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格圖(蒙古族)
孤島不寂寞
照日格圖(蒙古族)
在小學(xué)三年級時讀過英國作家丹尼爾·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蒙古文版。魯濱遜在第四次航海時不幸漂流到一座孤島上,在那里生活了整整28年。在獨自生活的28年里,他把那座孤島當成自己的家園,生活雖有些艱辛,也不寂寞。他從最基本的事情開始做起,種大麥和稻子、制木臼、木杵、篩子,加工面粉,做面包;捕捉野山羊,制作陶器,做小船。
現(xiàn)在有足夠先進的通訊工具,可以和世界每一個角落的,哪怕是完全陌生的人聯(lián)絡(luò),我們也常常寂寞。我們見的夠多,卻發(fā)現(xiàn)自己真正想見的并不多;聊了很多,發(fā)現(xiàn)沁入內(nèi)心的話其實很少。于是,我們的很多社交活動都成了禮貌或規(guī)矩的代名詞。當表面的華麗散去之后,是需要一個人去面對的孤獨和寂寞。
唯獨讀書不是。之前讀到一位哲人說,讀書就是和高人對話。我覺得讀書更多是在和自己對話。這種對話無需小心謹慎,無需阿諛逢迎,選擇一個安靜的角落,捧一本書,輕輕翻閱,用他人的思想照亮自己,很是愜意。所以,當我和愛人在這座城市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她詢問我的需求時我只提了一個要求:一個整墻的書柜,一間安靜的書房。很快,我的愿望得以實現(xiàn),雖然比其他家具貴出不少,愛人還是滿足我的愿望,添置了一個整墻的書柜。搬進新家那天,她忙著弄衣柜,我把自己裝滿18個大箱子的圖書一一擦拭,擺放在嶄新的書柜之內(nèi)。我像一個圖書管理員,分門別類,把書柜分成若干個單元,周密計劃每一個單元的容量,盡量做到每一個種類的書都有屬于自己的空間。
上大學(xué)之后,我開始買書藏書,大學(xué)畢業(yè)后從宿舍搬走了整整5個大箱子書。在這個城市幾次搬家,每一次搬家其他東西都會被我舍棄,只有圖書,有增無減。加上搬進新家的那次,我在這座城市搬家六次,我的書也從當初的5個大箱子,變成了如今的18大箱。搬家公司的那位師傅有些不耐煩地流著汗,把我那些書堆放在客廳,跟我討價還價,想到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日子我都不會讓這些書搬家,就給那位師傅多拿了幾十元。
我書柜內(nèi)的書主要有幾部分組成:蒙古文圖書、中國文學(xué)經(jīng)典作品、外國文學(xué)經(jīng)典作品、社科文化類圖書、電影類圖書、戲劇類圖書和朋友的贈書。愛人在一所大學(xué)教戲劇,所以她的書也占據(jù)了書柜的六分之一,其余的圖書都是我的。
剛上大學(xué),我就買了第一本書,余華的《活著》??赐昴潜緯?,我的內(nèi)心變得非常沉重,新來的同學(xué)們都以為我是一個非常無趣的家伙。后來,想過要把余華最著名的三部小長篇《活著》《許三觀賣血記》和《在細雨中呼喊》一次買齊,可當時并沒有找到其他兩本。五年后,大學(xué)畢業(yè)參加工作的我在文化商城的一家書店看到那兩本書,就不顧每個月700元的工資買下了其他兩本。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的那套余華作品集渾身大紅,擺放在書柜里也格外顯眼。
蒙古文圖書占據(jù)了我書柜的三分之一。我在一家蒙古文雜志社工作,母語書成了我的首選。一些經(jīng)典的文學(xué)作品,我甚至?xí)I來它所有的版本。蒙古國作家策·洛岱丹巴的《清澈的塔米爾河》是近代蒙古國長篇小說中影響最大的一部。這部書的第一版到最近出版的第五版,我都想方設(shè)法弄到,擺放在我的書柜之內(nèi)。偶有閑暇,我會從書柜中抽出任意兩個版本,對照它們的利弊。每每看到自己書柜內(nèi)的蒙古文圖書,我常常覺得自己的生活無限美好。有時我會從書柜中拿出一本蒙古文詩集,在書房內(nèi)大聲朗誦。朗誦者和聽眾同為一人,我也能體會到我母語的力量。
我是雜志編輯,所以打交道最多的還是文人。文人之間最好的交流莫過于送自己的書給他人。剛剛參加工作那幾年,來雜志社交流的作家朋友并不知道新來了我這么一個編輯,所贈圖書也是老編輯每人一本,并無多余。得不到作家們的簽名贈書,那一段時間我常常失落。有的作家會說通過其他方式贈書給我,真正實現(xiàn)諾言的卻寥寥無幾。在編輯部混的時間長了,收到的贈書也越來越多。雖然不一定每一本都有時間仔細閱讀,也并沒有翻也不翻就把人家的書扔到一邊。有了新書柜,我就在書柜里單獨騰出一個空間,用來擺放朋友們的贈書。后來這個空間的勢力范圍越來越大,大有侵略其他空間的趨勢。不曾謀面的朋友,出了新書也會寄給我看。有的朋友,謀面之時我已是他(她)三兩本書的讀者。見了面,自然少不了話題。在我看來,這樣的見面比其他形式的見面更有意思。社會那么浮躁,找一個和你志同道合的朋友哪兒那么容易!
愛人是電影學(xué)博士,為了研究和寫論文,買了不少電影方面的書。我原本是一個電影愛好者,看到這些書,更是愛不釋手。愛人工作之后放棄了她所學(xué)的電影專業(yè),教戲劇。她工作繁忙,就沒有時間再翻閱這些書籍。我把這些書歸到我的名下,選擇自己感興趣的閱讀。久而久之,對電影這門藝術(shù)產(chǎn)生了更濃厚的興趣,也學(xué)著寫一些電影隨筆和電影評論。不得不說,一些書能改變一個人的興趣愛好。然而書中所提的,皆是一些遠離物質(zhì),修身養(yǎng)性的東西,所以一個人照著書中的文字發(fā)展愛好,也很難變成一個興趣低俗之人。
買的書多了,就逐漸養(yǎng)成了買書買成套的習(xí)慣。有朋友在出版社,給我惠寄了莫言先生的兩本書。當時莫言剛剛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大熱。我走了幾家書店,才把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16本莫言文集湊齊。有一陣子突然想收藏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用半年時間才湊齊36本。后來還想湊齊梁羽生先生的武俠小說,愛人聽后驚慌失措,趁我生日趕緊給我買了一臺iPad。梁羽生先生的武俠小說共73本,往哪兒放啊!有一些書,找了好長時間,還是湊不齊一套。比如,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藍星詩庫”我非常喜歡,可想了好多途徑,也弄不齊一套了。詩集印數(shù)少,而且這一套圖書出版的時間跨度太大,想一次湊齊,那是難上加難。至于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一套書,還真是沒有費多大力氣,去網(wǎng)上書店一點,一次到齊!
現(xiàn)在,書房里的書越來越多,書柜早已裝不下那些書,一些書只能委屈地躺在我書房的角落里。想過要讓那些躺在角落里的書也飛黃騰達一次,讓它們走進我那“一位難求”的書柜。但一想這又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只能作罷。愛人要求我每年春節(jié)之前清理一次書房,把那些不大會用到的書送人或用別的方式處理掉??晌颐恳淮味济β狄徽欤媒o她處理的書卻只有寥寥幾本。她也是一個愛書之人,知道我的苦衷,只能笑笑,允許我占用客廳的一個角落,買一個小書柜,給那些書找一個安身之所。
書房里還有一臺筆記本電腦、一張電腦桌、一套音響和一臺打印機。回到家,我更愿意待在書房里,寫作、讀書、聽歌。寫累了,我就站起來,走到書柜前,看書柜里的那些書。書柜內(nèi)有一些書我閱讀過三遍以上,仍然愛不釋手。有一些書買來不為讀,只為看。從這個意義而言,選書時我是一個十足的好“色”之徒。沒有辦法,一些書,它的封面就是一種藝術(shù)。稍有空閑,我就把設(shè)計獨特的一套套圖書從書柜拿出來,慢慢欣賞,如同欣賞一套郵票。時間再充足一些,我就把書柜里的書重新羅列,讓它看起來更有條理。看到別人寫出的優(yōu)秀作品,自己也有了寫作動力,把碼字的疲憊忘到九霄云外。就這樣,書柜里也有了我自己的書。和那些經(jīng)典作品比起來遜色很多,我卻敝帚自珍。愛人寫了近30本書,她把自己寫的書放在書柜的一層,每增加一本,就像多了一個孩子,認真翻閱,放到自己的“孩子們”中間。我和她開玩笑,有些作家一輩子只寫一本書已是大師,有些作家寫了好多本,依然是三流作家。她笑我也是一個三流作家,寫的書又那么少。我們笑成一團,個中滋味,只有伏案寫作的人才能明白。如果有一下午的時間,我就播放一張CD,聽聽音樂。卻只是聽一聽,不做深究。從發(fā)燒碟到貝多芬,各種音樂類型的CD我都有幾張。選CD不同于選書,我也就隨意一些。
如果家里來了客人或親戚,我愿意睡在書房。書房的折疊床有點硬,但一想到和我的那些書做同樣的夢,心中不免沾沾自喜。皆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傳遞給我的是一種溫度和力量。如果像那位智者所言,讀每一本書都是和一位高人對話,那我這個小小的書房,也成了寬敞的會議室,坐滿了形形色色的高人。我沒有資格發(fā)言,只能坐在一隅聆聽。
必須承認,我的確厭惡都市的浮躁和喧囂。每每走進書房,看到那些站著陪我的書,我的心就會安靜下來。讀書、寫字成了我對抗城市寂寞和喧囂的有效方式。坐在書房,不安和焦慮就會漸漸遠離我,書變得如同信仰那樣尊貴、神秘,讓我擁有一個獨立的孤島。這樣的溫暖和力量,就如同母親給我的一切。
如同孤島上的魯濱遜,就算與世隔絕,我在書房也不會寂寞。乘著一行行文字,每一次我都會揚帆遠行,觀盡世間的真善美。
(責(zé)任編輯楊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