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德·C·盧埃林 著 何國強,張婧璞 譯
(中山大學 人類學系,廣東 廣州510275)
長期以來,文化人類學界普遍認為女性在政治生活中處于屈從地位。伊文斯―普里查德在觀察的基礎上做出論斷,他說:“幾乎在所有的社會制度中,無論這些社會屬于什么結構,男性都處于優(yōu)勢的地位.?!雹貳vans-Pritchard,E. E. The Position of Women in Primitive Societies and Other Essays in Social Anthropology. London:Faber and Faber. 1965.羅賓·??怂箘t把男性占主導地位的現(xiàn)象作為親屬關系的四條基本準則之一(其他三條準則分別是:女性妊娠、男性授精和亂倫禁忌)。②Fox Robin. Kinship and Marriage:An Anthropological Perspective. Middlesex:Penguin,1967,p. 31.唐納德·布朗在概括文化的基本特征時也宣稱:“在公共政治領域,男性普遍處于主導地位?!雹跠onald Brown. Human Universals. New York:McGraw-Hill,1991.
可以肯定的是,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不包括人類學)對太古時期存在過一個母權時代的猜測仍然津津樂道。母權制的觀念是在19 世紀中葉開始出現(xiàn)的。1861 年,巴霍芬在《母權論:根據(jù)古代世界的宗教和法權本質(zhì)對古代世界的婦女統(tǒng)治的研究》一書中說:婦女發(fā)明了農(nóng)業(yè),使人們產(chǎn)生了對女神的崇拜,接踵而至是女性占據(jù)主導地位的歷史時期。巴霍芬是借鑒傳統(tǒng)方法研究的,而不是進行跨文化的調(diào)查。他設想婦女的統(tǒng)治是文明的基石,因為當母權制出現(xiàn)的時候,野蠻時代已進入末期。不幸的是,無論民族志的還是考古學的記錄都沒有顯示人類史上曾經(jīng)存在母權時代,甚至連一個母權社會是否存在也無法證明。④Webster,Paula. “Matriarchy:A Vision of Power,”in Toward an Anthropology of Women,ed. R. R. Reiter. 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1975.
與原始母權制的神話攜手并進的是男性至上的生物學原理。由于這兩種信仰是互相矛盾的,......所以二者并行不悖令人好生奇怪。從生物學觀點視之,或者從新出現(xiàn)的社會生物學觀點視之,婦女的屈從地位是人類經(jīng)歷了200 萬年進化的必然結果,始作俑者除了男性狩獵者還會有誰?由于婦女承擔著生兒育女的責任,同時要照看古老洞穴里的火種,種種忙碌使她們回避了“適者生存”的自然法則影響,因此婦女在體能上比男人遜色,加之她們的身體缺乏睪酮,從而導致她們在社會中處于比較消極被動的地位。盡管婦女可以在家庭內(nèi)部擁有一定的權威,但在參與公共事務.方.面.則.受.到.諸.多.限.制.。
根據(jù)許多女權主義者的見解,所謂男性占支配地位的偏見實為男性主導人類學的結果,而非性別本身固有的特點。盡管美國人類學家的第一代翹楚當中產(chǎn)生了許多有影響力的女學者(如本尼迪克特、米德等),從而成功地將性別問題從生物學領域轉移到社會化方面,她們還把文化相對論確立為人類學的基本原則之一。但是,事實上女性迅速從民族志和民族學領域淡然下來了,在這些領域即使提到女性研究者及其貢獻,通常也是作為男性學者的陪襯。人類學是渴望文化自由的,盡管如此,它與其他任何學科一樣,本質(zhì)上依然受西方文化普遍深入的男性至上主義的制約。通過研究民族志記錄可以發(fā)現(xiàn),較之于男性,對于女性的詳細報道極為罕見,這正是對歷史事件持修正論的人遭遇的主要問題。教科書同樣疏忽了這一點。一如桑德拉·摩爾根(Sandra Morgen)所觀察到的,人類學上關于性別問題的主導性觀點,不僅是人類學教科書和人類學理論在討論女性和性別時所揭示的內(nèi)容,同時還包括性別討論中明顯忽略的問題,可以說這種缺失的兩個通例莫過于我們關于人類進化與社會分層的學說,以及權力與政治經(jīng)濟的學說。①Ted C. Lewellen. Political Anthropology:An Introduction. First edition.
作為一門知識或者學問的女權主義出現(xiàn)于20世紀70 年代,這一領域的學者運用新鮮的民族志資料記錄文化,對人類學的許多基本假設提出了挑戰(zhàn).。盡管微觀上這些資料與政治大相徑庭,與團體的決策和領導地位等問題也無過從甚密的關系。但宏觀上這些資料多數(shù)關系到政治,因為這些女權主義學者主要關注于權力,尤其是男女兩性的相對權力。例如,男性的主導地位是否真的具有普遍性?如果為真,是什么原因所致?如果為假,虛假如何被當作真實?換言之,不具有普遍性的男性主導地位又是如何演變成好象具有普遍性的東西?說到底,導致兩性在權力和地位方面的差異的具體原因究竟是什么?男性占主導地位真是一道有意義的命題嗎?
詰難人類學關于性別的假設抹殺了學術研究與思想意識的界限,這種詰難無異于在該假設與任何一場思想革命之間劃等號。我們是否相信性別不平等.的普遍存在?或者說,我們是否相信存在著某種男性占主導地位的原因?無論采取何種答案都得承認問題的提出本身就值得玩味,它既襯托出人們理解世界的方式,亦暗示了人們改造社會的思路。迄今為止,還沒有哪位女權主義者在探討上述兩個問題時提出有力的觀點,雖然學者們的思想還不統(tǒng)一,但是,問題的重要含義已經(jīng)昭然若揭:它喚起了人們對性別的關注;要求人們把性別作為一套范疇來考慮,“包括諸如人種、種族地位、階級或種姓等等概念,在建構族群身份和社會權力結構的趨向中,它們的作用非同一般。”②Morgen,Sandra. “Gender and Anthropology:Introductory Essay”,in Gender and Anthropology:Critical Reviews for Research and Teaching,ed. S. Morgen. Washington,D. C. :American Anthropological Association. 1989.
下面圍繞著6 個古老而常新的主題展開論述:(1)在人類進化過程中,男人充當狩獵者的觀念受到嚴重的挑戰(zhàn); (2)性別不平等的生物學基礎受到質(zhì)疑;(3)深入的研究表明,“身份”、“男性占主導地位”等概念和術語比人們通常的理解更為復雜;(4)女權主義學者運用了跨文化的方法,把生計、所有權、分配等要素集合在同一個論題下,研究男女在權力方面體現(xiàn)出來的差異,揭示這些要素起到的作用; (5)一批馬克思主義的人類學者醉心于考察男性占主導地位的歷史發(fā)展;(6)一批深受格爾茲的象征人類學影響的研究者,關注兩性文化的象征體系,把男女納入社會的完整象征結構中來考察。
古典進化論十分強調(diào)合作捕獲大型動物在人類進化過程中的重要作用。根據(jù)這一學派的觀點,類人猿在獵殺動物的過程中,逐漸采取直立行走的方式,騰出雙手以便使用工具,提高了捕獵效率,增加了對動物蛋白的依賴程度。類人猿的腦容量在復雜的反應過程中,隨著技能不斷更新的選擇而增大,同時也使人類得以從事更具有組織性和合作性的捕獵活動。以上是一方面的情形,另一方面的情形是,腦容量的增大意味著兒童成熟期的延長,婦女因照顧幼兒無法參加狩獵活動,因為獵場通常路途較遠,于是婦女要求留在宿營地照看孩子、處理家務,采集少量食物,男人則因狩獵活動的需要而不斷地完善工具,于是,從狩獵的策略中肇始出人類最初的文明。
弗蘭西斯·戴赫爾伯格在點評“男人等于狩獵者”這一傳統(tǒng)觀點時嘲笑古典進化論的解釋“只是虛構故事”①Dahlberg,F(xiàn)rances. “Introduction”,in Women the Gatherer,ed. F. Dahlberg. New Haven,Con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1.,而不是鋪陳事實。他認為這種解釋與特定語言的起源、工具的使用、文明的起源等“神話”并無多大的差別。古典進化論以為,女性在人類進化的過程中是完全被動的,進化的選擇性壓力只對男性產(chǎn)生作用。
薩利·斯洛克姆提供了另一種說法。她在1975 年指出,人科的進化圖式通常是以相對較少的數(shù)據(jù)為基礎的,由于科學證據(jù)存在很大的缺環(huán),只好使用臆測性的、通常建立在深層的本能之上的假設來填補,并且接受男性主導的文化影響以形成具體的觀點。例如,石塊簡單處理一下便成為工具,這種最原始的石器早就出現(xiàn)了,后來延至婦女的采集與播種活動中,作為她們的輔助工具——當作手斧來使用的。據(jù)稱合作捕獵大型動物給人類進化過程提供了第一個動力,這種有組織的活動只會發(fā)生在人腦的容量開始增大之后;再者,假如孤男照顧寡女這種個體婚形態(tài)不是在人類開始捕獵活動之前,而是之后才出現(xiàn)的,那么,在這種個體婚的形態(tài)產(chǎn)生之前,孩子對母親依賴性的增強也必將導致母子結對關系的增強,而不是男女對應關系的增強。②Slocum,Sally. 1“Woman the gatherer:male bias in anthropology”,in Toward An Anthropology of Women,ed. Rayna R. Reiter,pp. 36 -50. New York. 1975.
還有一種替代性的說法:在人類的進化史上女性采集起到的作用至少與男性狩獵旗鼓相當,誰也不比誰優(yōu)越。換言之,自然選擇對兩性產(chǎn)生同樣的影響。嬰幼兒依賴期的延長,使得母親為自己和小孩尋找食物的技術變得非常重要。就像當今許多狩獵采集社會一樣,女性可能完全不依賴其男性配偶,自力更生地為家庭提供大部分食物。此外,采集也不是一種簡單勞動,它需要先找到植物,辨別哪些可食用,哪些不可食用。采集還需要有季節(jié)更替的知識,懂得如何更好地識別方向,判斷天氣的變化。在采集植物的過程中,女性改進了既能裝載食物又能攜帶小孩的器具,她們還發(fā)明了儲藏或腌制食物的工具和技術。妊娠期的延長和分娩難度的增大也要求婦女具備更多的社會技能和溝通方式,女性的腦容量在這一過程中日益增大。可見,在人類進化過程中,女性并不是被動的接受者,而是和男性同伴一樣地積極主動。
關于男性狩獵者的設想還有一個版本,它是以社會生物學為基礎的。根據(jù)這一版本,男性和女性都在人類進化過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但是自然選擇使得兩性采取了不同的進化策略:男性充當狩獵者,而女性充當采集者,最終的結果是男性在社會上取得了主導地位。主張基因自私的學派從進化論的觀點推論,所有的生物體(包括人類)都有一種本能的驅(qū)動力盡可能廣泛地把自己的基因程序擴散出去。就男性而言,最好的策略是盡可能多地擁有性伴侶,這就導致了他們之間的攻擊行為和競爭。就女性而言,因其對后代基因的投資更大,所以更加傾向于長期合作和穩(wěn)定關系。③Draper,Patricia“Two Views of Sex Differences in Socialization”,in Male-Female Differences:A Bio-Cultural Perspective,ed.R. L. Hall. New York:Praeger. . 1985.這個觀點從研究高級靈長類動物的證據(jù)中獲得支持。例如,某些類別的狒狒個體具有顯著的性別角色分化和森嚴的等級制;而在大猩猩等類人猿中,也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性別差異。
然而,女權主義者一再指出上述觀點為赤裸裸的男性偏見,因為在進化的階梯上,黑猩猩是與人類最接近的靈長類動物,它們沒有明顯的性別差異,而且雄性不是靠攻擊和統(tǒng)治,而是通過“社會交際活動”,通過彼此理毛(梳洗打扮)和分享食物來爭奪雌性,即使靈長類動物,例如,等級最森嚴的狒狒,雌雄兩性行為的差異更多地受制于環(huán)境因素,而不是出于本能。在一些叢林狒狒中,關于群體遷徙的決策是由老年雌性狒狒做出的。雖然雄性面對掠奪者,就會擺出恐嚇姿態(tài),但假如威脅依舊存在,他們同樣是走為上策——逃到林中避難,留下背負嬰兒的雌性獨自抵抗。④Slocum,Sally. “Woman the gatherer:male bias in anthropology”,in Toward An Anthropology of Women,ed. Rayna R. Reiter,pp. 36 -50. New York,and also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5.換句話說,社會生物學經(jīng)常就選擇哪一物種與人類相比較而爭論不休。
理論家雖未提出有關人類進化的特殊模式,但他們旗幟鮮明地主張應當像對待男性那樣平等地對待女性。這種主張打破了把男性(狩獵者)作為是人類進化主要力量的傳統(tǒng)觀念,使得以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為基礎的男性占主導地位的觀點倍受質(zhì)疑。
雖然人類固有的行為差異在學界存在著激烈的爭論,但人類性別的差異卻是不爭的事實。在性別差異的討論中兩個基本的觀點:(1)文化邏輯學派傾向于采納一種完整的理解,即兒童的社會化也就是他們的角色行為適應特定文化的過程; (2)濡化學派傾向于假定一種生物學意義上的癖好,它使得兩性在學習和保持行為角色方面具有各自的特點。①Draper,Patricia. Male-Female Differences:A Bio-Cultural Perspective,ed. R. L. Hall. New York:Praeger. 1985.
生物心理學的證據(jù)有四個來源:即它們是對于跨文化均質(zhì)性的研究(從文化殊異中尋求文化同一),對嬰兒行為的觀察,對于高級靈長類動物的比較,對于生理特點的描述??缥幕难芯堪l(fā)現(xiàn),年輕男子大都要比年輕女子富于攻擊性,雖然個案中只有20%是真正經(jīng)過社會化培養(yǎng)具有攻擊性的男孩。另外,基于對以色列的基布茲(kibbuzim)育兒方式的觀察,據(jù)信在這樣的集體農(nóng)莊中男孩和女孩的社會化是相同的。觀察的結果表明,同樣的寄宿學校培養(yǎng)出來的孩子,男孩比女孩更加具攻擊性和競爭性,而女孩則比男孩更加誠實、親切、樂于分享,合作性也更強。從嬰幼兒行為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他們的行為表面上都沒有經(jīng)過社會化(包括孤兒院的嬰幼兒,也很少有社會化的訓練),說明存在著一個相似的行為模式。在整個哺乳動物領域,包含靈長類,通常雄性更具攻擊本能,盡管前面提到存在例外的情形。女人肌肉的力量是男人的55 ~65%。男性看來具有更高的能量潛力而女性具有更低的代謝率。個體早期“腦的部分化”②側腦室室管膜下區(qū)和齒狀回的顆粒下區(qū)的神經(jīng)祖細胞通過增殖和分化產(chǎn)生新生細胞的神經(jīng)再生過程終生存在于哺乳動物腦內(nèi),在人類個體年幼時,兩性的大腦復雜化與分化的進展有輕微的差別。——譯者暗示了多種行為潛力與性別相關。女孩體內(nèi)的雌雄同體素(出生之前受雄性激素影響)會導致她們的行為趨向于男性,而雄性睪丸激素與攻擊本能內(nèi)在聯(lián)系,這一點又為公眾所知。③Parker,Seymour,and Hilda Parker. “The Myth of Male Superiority:Rise and Demise.”American Anthropologist. 1979. 18:289 -309.
以上證據(jù)各有爭議。比如,有人已經(jīng)指出,嚴格地說來,嬰幼兒性別的社會化從她們呱呱墜地就開始了,通常是以十分微妙的方式進行的。陰陽人(沒有明顯性特征的未成年人)因缺乏生化酶來轉化自身的睪丸激素,隨著含糊莫辨的生殖器官的長大,過了青春期,很容易被假定為社會化的男性身份。新的研究材料使出生之前受雄性激素影響導致女孩的行為類似男性的說法受到挑戰(zhàn),生物學家也強烈反駁出生前處于胎兒階段的兩性“腦部分化”的證據(jù)。甚至肌肉力量和持久性都受環(huán)境的影響;如果讓女性接受與男運動員相似的訓練和鼓舞,運動中表現(xiàn)水平的兩性差距會快速縮小。④Lott,Bernice. Women's Lives:Themes and Variations in Gender Learning. Monterey,Calif.:Brooks/Cole Publishing. . 1987.
學界與公眾圍繞著性別差異的生物學基礎議論紛紛,至今沒有形成定論。不過,即使兩性間存在預設的行為差異——男性顯得更為好戰(zhàn)(好爭斗、愛探險、等級分明、競爭性強),女性顯得合作性更強(更為融入社會,更有教養(yǎng))⑤Parker,Seymour,and Hilda Parker. “The Myth of Male Superiority:Rise and Demise.”American Anthropologist. 1979. 18:289 -309.——也沒有推翻人類的所有行為都是通過文化滲入的事實。甚至存在著這樣一些癖好,其顯露的程度仍然受到文化和個體心理學的決定。無論在諸多社會還是在單個社會,性別行為角色的廣泛與多樣皆證明人類活動范圍的延伸,無論先天素質(zhì)的可能性如何。
問題并非承認行為差異先天所成(即存在于生物本能中),而是要承認這些差異合乎邏輯(或不合邏輯)地跨越到男性的主導地位。這些天之所成的假設沒有暗示性別分層的形成或者某種性別的優(yōu)越性(其實女性比男性承受壓力的能力更強,男性在生活中面對生理和心理創(chuàng)傷時往往顯得更加脆弱,男性比女性對生活的期望值更低)。單憑身體力量或者睪丸激素便能推衍出男性占主導地位的假設是荒謬的。世界上很難找到一個單靠拳頭和魯莽進攻就能贏得領導權的地方。實際上,許多社會的領導者是善于交際、樂于分享和充滿同情的理解者,因而為族眾所欣賞,所有這些稟賦原本都是女性的特征。
退而言之,要是性別分層的形成和男性的主導是以生物學為基礎的,人們就有可能期望這類現(xiàn)象的普遍和永存,事實并非如此。下面將會看到若干平等主義社會的例子,這些社會的人們?nèi)匀惶幱谒褜な澄锖秃唵螆@藝階段。
19 世紀70 年代,關于性別階層形成的生物學基礎的論戰(zhàn)異常激烈,現(xiàn)在人們很少在社會生物學之外提及這個話題。女權主義人類學家已經(jīng)把注意力投向更復雜,更富有成果的問題。
雖然人類史上不存在母權制,但在國家產(chǎn)生之前的諸多文化中卻存在一系列女性的顯赫身份。下面依次描述三個例子,它們在揭示性別分層的多樣化方面比其他標準更有代表性。
易洛魁人(Iroquois)生活在美國東北部和加拿大東南部。在易洛魁人當中,有5 個文化相連的部落組成了聯(lián)盟①易洛魁人原住在北美洲中部的密西西比河以西,后遷至東北部的安大略湖和伊利湖一帶。易洛魁人于1570 年組成聯(lián)盟,含莫哈克、奧內(nèi)達、奧農(nóng)達加、卡尤加、塞內(nèi)卡5 個部落,均屬本支。1715 年以后加入的部落屬于旁支。易洛魁聯(lián)盟昌盛時有10 余個部落,其中,莫哈克被稱為“擁有燧石的人們”,是各部落公認的“大哥”。易洛魁人屬蒙古人種美洲支,使用霍卡―西烏語族,信仰多神,主張自然崇拜。——譯者,較之于任何一個已知的群體,易洛魁婦女擁有更高的地位和更大的權力。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可思議,因為易洛魁人的尚武精神盡人皆知,我們由此會想到其他男性至上的復合群體。但無論如何,易洛魁婦女的權力得益于許多因素的烘托。
民族學家于18 ~19 世紀對易洛魁的社會作了長期的觀察。此前,易洛魁人與歐洲人接觸已經(jīng)導致他們的社會起了明顯的變化。即使如此,本文化的因素仍然眾多。例如,單個男子或數(shù)名男子經(jīng)常離家出走,有時長達一年甚至于更久。他們不是在廣闊原野行獵,就是受困于旅行或貿(mào)易,不然就是卷入戰(zhàn)事。因而婦女在地域性的村莊單位中保持著家庭與社會的連續(xù)。她們除了采集野生植物以外,還種植玉米,豆類、南瓜等,婦女提供了基本的生存資料。易洛魁社會并行母系氏族制和從妻居。年長的已婚婦女安排婚姻。男人婚后搬到妻方的長屋居住,那是一個由樹皮和木頭建成、中間有一條走廊,兩端連接著許多隔成小間的大房子。一棟長屋住一個世系,同一世系的每個小家庭各居一室,幾個小家庭共用一個火爐,主婦掌管長屋,男人在長屋內(nèi)是沒有權力可言的,而且走路做事必須小心,以免冒犯妻方的女親戚,如果他太隨意,就會遭到這些女人的驅(qū)逐。世襲的頭銜,權利和財產(chǎn)都傳給妻方的這些女親屬,婦女對戰(zhàn)俘有生殺予奪大權。
在朱迪思·布朗看來,上述表現(xiàn)只是易洛魁婦女對部落經(jīng)濟組織的控制,而非她們對生計的貢獻和從母系氏族的制度中獲得的權力。②Brown K. Judith. “Iroquois Women :An Ethno historic Note,”in Toward An Anthropology of Women,ed. R. R. Reiter. 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 1975. pp. 235 -51.婦女不僅有權分配植物性的食品,野生的還是栽培的概莫屬外,而且還分配男人帶回來的獵獲物。婦女制作臘肉魚干,負責儲藏和分發(fā)。社會賦予她們給獵人、會議者、戰(zhàn)士供應食物的權力。在某些情況下,婦女能夠通過限制食物供應來反對或阻擾一場戰(zhàn)事的進行。
由于婦女很少擔任公職,因此不能僅從正式職位去衡量她們是否有權,換言之,她們更多地擁有非正式的政治權力。易洛魁聯(lián)盟的最高行政機構是酋長組成的議事會。酋長職務的合法傳遞通過婦女的中介(指生育)來進行。婦女能供養(yǎng)酋長也能罷免酋長。她們可以參與部落議事會,能夠影響議事會的決定。在特殊場合她們有權控制戰(zhàn)事的發(fā)展,左右盟約的談判和協(xié)議的締結。當氏族首領去世了,婦女就召開會議決定新的人選。如果部落的首領否決她們的選擇,婦女就再開一次會議,選出另一位任職者。婦女還派出代表參加公共集會。
由于男子執(zhí)掌了所有的正式職位,所以即令人們根本不把易洛魁人看作母權制社會,易洛魁婦女的權力仍然被牢固地制度化了。人們還應該注意的是,婦女的權力并不局限于氏族內(nèi),在公共活動場所同樣有所表現(xiàn)。
較之于易洛魁婦女的權力,奇帕維安人(Chipewyan)的情形幾乎完全相反。這一支印第安人居住在加拿大中北部。研究者亨利·夏普(Henry S. Sharp)報道,社會對婦女有一種輕視的態(tài)度。①Sharp,Henry S.. “The Null Case:The Chipewyan”,in Women the Gatherer. New Haven,Con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1.根據(jù)風評,在北美洲的印第安人中,奇帕維安人給予婦女的待遇最低。
從歷史上看,奇帕維安人的飲食約有90%源于肉類,主要是北美馴鹿,也有駝鹿、麝香牛、小型捕獵的動物和魚。奇帕維安人自從1715 年與歐洲人接觸之后,就迅速的卷入皮毛貿(mào)易了,到19世紀末已經(jīng)使用了連發(fā)步槍。
奇帕維安婦女的地位不高似乎與某種強制的社會分工以及婦女在食物供應上的低效有關聯(lián)。實際上全部食物都歸男人所有,雖然婦女在生計上的重要作用也是有目共睹的。她們加工食品,腌制臘味、魚干,這種工作不起眼,卻耗時長、費力大。在大部分采集狩獵社會,某些類別的分享對于群體的生存是必需的,卻不是自然而然的。每逢青黃不接、難以為繼時,奇帕維安的男人只好向婦女乞求臘味、魚干以裹腹,這種“借貸”行為與男性化的生活準則格格不入。社會并未賦予腌制食品以特定的地位,因此婦女從事這項工作被認為是不得已。
盡管奇帕維安婦女的地位不高,待遇低下,但她們卻被視為大權在握的人,雖然這是一種消極的看法。在奇帕維安人的社會,男性和女性的角色被復雜的象征體系所包圍。男人通過狩獵獲得權力,女人可以成為潛在地有能力破壞男性魔法效力的力量.。比如一個行經(jīng)的女人踩到一副狗拉雪橇,就會被認為破壞了這架交通工具的魔力。亨利·夏普根據(jù)親身觀察總結:“成為女性就有了權力。成為男性就要去掌握權力。男性可以擁有權力,但是婦女僅僅因為是女性就意味著權力?!雹赟harp,Henry S.. “The Null Case:The Chipewyan”,in Women the Gatherer. New Haven,Con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1.女性的這種象征權力實際上并未轉換成群體決策的權力或領導群體的能力。
阿格塔(Agta)是個地名,位于菲律賓呂宋島東北部的山區(qū),民族學家將這個地名用于該地居民的族稱。阿格塔婦女參與狩獵活動,是目前所知世界上唯一的婦女狩獵文化群體。
幾百年來,阿格塔人都賴漁獵采集為生,盡管今天這個有著自己語言的群體已經(jīng)接受大量豐富的生活方式,包括園藝農(nóng)業(yè),精耕細作,貿(mào)易和替人打工。在阿格塔山區(qū),由于與外界的接觸極少,過去人們幾乎每天消耗動物蛋白,但他們通常用弓箭和大砍刀獵取野豬、鹿和猴子,前兩種動物被視為大型狩獵對象。阿格塔人還在森林中從事采集,他們喜歡用獸肉和采集品來交換玉米、樹薯和甘薯。
阿格塔人實行適度的性別分工(如鐵匠活是純粹男性的行動),事實上在所有謀取生活資料的工作是不分性別的。阿格塔婦女經(jīng)常參與男人的狩獵活動,有時與男人分開,結女伴們行動。婦女還會造箭。女孩行成年禮后就可以參加狩獵,隨著年齡的增長,只要她們愿意可以繼續(xù)參加狩獵活動。
人類學家以為婦女參加狩獵活動與她們要分娩和哺育嬰幼兒的行為難說相容。這個問題在阿格塔山區(qū)是這么解決的:年幼的孩子可以由年老的親屬(祖父母)或其他親戚照顧。有時父親也會照料孩子。通常大腹便便的婦女不會去行獵,婦女更不會在臨盆或者哺乳期的最初幾個月去行獵;每個社區(qū)白天只有少數(shù)人看家,多數(shù)人四散覓食,狩獵婦女的人數(shù)相當多,也相當強悍,并且她們經(jīng)常參加用干肉交換其他生活必需品的活動。
阿格塔人沒有正式的或制度上的權威,團體的決定建立在多數(shù)人的意見上,包括婦女的意見。阿格塔人好像完全處于平等主義的文化氛圍中。③Estioko-Griffin,Agnes and P. Bion Griffin.. “Woman the Hunter:The Agta”,in Women the Gatherer. New Haven,Conn: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1.
阿格塔山區(qū)的文化對女性角色的許多假設提出了挑戰(zhàn),這些挑戰(zhàn)對男性狩獵者的老生常談而發(fā),同樣也對重新強調(diào)女性采集者的言論而發(fā)。阿格塔婦女是唯一參與狩獵活動的群體,這種唯一性可能是真實的,但也有可能是虛假的。假如是虛假的,很有可能是掌握話語權的男性人類學遺漏了其他族群的婦女經(jīng)常捕型動物的許多案例。假如是真實的,阿格婦女在分娩和照顧幼兒時是不行獵的,這就證明行為限制是文化的而不是生理的。
男性普遍占主導和女性的地位低下,這一假定是在民族學家?guī)缀鯖]有關注“支配”與“地位”的含義時設想出來的。因此有必要厘清概念的種種含義。相對于其他事物而言,地位意味著人們在掌握資源和做出決定時審時度勢的態(tài)度,有實權的人顯得信心飽滿,沒有實權的人顯得分外恭順。①rown K. Judith. “Iroquois Women :An Ethno historic Note,”in Toward An Anthropology of Women,ed. R. R. Reiter. 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 1975. pp. 235 ~51.故上流社會的貴婦人在歐洲封建制和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浪漫傳統(tǒng)中擁有最高的地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理想地位),但她們并不享有實權。地位可以指社會給某些人的酬勞,它涉及特權,還涉及凌駕于他人的權力,還涉及沒有強制權力的權威,也涉及官職,對資源的控制,或是某個人的自由或自為。這些關系中的每一種都有許多排列級序。況且地位不是孤立的,而是嵌入一個社會的諸多子系統(tǒng)中,所以在親屬關系、生計方式、政治、經(jīng)濟、宗教和意識形態(tài)等領域都會有各自不同的地位。地位還具有兩種特征:一方面有固定性,例如,宗教方面的地位不會帶進經(jīng)濟領域;另一方面,地位可能會流動,人在一生中不斷的變動,經(jīng)常從一種境遇轉變到另一種境遇中。人類學家嘗試評價“地位”,特別是“地位”的一些通用的含義,可能是民族中心主義的,對它所應用的社會缺乏意義。
馬丁·金·懷特調(diào)查了93 個前工業(yè)社會的文化,使用了52 個與性別地位相聯(lián)系的變量,比如,政治首領的性別、家務的分工和配偶的體罰等等。他以大量跨文化的研究驗證了這種多元的方法。他是這樣歸納的:
人們不再假定有像婦女的地位這樣具有跨文化意義的東西了。也不會有人探究婦女地位的最好的指標是什么,更別說影響婦女地位變易的關鍵是什么。代之而起的是,人們必須開始做出與眾不同的假設——沒有與“婦女的地位”一致的且能得到跨文化確認的概念。②Whyte,Martin King. The Status of Women in Preindustrial Societies. Princeton,N. 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8.
換言之,地位不具有普遍性,只能將其放在具體的情境中才能理解含義,不僅是在特殊的社會如此,在這些社會的特殊子系統(tǒng)中亦如此。
懷特關于男性占主導的諸多發(fā)現(xiàn)彼此相通。相當多的地位變體存在于不同的社會間,亦存在于單一的社會,從完全的男性霸權到性別間的平等,涉及內(nèi)容相當之廣。雖然沒有看到母權制,但可以從婦女凌駕于男人的權力中看到一些活動的空間。
上述研究已經(jīng)增加了這個問題的復雜性,但未中斷研究者對于地位的特殊類型(例如,集體決策的社會特權或權力)加以界定,并尋找可以揭示跨文化差異的關鍵變量。
男性占主導地位的假設經(jīng)常與性別的社會分工相聯(lián)系??缥幕难芯勘砻?,通常婦女承擔采集食物,收集燃料,磨碎谷物,搬運水,儲藏食物,烹飪,制作陶器,紡織,編籃等等日常生產(chǎn)和洗滌的任務。換句話說,婦女擔負著住家附近的絕大部分工作,包括單調(diào)的、可以中斷并重新開始的工作。而男性則從事需要外出的、危險的,有時需要能量突然爆發(fā)的工作。比如,捕獲大型動物、戰(zhàn)爭、砍伐木材、布設陷阱、采礦、放牧、捕魚,長途貿(mào)易等等。相應地,有些類別的社會分工似乎更符合女性的需要,它們與體積或力量的大小、先天傾向或后天學習等因素密切相關。一般認為,危險工作或長期離家的任務與女性分娩和照顧孩子的需求不相適應。③Coontz,Stephanie,and Peta Henderson. “Property Forms,Political power,and Female Labour in the Origins of Class and State Societies,”in Women's Work,Men's property:The Origins of Gender and Class,ed. S. Coontz and P. Henderson. London:Verso. 1986;Dahlberg,F(xiàn)rances. Women the Gatherer. New Haven,Conn: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1;Schlegel,Alice. “Toward a Theory of Sexual Stratification,”in Sexual Stratification:A Cross-Cultural View,ed. A. Schlegel.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7.
其實,單就統(tǒng)計學的幾率而言這些活計的分類也是有意義的,但不能推而廣之,因為到處都可以看見婦女在做男人干的傳統(tǒng)活計。例如,四處搜尋食物的昆人和穆巴提(Mbuti)俾格米人,他們每天都要出行,婦女似乎很少受到分娩的限制。一如我們所看到的阿格塔婦女經(jīng)常參與圍捕大型動物的活動一樣,這時她們沒有受到生理的限制。在19世紀的俄吉布威(Ojibway)草原和當今非洲貝南的達荷美(Dahomey),婦女是尚武的勇士。她們經(jīng)常承擔最重的活計,如清理叢林、搬運淡水、打柴等。在北加利福尼亞,大部分薩滿是女性。
評價一種工作的地位高于另一種工作,任何情況下都沒有絕對講得通的道理。凱倫·薩克斯就此指出,所有的文化都根據(jù)經(jīng)濟活動來排出高下優(yōu)劣的順序,這種假設有些我族中心論的色彩①Sacks,Karen. Sisters and Wives:The Past and Future of Sexual Equality. Westport,Conn:Greenwood Press. 1979.,在資本主義的不平等社會這種現(xiàn)象最為常見。根據(jù)性別的社會分工成為性別分層形成的基礎,雖然性別不能是唯一的解釋。
偶爾有人提出,婦女的地位不是由社會分工決定的,而是由婦女對群體生活的貢獻決定的??缥幕?包括不同水平的社會復雜性)研究揭示了一個事實,即婦女提供大約30%至45%的食物②Dahlberg,F(xiàn)rances. Women the Gatherer. New Haven,Conn: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1. pp. 14 ~15.。然而,這種情形可能在一條弧線——從婦女實際上沒有提供任何食物(如在愛斯基摩人中)到提供了70%以上的食物(如在昆人部落中)——上波動。因此,通常以為人的地位由其對生計貢獻的程度所決定是錯誤的,因為跨文化研究沒有揭示這種模式。③Whyte,Martin King. The Status of Women in Preindustrial Societies. Princeton,N. 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8. p. 169.
歐內(nèi)斯廷·弗瑞多認為權力本身不基于對生計
的貢獻,而賴于家庭外部財物的交換。④Friedl,Ernestine. Women and Men:An Anthropologist's View. New York:Holt,Rinehart and Winston. 1975 (1990).權力的關鍵是控制公共貿(mào)易,而不是控制家庭生產(chǎn),因為公共貿(mào)易促成作為政治中心的責任、義務與聯(lián)盟關系。男性對稀有資源的分配的壟斷越強大,他們對婦女的支配性越強。
上述情形在簡單社會中最為明顯。狩獵采集社會的群體,種植的食物只供家庭消費,動物蛋白則與整個氏族群體分享。實際上就性別而論捕獲大型動物的幾率主要在男性,就群體而論,不大狩獵的群體的幾率低,以狩獵為主且男性占主導地位的群體的幾率高。在那些男女共同參與狩獵采集的群體中,比如北美的瓦紹人(Washo),男女地位大致平等。在兩性各自收獲各自種植的食物,同時男人也供應一些肉類的群體中,比如坦桑尼亞的哈日達人(Hazda),稍微有一點男性占主導地位的傾向。而在明顯的以性別為基礎的社會分工的群體中,比如澳大利亞的梯威人(Tiwi),婦女采集、男子狩獵,婦女的屈從地位相當明顯。最后,在愛斯基摩人的社會,男性以漁獵方式提供全部食物,事實上婦女的地位非常低下。
當把上述理論應用在工業(yè)社會時,那些不能讓婦女控制豐富資源的工作顯然不會讓她們獲得權力,盡管這些工作對于男性起到的作用也一樣。
或許,弗瑞多女士的假設切中了男性占主導地位的要害之一,即上文的意思。然而,以貢獻大小衡量地位,作為一個普遍的理論是行不通的。懷特在他的跨文化研究中并沒有找到任何單一的變量決定性別的地位(雖然,他的狩獵采集社會的樣本規(guī)模比較小,而且他可能輕視了非洲部落,如昆人、穆巴提俾格米人、哈日達人的例子,那里的地位、經(jīng)濟貢獻和財產(chǎn)控制之間的關系更為清晰)。⑤Duley,Margot I.,and Karen Sinclair. “Male Dominance:Myth or Reality?”in The Cross-Cultural Study of Women,ed. M.Duley and M. Edwards. New York:The Feminist Press. 1986.弗瑞多的理論也面臨著一些明顯的例外。正如我們所見,在奇帕維安族中,婦女分發(fā)肉食,但男性的支配地位很明顯。性別的地位在特定的群體中也有很大的起伏,吉恩·布雷格斯所形容的愛斯基摩婦女就不像弗瑞多所描述的愛斯基摩人那么恭順。⑥Briggs,Jean L. Never in Anger:Portrait of an Eskimo Family. 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0.
經(jīng)過很久人們才認識到男性至上的性質(zhì)既不普遍,亦非單一,而是一種中性的存在,幾乎在所有社會都一樣。人們帶著這樣的認識對產(chǎn)生性別差異的結構和文化因素進行新的探究。米歇爾·羅莎爾多注意到男性經(jīng)??刂乒差I域,這個領域決定了社會廣泛的政治問題,婦女則局限在家庭范圍,更多地關心她們自己的家庭利益。⑦Rosaldo,Michelle Z.“Women,Culture and Society:A Theoretical Overview”,in Woman,Culture and Society,ed. M. Z. Rosaldo and L. Lamphere. 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4.
回眸一瞥,在前工業(yè)社會,婦女的活動經(jīng)常處在世系或家庭的陰影下。由此表明當時母系氏族握在相當大的權力,在通過婦女承襲財產(chǎn),管理地方世系的事務的母系制下情況尤其如此。如果氏族并列地實行從妻居和母系制,就像我們在易洛魁人那里看到的,住在妻子娘家或其親戚家中的丈夫幾乎沒有權力。在美國西南霍皮人(Hopi)的社區(qū),婦女控制了村莊的世系,男人必須通過宗教和社區(qū)議事會來行使權力。由此觀之,政治可能屬于男性的領域,但政治涉及公共決策、公共資源和權力分配,婦女也可能染指于這些方面。這個觀點雖然沒有否認女性的權力,但暗示了男女兩性各有自己的權力活動空間。
上述觀點對許多社會而言可能是正確的,但存在一個問題,因為家庭/公共的對稱劃分決不是普遍的。婦女經(jīng)常在公共領域行使權力,皇后和女首相就如此。當然,某位女士在某個權力系統(tǒng)中身居要職,不會提高該社會所有婦女的地位;更普遍的情形是身居要職的婦女傾向服務于精英群體,或者維持父權制,況且在以親屬關系和血緣為導向的社會,不太可能使家庭與公務截然二分。家庭和世系通常是一種表明公眾決定的機制。在鄉(xiāng)下,公共領域和私人空間的劃分可能無關緊要,現(xiàn)實的核心權力操控在政府手中,而政府是在鄉(xiāng)村之外的,有關土地的占有、使用、稅收以及宣戰(zhàn)、媾和,或者教育政策等不是由鄉(xiāng)民決定的。①Hammond,Dorothy,and Alta Jablow. Women in Cultures of the World. Menlo Park,Calif.:Cummings Publishing. 1976.公共領域和私人空間的劃分在國家式社會最為突出,即使如此,這條界線仍然是模糊的,例如,在中國那樣的父系社會,女兒出嫁時離開娘家,還會保持世系紐帶,并將其帶入一個廣闊的公共領域。②Morre,Henrietta. Feminism and Anthropology. 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8.極少有關于婦女參與公共政治的資料,部分原因是她們參與的影響比起男性可能會不夠正式和明顯。
解釋男性的主導地位時還可以運用自然/文化的兩分法。③Ortner,SherryB. “Is Female to Male as Nature Is to Culture?”in Woman,Culture and Society,ed. M. Z . Rosaldo and L.Lamphere. 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4.受列維―斯特勞斯和格爾茲的著作的影響,該方法把性別看成象征性的建構,并且與社會的其他象征體系緊密相連。據(jù)此,一方面女性與自然相連的主因是她們的生殖力,許多社會把婦女喻為與耕耘相關的事物,將其束縛在幾套象征體系,如土地、月亮、種植和肥沃(富饒、多產(chǎn))中;另一方面,也將男人置入文化的象征體系,如太陽、語言、法律、建筑等。這種象征的界定傾向于把婦女置于家庭范圍,把男人擱在公共領域。
這里面同樣存在一些問題。確實,許多社會把婦女和自然的象征,把男性和文化的象征聯(lián)系在一起,但是許多社會并不如此,人們反其意而用之,將男人和自然,女人和文化相連。例如,美國人有一種流行的觀念,他們是稱男人為野獸或者動物,認為狩獵、橄欖球、戰(zhàn)爭等源于男人的攻擊本能。除了列維―斯特勞斯所謂文化/自然的兩分法嵌入人類心智結構的論點之外,許多人根本區(qū)分不出性別與自然、文化的關系。
這些象征主義的洞察具有相對的意義。文化建構性別的設想是一種深奧復雜,有可能成功的方法。不過就像人類學家多次領悟的那樣,通過兩分法的簡單還原,無論多么廣泛而詳細地描述這些可能性,性別的文化建構都傾向于掩飾人類行為無窮盡的深奧性和復雜性。
總體上依靠單一的變量 (無論是生存的本性,公共財產(chǎn)的分配,還是母親身份)來解釋性別分層是不太成功的,會出現(xiàn)很多例外的情形。馬克·霍華德·羅斯在對90 個前工業(yè)化社會進行跨文化調(diào)查的基礎上提出了一個多元的解釋模型。④Ross,Marc Howard. “Female Political Participation:A Cross-Cultural Explanation”,in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1986. 88:843 -858.由于缺乏專門關注女性參與和婦女所有權與資源分配的材料,隨著跨文化調(diào)查的深入,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許多困難。這種多元的研究需要對大量的信息進行計算機編碼,范圍不僅包括有頭銜的職位、出席會議的人員,還包括私下的交談,間接的影響和控制相關的信息。
不能以某個單一的維度來衡量婦女的權力,至少需要分成兩個獨立的類別:一是女性在群體決策中的參與度;二是婦女對政治要職或者組織的掌控度。這兩個類別之間沒有明顯的重疊;每個類別都有特定的社會歸屬。
上述第二條與社會經(jīng)濟復雜性的關聯(lián)最為緊密,似乎是更為普遍的社會和經(jīng)濟區(qū)別的一部分,只是這些社會或經(jīng)濟組織不會給女性提供更高的地位或更多的權力。
上述第一條非常契合男性的組織需求。父系親屬關系和其他勢力強大的結社(案兄弟會等)對女性地位產(chǎn)生了消極的影響?;楹蟮木铀瑯又匾?,婚后留在娘家群體的婦女擁有更大的權力。男性早期的社會化和女性的整個社會化過程一樣,都是和藹親切的,這一期間,兩性之間幾乎沒有沖突,伴隨著相對平等的結果。在群體內(nèi)部激烈沖突的情形下,人們鼓勵婦女成為和事佬,參與公共事務的談判;當內(nèi)部的暴力行為減少時,這種鼓勵也就停止了,于是她們的心思從社會完全轉回家庭。在外部暴力沖擊的情況下,婦女相應地排除在公共事務之外。
類似的跨文化研究,雖然有些幼稚,但暗示了女性地位和權力的差別并非單一普遍的原因,而是由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許多研究者已經(jīng)注意到跨文化比較與結構解釋有一個共同的缺陷:兩種都是共時性的研究,毫不考慮關鍵區(qū)域的時間變量。一群主要接受馬克思主義影響的學者已經(jīng)嘗試通過提供性別分層的歷史背景來改正這個缺點。
恩格斯提供了一個模式來詳細地描述和深刻地揭示婦女遭受的剝削。照他的看法,母系制(或“母方權利”)出現(xiàn)于原始時代性關系的無序與雜亂狀態(tài)。恩格斯將這種早期的母系社會視為平等的。一切權力皆以財產(chǎn)為基礎,當時的財產(chǎn)關系是公有性質(zhì)的,因此誰也不能控制他人。隨著私有財產(chǎn)的出現(xiàn),男性顛覆了母系制,建立了父權制家庭,拉開了家庭內(nèi)部和家庭之間的財富差異。女人被排除于財產(chǎn)控制之列,她們身不由己地處于從屬位置。婦女生產(chǎn)的物品只供家庭之需,男人則可以自由地生產(chǎn)供群體使用或者交換的消費品。不僅如此,而且技術也被男人控制了,這就進一步加劇了原有的不平等。所以說,男性對私有財產(chǎn)的控制導致了女性的屈從地位。
埃莉諾·珀柯·利科克(Eleanor B. Leacock)拓展了恩格斯的觀點。她認為早期諸多四散覓食(指依靠狩獵和采集為生)的社會理所當然地存在著一個平等主義的階段,而現(xiàn)在的采集―狩獵者由于與西方階層制的社會接觸了好幾個世紀,已經(jīng)顯得不再是平等的了。①Leacock,Eleanor B.. Myths of Male Dominance:Collected Articles on Women Cross -Culturally. 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 1981.早期的狩獵采集隊群高度靈活地利用了食物鏈的變化周期,在生產(chǎn)和消費之間建立了直接的聯(lián)系,沒有市場體制這一中介的干預,沒有誰能控制或者保留資源。每個人都享受著自治的權利,同樣,每個人都對自己的行動負責。隊群的每一個重大決定必須經(jīng)過全體人一致同意。人們的頭腦中還沒有出現(xiàn)家庭/公共兩分的觀念。婦女沒有必要專門響應男人的要求,反之,男人也沒有必要專門響應婦女的要求。
只要公私領域沒有截然分立,社會就保持著原來的平等。由是觀之,一些前殖民地時期的園藝社會和早期狩獵―采集者的社會亦同,它們都是平等的。但當物品的生產(chǎn)除了用于群體自身消費,同時開始用于交換和消費時,新型的經(jīng)濟關系便玷污了大家庭的集體所有制關系。產(chǎn)品的控制權從生產(chǎn)者手里移開,轉變?yōu)閯兿麝P系。婦女失去了控制自身產(chǎn)品的權力,控制權轉移到男人的手里。婦女由于分娩所帶來的諸多不便,性別的社會分工得以發(fā)展,男性在家庭中占主導地位,婦女成為家庭的小規(guī)模生產(chǎn)者和自身服務的分配者。事實上婦女完全被排擠出公共舞臺。隨著資本主義的興起,男性幾乎壟斷了整個生產(chǎn)方式,性別分層更加牢固,使婦女深陷雇傭勞動者行列,愈加遭到剝削。
這里以巴雷人(Bari)為例。這個族群生活在南半球熱帶地方,外界稱之為哥倫比亞和委內(nèi)瑞拉的園藝種植者。巴雷人在400 年間成功地抵抗了殖民者和傳教士的入侵,盡管他們長期與外來文化劇烈地碰撞,但內(nèi)部仍然保留平等的社會組織,甚至語言上都缺乏“頭領”之類的術語。在這個族群中,無論男女,誰也不能對他人發(fā)號施令,并期望別人的順從。巴雷人沒有私有財產(chǎn)的觀念,他們平等地接近資源和享用資源。群體的決定是在男人和女人一致同意下做出的,因此他們愿意實施這些吸收了他們意見的決定。最低限度的分工(烹飪、照顧小孩、建造房屋、捕魚和種植)均由男女共同完成,誰也不認為任何個人或者群體的工作比其他人的更加重要。
自從1964 年開始,上述情形急劇地變化了。巴雷人當時受到石油開采者、外來的移民者的雙重壓力,傳教士強行制定休戰(zhàn)協(xié)定,加快了該群體與西方資本主義接觸的進程。哥倫比亞政府對巴雷人做出友善舉動,正式承認了這個族群的酋長(caciques)“內(nèi)閣”——該團體的所有成員都是男性。盡管巴雷人一向沒有剩余生產(chǎn)的觀念,他們還是被卷入資本主義市場,在看不見的那雙大手的操縱下生產(chǎn)樹薯和芭蕉供給市場。男人開始積累出賣產(chǎn)品的贏余,產(chǎn)生男人剝削女性剩余勞力的基礎。打工只是對男人有意義,它們?yōu)槟腥粟A得了購買制造品(如彎刀和衣服)的現(xiàn)金,促使婦女依賴男人而獲得新的必需品。集體捕魚原是男女共同完成的營生,現(xiàn)在也中斷了,因為男人不肯抽出時間,他們寧肯沉溺于雇傭勞動。雖然捕魚還存在,但已成為少數(shù)男人駕駛摩托艇,用帶網(wǎng)墜的漁網(wǎng)捕撈的專利,婦女被排除在基本生計之外。由于可以通過男人賺錢購買加工的食品,婦女減少了森林采集活動。諸如此類的變化,迅速地完成了文化轉型,平等主義轉化為男性的主導地位。①Buenaventura-Posso,Elisa,and Susan E. Brown.. “Forced Transition from Egalitarianism to Male Dominance:The Bari of Colombia”,in Women and Colonization:Anthropological Perspectives,ed. Mona Etienne and Eleanor Leacock. New York:Praeger. 1980.
利科克的觀點相當重要,它為性別不平等的發(fā)展提供一個歷時性的視角,給性別問題的爭論平添了全新的、重要的維度。她的觀點在展示性別分層與階級形成可能存在的一般關聯(lián)性上,在開啟狩獵―采集者和園藝種植者由平等向不平等邁進時與殖民制度接觸所起的重要作用上具有同等的價值。然而也有若干現(xiàn)實的問題,盡管沒有證據(jù)表明人類的文化演化普遍存在著一個母系制的階段(恩格斯提到這一點),利科克同樣承認平等階段的普遍存在暫時缺乏堅強的證據(jù)。許多現(xiàn)存的或剛消失的狩獵―采集群體的兩性地位不是平等的,相應地,很少有園藝社會主張兩性地位平等。利科克認為所有不平等的狩獵―采集社會都是在與外界的接觸中受到了“污染”,或者他們被有偏見的男性錯誤的描述,她的這個觀點是沒有說服力的。況且在缺乏私有財產(chǎn)的社會也明顯地存在男性占主導地位的現(xiàn)象。懷特用跨文化的方法檢驗了私有財產(chǎn)和女性地位關系,發(fā)現(xiàn)二者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不強,反而地位與社會其它方面的聯(lián)系更強。他認為所有權、非所有權或私有權,在婦女地位中不是關鍵的因素。②Whyte,Martin King. The Status of Women in Preindustrial Societies. Princeton,N. 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8.
凱倫·薩克斯提供了一個相似的框圖,由于基
于親屬關系而略顯復雜。她認為,狩獵―采集社會的生產(chǎn)方式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配偶和兄弟姊妹的角色在生產(chǎn)和所有權方面很少有差異,因為財產(chǎn)歸每個人平等占有,沒有人或群體要求得到其他人的財產(chǎn),而婦女在她們的近親和自己家庭中生活。當家族團體的生產(chǎn)方式(所有權歸世系或氏族擁有)取代了公有的方式,姊妹和妻子便劃分成兩種不同的角色。在婚后從夫居的父系社會,一方面姊妹分享她們世系資源的所有權,但不能對那些資源盡興開發(fā)利用;另一方面,妻子在丈夫的世系圈子內(nèi)工作,她們是生產(chǎn)者卻不是所有者。婦女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本應歸屬婦女,生產(chǎn)者與擁有者的同一身份遭到分離,反過來使丈夫(擴大到男性)的權力凌駕于妻子之上。由這些親屬式的“父系團體”發(fā)展出階級社會,產(chǎn)品所有權操在男性主導的精英手里,更加貶低了婦女的角色地位。③Sacks,Karen. Sisters and Wives:The Past and Future of Sexual Equality. Westport,Conn:Greenwood Press. 1979.
薩克斯的框圖受到的非難與利科克的模式遭受的批評大體相同,主要是沒有證據(jù)表明在文化進化過程中普遍存在平等主義的階段。但是,薩克斯對親屬關系和婚后居住地的強調(diào)非常適合跨文化的研究,展示了父系、婚后從夫居的模式與婦女屈從地位的關聯(lián)。不僅如此,薩克斯還指出婦女——“妻子、姊妹、女兒”等文化賦予的角色在性別分層中的重要性。
克里斯汀·蓋莉把這個想法引伸來分析波利尼西亞的湯加群島上的復雜歷史。她主張性別分層和階級的形成源于不同的動力,但彼此襯托、互相映證。蓋莉認為,國家的形成是個持續(xù)的過程,引起了婦女地位和權威的加速下降。她強調(diào)湯加在國家形成之前原來的公有方式?jīng)]有導致平等主義。傳統(tǒng)上婦女作為姊妹的位置比作為妻子更尊貴。推而廣之,在國家式社會,婦女仍然處于受保護的地位,她們在生產(chǎn)和資源控制中的重要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得以保留。婦女還是財富的唯一創(chuàng)造者,比如精巧手工制作的墊子、樹皮衣料和筐子。資本主義的滲透增強了湯加的性別階層化:首先,日用品的生產(chǎn)和交易將控制權轉移到男人手中,將婦女的勞動力轉化為商品;其次,傳教士在為這種支配地位提供精神和超自然上的合法化時,積極推動了男性主導地位的形成。①Gailey,Christine Ward. Kinship to Kingship:Gender Hierarchy and State Formation in the Tongan Islands. 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987.
上述研究揭示,單憑結構分析不足以解釋婦女的屈從地位。社會分層——無論是地位、等級、階級還是性別——都是在歷史的進程中產(chǎn)生的。利科克、薩克斯和蓋莉等作者揭示了男性占主導地位的演變過程的特殊因素,在女權主義的研究中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女權主義者對人類學的挑戰(zhàn)始于20 世紀70 年代,到了90 年代,有關爭論帶來的資料還是很少的,因此可信的答案并不多。這些理論的交鋒對于反駁公認的信條做出明顯的貢獻,為新的理論預設提供了思考的方向。以下?lián)褚獨w納:
1. 男性作為狩獵者的演進模式的神話已經(jīng)破產(chǎn),婦女與男性在自然進化的過程中有著同樣的影響;
2. 行為的性別差異是否存在生物性基礎仍然有待于爭論,即使存在先天的傾向——男性顯得更喜歡競爭,婦女則更傾向于合作、更容易融入社會——這些特點均滲入了文化因素,而且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太可能成為性別分層形成的解釋。
3. 使用跨文化調(diào)查方法不能清晰地界定女性地位與男性主導,因為這些概念在不同的社會有著不同的含義,即使在單個社會的次級系統(tǒng)中也會經(jīng)常發(fā)生變化。
4. 男性普遍處于政治支配地位的假設純粹是分析的需要。這種假設包含經(jīng)驗主義的錯誤,因為許多社會主張性別平等,例如,阿格塔人、穆巴提的俾格米人、巴雷人和昆人。
5. 婦女的地位必須循著兩條漸開線來衡量:第一條線索是對組織和權位的控制情況;第二條線索是婦女參與集體決策的程度。這兩個維度與不同的社會因素相關。6. 雖然不能從社會分工或婦女的生計貢獻來預測性別層化,但是在許多情形(不是一切)下,婦女的政治權力和她們在家庭外部掌握資源分配的程度相關。
7. 兩分法的假設將婦女置于家庭領域,將男性置于公共領域,或者使婦女與自然發(fā)生聯(lián)系,使男子與文化發(fā)生聯(lián)系,這種方法在分析特定社會時有一些價值,但不具有跨文化調(diào)查的有效性。
8. 女性平等的原則與母系制的聯(lián)系強于它與父系制的聯(lián)系。與此同時,婚后居住的規(guī)則對于女性平等也許更加重要;婚后居住在丈夫世系群中的婦女,經(jīng)常會不由自主地放棄她們原先作為姊妹而被保護的地位,幾乎完全淪為丈夫支配的角色。
9. 盡管沒有證據(jù)表明平等主義是政治演變的最初階段,但性別分層的發(fā)展確實與家族團體和國家的形成密切相關。在以上任何一種情況下,婦女都被剝奪了她們對自己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的控制權,此乃測量性別地位的一個關鍵要素。
在婦女地位的討論中還有許多業(yè)已明朗的趨勢。學者的關注點已經(jīng)由婦女的屈辱狀態(tài)轉向婦女的抵抗方式。婦女抵抗屈辱有時是公開的,甚至是以暴制暴的方式,例如,尼加拉瓜的婦女在對抗薩摩熱 (Somoza)專政的革命力量中占據(jù)30%的比例。也許這種抵抗是每日每時都在發(fā)生的造謠、責難、嘲笑和抵御可能是婦女在其他環(huán)境中反控制的重要武器。婦女也會控制信息網(wǎng)絡,她們有能力影響公眾的意見②Morre,Henrietta. Feminism and Anthropology. 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8;Hammond,Dorothy,and Alta Jablow. Women in Cultures of the World. Menlo Park,Calif:Cummings Publishing. 1976.。人類學研究工業(yè)化過程中的婦女,這種研究應該更加深刻地揭示資本主義和性別分層的關系。譬如,20 世紀90 年代以來不斷增長的男性占支配地位的趨勢,有可能引起平等主義的反彈,正如“長江后浪推前浪”一樣,接踵而至的是平等主義的趨勢大放異彩。男男女女的民族學家,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看待性別問題,這也許是討論婦女地位最重要的收獲。
建議閱讀的資料(有些已在腳注中顯示):
弗蘭西斯·戴赫爾伯格的編著《婦女采集者》(耶魯大學出版社,1981 年版)是一本淺顯的讀物,此書專注于狩獵―采集社會的婦女,開頭的兩篇文章挑戰(zhàn)了人類進化中男性狩獵者的版本,接著以民族志的方式闡述了阿格塔人、澳大利亞土著、穆巴提的俾格米人和北美洲的奇帕維安人的婦女。
克里斯汀·沃德·蓋莉的著作《親屬關系的遞進:湯加群島的性別分層和國家的形成》(德克薩斯州立大學出版社,1987 年版)是一本民族志,它沿著國家形成的進程詳細地分析和追溯了婦女的屈從地位。作者展示了300 多年間性別分層和階級層化在不同內(nèi)力因素的推動下交替發(fā)展的過程。
埃莉諾·珀柯·利科克《男性支配地位的神話:從跨文化視角研究婦女的文集》(紐約每月評論出版社,1981 年版)是一本文集,囊括了30 多年的研究結果,是對人類學中最重要的女權主義的絕佳介紹。作者對男性支配地位的演變也在理論上作了明確的闡述。
艾麗絲·施萊格爾編著的論文集《性別分層:從跨文化的視角》(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1977 年版)努力將20 世紀70 年代中期人類學上不同派別的女權主義觀點薈萃在一起,囊括了從蘇丹到南斯拉夫的多種研究成果。
馬丁·金·懷特的《前工業(yè)社會的婦女地位》(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1978 年版)用跨文化方法分析婦女地位,體現(xiàn)了20 世紀90 年代初期的研究水平,書中收入了93 個社會的例子,作者認為“男性主導”和“地位”是一對有著諸多變體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