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盛雪梅
扎西桑俄:致力環(huán)保的“鳥喇嘛”
文/盛雪梅
扎西桑俄記憶中的“小時候”,是一個沒有汽車的世界,他10多歲才第一次看見汽車。他和姐姐在山上放牦牛,50公里以外汽車的聲音都能聽到;回家時在100多米以外,就能聞到自家?guī)づ窭飦淼臐h族客人身上的味道?!斑@些都變成故事了,現(xiàn)在距離汽車二三十米遠,我聽不見?!彼袊@。
1970年,扎西桑俄在年保玉則山下俄措尕瑪湖畔一個牧民家庭出生。家里有8個姐弟,扎西桑俄排行第二。根據(jù)藏族地區(qū)的習俗,如果家中超過兩個小孩,一般會送一兩個前往寺院完成學業(yè)。13歲時,他被送進了30多公里外的白玉寺。早早離家的扎西桑俄在思念親人的時候,就通過“玩鳥”來緩解思鄉(xiāng)之情,鳥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跟寺廟里的一家赤麻鴨很熟。
17歲,扎西桑俄開始在紙上畫鳥,他畫的第一只鳥就是赤麻鴨。從沒學過繪畫的扎西桑俄為何能把鳥兒畫得那么栩栩如生?他說:“做事情,‘喜歡’是最重要的。我觀察過393種鳥,每種鳥我?guī)缀醵籍嬤^4次。如果你愛鳥,你就會全神貫注地觀察鳥,每一片羽毛的樣子都不會忘記?!贝藭r他的眼睛望向遠方,仿佛他畫過的鳥兒正一只只在他腦海閃過。
27歲,扎西桑俄從白玉寺正式畢業(yè),成為一名堪布。但他并沒有留在白玉寺,而是開始四處游歷,在青藏高原游走觀鳥。在扎西桑俄看來,寺廟學習結束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修行方式。對他而言,環(huán)保本身也是一種修行,保護動物就是他的修行功課。為了觀鳥,扎西桑俄走遍了整個藏區(qū),在森林、湖泊,他追尋著鳥的足跡。“中國有1300多種鳥,我們那兒有500多種?!彼^察記錄了青藏高原的近400種鳥,其中很多為青藏高原獨有。
藏鹀就是這其中的一個品種,僅分布在青藏高原中東部。在《中國瀕危動物紅皮書》中,藏鹀被列為稀有物種,至今很多人只能從郵票上和畫家的筆下欣賞這種鳥兒,很少有人親眼見過。1990年之前,僅有不足10次的藏鹀觀測記錄,相關文獻也非常罕見。
2005年8月,扎西桑俄和深圳觀鳥協(xié)會的朋友一起觀鳥時,在白玉寺后山發(fā)現(xiàn)了一只藏鹀,這個發(fā)現(xiàn)令所有人大為驚喜。從那時起,扎西桑俄開始了對藏鹀的保護監(jiān)測。通過實地調(diào)查,他發(fā)現(xiàn)白玉鄉(xiāng)是藏鹀的主要棲息地之一。于是,扎西桑俄在青海省林業(yè)廳、中國-歐盟生物多樣性項目和山水自然保護中心的資助下,將該地區(qū)的阿木龍溝劃為藏鹀保護區(qū),并通過向牧民支付補償?shù)姆绞?,說服他們在藏鹀繁殖的季節(jié)讓出草場。此外,扎西桑俄還成功試驗出一些保護藏鹀的方法,并編印了《藏鹀觀察記錄》。至此,扎西桑俄填補了藏鹀保護和研究的空白。
2009年,在第23屆國際保護生物學大會上,扎西桑俄做了一個關于藏鹀保護的演講,得到保護生物領域世界級專家的認可和聽眾的好評。扎西桑俄愛鳥,也愛大自然的一切。從畫鳥開始,他一步步成為一位致力于三江源保護的“民間科學家”。2013年3月,他作為主要作者之一的《藏鹀的自然歷史、威脅和保護》研究論文,在中國動物學會、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主辦的權威期刊《動物學雜志》上發(fā)表,扎西桑俄畫的藏鹀還被選為那一期雜志的封面。
2009年,作為一部以他為題材的紀錄片嘉賓,扎西桑俄第一次參加了《云之南》紀錄影像展。在這次拍攝中,他開始對攝像機感興趣,之后他又參加了山水自然保護中心舉辦的“鄉(xiāng)村之眼”培訓班,在“鄉(xiāng)村之眼”影像計劃中,他完成了紀錄片《我的高山兀鷲》。
片中,冬天積滿雪的山上,扎西桑俄身著長及小腿的紅色僧袍,氣喘吁吁地登上空氣稀薄的山巔,嘴里叼著一根用來測量兀鷲蛋的草。同行的白玉寺僧人果洛周杰用一根繩子拉住他,扎西桑俄爬到陡峭的巖石下面,觀察藏在崖洞里的高山兀鷲巢。4年前,他來過這里,那時發(fā)現(xiàn)懸崖上10個兀鷲窩里都有蛋,這次來發(fā)現(xiàn)只有4個窩里有蛋?!坝捎谑澄餃p少了,高山兀鷲不得不自行‘計劃生育’了?!痹魃6碚f。
兀鷲以往靠吃腐肉為生,但現(xiàn)在放生牦牛的人越來越少,加上有了市場之后,牛羊的尸體也被賣掉,導致兀鷲的食物越來越少,數(shù)量也明顯減少。
2012年壹基金公益映像節(jié)上,《我的高山兀鷲》榮獲公益故事獎。“這是我們一直想說的故事,高山兀鷲是不是真的要走向滅亡?所以我們拿起DV,用自己的影像語言,來尋找我們的答案。”這段紀錄片的文字寫出了扎西桑俄的心聲。
年保玉則山的東南部有著青海面積最大的森林,也是重要的水源地。用扎西桑俄的話說,從這座山流出來的水,“前面的水都流到長江,后面的水都流到黃河”。家鄉(xiāng)的環(huán)境和文化正在發(fā)生變化,氣候在變暖,在扎西桑俄小時候,果洛冬天的氣溫有零下30度,他不喜歡穿鞋,光著腳在雪地里跑,也不覺得冷。2015年5月19日,扎西桑俄在草原上給一個朋友過生日,“這在我小時候是不可能的,那時候到6月份還會下雪,這說明冰川一直在后退”。
那些在扎西桑俄小的時候被視為神靈、任何人不能觸碰的湖泊,由300多個縮減到100多個。以前從來沒人在年保玉則山下的圣湖里洗東西,也沒人砍樹。但后來,水里開始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垃圾,樹木被砍伐,動物被獵捕,年輕人開始覺得傳統(tǒng)的東西、包括宗教信仰都是陳舊的。目前對當?shù)丨h(huán)境影響最大的是旅游開發(fā),很多旅游者沒有保護環(huán)境的意識,會去抓魚、亂扔垃圾。扎西桑俄說,從西寧到年保玉則的高速公路已經(jīng)在修建當中,明年就將通車。作為果洛打造大年保玉則景區(qū)的“必要交通設施”,久治年保機場也即將投入建設?!岸枷脍s快發(fā)展經(jīng)濟,但如何來更好地保護環(huán)境呢?”扎西桑俄嘆息道。
為了使更多野生動植物得到保護,2007年,扎西桑俄發(fā)起創(chuàng)辦“年保玉則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協(xié)會”,截至目前,協(xié)會共有志愿者120多人,他們當中有喇嘛、有老師、有牧民……扎西桑俄帶領他們以文字、圖片、攝像等手段監(jiān)測記錄年保玉則的物種及環(huán)境變化,發(fā)動群眾參與藏鹀保護區(qū)的保護和監(jiān)測,并和山水自然保護中心組織策展了“云之南影像論壇”的社區(qū)單元;同時,協(xié)會積累的大量物種、冰川、氣候等方面的數(shù)據(jù),為保護三江源的學者提供了寶貴的科研資料。
“三江源生態(tài)保護和建設工程”啟動以來,年保玉則地區(qū)的環(huán)境還是得到了很多改善。扎西桑俄說,最讓他欣喜的是,以前從鄰省過來捕獵的人沒有了,當?shù)氐囊吧鷦游飻?shù)量有所回升。
近年來,扎西桑俄意識到,當?shù)氐募议L和藏語老師能識別各種植物的很少,牧區(qū)孩子了解草原植物的渠道非常有限,這些與藏民族息息相關的植物已經(jīng)淡出了孩子們的視野。扎西桑俄希望孩子們能了解這些植物。每年七八月份,扎西桑俄都會在草原上教牧區(qū)的孩子們識別草原上的花朵。
在年保玉則自然保護協(xié)會成立之初,扎西桑俄就設定了兩個工作方向:一個是讓人和大自然之間的空間縮??;另一個是讓傳統(tǒng)保護文化和現(xiàn)代環(huán)保理念之間的空間縮小。他說:“把這兩個之間的斷層縮小,我們的環(huán)境和文化都就有希望了?!?/p>
從2011年開始,在周邊牧民志愿者的幫助下,“花兒的孩子”公益項目在草原綻放,扎西桑俄成為項目負責人,以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為中心,經(jīng)過“花兒的孩子”項目培訓的孩子近2000名,年齡在6歲到12歲之間。他們還整理出版了8本藏漢雙語畫冊,涉及三江源地區(qū)的動植物,拓展了學生們的閱讀空間?!皩τ谝粋€僧人來說,我們志愿讓更多的孩子從小在心中種下一顆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種子,對三江源的牧民來說,意義將會更加深遠?!?/p>
(白小小摘自《中國周刊》2015年6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