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浪
1
真巧15月38日,或者38月5日的早上,我走到小太陽超市門前的時候,又看到了那個小姑娘。這回我終于把她看清楚了。要是她的左眼比她的右眼小一倍的話,她的腦門上要是也有一個月牙形傷疤的話,她就真的和黃黎一樣漂亮了。
昨晚,也就是5月37日或者38月4日的傍晚,我放學走到這兒的時候,小姑娘對她媽媽說,“媽媽,我要吃薩其馬。”現(xiàn)在,她對她媽媽說,“媽媽,薩其馬可好吃了,我還要?!苯酉聛砟兀蛲硪粯?,小姑娘和她媽媽進了小太陽超市。
我呢,就坐在了超市門口的馬路牙子上。我想,薩其馬是一匹什么樣的馬呢?它跑得快嗎?有我爸爸開的出租車快嗎?它好看嗎?會不會像牛一樣長著一對大角呢?
我想這些問題的時候,我一直扭著頭,看著不遠處那個賣耗子藥的老頭。看著看著,我就笑了。我想,薩其馬會不會像耗子啊?賊頭賊腦、灰不溜秋,可真惡心人。
想不出來薩其馬到底是什么樣,我就站起身來,往我們北岸小學走??赡芤簿褪且粋€小時,或者兩分鐘吧,我來到了學校,卻發(fā)現(xiàn)操場上一個同學也沒有。怎么回事呢?我很奇怪??!難道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課嗎?要不就是我今天來早了,他們都遲到了?
我打算到教室看一看。
進教學樓,上二樓,左拐.就是我的班級了。我一進教室,就看到同學們都整整齊齊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我就往我的座位走,可老師叫住了我。
“孫小??!”老師的聲音很大啊!“這第一堂課都要下課了,你怎么才來?”
我說,“馬。”
老師說,“什么,你說什么?”老師的聲音更大了,就像不好使的打火機,火苗子突然躥高了一大截。
我說,“馬?!?/p>
同學們哈哈大笑。
我看了看他們,覺得他們可真傻,起碼是不比我聰明,他們跟我一樣,連薩其馬是什么都不知道。接著呢,我就看到黃黎舉起了右手,沒等老師叫她,她就站起身,說,“老師,他說的是薩其馬?!?/p>
我就對黃黎笑了。昨天放學,我是和黃黎一起回家的——我們兩個差不多每天都要一起回家。路過小太陽超市的時候,那個小姑娘跟她媽媽說薩其馬,黃黎也聽到了。當時我問黃黎,薩其馬是什么啊?黃黎說她也不知道,她說她讓她媽媽給她買。
老師愣了一會兒,就突然抓過黑板擦,使勁砸了下講桌。她大聲說,“孫小小!你回家把你家長給我找來?!崩蠋熣f完就扭過頭去,咔咔咔,咳嗽了起來,是黑板擦飛出的粉筆灰把她嗆著了。
我的鼻涕馬上要流到嘴里了,我就使勁抽了下鼻子。我說,“家長?家長是誰?我不認識他呀?!?/p>
同學們又都哈哈大笑,這讓我氣憤。
我說,“老師,我真不認識家長?!?/p>
老師說,“把你爸你媽給我找來?!?/p>
我說,“我媽干活去了,我找不到她?!?/p>
老師說,“那就找你爸來?!?/p>
我說,“行?!?/p>
我轉(zhuǎn)身出了教室,快步往家走。我記得早上我出門時,我爸爸正在家里睡覺。他白天總是在家里睡覺。
很快,我就返回到了小太陽超市門前,我又坐在了超市門口的馬路牙子上。
我想,薩其馬是一匹什么樣的馬呢?它跑得快嗎?有我爸爸開的出租車快嗎?它好看嗎?會不會像牛一樣長著一對大角呢?
2
我們班級個子最高的男生,他叫劉曉蒙。前幾天,我聽說劉校長是劉曉蒙的爺爺,我覺得這不是真的。我們都知道,劉校長個子很矮,比劉曉蒙矮了半頭,他還特別瘦,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根大號火柴。他要真是劉曉蒙的爺爺?shù)脑挘瑒悦删驼媸撬膶O子??墒牵瑢O子怎么能給爺爺取外號呢?劉曉蒙就一直管劉校長叫“小排骨”。爺爺又怎么能不知道孫子的名字呢?劉校長一直管劉曉蒙叫“四年三班最后那個大個男同學”。所以我覺得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錯了。就算劉校長真是劉曉蒙的爺爺,劉曉蒙也一定不是他的孫子。或者,就算劉曉蒙真是劉校長的孫子,可劉校長一定不是他的爺爺。反正他們一定是出錯了。
現(xiàn)在,劉校長又在廣播喇叭里喊劉曉蒙了。他說,“四年三班最后那個大個男同學,向前看齊,手放下,稍息,立正,兩臂側(cè)平舉,向左右看齊?!彼€嗚哩哇啦說了些什么,我沒怎么聽清楚。接著,就是廣播體操的樂曲聲。
我聽到這兒的時候,還是沒能想出薩其馬到底是什么樣子。但我急忙站起身來,撒腿就往家跑。我想起來了,老師讓我回家找我爸。
我爸爸是出租車司機,總是上夜班,白天他就在家睡覺。我要是打擾了他睡覺,他就罵我,說我是王八羔子操的。有一回他還用鞋底打我屁股,疼得我一連好幾天不能坐凳子,睡覺也只能是趴著睡。為了我的屁股,我上了樓就沒敲門,我用掛在脖子上的鑰匙,輕輕打開了家門。
我一進家門,就嚇了一大跳。我看到一個人在欺負我爸爸。這個人和我爸爸都沒有穿衣服。我爸爸仰著躺在床上,這個人騎在我爸爸肚子上。
我急忙跑上前,推這個人。我說,“你別欺負我爸爸!你別欺負我爸爸!”我急得都要哭了。
這個人氣喘吁吁地說,“小小,你先去,去那個屋,等,等一小會兒?!边@人一邊說著,一邊還是騎我爸爸的肚子。
我就愣住了。我這才看出來,這個人原來是黃黎的媽媽。緊接著我就發(fā)現(xiàn)了,衣服可真是個怪東西??!你看,夏天的時候,你穿一身單衣,就不會熱?,F(xiàn)在是冬天了,我穿了棉衣,就不冷了。不但不冷,剛才上樓時,我跌了一跤,衣袖磕破了一個口子,我的胳膊可沒出血。再說黃黎的媽媽吧,她就住在我家樓下,我家是六樓,她家是四樓,我天天都能見到她,可今天,她沒穿衣服,我就認不出她來了呢。你說衣服是不是個怪東西?
我就對黃黎的媽媽笑了,我說,“李姨你不能欺負我爸爸?!?/p>
黃黎的媽媽就停了下來。
我剛要轉(zhuǎn)身,去廚房找一點什么吃的,我爸爸突然坐了起來。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你快上那屋去!”緊接著他就趴在了黃黎媽媽的身上。
我就急忙推我爸爸,我說,“你別欺負李姨,爸爸你別欺負李姨!”
我爸爸大喊一聲,“滾!”他一腳蹬在了我的前胸,我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我爬起來,去廚房拿了個饅頭,邊哭邊吃邊往樓下走。
3
大約就在我走到河濱街的東街口的時候吧,我爸爸和黃黎的媽媽,他倆誰都不欺負誰了。他們很快地穿上了衣服,誰都沒有看誰,他們好像都怕著對方。
后來,黃黎的媽媽先開口了。她說,“怎么辦?”
我爸爸低著頭,說,“我想想?!?/p>
黃黎的媽媽說,“小小準得告訴于水妹,怎么辦?”
黃黎的媽媽說的于水妹,是我媽媽。
我爸爸說,“小小能說清個啥?看我不打死他!你別急,你讓我想想?!?/p>
黃黎的媽媽揚手就扇了我爸爸一個大耳光,她大聲喊,“想想!想想!你他媽的都想三年了,你倒想出個法子啊你!”
我爸爸捂著臉,說,“水妹就是不離婚,我有啥辦法?”
黃黎的媽媽就撇了嘴,說,“哎呦呦呦,還水妹,水妹,叫得可真親熱。她不離,你離不就行了?你上法院起訴你自己總行吧?你就說你外邊有人了,必須離,法院不判才叫怪呢!”
我爸爸就拿過煙盒,抽出一支,剛點著,就被黃黎的媽媽一巴掌打掉。 “抽!抽!咋不抽死你!”黃黎的媽媽說。
我爸爸皺著眉、搖著頭說,“于水妹,我拿她是真沒辦法。我跟她透過風,說我外邊有人了。她說你外邊有沒有人她都不管,婚,她死也不離。沒辦法,我,唉?!?/p>
黃黎的媽媽用右手的食指一下下地戳我爸爸的腦門,她說,“你拿她沒辦法,就拿我有辦法是不是?這三年你就白玩弄我了是不是?”緊接著她就喊了我爸爸的名字,她說,“孫林濤!我告訴你,你別把我逼急了!把我逼急了,我買包耗子藥藥死她!”
我爸爸長嘆一口氣,身子一仰,躺在了床上。黃黎的媽媽呢,很有可能是呸了我爸一口吧。
上面的這些事情,我沒有看見,也沒有人告訴我,所以我不知道。
4
河濱街一點都不長。黃黎跟我說過,有一回她有個什么急事,去北岸醫(yī)院找她媽媽。她一口氣從河濱街的東頭跑到西頭,還沒用上五分鐘呢。我對她說,“你跑得可真慢,要是換了我,六分鐘我都用不了?!秉S黎就對我翻了個白眼。
河濱街一點都不長,可它很寬呢。我爸爸開的那種出租車,夏利牌子的,并排能跑七八輛。車道的兩邊,是人行道。人行道和車道中間,是花池。說是花池,可里面栽的是樹,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的小樹,到我膝蓋那么高,我叫不上它們的名字?,F(xiàn)在是冬天了,小樹的葉子早就落光了。上個星期,老師給我們留的語文作業(yè)是寫一篇日記。在日記里,我說前幾天下的那場雪,是一只又一只手,把葉子都摘掉了。老師給我的評語,是一個超級大的問號,都要把我的日記本頂破了。
河濱街從東往西走,過了小紅妹妹租碟部,再過了第八感覺酒吧,就是北岸大酒店了。
我先說說小紅妹妹租碟部。老板小紅我見過,她是劉曉蒙的媽媽,看上去年紀比我媽媽要大一點。上個月,有一天我去她那兒找劉曉蒙玩,可劉曉蒙沒在。我就問她,“阿姨妹妹,劉曉蒙去哪了?”她瞪網(wǎng)了眼睛、張圓了嘴巴,她說,“你管我叫什么?”我說,“劉曉蒙去哪了?”她說,“不是這個,不是這個,你管我叫什么?叫我阿姨妹妹?”我說,“是啊,劉曉蒙去哪了?”她說,“阿姨妹妹?!彼痔岣呗曇粽f,“阿姨妹妹?!苯又臀嬷亲哟笮ζ饋?,她說,“傻孩子!”我嘆了口氣就走了。我才不傻呢,她傻還差不多。我問了她三遍劉曉蒙去哪了,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我。
在北岸大酒店的門口,我吃下最后一口饅頭,就站住了。這家酒店的牌匾,是黃黎的爸爸寫的,橫不平、豎不直,勾勾巴巴的,可很多人都說寫得好看。我知道,黃黎的爸爸在《澗河晨報》做編輯,可我不知道他編什么雞,是蘆花雞呢,還是白條雞?我想了很多天,覺得他應該是白條雞。他準是把三只白條雞的脖子編在一起了,就像他女兒黃黎,把頭發(fā)分成三股,編成了辮子。
現(xiàn)在,黃黎的爸爸早就死了。我記不得是三年前還是四年前,黃黎的爸爸給北岸大酒店寫了牌匾,之后過了沒幾天,他去第八感覺酒吧喝酒。都后半夜了,他晃晃蕩蕩走出酒吧,在北岸大酒店門口,他一頭撞在了一輛拉石頭的大卡車上。聽說他死的時候,我哭了。我真的很傷心?。∥疫€沒來得及問他編的到底是不是白條雞呢。
再往前走不多遠,就是小博士書屋了。
從我上學到現(xiàn)在,我不記得我來這里多少次了。我上個星期才知道,這個書屋是劉曉蒙的爸爸開的。這是劉曉蒙小聲告訴我的。我就問他,“你爸爸怎么是個老太太?。俊彼f,“你爸才是老太太呢!那個老太太是我爸雇的服務員?!蔽艺f,“哦?!彼f,“你誰也不許告訴?!蔽艺f,“行啊?!睘榱舜_保我不對別人說,劉曉蒙要我和他拉鉤。我的右手小指鉤住劉曉蒙右手小指的時候,我就在心里偷偷笑,笑我的那些同學,他們都不知道小博士書屋是劉曉蒙的爸爸開的。
不光是我來小博士書屋買書,我們班級、我們學校的學生都來這里買書,好像南岸小學的學生也來。有什么辦法呢?老師總是在下課的時候給我們留家庭作業(yè)。老師說,“小學四年語文同步訓練金庫第六十八頁,第一題、第三題和第六題的第二小題,每題做一遍,第四題的第一小題做兩遍。好了,下課?!蔽壹钡枚家蘖?。我把書包里的所有書本都倒在了書桌上,也沒找到老師說的什么金庫。還好,黃黎的同桌李長河站起來了,他問老師,“老師,我怎么沒有你說的這本書。”老師笑了,說,“很好,你問的這個問題很好。不錯,你們誰都沒有這本金庫,但是小博士書屋有賣的啊。好了,下課,下課?!?/p>
過了小博士書屋,我來到了河濱街最西頭的北岸醫(yī)院,可沒找到我媽媽。你可不要以為我媽媽在北岸醫(yī)院工作,黃黎的媽媽才在這T作呢,是掃地的。我媽媽的工作是給人家刷墻。我媽媽她每天早上都扛著滾刷,站在北岸醫(yī)院的南側(cè)門,等那些家里要刷墻的人來雇她。
我每次去小博士書屋買書,跟媽媽要錢的時候,我媽媽差不多都要嘆一口長氣,她說,“唉,誰家能總刷墻?。俊彼f的次數(shù)多了,我也就明白了,不是每天都有人雇她刷墻,她掙的錢很少。
可今天,我媽媽被人雇去了。
5
我不知道黃黎的媽媽是什么時候離開我家的。
她的日艮睛又紅又腫,應該是哭的吧。
她下到四樓,可她沒回她家。她去了小太陽超市,買了一包薩其馬。
她走出超市沒多遠,就看到了街邊那個賣耗子藥的老頭。老頭長什么樣,早上我沒看清,可黃黎的媽媽看清了。老頭應該得有七十幾歲了,他的下巴上長了七八根長長的黃胡子,他的兩個門牙呢,也是黃色的,都長到嘴唇外邊了。黃黎的媽媽就覺得,這老頭長得可真像耗子。
老頭在吆喝,“耗子藥,耗子藥,毒鼠強,三步倒。”
黃黎的媽媽沒有理老頭,老頭一遍遍地重復,“耗子藥,耗子藥,毒鼠強,三步倒?!?/p>
黃黎的媽媽走出很遠,她又轉(zhuǎn)身返回來了。這時候,老頭的身邊已經(jīng)多了一對母女,就是昨晚和今早,我遇見的那個小女孩和她媽媽。小女孩這回沒再說薩其馬,她安安靜靜地扯著她媽媽的手。
黃黎的媽媽問老頭,“你的耗子藥好使不?”
老頭脖子一梗,說,“不好使?咋能不好使!”
黃黎的媽媽輕輕撇了撇嘴。
老頭說,“我跟你說啊閨女,別說是耗子,人都架不住。上個月,我大兒媳婦跟我大兒子干仗,一腳把我大兒子肋條踹折三根。我大兒子越想越窩囊,跑我這要了包耗子藥。他說他家鬧耗子,唉,我也沒尋思別的。他回家當他媳婦面就喝,他媳婦一把搶下來,晚了!我大兒子把藥喝下少半包。我大兒媳婦馬上送他去醫(yī)院,沒出家門,我大兒子就死了。唉!”
黃黎的媽媽用鼻子哼了一聲,說,“是嗎?發(fā)什么誓不好?咒兒子,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p>
老頭就生氣了。他擤了下鼻子,又咳了口痰,說,“你不買就拉倒!我七十大幾的人了,我騙你干啥?”
這時候,小姑娘的媽媽就扯了下小姑娘,說,“寶寶,咱們回家。
小姑娘松開媽媽的手,她來到黃黎的媽媽跟前,說,“阿姨,你也買薩其馬了呀?”
黃黎的媽媽說,“嗯?!?/p>
小姑娘說,“阿姨,我姥爺沒說謊,我大舅真死了?!?/p>
黃黎的媽媽摸了下小姑娘的頭,說,“好孩子。”她又對老頭說,“我再去超市買點東西,回來我買你一包,我們家,我們家也鬧耗子?!?/p>
老頭沒理黃黎的媽媽,他翻了個白眼,又用鼻子哼了一聲。
黃黎的媽媽就又進小太陽超市買了包薩其馬。這包薩其馬,應該是比她剛才買的那包小一些吧,我說不準大小,因為我沒有看到。
6
下午,我坐在了我的座位上。我本來想告訴老師,黃黎的媽媽欺負我爸爸,我爸爸又欺負黃黎的媽媽,我去找我媽,可我沒找到,可老師沒問我啊,我也就沒說。
倒是課間的時候,劉曉蒙問我了。他說,“孫小小,老師不是讓你爸來學校嗎?” 我說,“是啊。 他說,“那你爸咋沒來?” 我說,“黃黎的媽媽和我爸爸,她欺負他,他欺負她,我不讓,我爸爸欺負我?!?/p>
他說,“什么和什么呀?”
我就把我回家看到的說給了劉曉蒙。劉曉蒙就撇了嘴,他說,“嘁!這你都不懂?真是菜鳥。我告訴你,你爸和黃黎她媽在過性生活。我媽開的租碟部,老多這種碟了,我偷偷看過。”
我說,“是嗎?”
他說,“是媽?還是爸呢!你真是菜鳥。”
我說,“菜鳥是什么?。俊?/p>
他說,“菜鳥就是你,你就是菜鳥?!?/p>
我和劉曉蒙在雙杠下邊說這些的時候,上課鈴聲早就響過了。劉曉蒙不慌不忙地往教室走,我也不慌不忙地跟在他身后。
我們兩個一進教室,就被老師喊住了。老師說,“站住?!?/p>
我和劉曉蒙就站住了。
老師笑瞇瞇地對劉曉蒙說,“曉蒙,你怎么遲到了?”劉曉蒙說,“我爺找我有點事?!崩蠋熣f,“好,曉蒙你回座位?!?/p>
劉曉蒙就回到了最后那排他的座位上,他還對我擠了擠眼睛。
老師的笑容一下子沒了。她大聲問我,“孫小??!我讓你回家找你爸,你爸怎么沒來?為什么沒來?”
我抽了下鼻子,說,“我爸爸過生活,劉曉蒙說的,性什么生活,還有黃黎的媽媽,對,是性生活?!?/p>
老師愣了一下,接著臉就紅了,有幾個同學趴在桌上偷偷笑出了聲。我看了眼黃黎,她低著頭,也臉紅了。我又看了眼劉曉蒙,他正攥著拳頭對我揮舞著。
老師說,“孫小小,你先到墻邊站著,下課我再找你談話?!?/p>
我就來到教室的最后一排,站在了劉曉蒙的身旁。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他小聲說,“菜鳥?!?/p>
這是最后一節(jié)課,老師講的是數(shù)學。她說,把一些雞和一些兔子關(guān)在一個籠子里,雞腿的個數(shù)是兔子腿個數(shù)的多少倍。如果拿出多少只兔子,再放進去多少只雞,那么雞腿的個數(shù)是兔子腿個數(shù)的多少倍。如果拿出多少只雞,再放進去多少只兔子,兔子腿的個數(shù)就比雞腿的個數(shù)少多少個。如果再拿出多少只雞,再放進去多少只兔子,兔子腿的個數(shù)就和雞腿的個數(shù)相等。老師讓我們算出籠子里到底有多少只雞、多少只兔子。
我的頭都要暈死了。我真不明白老師為什么要把雞和兔子關(guān)在一個籠子里,雞和兔子一定會打架的。就算它們不打架,老師為什么要折騰它們?。恳粫喊阉鼈兡贸鰜?,一會兒又放進去,多麻煩。想知道有多少只雞、多少只兔子,直接數(shù)它們就行了,數(shù)它們的腿干什么啊?
我就用手使勁揉我的腦門。
就是這個時候,噗!我身旁的劉曉蒙,他放了個大響屁。同學們都回頭看劉曉蒙,同學們都哈哈大笑了。
劉曉蒙就站起來,說,“老師,孫小小放屁?!?/p>
我急得都要哭了。我大聲喊,“不是我!是你放的!是你放的!”
我說第二個放時,可能是我使勁太大了,噗!我也放了個大響屁。
同學們笑得更高興了。有好幾個男同學,他們都站起身來使勁鼓掌,黃黎的同桌李長河對我大喊,“再放一個!孫小小再放一個!”
我也笑了。我狠狠地使勁,可只擠出了一個沒聲的小屁。
老師拿起了黑板擦,剛要砸講桌.又放下了。她準是想起上午砸講桌,粉筆灰嗆了她。她就用教鞭使勁敲黑板,她說,“肅靜!肅靜!”
教室里肅靜下來時,放學鈴聲就響了。
“放學放學。”老師說著,第一個走出了教室。
7
回家的路上,黃黎她不理我。我說,“我不是故意放的屁?!秉S黎對我翻了個白眼,她說,“你閉嘴!”我就笑了。我明白了,黃黎她原來不知道,放屁跟張嘴還是閉嘴是沒有關(guān)系的。
黃黎說,“我媽說今天給我買薩其馬,我一口也不給你吃?!闭f完,她撒腿就跑。
我邊追邊問,“那個馬跑起來,有我爸爸開的出租車快嗎?它好看嗎?”我剛追了沒幾步,我的書包帶斷了,書本撒了一地。我蹲下身子,把書本裝回書包,之后只好抱著它們慢慢地走。
黃黎很快就跑到了家,她媽媽正呆呆地坐在沙發(fā)上。
黃黎問她媽媽,“媽,你給我買薩其馬了嗎?”
她媽媽嘆了口氣,說,“買了,在冰箱里?!?/p>
黃黎打開冰箱,拿出個長方體的東西,打開外面的索里奧包裝,露出來的這個東西,很像一小段一小段膨涼酥粘在了一起。
黃黎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咽下,又用舌頭輕輕舔了下嘴唇,她說,“媽媽,薩其馬真好吃。”
她媽媽還是呆呆地坐在沙發(fā)上,好像沒有聽見黃黎的話,她還突然用雙手抓自己兩個太陽穴處的頭發(fā)。
黃黎急忙跑上前,說,“媽媽你是不是病了?”
她媽媽把手放下,呼哧呼哧地說,“是,我有點不舒服。我上床上躺一會兒去,我躺一會兒就好了。寶貝你自己吃飯吧,吃完你就寫作業(yè)。媽媽沒事,躺一會兒就好了?!?/p>
黃黎吃了那塊長方體的東西,開始寫作業(yè)。這個時候,我回到了我家。
我爸爸去上夜班了,我媽媽還沒回來。我到廚房找了一圈,沒找到吃的。我真的餓了,可我只能打開電視,看動畫片。是重播的《貓和老鼠》,東北話版的。我也不大聽得懂“吭哧癟肚”、“稀里馬哈”、“毛了三光”這些詞是什么意思,反正大傻貓總也抓不住機靈小老鼠,可真好玩。
天全都黑下來的時候,我媽媽也沒回來。我就又到廚房找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吃的。我想先到床上睡一覺,睡著了就不會餓了。這時候,有人在敲門。
我一邊喊著“媽媽回來了”,一邊跑過去開門。敲門的,是黃黎的媽媽。
不知道為什么,黃黎的媽媽看我的眼神,讓我渾身都冷,我就打了個寒戰(zhàn)。
黃黎的媽媽說,“你媽還沒回來?”
我說,“是啊?!?/p>
黃黎的媽媽就進了屋,又隨手把門帶上了。她把我家屋子挨個看了遍,接著,她用右手摸著我的頭頂,說,“小小,你告訴李姨,你是不是好孩子?”
我說,“是啊,我是?!?/p>
黃黎的媽媽就把背在身后的左手拿到了前面,她的左手拿著一塊長方體的東西,很像一小段一小段膨涼酥粘在了一起,我不知道它是什么。
黃黎的媽媽說,“小小,李姨知道你是好孩子。這個東西,一會兒你媽回來,你和她一人一半把它吃了?!闭f完,她把這個東西放在了客廳的桌子上。
我說,“它是什么呀?”
黃黎的媽媽說,“你別管了,反正很好吃。記住,一定要等你媽回來,你倆一起吃,一人一半。你記住了嗎?”
我說,“我記住了?!?/p>
黃黎的媽媽說,“好孩子,來,跟李姨拉鉤。”
我就伸出右手的小指,去鉤她的右手小指。她的手抖得可厲害了呢,我鉤了好幾下才鉤上。她的手可真涼啊,我又打了個寒戰(zhàn)。
我說,“李姨你是不是病了?”
她說,“沒有,啊,沒有沒有。”她又囑咐我一定要等我媽媽回來一起吃那個東西,她就下樓了。
我到床上躺了一個多小時,我媽媽還沒有回來。我就又起來了,我真的是實在實在太餓了。
我就把黃黎的媽媽給我的這個東西,用刀切成了一般大的兩塊。我想,我還是先吃半塊吧,那半塊給媽媽留著。明天見到黃黎的媽媽,我一定向她道歉的,我真的是好孩子,可我太餓了。
黃黎的媽媽給我的這東西,一點也不好吃,很苦、很麻,還有一種我說不上來的怪味,可我還是幾口就咽下去了。緊接著,我就覺得從嗓子,一直到肚子,都是著了火一樣地疼。我想去廚房喝口涼水,可我剛一抬腳,一口腥咸的鮮血涌出了我的嘴巴。
我就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8
就在我倒在地上的時候,黃黎正在家里寫日記:今天,媽媽給我買薩其馬了,薩其馬可真好吃。就在剛才,我去了網(wǎng)吧,上網(wǎng)一查我才知道,薩其馬,又名薩琪瑪,是滿語音譯過來的,原意是“狗奶子蘸糖”。它是著名的清朝宮廷糕點,放在嘴里就化了,很甜,但不膩人。網(wǎng)上還說,薩其馬營養(yǎng)特別豐富。
另起一段,黃黎接著寫:關(guān)于薩其馬,有一個傳說。清朝,在廣州任職的一位將軍,姓薩,喜愛打獵。薩將軍每次打獵回來后,都會吃一些點心,但每次都不能重復。有一次薩將軍要去出門打獵,特別吩咐廚師要做一些新點心,如果不能令他滿意,他就準備回家吃廚師。負責點心的廚子一聽,又生氣又害怕,他手一抖,把點心炸碎了。偏偏這時將軍又催要點心,廚子大罵一句“殺那個騎馬的”,才慌慌忙忙地端出點心來。想不到,薩將軍吃了后相當滿意。他問這點心叫什么名字,廚子隨口回答一句,“殺騎馬?!彼_將軍聽成了“薩其馬”。薩其馬就這樣流傳開來。
黃黎在日記的最后寫道:明天,我還讓媽媽給我買薩其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