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 丫
女兒溝
鳳 丫
邱安鳳,女,生于上世紀70年代。曾在《長江文藝》、《福建文學(xué)》、《青海湖》等刊發(fā)表過散文、小說,現(xiàn)供職于湖北省遠安縣文聯(lián)。
表妹說:女人要對自己好點!
如果上個星期沒去參加家長會,光玉一定會像彈簧一樣把這句話彈回去。在一口鍋里吃飯,怎么能只想著自己呢?那天在大會議室聽完年級組長的講座后,家長們分頭到學(xué)生教室聽班主任介紹詳細情況。下樓梯時,光玉看見人群中有一張臉特別熟悉,她一下子認出是初中同學(xué)王星,就喊了一聲:王星!那張臉馬上起了反應(yīng),炯炯的眼神在人群里一陣搜索。光玉伸手晃了幾下,擠攘的人流很快把她淹沒了。
王星的臉再次冒出來,是在家長會結(jié)束之后。像有心電感應(yīng)一般,光玉走出教室一抬頭,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王星。她徑直走了過去,再次激動地喊道:王星!對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旁邊不停有人喊他王局長,他忙著跟別人打招呼,后來就轉(zhuǎn)身走了。
他的背影像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遠去了,往事卻像傾盆大雨來了。光玉的理想并不是要當一個農(nóng)村婦女的。整個初中階段,該經(jīng)歷過多少次考試啊!能夠考在她前面的,只有王星。而能夠考在王星前面的,也只有光玉。他們就像空中翻飛的鳥兒,自由快樂。中考臨近,王星在月光下說,我們一起考中專,跳農(nóng)門吧!光玉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說,我們一起讀高中,上大學(xué)吧!王星的唾沫吞得咕咚響,一句話也沒有說。后來,王星果真上了中專。光玉呢?因為農(nóng)民老爹想把讀書的機會留給兩個兒子,就把高中錄取通知書壓在了箱子底,幾年后做了陪嫁。
開完家長會回來,接到一個人情貼子,堂弟的喬遷之喜。丈夫張宏潤問,到時我們一起去呢,還是只去一個人?光玉站在鏡子前,沒有做聲。
丈夫又問,我們一起去呢,還是只去一個人?
光玉說:我想去買件新衣服!
丈夫愣了一下,說屜子里還有三百塊錢。
光玉又說,我想去縣城買。
丈夫說,好呀。
出門時,光玉想到了在小賣部里賒的肥料錢,想到了兒子的生活費,想到了電費。想到了年過四十,又在鄉(xiāng)下,穿件皺巴巴的夾克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她還想到把錢還給丈夫。想著想著,就進了縣城。她理想中的新衣服是一件綠色的呢子,帶毛領(lǐng)的。
表妹說時代廣場衣服多,還經(jīng)常做“活動”,運氣好的時候,花一百塊錢就可以買一件呢子。在她想來,買衣服跟撿柴一樣,往樹林子里一鉆,風干的枝丫就會脫穎而出。哪想到,一樓像一片荒山,全是些稀奇古怪的物種。帶毛領(lǐng)的呢子多,但樣式不是按照正常人設(shè)計的。袖子要么沒有,要么粗得不曉得哪個洞口是裝膀子的。或者粗細均勻了,又短得遮不住腰身。二樓的價格高得離譜。很普通的一件衣服,沒有毛領(lǐng),標價六百多,還一點折都不打。總算在三樓相中了一件灰色的。很合身,有毛領(lǐng)。服務(wù)員笑瞇瞇地說:喜歡就買了吧,這是最后一件了!
她說:給我換件綠色的!服務(wù)員說綠色的賣完了。她把灰色呢子往衣架上一放,走了。
整條街逛完,偏偏就是沒有找到帶毛領(lǐng)的綠色呢子。時間已是中午一點,回家的最后一趟班車是下午四點,若不抓緊時間,當天就回不去了。這樣一想,她就連忙給表妹打電話,請她來當參謀。表妹是她姑姑的女兒,在一家企業(yè)當會計。不到十分鐘,表妹就趕來了。她一見面就說:玉姐,你確實要搞一件好衣服穿穿了!
表妹把她帶到了一家新開張的大型服裝超市。光玉的樣子像是在找人,在門口目光炯炯地掃一眼,店主還沒來得遞上笑臉,她就走開了。如此幾番,表妹在后面攆得氣喘吁吁。七折八轉(zhuǎn)之后,她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件綠色的呢子,有毛領(lǐng),把模特裝扮得風姿卓約。光玉對店主說:我就要這件!
店主看了光玉一眼,說:這一款恐怕不適合你。光玉急了:憑什么呢?店主欲言又止,勉強把衣服遞給了她。果然不合適。衣服顯得很小家子氣,裝不下光玉。光玉不甘心,再試大號,肩寬了,撐不住。
逛完超市,再也沒有發(fā)現(xiàn)綠色的呢子。已經(jīng)兩點多了。表妹建議換一下思路,不一定非得呢子,也不一定非得綠色,甚至不一定非得三百塊以內(nèi),只要好看就行。好歹先試。光玉也沒了主意,就依了表妹。
表妹確定了價位稍高的幾家專賣店,每到一家,她就對店主說,幫我姐找?guī)准刈釉囋?,羽絨服也行。店主就源源不斷地把衣服往試衣間里送,表妹抱著包坐在收銀臺邊,像個導(dǎo)演在排戲:走兩步,轉(zhuǎn)過來,嗯,有點短,顯胖,怪怪的。光玉就走走停停,左顧右盼。
專賣店又逛完了。各種品牌的服裝像是跟光玉的身體打了一仗,誰也沒征服誰。已經(jīng)下午三點了,荷包里的三百塊錢分文未動。在一家很高檔的服裝店里,試了很多衣服后,服務(wù)員也累了,坐在椅子上嘆氣,唉,你哪兒都好,就是胸太大了。
表妹一下子火了,說,你什么意思呀?都跟你一樣像個飛機場就好看了?
服務(wù)員臉一紅,從光玉手里奪過衣服幾抖,恨恨地掛了起來。見表妹為自己吵架,光玉有些過意不去,就扯著她往外走,說,算了,不說了,我的胸本來就有點大。表妹也不理她,氣呼呼地出了門,徑直往前走。
在十字路口等綠燈時,表妹盯著光玉的胸看,眼神像一把鉆子。光玉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腰一彎,把胸含著了。表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問:你穿胸罩了沒有?光玉一愣,問,怎么了?表妹急了,大聲說,你快點說,你穿了沒有?光玉說穿了。表妹又問,在哪兒買的?光玉說是請人縫的,四五年了。
表妹恍然大悟,說,我總算明白了!
她們?nèi)チ艘患覂?nèi)衣店。光玉試了一件肉色的,大小適中,可帶子承受不住胸部的重量,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再換一件,倒是穩(wěn)定了,卻稍不留神胸就往下溜,一半擠在罩子外面,像個葫蘆。背上也被勒出一道槽。表妹說鋼圈質(zhì)量太差,店主不承認,說肌肉松弛了,再好的鋼圈也兜不住。更何況,腰上那么多贅肉。
她們又到了另一家專賣店。表妹前腳一進門,就大聲說:快幫我選件寬帶子大罩杯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很快拿了一件黑色的,說是老款,走貨快,價格也實惠。表妹讓光玉穿著走兩步,再走兩步,轉(zhuǎn)身,彎腰,都不錯。光玉覺得精氣神提了起來,呼吸都順暢了許多。小姑娘說這是進口面料,不變形,不起球。表妹嫌黑色太暗,小姑娘就拿來一件粉色的,光玉嫌太嫩嬌。小姑娘又拿來一件大紅的,光玉嫌太打眼,表妹煩了:又不是穿給大街上的人看的!好歹試一下嘛。
試衣間里掛了兩個取暖器。在強光的照耀下,光玉的內(nèi)衣就像一塊抹布纏在身上。手里光彩奪目的胸罩,像一團火,又像一簇花,逼得她心口發(fā)慌,還一陣一陣犯暈,實在沒有勇氣鉆進去。
大姐,我來幫你穿吧!小姑娘探進來一個腦袋。光玉慌忙捂住胸,想說不要,小姑娘卻硬擠了進來。她從背后幫光玉套上胸罩,又讓她彎下腰,說先要盡量讓主體部分進去。扣好以后,小姑娘雙手插進胸罩,從背后往前撫摸,按壓,驅(qū)趕贅肉。她的手很細嫩,有點涼,還有點潮。光玉松軟的腰身就像溫順的羊群,被一寸一寸地趕進了火紅的罩子。小姑娘從背后托住雙乳,在光玉耳邊說:要盡量讓它挺起來。
光玉像是觸了電,全身麻酥酥的。不知什么緣故,她覺得所有關(guān)節(jié)都活泛了,舒展了。抬頭一看鏡子,她看見自己面帶微笑,眼里波光閃閃。再次走出試衣間時,表妹的眼睛猛地一亮,大聲說:哇,就是這個效果!
光玉不放心,問,真的很好看?
表妹迫不及待地站起來,說,不用猶豫了,就是它。趕快數(shù)錢吧。
折后價三百二。三百二!光玉二話不說,轉(zhuǎn)身進試衣間換上舊胸罩,拉起表妹就往外走。表妹掙脫了她的手,說,馬上就要四點了呢!光玉說:太貴了!
表妹急了:你除了說貴,還能不能說點別的?玉姐,女人就是要對自己好點!
店主是個中年女人,笑吟吟地走過來說,我們女人到了這個年齡,是該想想自己了。表妹像是遇著了知音,對店主說光玉思想不開通,一年到頭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自己弄得一點女人味都沒有了。
店主說,你姐蠻漂亮的,你看她的皮膚,她的胸,還有她的雙眼皮,你別說同齡人,就是好多小姑娘都比不上呢。要是不穿件好內(nèi)衣,真是可惜了。
光玉心里一緊一緊的,說呢子還沒買呢。表妹說,你不把胸打整好,穿再好的呢子也沒有用。光玉想爭辯幾句,又覺得表妹說得有道理,就說只帶了三百塊錢呢。表妹轉(zhuǎn)身跟店主講價,店主很爽快地又打了一次折,還給光玉留了二十塊路費,二百八。然后讓小姑娘再次幫光玉把胸罩穿上。
走出店門的時候,表妹再次強調(diào):女人就是要對自己好點兒!
光玉挺著胸走到車站。擠過人群,上車,坐下。陽光透過窗玻璃灑在身上,暖融融的。她仰靠在車背上。不知什么時候,巷道里擠滿了人,有的打電話,有的互相打招呼,有的嗑瓜子聊天。售票員不停地說:再挪一下!往里挪兩步!司機也時不時地大聲吆喝:挪一下!挪一下!幫忙騰點空!坐在旁邊的小伙子跟著手機學(xué)歌,身子不停地扭來扭去。光玉偶爾睜一下眼,跟望對岸的風景一樣,遠遠地打量一陣。
自從生了兒子后,她就很少打扮自己了。先是喂奶,身體變形。后來就是鋪天蓋地的家務(wù)事。然后,小兩口天天纏在一起,又生活在農(nóng)村,打扮不打扮都是無所謂的。如果不是胸太大,穿不穿胸罩也是無所謂的。即便穿,也不過是把胸固定,免得蕩來蕩去影響做事。
這天穿的舊胸罩,還是好幾年前做的。當時在裁縫鋪里做的確良襯衣,剩了一段布料,她就請裁縫做了兩個胸罩。本來冬天是沒有穿過的,早上出門時,她想了一下,還是穿上了。現(xiàn)在想來,幸虧穿上了。
憑良心說,花了大價錢的東西還真不一樣。以前的胸,就是一個混沌的大土堆。掛在身上來來去去,只覺得是個沉重的負擔。而現(xiàn)在,它們像小山一樣站起來了,在厚厚的棉衣下面仰望著自己的臉,就像當年在操場上仰望天上的月亮一樣,對世界充滿好奇。如果不是時間太緊,現(xiàn)在回過頭去再試那些衣服,肯定好看。要是能在過年前把那些衣服買一件回來就好了。
再次睜開眼時,過道里的人都不見了,身邊的小伙子也挪到了右前方的獨座上。售票員挎著舊帆布包,對著窗玻璃發(fā)呆。她穿了件小棉襖,胸前空蕩蕩的,看樣子多半沒有穿胸罩。那么平的胸,養(yǎng)孩子時奶水一定不充足。不過現(xiàn)在到處都是賣奶粉的,只要有錢,什么都不是問題。
想到錢,光玉連忙把目光移開了。那個小伙子不算漂亮,但很干凈,約十六七歲,跟兒子差不多。他的黃頭發(fā),紅褲子,顫著腿聽音樂的樣子,都不像是個好學(xué)生。要是兒子弄成這個樣子,他爸爸一定會揍他一頓。張宏潤是個溫和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發(fā)火的。兩年前,侄兒上大學(xué)不到一個月,就透支了半年的生活費。最可氣的是,那家伙花二百八十塊錢買了一雙皮鞋。這個消息像一個噩耗,使整個大家庭陷入到了悲憤之中。哥氣得把家里的飯碗砸了三個,嫂子坐在灶門上不停地流淚。張宏潤把牙齒咬得咯咯響,說,光是砸碗有什么用?捶他一頓才解恨。
光玉腦子里嗡的一響。二百八!怎么這么巧呢?張宏潤該不會為這件胸罩把自己捶一頓吧?她心里突然亂糟糟的了。一會兒覺得丈夫會暴跳如雷,把自己罵個狗血噴頭,然后摔桌子打板凳,甚至拳腳相加。一會兒又覺得他會冷嘲熱諷,說四十好幾的人了,還挺給誰看???但更有可能會保持沉默,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很平靜地吃飯,睡覺。
結(jié)婚快二十年了,張宏潤還沒有穿過兩百塊錢以上的衣服。無論什么時候,他從來沒有吃過獨食。村子里的女人們常年風里來雨里去,上山砍柴,下田栽秧,回到家還要服侍老小。張宏潤卻像保護千金小姐一樣護著光玉,從來不讓老婆在露水未干時下田,說露水沁骨,會傷身子的。田里的重體力活兒,他也總是一個人扛著,不讓光玉伸手。就算在家里,他也總是搶著干家務(wù)事。有時還給光玉捶肩揉腿,甚至洗內(nèi)褲。村里的女人們沒有不羨慕的。
可她竟然信了表妹的話:女人要對自己好點!
太陽漸漸弱了。繞過一蓬枯茅草后,光玉被一股冷風吹到了小河邊。這條河叫女兒溝,夾在兩條山脈之間。往上走四五里路,就是光玉的家。
女兒溝發(fā)源于鄰縣的一座高山,沿路滋養(yǎng)了不少人戶。光玉初嫁過來時,溝兩邊有許多芭蕉,綿延了好幾里路。夏天水量充沛,光玉常常在午后到溝邊洗衣服。棒槌一響,附近的女人們就提了竹簍,聚在兩塊大石頭邊,邊閑聊邊洗衣服。那石頭一個黑,一個紅,都有飯桌大。黑的粗糙,紅的光滑。女人們都愛用紅石頭,因為那顏色像晚霞一樣明艷,讓人一看就有好心情。
水花飛濺,知了嘶鳴。鄰里間的雞毛蒜皮,夫妻間的恩怨,一一在此起彼伏的棒槌下敲打。有時人多了,石頭邊擠不下,后來的或者順著河找別的大石頭,或者坐在一邊等。也有人抽空扯幾片芭蕉葉,帶回去墊著蒸發(fā)糕。有時衣服洗完了,話還沒有說完,就把急著要穿的衣服鋪在石頭上曬。有一次聊完天,衣服也曬干了。正高興著,卻突然下了一陣雨,又濕了。
兒子還小的時候,這溝不光芭蕉茂盛,水里的魚蝦也多。特別是雨后,河里的水漫上小路,翻著跟頭往前跑。那閃亮的水里就夾著小泥鰍,小白魚,小螃蟹。如果運氣好,撿個團魚或者烏龜也是有的。那時的奶水也充足,只要兒子一張口,奶水就像山洪爆發(fā)了一般往外涌。
光玉已經(jīng)有很多年不到河邊洗衣服了。起先是丈夫心疼她天天往河邊跑,就咬牙裝了自來水。在自家水池邊,沒有風吹芭蕉葉的聲音,看不到河水遠去的樣子,沒有人聊天,衣服也沒有在水里舒展開,洗了幾次,覺得心里憋得慌,就又去了河邊。后來各家各戶都裝了自來水,河里的水就一層一層地矮了下去。兩岸的莊稼受了旱,人們就奮力挖坑,用抽水機往田里抽水。莊稼得救了,河道里卻驟然間拱起一溜沙石堆,遠看就像一個個墳頭。若是下一場浩大的秋雨,山洪裹挾各類雜物奔騰而下,河道就又被撫平了。不知為什么,女兒溝一年一年地枯了下去?,F(xiàn)如今,已經(jīng)成了干溝。
光玉順著溝往上走。溝里的大小石頭雜然相間,平整而隨意,保持著幾年前一場大水之后的姿態(tài)。那塊紅石頭深陷在沙石中,顯得枯索而暗淡。表妹小的時候,也喜歡在紅石頭上玩。她總是問:這條河里怎么只有這一塊石頭是紅色的?光玉答不上來。她嫁過來時就是這個樣子了。有一天夜里下大雨,小河發(fā)出可怕的咆哮聲,表妹在黑暗中問:紅石頭可不會被沖走吧?后來水消之后,紅石頭當真被沖出一兩丈遠,跟黑石頭抵在了一起。
在內(nèi)衣店里數(shù)完錢,表妹讓她把舊胸罩扔掉,光玉拿在手里捏了一下,又放進了紙袋。她不忍心。那一年夏天,下了整整一個星期的雨。三張紙的蠶剛好大眠放食,一遍葉子撒完,還沒來得及喝口水,最初撒的就吃完了。張宏潤從天剛亮開始,頂著雨一趟又一趟地往屋里搬桑葉,一直忙到天黑。光玉要去田里幫忙剪桑葉,張宏潤堅決不讓,說女人要少淋些雨。后來天放晴了,幾屋蠶都感染了病毒,僵了。本來計劃賣兩千塊錢蠶繭的,結(jié)果只賣了三百塊錢的僵蠶。張宏潤拿了幾十塊錢給光玉,讓她去縫件襯衣。她就順便縫了兩件胸罩。
溝里的風很大,路邊的雜草發(fā)出各種響聲。鳥雀子也都閉了嘴。光玉本來走熱了的,現(xiàn)在又把衣服扣上了。手凍得像枯樹枝。她把手提袋放到地上,雙手捂住嘴,哈了一陣氣,又使勁搓。手心手背現(xiàn)了一層紅暈,再捋起袖子,捂住臉,使勁地搓,直至手和臉都發(fā)熱后,她才提起紙袋往前走。
前面有一座石橋,橋那邊兩三百米遠的一棟土房子就是光玉的家。她沒有過橋,而是順著溝繼續(xù)往上走。轉(zhuǎn)過一個拐后,路就上了山,半山腰里有幾戶人家。光玉下了土坎,在溝中央站了一會兒。
溝的一邊是山,一邊是水田。田里的油菜剛成活,星星點點的綠嵌在土坷垃里。溝里的沙石全是灰白色,枯死的青苔就像貧血的皴裂的嘴唇,也是灰白色。不遠處是歪歪倒倒的幾根柳樹,再往前是幾叢茅草,很隨意地半掩著女兒溝。光玉一手提著紙袋,一手扒開茅草,側(cè)著身子往前跳了一大步。在一塊黑石頭下面,她看到了一個臉盆大的潭,潭里盛著一汪清水,水底的細沙清晰可辨。她想到了內(nèi)衣店的那個小姑娘。她的眼睛跟這水一樣干凈。她的手跟這沙一樣滋潤。
光玉舒了一口氣,覺得這潭水從心底里漾開了。
暮色漸濃,山上的人家已點燃昏黃的燈火。她知道,在橋那邊有一盞燈在等著她回去。
責任編輯:田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