是會時常去看看它。
鄭毅,語文教師,現(xiàn)居天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