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溪子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古往今來，多少人俯首垂淚發(fā)過感慨，多少人仰望蒼天提過疑問。這是天問！每一想起，就叫人蕩氣回腸。但是，正如哲人所言，同樣一句話，從老人和孩子的嘴中說出，其含義是大不相同的。少時的感慨，帶有幾分“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味道。當我經(jīng)歷了夫妻間的生離死別之后，方知此言的分量。

情為何物？最早發(fā)問的不知是不是元好問。他在《雁丘詞》中寫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贝藛柼崃饲О倌辏两裎醋x到令我完全滿意的說法。

查了些辭書，對“情”的解釋大同小異：感情、愛情、情欲等等。我以為，這既解釋了，又等于沒解釋。親情、友情、鄉(xiāng)情……還可以列出很多，可去掉前面一字，“情”為何意呢？仍然一頭霧水！倒是荀子在《正名》篇中的說法，給了啟示：“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p>

“情”之義太廣闊了。這里且把情限在男女、夫妻之間，即所謂愛情之上吧。元好問的詞中有“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的句子，他問的“情是何物”，大概也指兒女之情吧。那么愛“情”又是什么呢？辭典上說是“男女相愛的感情”。說了，也等于沒說。

幾十年常說的“白頭偕老”，直到妻子走了，我才真正明白它的深意。“老”，不僅僅指雪染雙鬢、身軀滄桑；“老了”，也指離開這個世界。那“偕老”呢，就不僅僅要求終生，更要求無論富貴還是貧賤、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纏身，都要不離不棄，而且“生死相許”！

與我相伴相依42年的妻子，離我西去了。我們在那個“疾風驟雨”的年代，從天南海北走到一起。走過崎嶇坎坷的山間小路，經(jīng)歷了一番番風風雨雨；有艱辛的奮斗、播種、耕耘，有欣喜的成功、期盼、收獲。她走了，我們經(jīng)歷了生離死別，將我的靈魂抽打得鮮血淋淋！從我與她相識、相愛、相依的幾十年，我思索“情”為何物。

是“性”之動？人乃萬物之靈，非一般動物。動物之間的異性相吸引，乃男女之情的生理基礎。故情發(fā)之于人的天性，“食、色，性矣”。但人并非見了異性就愛，而是有選擇的。如何選擇？標準林林總總，但作為現(xiàn)實社會中的人，除了出自“天性”的標準，還有諸如人品、氣質(zhì)、情趣、生活條件之類的標準。故我以為，人之愛“情”，動乎性而又是“天性”與“理智”的產(chǎn)兒。初見我愛人，亭亭玉立，漂亮姣好，愛意初生，是天性；相處一段之后，了解了她的人品、性格，愛上了她，情由眼入了心。我和她走到一起，是天性、感覺、理智溶成的一種吸引。

是“歡樂趣”？我們相愛之后，就總想與對方在一起。我們在一起，哪怕她一言不發(fā)，我身邊就像有一團火，她的氣息于我如春風撲面。煩惱被興奮拋到了九霄云外；耳聾了，全然聽不見世俗的喧囂；色盲了，世間全是一片玫瑰紅。待結(jié)了婚，她像一部永遠看不完的喜劇，男歡女愛，雖有汗水、淚水，但終是開心的歡樂。

是“離別苦”？自從與她相戀，“別亦難”。不能與她在一起，雖然不至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但起碼是“度日如年”。結(jié)了婚，她就在我的心中拴上了一條線。一旦別離，她就拉動這線，讓人牽腸掛肚。她與我離得越遠，這線繃得越緊；分別得越久，這線變得越重。我與她因工作、學習分居兩地的那些日子，她的影子沒有一天不晃過我的腦際。扳著指頭算呀算呀，還有多少日子我該探親了，她要來了。一向患有“嗜睡癥”的我，在我們重逢相聚的前幾天就開始失眠了。夜靜更深，一個人癡癡地躺在床上遠望窗外，傾聽她的腳步聲，數(shù)著天上的星斗。偶染小疾，更感思念之苦。別離的日子，雖然沒有“人比黃花瘦”，但嘴里、心中稀有甜味兒。

是心甘情愿的付出？結(jié)婚之時，我們一無所有。她與我一起銜泥壘窩，興起了一個家。好多年，我外出工作、求學，她獨撐門戶過日子，既要上班，又要撫育一雙兒子，其艱辛令今天的年輕人難以置信。她沒穿過一件貴重的衣衫，把僅有的一點好吃的讓兒子帶到幼兒園……她從未叫過苦，總說“誰叫我們是夫妻呢！”

是心靈的撫慰、港灣？我曾經(jīng)嫌她愛叨叨?？墒?，她是一個出了名的少言寡語之人，為什么跟別人話少，而在我面前叨叨得沒完沒了呢？后來我才明白，她在向我傾訴，讓我分享她的歡樂，分擔她的憂愁。我呢，在我最痛苦的時候，她用甜蜜沖淡了苦，用撫慰減輕了痛。在我?guī)缀跻さ沟臅r候，她奮力一扶，我又站穩(wěn)了足跟。當暴風雨向我駕的小船襲來的時候，她呼喚我向她靠近，用她的雙臂圍成了避風擋浪的海堤……

是生死相許？平日里，我們不時斗嘴，甚至賭氣誰也不理誰。可當?shù)鬲z的魔鬼向她撲去的時候，她緊緊抱住我！我?guī)奶幥筢t(yī)，她毫不猶豫地跟著。我嘗過的藥，不管多苦，她喝。我定下的手術(shù)，她明知風險很大，但點頭同意。在她最后的日子里，不讓我離她半步。她彌留之際已經(jīng)沒有了呻吟的力氣，可她抓住我的手，緊緊的。她將自己的生死托付給我了呵！幾十年常說的“白頭偕老”，直到妻子走了，我才真正明白它的深意?！袄稀?，不僅僅指雪染雙鬢、身軀滄桑；“老了”，也指離開這個世界。那“偕老”呢，就不僅僅要求終生，更要求無論富貴還是貧賤、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纏身，都要不離不棄，而且“生死相許”！

…………

這些是“情”嗎？哪條都是，而哪條又都不是全部！細細品味、思索我和妻子在一起的一萬多個日日夜夜，那些歡樂，那些艱辛；那些爭吵，那些熱吻；那些播種，那些收獲……我好像明白了“情為何物”，可我又說不清楚。這是為什么？

呵，我知道了：“情”是一種“心動”，是靈魂的吸引與交融，任何文字在它的面前都蒼白無力。情，是要用“心”去“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