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光，李艷峰

(1.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云南大學西南邊疆少數民族研究中心，云南昆明650091;2.昆明學院人文學院，云南昆明650214)

僚人是中國南方的古代民族，從《魏書》開始給僚人立傳。至唐代，中國南方僚人開始發(fā)生分化，具體表現為出現了帶僚字的不同族稱，這種民族名稱的變化，事實上是僚人內部社會結構變化的反映，是唐朝對僚人深入治理的結果，僚人與朝廷的沖突也是因為僚人對漢文化的不適應而產生的文化沖突。已有研究幾乎都圍繞僚人的民族源流問題展開，而對唐代僚人的內部社會結構變化、社會發(fā)展問題、與朝廷的關系問題、文化沖突問題關注不夠，故本文就這些問題試論述之。

一、朝廷對僚人的治理

從唐朝政治統(tǒng)治的角度來看，唐代的僚人在分布上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分布在劍南道的正州與漢民族發(fā)生著密切接觸的劍南諸僚各部;第二類是分布在正州當中的山區(qū)，朝廷的控制相對松散的僚人，例如葛僚;第三類是分布在嶺南道邕州都督府、安南都護府境內的僚人諸部。對此，朝廷對劍南諸僚是采用正州的全國統(tǒng)一的政策進行治理;對于在正州山區(qū)的葛僚則采用靈活的政策治理，盡可能滿足他們的政治、經濟等方面的訴求;對于邊遠地區(qū)的僚人則以羈縻制度進行，例如對僚人當中的西原蠻，在滿足他們政治訴求的同時，對于他們與朝廷的對抗則從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建設的角度以軍事的方式解決。正是唐朝這樣的政治統(tǒng)治和民族政策，促使僚人內部的社會結構開始發(fā)生變化。

唐代，劍南諸僚主要是指上一個歷史時期進入蜀地的僚人，①劍南諸僚的分布區(qū)是以成都為中心的成都平原及其今天四川省的中部地區(qū)，例如益州是今天的成都市，雅州是今天成都西南的雅安市，邛州是今天成都附近的邛崍市，等等。歷史學家們根據劍南節(jié)度轄區(qū)之內有眾多僚人這一現象，便以劍南節(jié)度作為一個前綴，將劍南節(jié)度轄區(qū)內的僚人稱為劍南諸僚。具體到劍南諸僚內部，一般是按所在行政區(qū)名稱來稱呼，于是有了巴州山僚、眉州僚、益州僚、東西玉洞僚、巫州僚、鈞州僚、明州山僚、洋州僚、集州僚、壁州僚、羅州僚、寶州生僚、雅州僚、邛州僚、琰州僚、納州僚、桂州山僚、嘉州生僚等名稱。上述各州基本上都是正州，不是羈縻州，許多州的轄境內的民眾已經是以漢族民眾為主，朝廷把對這些地方的僚人納入了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行政系統(tǒng)當中，這對于僚人的發(fā)展來說具有積極意義，因此劍南諸僚在政治上的發(fā)展基本和當地的漢族同步，共同接受正州官員的治理，這既有利于國家的建設，同時也有利于僚人自身的發(fā)展。

嶺南道的南平僚也是僚人當中具有強大政治力量的部分。唐朝建立之后的武德初年，南平僚①從靜態(tài)來看，南平僚是分布在渝州 (今重慶市)到播州 (今貴州遵義)之間分布的僚人，但是如果我們把關于南平僚的全部文獻深度解讀之后，便會發(fā)現南平僚的分布區(qū)相當廣大，從今天的重慶、貴州、廣西中部。根據是唐朝建立之初南平僚的首領長真“以寧越、郁林之地降。”這些地區(qū)屬于今天廣西中部，由于這些地區(qū)歸屬于唐朝，所以“自是交、愛數州始通?！卑?，唐朝的交州為今天越南的河內，是當時唐朝安南都護府的治所，而愛州又在其南，到了秦漢時期的九真郡轄地。首領長真“以寧越、郁林之地降。自是交、愛數州始通。”②以下皆見《新唐書·南蠻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年版，第6326頁。因為長真的行為對于統(tǒng)一多民族的鞏固與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意義，所以唐高祖授長真擔任欽州都督，這樣的信任給了其他上層首領以極大的影響，又有南平僚的首領歸順唐朝“寧宣亦遣使請降。”盡管“未報而卒”，但是唐高祖“以其子純?yōu)榱荽淌罚迦说烂鳛槟显街荽淌??！备咦嫖涞铝?，長真向高祖進獻大珍珠，在整個地區(qū)的少數民族上層首領中產生了連帶效應， “昆州刺史沈遜、融州刺史歐陽世普、象州刺史秦元覽亦獻筒布?！彪m然唐高祖認為國家政權剛剛建立，不能勞民便以“道遠勞人”為由拒絕了這些少數民族首領的進獻的禮物，可雙方已經建立了較好的關系。

南平僚的首領長真等在歸附政府后積極為政府出力，參加平定其他少數民族首領的反抗事件，當時南越州刺史“道明與高州首領馮暄、談殿據南越州反，攻姜州?！雹垡韵陆砸姟缎绿茣つ闲U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年版，第6326頁。南平僚寧氏家族的政治首領立刻參加了戰(zhàn)斗，“寧純以兵援之。八年，長真陷封山縣，昌州刺史龐孝恭掎擊暄等走之。”在南平僚寧氏家族的幫助之下，南越州刺史“道明為州人所殺?！钡牵铺跁r期馮暄、談殿等人依然不斷發(fā)動叛亂，朝廷官員請求唐太宗用武力解決，被唐太宗拒絕，而是派遣“員外郎散騎常侍韋叔諧、員外郎散騎侍郎李公淹持節(jié)宣喻。”這樣的政治策略取得了較好的效果，馮暄、談殿等人與當地所有的僚人首領全部歸順朝廷， “南方遂定。”至此，南平僚分布的嶺南道南平僚分布區(qū)全部成為唐朝政府有效控制的區(qū)域，南平僚也就在嶺南道各州之內發(fā)展，成為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一員。長真去世之后，他的兒子寧據繼承刺史的官位。由此也說明，雖然唐朝嶺南道的僚人全部納入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管理，但是實行二元政治治理，國家統(tǒng)一對所有的事物進行管理，其內部仍然由其首領進行管理。

西原蠻是嶺南西部僚族中的一支。西原蠻雖然稱呼為蠻，但是其民族來源是僚人族屬，是以州名來作為民族名稱，西原本是安南都護府一個羈縻州的州名，西原蠻原來僅僅指西原州的僚人，隨著僚人政治力量的發(fā)展壯大，漸漸成為整個邕州、桂州西部所有僚人的名稱，整個西原蠻都分布在嶺南道、黔中道和南詔國的三連接地區(qū)，相當于今天廣西的西部與貴州南部和云南東南部的三連接地區(qū)。這是先秦至秦漢時期駱越的主要分布區(qū)，也是唐宋時期僚人的主要分布區(qū)，是今天以僚人為主體發(fā)展而來的壯侗語族相關民族的主要分布區(qū)。

唐朝初年，西原蠻地區(qū)的僚族勢力較為強大，唐王朝在其分布區(qū)先后設置了羈縻州、縣，任用他們的首領擔任都督、刺史、縣令，大姓貴族有寧氏、黃氏、韋氏、周氏、儂氏，其中的寧氏長期以來一直是世代相傳的豪族，其他的大姓貴族都隸屬于寧氏，到了天寶初年“黃氏強，與韋氏、周氏、儂氏相唇齒?！雹堋缎绿茣つ闲U傳》，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年版，第6329頁。這些貴族大姓經常發(fā)動對政府的反抗“為寇害，據十余州”，或者是內部相互兼并，例如“韋氏、周氏恥不肯附 (歸附黃氏)”，于是“黃氏攻之，逐于海濱”。就在西原蠻對唐朝且叛且服、內部不斷的矛盾斗爭過程中，表現為西原蠻地區(qū)的民族關系十分緊張。對此，唐朝中央政府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西原蠻首領開始與政府的直接對立。

如果從文化變遷的角度來看，上述僚人由于接受了唐朝朝廷的治理，僚人的文化發(fā)生了許多變化，首先是因為納入唐朝的行政區(qū)當中，受到漢族文化的影響，開始有具體的姓氏，例如西原蠻的黃姓、韋姓等等，對比《魏書·僚傳》當時的僚人是“略無氏族之別。又無名字，所生男女，唯以長幼次第呼之。”⑤《魏書·僚傳》，中華書局標點本，1974年版，第2248、2249頁。此外，魏晉時期僚人的民居是“依樹積木，以居其上，名曰‘干蘭’……”而到了唐代僚人的民居發(fā)生了許多變化，“人居樓，梯而上，名為干欄?！雹蕖缎绿茣つ闲U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年版，第6325、6326頁。雖然都依然叫做“干蘭”，但是在修建方式上已經從“依樹積木，以居其上”的巢居發(fā)展為具有一定漢族特點的“人居樓，梯而上”的樓居。

二、僚人對朝廷治理的反應

一是由文化適應與文化沖突問題引發(fā)的反抗。

朝廷直接統(tǒng)治區(qū)僚人的政治首領及其民眾在一開始有一個不適應的歷史過程，所以表現在政治生活中就是僚人的反抗，我們認為這實際上是一種文化適應的問題，因為僚人幾千年以來有自我的一套社會控制制度，但是因為朝廷統(tǒng)治的深入，州縣的設置，僚人被納入了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政治體制之中，這就需要有一個文化適應的過程，而文化的不適應必然會引發(fā)文化沖突，外顯為戰(zhàn)爭的形式。

唐高祖、唐高宗時期，在劍南諸僚分布區(qū)設置了巴州、眉州、洪州、雅州等，一開始就引起劇烈反抗，僚人首領大肆進攻所在地的政府官員，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關注，采用以軍事手段鎮(zhèn)壓的方式來解決劍南諸僚的反抗，“數寇暴州縣者不一。巴州山僚王多馨叛，梁州都督龐五梟其首，又破余黨符陽、白石二縣僚。其后眉州僚反，益州行臺郭行方大破之。未幾又破洪、雅二州僚，俘男女五千口。是歲，益州僚亦反，都督竇軌請擊之?！雹佟缎绿茣つ闲U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年版，第6327頁。在歷史文獻中唐朝初年劍南諸僚的這些反抗是產生于什么原因，沒有歷史記載，但是從唐太宗的話中可以知道是由于地方官在處理民族問題時，常常采用高壓的政治軍事手段，激怒了劍南諸僚從而引發(fā)矛盾沖突，所以唐太宗曾經這樣說“僚依山險，當拊以恩信。脅之以兵威，且為人父母意耶?”當然，唐太宗的話并沒有引起劍南道地方官的重視，所以唐太宗貞觀年間不斷發(fā)生劍南諸僚的反抗。②貞觀七年，“東西玉洞僚反”;貞觀十二年，巫州僚反;貞觀十二年，鈞州僚反;貞觀十二年，明州山僚反;貞觀十二年，巴州、洋州、集州、壁州的山僚反;貞觀十四年，羅州僚、寶州生僚反;唐高宗永徽年間，琰州僚反;唐肅宗上元末年，納州僚反抗;唐代宗大歷二年，桂州山僚反;唐德宗貞元年間，嘉州綏山縣婆籠川生僚反。

二是山區(qū)僚人對于地方官員盤剝的反抗。

劍南諸僚當中的葛僚，③葛僚分布在唐代劍南道的戎州和瀘州廣大山區(qū)，相當于今天四川省宜賓市和瀘州市相連接的地區(qū)，宜賓市的南面與云南省的昭通市相接，瀘州市湖南省、貴州省相接，其分布區(qū)處在今天四川、云南、湖南、貴州四省結合部的山區(qū)。發(fā)展較為緩慢，他們“居依山谷林箐，逾數百里”④《新唐書·南蠻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年版，第6328頁。，分布區(qū)距離唐朝的政治中心比較遠，和成都平原為中心的劍南諸僚其他部分相比較，政府對葛僚的管理比較松散，所以葛僚“俗喜叛，州縣撫視不至，必合黨數千人持排而戰(zhàn)，奉酋帥為王，號曰婆能，出入前后植旗?！雹荨缎绿茣つ闲U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年版，第6328頁。葛僚雖然沒有建立強大的政治集團，但是已經有一定的政治組織，能夠和政府進行對抗。

到了唐宣宗時期，由于唐朝的地方官員強買強賣，引起了葛僚的反抗，“大中末，昌 (今四川大足)、瀘 (今四川瀘州)二州刺史貪沓，以弱繒及羊強僚市，米麥一斛得值不及半。群僚訴曰:‘當為賊取死耳!’刺史召二小吏榜之曰:‘皆爾屬為之，非吾過?！畔嘁暣笮Γ炫?。”⑥《新唐書·南蠻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年版，第6327、6328頁。葛僚的反抗影響不小，他們首先立酋長始艾為王，攻擊梓州、潼州，“所過焚剽”，引起了政府的關注，派刺史劉成師進行誘降，其間殺了大小首領數十人，于是反抗的人“遁至東川”，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社會動蕩，劍南節(jié)度使柳仲郢親自出面招降，葛僚的首領始艾“稽首請罪”，柳仲郢給予了較多的生產生活資料，讓他們返回故地生活。

三是羈縻州僚人地方民族主義勢力與朝廷的沖突。

安史之亂后，整個唐朝的矛盾進一步激化，嶺南地區(qū)也因官吏的殘暴引發(fā)了民族斗爭，最有代表性的是從至德元年 (756年)起，西原黃洞的僚人反抗。西原黃洞的僚人活動范圍多在邕管羈縻州內(今廣西左、右江流域和云南文山)，社會發(fā)展程度較高，已出現了能左右時局，對抗朝廷的貴族大姓，而且這些地方民族主義勢力常常利用南詔來作為攻擊唐朝的一種政治砝碼，使唐朝處在更加復雜的矛盾沖突之中。

唐肅宗至德初年 (756年)，西原蠻的黃氏貴族黃乾曜、真郁崇與陸州、武陽、朱蘭洞蠻一起反抗政府，大規(guī)模進攻嶺南道的桂管十八州，大有要建立政權的態(tài)勢，所到之處“焚廬舍，掠士女”，唐朝中央政府花了4年的時間都沒有平定這次規(guī)模巨大的反抗。于是西原州、環(huán)州、古州的僚人首領方子彈、甘令暉等500人請求出兵幫助政府討伐武承斐等，戰(zhàn)斗進行得相當激烈，“歲中戰(zhàn)二百”說明了戰(zhàn)斗的頻繁，最后斬黃乾曜、真郁崇、廖殿、莫純、梁奉、羅誠、莫潯七人?！俺徐车纫杂啾娒婵`詣桂州降?！睂Υ耍瞥疀]有追究他們的責任，反而“盡釋其縛”按照首領的級別賜給布帛，然后讓他們返回各自的故地。

其后，又有張候、夏永興與僚人梁崇牽、覃問以及西原蠻的酋長吳功曹聯(lián)合起來反抗政府，①覃姓是今天壯族的大姓，本處把覃問稱為僚人，與西原蠻一同起事只能說明當時的漢族歷史學家并沒有在意去區(qū)分蠻僚，從民族識別的角度來看西原蠻為僚人無疑，到下一個歷史時期他們的民族名稱又開始發(fā)生變化。唐朝的桂管經略使邢濟“擊平之，執(zhí)吳功曹等。”但是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余眾復圍道州，刺史元結固守不能下”，于是又“進攻永州，陷邵州，留數日而去?！倍诖藭r，唐朝官員內部也發(fā)生了矛盾沖突。當是時，唐朝中央政府派遣湖南團練使辛京杲讓大將王國良戍守武崗，由于“京杲貪暴”，王國良帶領數千人反叛， “侵掠州縣”，唐朝中央政府“發(fā)使招之”，但是因為“京杲貪暴”等類問題沒有得到較好解決，所以王國良是“且服且叛”。一直到了唐德宗建中元年 (780年)，在敘州附近修建一座城用來隔斷西原蠻并且圍困王國良，王國良始降。

與此同時，黃氏貴族的黃少度等部，又攻占了賓州、巒州。元和十一年，再次攻下欽州、橫州，雖然邕管經略使韋悅奪回賓州、巒州，但是黃洞蠻又在崖州大肆屠殺，給民眾造成了極大的損失。

面對反反復復叛亂的西原黃氏僚族貴族的反抗，唐穆宗長慶初年 (821年)，以嚴公素擔任容管經略使，嚴公素到任之后立即向朝廷上表請求討伐黃洞蠻。但韓愈從安撫的角度出發(fā)，認為不宜進討，于是在朝中引起了如何處理民族問題的討論，韓愈總的觀點是，不能對“黃賊洞僚”進行一味的軍事進攻，那樣將會給民眾和國家造成巨大的生命財產破壞，同時也不能把少數民族斬盡殺絕，沒有民眾同樣對國家不利，在處理黃洞蠻的選人上要恰當，只有“處理得方，宜無侵叛事”，天下方可太平。由于唐穆宗拒不采納韓愈的建議，致使唐朝在嶺南的統(tǒng)治常常處在窮于應付的境地，加之南詔又從西邊給予黃洞蠻以支持，所以唐在這一地區(qū)總是處在被動的地位，黃洞蠻一方面“寇欽州，殺將吏”，一方面“遣其黨陳少奇二十人歸款請降”，為了緩和矛盾沖突，唐敬宗只好接受。

至此，西原蠻的僚人政治軍事勢力更加強大，到了“黃氏、儂氏據州十八，經略使至，遣一人詣治所，稍不得意，輒侵掠諸州”②《新唐書·南蠻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年版，第6332頁。的地步，而處于晚唐時期的唐朝政府已經是強弩之末，像橫州這樣地處邕江重要戰(zhàn)略地位的地方，嶺南節(jié)度使僅僅派了500人戍守，根本不可能有效的控制地方民族政治勢力的“寇州殺將”行為。到唐文宗時期，經略使董昌齡派遣他的兒子董蘭發(fā)動了對西原蠻的軍事進攻，“討平峒穴，夷其種黨”，在強大的軍事進攻面前，“諸蠻畏服。有違命者，必嚴罰之?！蔽髟U上層貴族的政治勢力才得到遏制。

西原蠻中儂氏貴族集團勢力也相當強大，在西原蠻上層貴族的政治勢力得到了遏制之后，儂氏貴族集團仍然常常攻擊正州、正縣，而且把聯(lián)合南詔國對付政府作為一個政治手段。對此唐懿宗采取了與南詔國改善關系的政治策略，讓邕管節(jié)度使辛讜派遣從事徐虔出使南詔國，與南詔國建立友好關系進行;與此同時，又贈諸多物品給儂氏貴族首領以及太州刺史黃伯蘊、屯洞首領儂金意、員州首領儂金勒等，較為和平地解決了儂氏貴族首領與政府的關系?？墒遣痪梦髟U內部又發(fā)生了矛盾沖突，員州首領儂金勒、儂仲武與儂金勒聯(lián)合起來攻擊黃洞首領黃伯善，“伯善伏兵瀼水，雞鳴，候其半濟，擊殺金澄、仲武，唯金勒遁免?！雹垡韵陆砸姟缎绿茣つ闲U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年版，第6332頁。正當雙方要進行相互的報復之時，邕管節(jié)度使辛讜派人持“牛酒音樂解和，并遺其母衣服。”辛讜的做法贏得了上層首領的認可，金勒的母親責備金勒說“節(jié)度使持物與僚母，非結好也，以汝為吾子。前日兵敗瀼水，士卒略盡，不自悔，復欲動眾，兵忿者必敗，吾將囚為老婢矣?！痹诮鹄漳赣H的開導之下，金勒感悟，放棄了僚人內部的矛盾沖突，從而使西原蠻地區(qū)得到了安定，但是這時已經是唐朝的末期，唐朝中央政府對這一地區(qū)的治理已經越來越松弛。

羈縻州僚人地方民族主義勢力與朝廷的沖突，可以看到西原蠻的不斷反抗與唐朝晚期自身的衰落有關，同時和西原蠻利用唐朝與南詔國的矛盾，加強與南詔國的聯(lián)合來牽制唐朝有關，“及唐稍弱，西原、黃洞繼為邊害，垂百余年。及其亡也，以南詔。”④《新唐書·南蠻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年版，第6333頁。在這樣的大歷史背景之下，唐朝對西原蠻控制的松弛，應該是一個很好的歷史啟示:只有一個強大的中央政府，才能較好地處理好民族關系，解決好國內的民族問題。

三、結語

通過對唐代僚人民族名稱的變化及其與朝廷的沖突的分析論證，我們對唐代僚人的歷史發(fā)展有以下認識:

第一，僚人內部的各個部分在唐朝的轄境之內已經出現了快速的發(fā)展，出現了能夠與朝廷相對抗的政治集團和具有政治智慧的上層政治首領;

第二，由于僚人政治利益集團的發(fā)展，所以和朝廷的關系常常以矛盾沖突的形式出現，而朝廷出于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建設與發(fā)展需要，又常常采取恩威并治的策略來治理僚人，從表面來看似乎是僚人不斷對朝廷的治理進行反抗，實際上是僚人對于以漢族為主體的漢文化的適應問題，這種反抗事實上是一種文化沖突;

第三，唐朝對僚人的治理與魏晉南北朝相比較更加深入，朝廷在他們的分布區(qū)設置了大一統(tǒng)體制下的行政區(qū)，僚人的各個部分都納入了朝廷的有效治理范圍，這是一個歷史性的進步，即在朝廷的統(tǒng)一治理之下進入大一統(tǒng)國家的發(fā)展體系，正是在這樣的民族關系過程之中，僚人漸漸融入了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自身內部也開始突破血緣關系，在朝廷規(guī)定的行政區(qū)域之內形成新的地緣關系向著單一民族的方向發(fā)展;

第四，因為自然地理生態(tài)環(huán)境及其與漢民族的接觸等原因，劍南諸僚內部已經分化，那些接受漢文化比較少、社會經濟發(fā)展緩慢的僚人，便以“生僚”呼之，例如寶州生僚、嘉州生僚等，生僚名稱的出現，表明僚人內部也開始出現發(fā)展不平衡的社會問題，這是需要給予充分關注的;

第五，劍南諸僚開始具有民族融合的趨勢。在劍南諸僚的西邊是吐蕃，在文化類型上與僚人相差太大，而且海拔高度、氣候寒冷等都是僚人不適宜的，所以沒有與西邊的民族發(fā)生融合的可能，南邊也是漸漸進入烏蠻的分布區(qū)，屬于烏蒙山區(qū)，也不適應劍南諸僚的生存條件，再加上在多次、長時期的反抗中，客觀上加強了僚人與漢人的接觸，所以劍南諸僚就漸漸地與漢族發(fā)生民族融合，到宋代以后，蜀地的僚人進入漢族歷史學家的記載逐漸減少。正是因為如此，到了元明清以后，唐時期分布在蜀地的僚人各個群體逐漸從歷史的發(fā)展進程當中淡出，最后成為現代四川漢族組成部分之一;

第六，絕大部分僚人的分布區(qū)與南詔國的邊境相連，因此絕大部分僚人的分布區(qū)也就是唐朝的邊境，其戰(zhàn)略地位特別重要。所以唐朝對僚人的治理就是國家建設的一個重要內容，正是通過對僚人分布區(qū)的政區(qū)設置，將僚人納入國家行政區(qū)進行有效治理，僚人也獲得了與其他民族群體共同發(fā)展的歷史機遇，這對于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建設和發(fā)展都具有重大意義，對于僚人的發(fā)展也具有重大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