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海

童話故事

黃 海

關(guān)山草原

那小片的草原

像個姑娘

她要披肩

穿裙子

戴帽

還要手持蘭花

騎馬下來

等待我們

俯首迎接她

可迎接她的那一輛

又一輛卡車和汽車

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

空余白云頭頂上

張川

羊群很白

藍(lán)天很藍(lán)

青菜很青

辣椒很紅

馬兒散養(yǎng)

街道很亂

羊糞和灰塵

拖拉機(jī)和汽車

和孩子們

在一起走

我也走在

張川縣城的街道上

那里有一條小河

在路邊靜靜流過

忽然想知道它叫什么河

蘋果園

從民俗博物館

到蘋果園

待嫁的蘋果

包裹在空了殼的秋天

但同樣空了殼的蝸牛

卻在秋分光榮地做了新郎

那些蘋果已經(jīng)滄桑

這些大小合適的蘋果

已容得我的一雙

蒼繭的手，把握了

看到的蘋果樹

也有了中年

它軀體發(fā)黑

皺紋開始加深

但生命力茂盛

它還有一百斤果子

展示豐饒

并示意兒女

街遇

洛川的天氣

需要加穿衣服

早上的工地涼爽

灰塵著落一地

樹葉當(dāng)令箭

我走在街頭

沒找到早餐店

保潔工人直接能把

樹葉搖下來

但是我們使不上勁

國道上的卡車司機(jī)

伸脖子，探頭

趕了夜路的鬼

黑著臉問路

我說啊

在沒有路燈的縣城

大白天大概也能看得見路牌吧

洗腳房也有

在早上關(guān)門

異鄉(xiāng)人的表情

隱秘，或許猜得到

卡車，裹挾著貨物

在空蕩少人的

洛川縣城的早上

最后裹挾我

它把一溜煙熏在了

我的嘴巴

我呸——

洛川還有秋天

滾燙的橡膠輪胎

簡直要遛到溝了

遠(yuǎn)遠(yuǎn)見它緩緩?fù)Ｏ聛?/p>

停下來的卡車司機(jī)

在蘋果園的房子

買蘋果、加水

看云識天氣

他是否還要繼續(xù)趕路

是否目的地已到

遠(yuǎn)遠(yuǎn)見他關(guān)上了車門

和另一個女人

卡車還停在

秋天的果林

他一直沒有走下來

買菜

在張川吃了一碗拉面

和秦巴子

和朱劍

和王有尾

他們說真好吃

蘿卜好吃

青菜好吃

辣椒好吃

牛肉好吃

湯還好吃

吃完后

我去菜市場

買了蘿卜、青菜

辣椒和牛肉

今天帶回了西安

我卻忘了買

鹽巴和面粉

千河

高速公路上

汽車奔跑

看到路標(biāo)寫著：

千河濕地公園

我問副駕的王有尾：

能看到千河嗎

他說：欄桿和廣告牌擋著

過了會兒

我又問王有尾：

千河，你看到了嗎

王有尾說：

看不到千河

它在溝里躺著

看不見

那時此刻

一條藍(lán)色的河流

在導(dǎo)航的地圖上

它正從我的側(cè)身

快速而過

隴縣，再見

秦巴子說

隴縣的核桃好吃

好吃的還有

羊肉水盤

隴縣燒雞

甜瓜

臘汁肉夾饃

臊子面

我們從隴縣帶回來的

只是些蘋果

一些棗

一些梨

一些葡萄

一些鍋盔

還有些辣子

帶回來的這么些東西

我又把它們送給了

其他朋友

圓通禪寺的傍晚

那座在建的木樓

在小山丘上

民工穿著的人

整理完手中的工具

蹲下來閑坐

誦經(jīng)的傍晚

裊裊梵音

念了什么

我聽不明白

我問一個小和尚

在圓通禪寺

要看什么

他說，登塔可看平?jīng)龀?/p>

佛告知眾徒：

一切皆空嗎

風(fēng)穿過灰色僧衣

鈴鐺已經(jīng)響過

來不來看

看不看遠(yuǎn)方

我不把自己幻象成佛像

童話故事

小名小火柴的小女孩

住在我的鄉(xiāng)下好多年

有一天

她讀了安徒生的——

《賣火柴的小女孩》

她問媽媽：

這件事發(fā)生在哪里

媽媽說：童話王國

小火柴又問：

這個王國離我們有多遠(yuǎn)

媽媽說：

跟你的祖國一樣的遠(yuǎn)

她看了看媽媽

沒有詫異

但若有所思

然后，她告訴媽媽：

長大以后

她要成為賣女孩的小火柴

雨天路過電子正街

雨下著

街道濺起水花

車速不快

往來的人不看誰

我和你都會淹沒在人群中

傍晚的雜貨店

在高亢的高音喇叭聲中

無人問津

夏天的機(jī)動車道

突、突、突著公共汽車的廢氣

一個賣燒餅的人

擠在人行道，沉默

“喂，一個燒餅”

“再來一個”

只聽見買燒餅的叫聲

硬幣落下幾聲脆響

投幣上車的人

尾隨另一輛車

慢行在陸續(xù)亮起的街燈下

不遠(yuǎn)處，夜色正濃

此刻的汽車的急剎聲

它比任何動靜都要大

此刻的人群抬頭、觀望

他們遠(yuǎn)望的姿勢驚人地一致

世界不曾改變

汽車還會一輛尾隨一輛

大車和小車上的人

我都不認(rèn)識

但它們編著號，向前趕

一場雨正經(jīng)過他們

蘋果女人

秋天已來

洛川的蘋果紅了

劉美麗打電話

過來吃蘋果

她種植的果園

粉紅的蘋果

像我的孩子

顏色是臉蛋

大小是乳房

從她爽朗的笑聲里

我想起劉美麗

去年時候送我的蘋果

從洛川帶回后

還呆在冰箱里

失去了水分

皺紋滿面

消息

昆明火車站廣場

一年前的恐怖事件

讓人人自危

左顧右盼

仿佛去年的血腥

要在今夜異城的星空

彌漫

從出站口出來

遇見好多陌生人

從不同方向趕來

側(cè)面、正面或者后面

有人貼近我問：

手機(jī)，買么

我抬頭一看

一個新疆年輕人

手里揣著一個手機(jī)

我卻沒有及時反應(yīng)過來

胸口頓感有絲冰冷

因為它太像把匕首

像要刺進(jìn)我的內(nèi)臟

好在他的聲音很低很低

冷卻了旁人的緊張

我隨行北京的朋友蔣濤

用日文回了句：

買わない

我并未聽懂

但見他有些悻悻而去

新年快樂

寫一首新年快樂的詩

新年正在到來

有人寫春聯(lián)

恭祝新年快樂

有人手機(jī)寫信

恭祝新年快樂

有人相隔很遠(yuǎn)視頻

互相問候，新年快樂

那刻的美利堅，

白雪覆蓋陽春的天

而我的故鄉(xiāng)

下里巴人圍坐在一起

柴火只能照亮取暖的人

新年快樂的

趕路人、流浪漢、夜宿住店者

路燈下，燒紙的異鄉(xiāng)人

寄托活人的哀思

他們也新年快樂

路邊乞討的人

有人送了她一支百合花

她扔進(jìn)了垃圾箱

這個冬天賣花的小姑娘

新年快樂

此刻的電視消息

新年到處燈紅酒綠

但我的故鄉(xiāng)立春蕭瑟

燈籠掛在門口的樹枝

枯葉和它們一起

迎風(fēng)飄揚(yáng)

楊井

風(fēng)電的扇葉旋轉(zhuǎn)起來

太陽白花花地照在大地

道路開始筆直地通向遠(yuǎn)方

讓人遐想起來

楊井，一個小鎮(zhèn)

男科醫(yī)院的廣告牌

刺目地閃過行駛的汽車

挖掘機(jī)中午歇菜了

趴在滾燙的大地上

有人把傳單貼在它的擋風(fēng)玻璃上

像個創(chuàng)可貼

小學(xué)校已經(jīng)空蕩

圍墻外刷上白色廣告字

向經(jīng)過這里的卡車司機(jī)召喚

風(fēng)車不停，磕頭機(jī)不停

它像在向誰宣誓

生命永不停歇的姿態(tài)

有人在楊井的賓館向外張望

看一只貓如何上樹

樓上的洗浴房

晝夜不停

它也有著永不停歇的姿態(tài)

如果今天有來訪者

它會是不遠(yuǎn)地方的羊群

那么低的云朵

不斷地向我奔騰而來

在長草的莊稼地

這真是一幅油畫景象

但畫中早已無人聲息

雨下

這場雨呀

昨天下了

今天下了

雨聲嘩嘩嘩

一直沒變

雨聲嘩嘩嘩

每一次不曾改變

但雨下的人

昨天是我

今天換成了

無數(shù)的人

而樓下打傘的人

變成了

一堆堆彩色的

有毒和沒毒的

小蘑菇

八九點(diǎn)鐘的太陽

中年婦女坐在小區(qū)的門口曬太陽

孩子坐在童車?yán)飺u晃

灰塵被灑水車哼著搖籃曲暫時帶走

八九點(diǎn)鐘的太陽打著哈欠

鉆進(jìn)烏云，躲了許久像瞌睡了

孩子在上午做夢、囈語

他剛要張開嘴巴說話

卻哭了出來

天有些涼了

雨落了半月

從故鄉(xiāng)到此地

從月圓到此刻

從升騰的麻雀到壓低的人群

淅瀝，沒有消停

這聲音——

它時常令我半夜驚醒

透過窗玻璃

路燈下的便利店虛掩

有人站臺

但道路空空蕩蕩

被洗刷干凈的

樹葉。鐵色柵欄。門樓

寂靜

萬家燈火俱滅

看不清的天有些涼了

看不清的天

但聽到打樁機(jī)的轟鳴

突、突、突

有時比雨聲大

一盞探照燈強(qiáng)光不時劃過

風(fēng)雨中的夜行人

裹著身體

被雨越洗越黑

一只貓快速穿行馬路

我忽然發(fā)現(xiàn)旁邊的工地上

被拆一半的房屋

漆黑地立在那里

仿佛一具無聲的棺材

原來裝有的東西

被人挖走

剩下的來的尸骨

來不及清理了

除了貓叫

此時，我站在窗臺前

像這場秋雨的策劃者

面對一切

站著說話

不腰痛

門面轉(zhuǎn)讓

標(biāo)簽： 娛樂

一張A4紙牌上

寫著門面轉(zhuǎn)讓

寫著138的手機(jī)號碼

寫著方女士的聯(lián)系人

掛在把手上搖擺

門面半透明玻璃墻內(nèi)

安放了桌臺和沙發(fā)

落有灰塵的鏡面

從西斜陽光里

照映出我這張變形的臉

它像個照妖鏡

仿佛把我打回到原形

路過的人

有著不同的表情

不到晚餐的時間

青春已從這里拐走

二十多年前的那曲

《我想有個家》

被破舊地翻唱

慵懶的三五個人

眼睛里余光已經(jīng)掃過

傍晚的菜市場

這條必經(jīng)的窄巷

祖國這個大江湖

而這里只是個小社會

有人要從她們身上

搜刮消失的記憶

“你好……”

有人用方言問路

一個背負(fù)行李的人

正在敲打玻璃門：

桃園村6排106號是不是在此？

她指了指：

樓上。

乘火車

火車，在大地上跑

我們被搖動

掛在火車上

使勁地叫

白天黑夜不停

我今天走過湖北

夜里過了河南

它裝著睡覺的嬰兒和女人

拖泥帶水地奔跑

他們不敢睡覺

不敢走動

和我一樣，我怕醒來

找不到自己的夢想和衣裳

這么多年，出門在外

乘火車，我總是想起

父親，你聲音蒼老

但你從不表達(dá)

你對我的想法

今天，你一個人也要乘火車出發(fā)

不同的是你要回到故鄉(xiāng)

你一輩子出一趟遠(yuǎn)門

見了那么多陌生的人

害怕的事，你都見了

那趟火車，在笛鳴聲中

帶著你，走了

一路的人，陪同你進(jìn)入另一個夜里

你想了什么，我不知道

父親，你沒回頭

那么多人，乘火車

我想告訴你

我心里很難過

他們也很難過

我們都要出發(fā)了

洛川不僅只有蘋果——贈千富

唐朝的時候

汪倫也是個果園的莊主

桃花不過百

春天的潭水不過千

結(jié)的桃子不過萬

千言萬語不及一首詩

不及汪倫一個人

今天人間換成

兩個湖北老鄉(xiāng)

把酒問月

不行船，坐車

坐在洛川

想象中國大地的事

蘋果幾何

人生幾何

我們幾何

時間大得不得了

相比果樹之下

而我們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