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 雪
格蘭云天
曉 雪
本是過客,喜歡或放下都
是偶爾閃過的光線。預約,
成了多余的形式。車里的
狹窄,正把我從人間的孤懸中
隱去,我成了文景路上不被
在意的虛飾。但我的資格、
我的書寫、我愛或不愛的人,
誰能剝奪去。
猜測著那是一句話,或是那天下午
邁阿密的風景。我打開,尋找,
是浪潮的聲音啊,我正捏在手里的
你說,來不及用形容詞包裝,
來不及告訴我, 是東海岸的海浪
那聲音是咸的?,F(xiàn)在,它打濕了
我全天的秩序,它迫不及待地
攪亂了我的快樂、自由、和
早晨醒來的瞬間。
這,該支付多么昂貴的遠,如果是
禮物。如果是禮物,那原版的海浪
該如何為抒情計算溫度和距離……
我們決定了,就在這兒定居。
先放下思索,再把早晨擁擠的
公交放下,把購物中心也放下,
把犯困的會議放下,還放下
低級的評價與嘲諷……
我們使用方言,閱讀誠實,閱讀
黃昏蝴蝶飛來時,翅膀上撲閃的
五顏六色。也可以以沉默替代
草坪上的晚餐,替代被微風吹干
的床單,替代我們相互示意的贊美
我們決定了。布拉格圍裙和落地
的霧幔也決定了。田園里的玉米、
黃瓜、番茄、甘藍,汁液碰撞。
它們以成熟的興奮,設下現(xiàn)實主義
的滋味。我稱呼它們,與我們一起
為“蝴蝶谷”。
無意間,你成了我必然的夜,我
成了你偶然的淺睡。黑暗里
過于優(yōu)越的光芒,滋生白晃晃的夢
有時候也會空著,寂寞。有時候
你會在到來、離別、歡喜和心跳的
等待中流淌金色,著迷,疲憊不堪。
在這流行奢華的城市,你是男人向
女人低調表白的游輪,也是
男人向女人高調索要貞操的廢墟。
空調四季開著,不冷不熱。但可以
再熱一點。燈光,軟著,不明不暗
但可以再暗一點。
這里,動人的、不近人情的語言都
是“再見”。每天重復,即使梅雨不
加節(jié)制地下著,即使行程里已有了
陽光,適合生長遭遇這種東西的意思。
你經(jīng)常被想念著。在路上,暈眩的
玻璃與執(zhí)迷不悟的流連一起裂碎……
文學,或在建國路上
這里,語言和綠一樣,
掩埋樹底。眼神和更大的
才情一樣,深不可測。
腳印和行走銜接,總是
沾滿文字的訴求。建國路,
詩意落下了天空,正寫在
你承受悲歡的平地。
無法在槐蔭的輪廓中,
找到小說里的一段故事
或一節(jié)構思,無法在逝去
的面孔中,追憶風雨裹挾
過的愛與動蕩。一些卷首,
第一個字仿佛出自建國路上
某一個黃昏的落日。
而生命打開的文本,早已
移過了它頭頂,緩緩上升的
明月。
其實,中原離那兒挺遠
遠到破壞了想象力,至少
還有陌生感。
成都,當我今夜離開,才
知道,找到你的“陌生”
絕非容易。那不是清晨
八點鐘的夏花與八點半的
人流,也不是長相與我的
城市一樣的樓群。是新潮
對落后的摧毀?或是時髦
的高鐵車站?都不是。
還有,銀行和奢侈品的
招牌也一樣,朝九晚五。
在哪兒,都亮著尊貴的姿態(tài)。
這相同,正把我的“陌生感”
驅逐趕盡。在胸中,我被迫
解除了“懷念”“熱愛”
“向往”……這些珍視的名詞。
這相同,洶涌地復制著流行的
事物,除了我的容貌和心里的
流水、二十年前的藍天、還有
祖母地下慈悲的寬恕。
我為自己對“嶄新”的誤解
而羞愧,我為自己在現(xiàn)實中的
落單低下了頭顱。
一個旅美的天才,
暫時無能于母親的
病床,雖然勉強回到家里。
生物學培育出的一臉冷俊,
已不適應古都御河上的晚歌、
大宋杏仁茶以及汴梁街道
寒來暑往的禮儀。
那頂學者的帽子,常年陷入
榮譽的邀約。于他,古城
那些形而下的東西總讓人不
耐煩。包括母親的咳嗽、
護士催促打飯、還有父親
離世后,留下的衰敗的
生活。
而潘楊湖的水越來越清澈了,
大相國寺的祈福,仍是童年
時代的回音。龍亭的臺階在
他的論文中已降至最低,鼓樓
廣場在他高尚的西服下,骯臟
散亂……
與古都相比,除了午夜的
月光,他更愛普林斯頓大學
上空的云彩。在那里,他是
生物法則的結論者,是讓
失敗者不堪的典范。他出奇的
智商把美利堅論據(jù)中的暴力
統(tǒng)統(tǒng)掃盡。
不久,古城的正午還是到了,
汴京醫(yī)院的陽光穿透了母親
過于渺小的饑餓。他開始為
一碗面與諾貝爾獎之間的距離
心生鄙夷。母親說,今天不買
米飯吧,因為吃菜,還要花錢。
他的頭轉向窗外,他想盡快
回到新澤西繽紛的宴會,接受
學術名流們經(jīng)久不息的贊美。
你是女人,卻極愛榮譽,
哪怕是負傷出演的一次假戲。
你喜歡用假發(fā)代替真發(fā),喜歡
與設想的人物擓臂搭肩、
親密絕倫。其實,那只是
錯覺,什么發(fā)生都不會。你
待發(fā)的、少女一般的笑
沉重落地。
延誤,早有準備。今天,
我又被時間冷遇了。從八點
驅逐到九點,從九點驅逐
到十點,再從飛機的肚皮里
驅逐到地面,原路返回我
坐熱的那排椅子。只不過,
它早已變涼,而且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