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柏春
(黑龍江大學 法學院,哈爾濱 150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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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承認的原則與實踐
——以各國對利比亞“過渡委”的承認為例
辛柏春
(黑龍江大學 法學院,哈爾濱 150080)
政府承認,即對新政府的承認,一直是國際法中頗具爭議的問題之一。因其與政治和法律因素的關系均密切而復雜,世界各國在該問題中所奉行的原則和標準并未達成一致。國際社會在利比亞戰(zhàn)爭中對反對派建立的新政權“全國過渡委員會”承認時所持的原則和立場迥異,其中蘊含著深層次的法律和政治因素。從各國對“過渡委”承認的實踐出發(fā),結合傳統(tǒng)國際法理論,可分析出現(xiàn)階段國際社會包括我國承認新政府的原則和動因,同時也會得出對政府承認的國際法規(guī)則發(fā)展趨勢和方向的基本認識。
承認;新政府;原則;實踐
政府承認,即對新政府的承認,一直是國際法中頗具爭議的問題之一。因其與政治和法律因素的關系均密切而復雜,世界各國在該問題中所奉行的原則和標準并未達成一致。在過去的實踐中,出現(xiàn)了托巴主義、威爾遜主義、艾斯特拉達主義、史汀生不承認主義等對新政府承認問題頗具影響的原則和標準。但是因歷史條件和各國具體狀況的差異,很難說哪一種理念可以真正歷久彌新。利比亞戰(zhàn)爭的爆發(fā)引起全球廣泛關注,國際社會對反對派建立的新政府——利比亞“全國過渡委員會”(以下簡稱“過渡委”)的承認問題,不僅反映了各國政治立場的迥異,而且體現(xiàn)了現(xiàn)階段新政府承認問題乃至整個國際法實踐的發(fā)展趨勢。
自2010年底突尼斯一些城鎮(zhèn)爆發(fā)動亂之后,在北非和西亞的阿拉伯國家和其他一些地區(qū)陸續(xù)發(fā)生一系列公開示威游行的社會活動,這些活動多以“民主”為主題并要求推翻本國的專制政體,其影響的深度和廣度引起了世界范圍的高度關注,這一系列活動被稱為“阿拉伯之春”或“阿拉伯的覺醒”。這場規(guī)模空前的民眾反政府運動以星火燎原之勢幾乎席卷整個阿拉伯世界。
受“阿拉伯之春”浪潮的影響,2011年2月15日開始利比亞爆發(fā)和平反政府示威,活動遭到政府軍的武力鎮(zhèn)壓后引發(fā)起義,進而升級為反政府勢力與政府軍之間的激烈軍事沖突。示威抗議活動最初是在利比亞第二大城市班加西開始,而后向全國蔓延。民眾要求從1969年就已經上臺統(tǒng)治長達42年的革命領導人穆阿邁爾·卡扎菲下臺并進行民主變革。反對勢力組成新政權—“過渡委”,該政權以推翻卡扎菲統(tǒng)治和組建民主政體為宗旨。
2011年2月26日,聯(lián)合國安理會通過一項決議,凍結卡扎菲資產,并把事件交由國際刑事法院處理。2011年2月26日和3月17日安理會再度先后通過第1970號和第1973號決議,決定對利比亞實行武器禁運、財產凍結、設立“禁飛區(qū)”,并要求有關國家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護利比亞平民和平民居住區(qū)免受武裝襲擊的威脅。根據(jù)設立“禁飛區(qū)”的決議,各國聯(lián)軍對利比亞展開軍事打擊,將一場內戰(zhàn)轉化為國際戰(zhàn)爭,并最終推翻卡扎菲政權,反對派建立的新政權“全國過渡委員會”亦獲得世界上大多數(shù)國家的承認。由于涉及很多國家的利益,尤其是主要大國在利比亞的利益,此次戰(zhàn)爭與各大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戰(zhàn)爭期間,國際社會對利比亞新政權態(tài)度各異,或支持其為利比亞人民的真正代表,或否認該政權的合法地位。利比亞戰(zhàn)爭儼然成為國際社會表達各自立場展現(xiàn)各自影響力的舞臺。
利比亞“過渡委”是反對派于2月27日在第二大城市班加西成立的臨時政權,從3月10日法國第一個承認該政權開始到9月16日第66屆聯(lián)合國大會以114票贊成、17票反對、15票棄權的結果,同意利比亞“過渡委”為利比亞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代表為止,陸續(xù)有將近110個國家以各種方式承認該政權為合法政府。在承認時間上,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以法國、卡塔爾、意大利為代表屬于先行者一派,其中,法國在3月10日成為第一個承認“過渡委”為合法政府的國家。在此階段即承認“過渡委”為合法政權的國家多數(shù)將卡扎菲劃為獨裁統(tǒng)治者之列,認為其政權具有專制性,利比亞人民沒有獲得基本的民主權利,在沒有權威國際組織決議或國際會議協(xié)商結果的參照下,以單方面的國家行為對“過渡委”進行承認。第二階段,以美國、日本、澳大利亞、英國為代表,均在“利比亞聯(lián)絡小組”會議承認“過渡委”,即7月15日之后承認該政權?!袄葋喡?lián)絡小組”是3月29日在倫敦召開的利比亞問題國際會議上決定成立的,其目的旨在對利比亞采取的國際行動進行政治協(xié)調,并與利比亞各派建立起聯(lián)系。該組織由北約和歐洲一些國家代表組成,雖然自其成立伊始即存在不少質疑的聲音,但在利比亞危機的解決中仍發(fā)揮了積極作用。這一階段承認“過渡委”的國家在很大程度上摒棄了激進的做法,轉而采取較為折中的態(tài)度,以“利比亞聯(lián)絡小組”會議對“過渡委”的承認為基礎,進而再陸續(xù)對其進行承認。第三階段,以俄羅斯、中國、南非為代表,則是在利比亞局勢相對明朗(9月)之后才承認“過渡委”的合法地位。8月22日晚反對派武裝全面控制的黎波里及清除市內卡扎菲殘余部隊,全城搜捕卡扎菲,并排除其離開利比亞的可能。8月24日,反對派宣布占領象征卡扎菲政權的阿齊齊亞兵營,從此利比亞進入后卡扎菲時代。進入9月,整個利比亞局勢日趨明朗,反對派事實上控制了利比亞大部分地區(qū)并進行“有效統(tǒng)治”。此階段上述國家和包括聯(lián)合國在內的權威國際組織紛紛對“過渡委”進行承認的做法是適時和妥當?shù)?。當然,此時仍有委內瑞拉、古巴、民主剛果等幾十個國家由于各種原因不承認或反對該政權。雖然在短短6個月時間內,“過渡委”相繼獲得一百多個國家的承認,但是各國在承認該新政府問題上所奉行的原則和堅持的立場卻不盡相同,蘊含著深層次的政治和法律因素。
按照傳統(tǒng)國際法理論,“承認是既存國家以一定方式對新國家或新政府出現(xiàn)這一事實的確認,并表明愿意與之建立正式外交關系的國家行為”[1]。承認并不是一種契約行為,而是一種單方面的意思表示,做出意思表示的主體是一個現(xiàn)存的國家或國際組織,表示的對象則是一個新國家或新政府,表示的形式既可以是明示的也可以是默示的,表示的內容往往是政治或法律上的確認。然而,承認卻是構成兩國關系的法律基礎,做出承認的國家需承認被承認國的國內立法和司法判決的效力、外交代表和國家及其財產的司法豁免權。國際法上的政府承認指“一個政府由于革命或政變等原因,發(fā)生了不按法律程序的更替時,外國承認該新政府為正式政府”[2]。國際社會對“過渡委”的承認即屬于既存國家對新政府的承認問題,即承認“過渡委”為利比亞法律上的正式代表,并表明愿意同它發(fā)生或保持正常外交關系。
一般意義上講,承認一個新政府并不是單純考慮承認國的政治因素,而首先要遵循“有效統(tǒng)治”原則。該原則可以表述為“一個政府事實上控制了這個國家,并受到大部分居民習慣上服從并有長久存在的合理希望,可以說代表這個國家,因而有權被承認”[3]?!坝行Ыy(tǒng)治”原則(即新政府在內政上的合法性)在長期的國際實踐中已成為承認新政府的最重要根據(jù),這是因為唯有在該條件下,新政府方能在國際關系上代表國家,承擔國際法上的權利義務。除此之外,國際法的一般原則,如國家主權原則、禁止以武力相威脅或使用武力原則、不干涉內政原則、善意履行國際義務原則、國際合作原則、民族自決原則等也是在承認新政府時所不得不考慮的要素和遵循的原則。
從總體上看,國際社會在對“過渡委”的承認問題中,“有效統(tǒng)治”原則似乎并沒有發(fā)揮基礎作用,而更多的是以國家利益以及“人權”“人道”“民主”方面的政治考慮作為外交政策的依據(jù)。至于國家主權、不干涉內政等原則更被置于從屬地位,在價值上屈從于上述“人權”等因素。利比亞內戰(zhàn)于2月17日爆發(fā),2月27日建立“過渡委”,3月19日多國聯(lián)軍開始實施空襲,8月28日反對派攻占首都的黎波里,10月20日卡扎菲被擊斃。在戰(zhàn)爭尚處于膠著狀態(tài)之時,國際上已有30多個國家承認“過渡委”。7月15日召開的利比亞聯(lián)絡小組第四次會議上更是有包括美國在內的32個國家和7個國際組織“組團”承認其為“合法政府當局”。在反對派并未在事實上有效控制利比亞大部分地區(qū)之時,上述60多個國家承認的理由,大多可概括為卡扎菲政權獨裁統(tǒng)治,壓迫利比亞人民,失去合法性。在利比亞戰(zhàn)爭中,多國聯(lián)軍在對卡扎菲政府軍的打擊中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其特種部隊也在利比亞境內活動,正是由于這些武裝力量的存在,極大的牽制了政府軍,才使得反對派武裝力量對利比亞境內的大部分地區(qū)實現(xiàn)控制。在此種情形下實現(xiàn)的“控制”能否成為承認其政權合法存在的依據(jù),仍是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與上述情形相比,在反對派攻占首都的黎波里,利比亞國內政治形勢漸趨明朗,“過渡委”即將或已經獲得聯(lián)合國承認之際,俄羅斯、中國、南非等30多個國家方承認其作為利比亞國家代表的法律地位的做法則更具合理性。上述30多個國家的承認行為更多的是對以下事實考量的結果,即反對派已有效控制利比亞大部分區(qū)域,在事實上已經成為利比亞的新政府。
承認是國際法中頗具爭議的問題之一,其主要原因在于“法律因素和政治因素不可分割;在權衡承認與否問題上,國家對政治的計算遠重于法律的考量,然而,其行為卻會產生法律后果”[4]。關于承認的性質,國際法理論界對其一直存有嚴重分歧。最具代表性的兩種學說為“構成說”和“宣告說”?!耙勒諛嫵烧f,唯獨承認行為能創(chuàng)造國家資格,或者賦予新政府以權威及國際地位。依照宣告說,國家資格或新政府權威本身的存在,是限于承認并獨立于承認之外的。承認行為不過是對既定事實狀況的正式認可罷了?!盵5]但這些學說主要存在于理論界,國家實踐并沒有提供關于承認性質的確切結論。就一個新政府所代表的國家參與國際社會的程度而言,該國家與其他國家的雙邊關系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因而新政府獲得更多國家的承認對于其自身發(fā)展來說至關重要。從被承認主體角度來講,一個實體成為一國代表是事實問題,雖然并不以他國承認作為該實體存在的前提,但卻絕對會因他國的承認與否而在行為能力上有所增益或減損。從承認主體角度來講,承認一個新政府意味將與其在國際法框架內展開全面的雙邊外交關系,同時承認行為會引起一系列法律效果,即:“承認國根據(jù)國家主權平等原則,承認被承認國的國內立法和司法決定的效力以及它的國家財產的司法豁免等”[6]。因而,承認一個新政府與承認國的國家利益密切相關,承認行為也即成為外交領域的一枚重要砝碼。
中國在對“過渡委”的承認問題上,態(tài)度一直比較謹慎,并從一開始即不贊同聯(lián)軍的軍事打擊行為,認為是對利比亞內政的干涉。在利比亞危機中,中國的外交政策并不是簡單的接受既成事實,而是與國際社會一道,努力推動利比亞危機的政治手段解決。分析中國在對“過渡委”承認問題中的外交政策和立場,結合以往中國在政府承認方面的其他實踐,中國對政府承認堅持的國際法原則可以概括為以下三項原則和動因:
(一)國家利益原則
我國在國際交往中歷來把國家利益作為處理國家關系、確定中國對外行為的最高準則。所謂國家利益,概括來說是指主權國家在國際社會中生存需求和發(fā)展需求的總和。在政府承認問題上,涉及我國國家利益的具體方面可能包括:主權爭議、領土認定、國家資產、投資者和僑民權益保護、原政府簽訂條約是否遵守等。若承認某一新政府將從根本上有損我國的上述利益,在該新政府做出對我國國家根本利益給予有效保護的承諾并采取必要措施之前,我國將對是否承認該新政府進行慎重考慮。國家利益原則作為我國承認新政府的首要原則,其意義是不言而喻的。
實際上,我國的國家利益與人類共同利益是趨同的,一般情況下產生的新政府并不會與我國國家利益相沖突,但并不排除極端特例的存在。所以我國在承認新政府問題上仍將會把國家利益原則擺在首位。
(二)有效統(tǒng)治原則
有效統(tǒng)治原則要求新政府在事實上已經有效控制國家的大部分地區(qū)并在控制區(qū)域內有效地行使權力。“即使舊政府還存在,但它已被趕出首都,完全失去了推翻新政府的可能性時,政府的承認就是可能的了”[2]535。中國在承認“過渡委”之時,首都的黎波里已被反對派攻克,且利比亞的大部分區(qū)域都在反對派的控制之下,因此不存在“過急承認”問題,也就擺脫了干涉他國內政之嫌。
有效統(tǒng)治原則被解釋為:“新政府必須受到‘已經大體宣示出來的國民意志’的支持,并且必須有證據(jù)證明人民對于革命變革已經充分表示了贊同”[3]185。民意支持對政府合法性的作用可以追溯到18世紀末的法國大革命,當美國承認法國革命政府時提出:“一切真正代表了本國人民意志的政府都是合法的”[7]。也就是說,人民的贊同可以作為政府有效統(tǒng)治的間接佐證。在利比亞,部落是構成社會的基本單位,而“過渡委”獲得相當一部分部落的支持。與此相對的是,卡扎菲政權罔顧民生,已被利比亞人民所拋棄,人民需要一個民主的政府來代表其根本利益,而“過渡委”在彼時日益得到人民的支持。據(jù)此,可以說“過渡委”理應獲得承認。
同時,“過渡委”有著清晰的組織機構、政治立場和內政外交的運作機制?!斑^渡委”成員的資歷和能力已為利比亞人民基本認可,組織機構內部的行政部門、地方政府、商業(yè)組織、軍事組織各司其職、基本運行正常?!斑^渡委”已經基本具備政府機構的條件,在外部形式上亦獲得了被承認的資格。
中國對“過渡委”的承認嚴格遵循了有效統(tǒng)治原則,有充分的法理依據(jù)。中國對“過渡委”的承認發(fā)生在利比亞戰(zhàn)爭出現(xiàn)重大轉折之時,即“過渡委”在實質和形式上均有資格獲得承認,可以說這種承認是適時的也是合理合法的。
(三)國家主權原則
對新政府的承認,從本質上說是承認國國家意志的外部表達,因而具有任意性。承認國除了要考慮被承認國新政府的內政合法性,即上述有效統(tǒng)治原則外,還需要用國際法相關規(guī)則來加以衡量。現(xiàn)代國際法的根本特征是主權、平等、發(fā)展,由此便衍生了國家主權原則、禁止以武力相威脅或使用武力原則、不干涉內政原則、善意履行國際義務原則、國際合作原則、民族自決原則等傳統(tǒng)國際法的基本原則。而在近期的國際實踐中,從安理會的決議到各國對承認的態(tài)度,“人權”“人道”和“民主”等因素的作用凸顯,對傳統(tǒng)國際法的基本原則形成了沖擊和影響。
不可否認,“人權”“人道”“民主”等因素在國際法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尤其是人權問題,已引起國際社會的普遍關注,因為該問題關涉國內法、國際法、國際政治、國際關系等諸多領域。然而,在國際法框架下,國家主權原則始終處于核心地位是亙古不變的,它和其他原則是相輔相成并互相制約的。雖然《聯(lián)合國憲章》確認人權及基本自由,并且把尊重全體人類的人權和基本自由作為聯(lián)合國的一項宗旨,但是并不能據(jù)此認為國際法直接賦予個人基本權利,國際法所宣示的基本人權需要轉化為各國國內法加以承認和保護。主權是一個國家獨立自主地處理對內對外事務的最高權力,是國家的根本屬性[1]80。國際法的調整對象是主權國家之間的關系,國際法本身也是依據(jù)主權國家明示或默示的同意而形成的,其效力根據(jù)更在于各國的主權的意志。因此,對承認新政府而言,最根本的國際法原則應該是國家主權原則。
中國一貫承認并尊重人權的重要地位,但是與西方社會相比,我國對人權價值的理解有所不同。人權是由一系列具體權利組成的權利譜系,依對人類具有的意義不同而形成高低有別的價值位階。在人類的一切需求中,生存需求最為亟須和基礎,人若無法生存,其他自由便無從談起。人權是一個歷時性概念,不同的歷史發(fā)展階段所能提供的人權保護均不相同。各國因諸多原因處于不同的發(fā)展階段,發(fā)達國家與發(fā)展中國家并不能提供等值的人權保障條件。對發(fā)展中國家來說,保障人民的生存權是人權保障的第一要義。但許多西方國家無視發(fā)展中國家當時當?shù)氐默F(xiàn)實條件,將其所理解的人權概念不加區(qū)分地強加于發(fā)展中國家及其政府之上。這在新政府承認問題上也有鮮明體現(xiàn)。西方國家不考慮其貿然承認的新政府是否能夠兌現(xiàn)其做出的人權承諾,僅以自己的好惡決定一國政府的命運,往往加劇了國內政治的撕裂和內戰(zhàn)的激烈程度,反而使人民喪失了安寧而陷入朝不保夕的泥沼之中。當人民連最基本的生存權都無法保障,又怎能侈談其他人權。
人權問題本質上是一國內政問題,而維護與實現(xiàn)人權不能脫離本國經濟、政治、文化的歷史發(fā)展階段。對于發(fā)展中國家的人民來說,最緊迫的人權問題是生存權及維持基本生存所必需的經濟、社會、政治權利,而國家主權是保障人民生存權的基礎。因此,對于任何國家來講,國家主權原則都應是居于核心地位的國際法原則,承認新政府也應遵循該原則,而不應將人權問題作為推行自己價值觀和干涉別國內政的借口。
綜上所述,從世界各國對利比亞“過渡委”承認的實踐出發(fā),結合傳統(tǒng)國際法理論,可分析出現(xiàn)階段國際社會包括我國承認新政府的原則和動因,同時也會得出對政府承認的國際法規(guī)則發(fā)展趨勢和方向的基本認識。概括為以下四點:
1.聯(lián)合國框架被普遍認可,在政府承認中的權威性和代表性有所增強。在利比亞戰(zhàn)爭中,不論聯(lián)軍的軍事打擊是否有對安理會決議授權內容做擴大解釋之嫌,但各國的行動都以聯(lián)合國決議作為其合法性基礎。加之后來成立的旨在對利比亞國際行動進行政治協(xié)調,并負責與利比亞反對派保持聯(lián)絡的“利比亞聯(lián)絡小組”,聯(lián)合國在其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因而利比亞危機的解決并未脫離聯(lián)合國框架。這與伊拉克戰(zhàn)爭中美國繞過聯(lián)合國采取單邊行動的做法形成了鮮明對比,這說明聯(lián)合國作為解決國際爭端平臺的地位愈發(fā)為世界各國所認可,聯(lián)合國在國際關系中呈現(xiàn)的權威性更加突出。聯(lián)合國權威性的增加有利于統(tǒng)一各國行動,防止某些大國恣意干涉地區(qū)政治局勢,擾亂國際法律秩序。
2.和諧世界成發(fā)展方向,人權觀念在政府承認中的作用更為凸顯。利比亞危機中西方國家以武力干涉的深層動因正是基于對“人權”“人道”價值的考量。而安理會針對利比亞危機通過的兩項決議,也是出于對“人權”和“人道”的考慮,進而意圖保護利比亞平民和平民居住區(qū)免受武裝襲擊的威脅。人權觀念為世界各國所普遍認同表明未來國際秩序中的對抗性因素將進一步減弱,和諧世界將成為世界各國努力的方向。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第七十屆聯(lián)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時指出:“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也是聯(lián)合國的崇高目標。目標遠未完成,我們仍須努力。當今世界,各國相互依存、休戚與共?!?。雖然不同國家對人權內涵的理解尚存分歧,但對人權基本價值的認可,將消解國際爭端特別是地區(qū)化爭端的潛在沖突危險。人權觀念的張揚也將對某些國家在新政府承認問題上所持的馬基雅維利式的功利主義態(tài)度有所遏制,防止極端社會達爾文主義觀念的死灰復燃。
3.一體化勢頭迅猛,政府承認中的集體承認方式顯著增加。利比亞戰(zhàn)爭中先后有多個國際性和地域性組織承認“過渡委”,同時出現(xiàn)了多個國家聯(lián)合發(fā)表聲明表示承認“過渡委”的現(xiàn)象。這些現(xiàn)象表明國際一體化和地區(qū)一體化趨勢迅速發(fā)展,未來的國際關系新格局極有可能出現(xiàn)主體觀念的變更,區(qū)域性組織代替單個主權國家出現(xiàn)在國際關系視野之中的情況將更為頻繁。這一現(xiàn)象的深層次動因源于國家利益趨同和國際交往的增強。這一發(fā)展趨勢對國際法研究提出了新的課題,應當如何明確區(qū)域性組織在不同國際法律關系中的主體適格性應為學界所重視。此外,應當客觀看待地區(qū)一體化趨勢可能對國際法秩序造成的潛在威脅,小國雖然能夠通過結成一體化組織來對抗大國強權,但區(qū)域性組織的國家實力群集也可能使得國際交往中的妥協(xié)愈發(fā)困難。美國前國務卿迪安·臘斯克曾對此問題論述道:“現(xiàn)在,能組成聯(lián)合國大會2/3的多數(shù)的國家反對擁有世界總人口的10%,也就是說,他們總共只捐助攤派預算的5%……聯(lián)合國如果沒有那些向它提供資源并有能力采取行動的會員國的支持,根本無法采取重大行動”。斯塔夫里阿諾斯評論道:“確實,小國越將他們的觀點強加給聯(lián)大,大國越趨于獨自在外界做出真正重大的決定”[8]。
4.意識形態(tài)觀念弱化,政府承認的國家行為更趨理性。隨著各國處理國際關系觀念的更新,冷戰(zhàn)思維在政府承認行為中所起的支配作用漸趨弱化,各國不再以意識形態(tài)為界劃分非此即彼的國家陣營,國家行為更趨理性,國家利益代替了意識形態(tài)成為新政府承認行為的支配因素??ㄔ普嗟孽r明特征是帶有獨特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其國家哲學既不同于西方民主國家,也與其同時期誕生的強人政治實體有所區(qū)別。絕大多數(shù)國家雖然對利比亞“過渡委”承認的理由各不相同,但其根本出發(fā)點都是源于自身國家利益的考量。這一趨勢表明國際格局的形成和變動具有了較冷戰(zhàn)時期更為明顯的可預期性,因為國家利益較意識形態(tài)更易量化,其中的理性因素能夠更有效地控制國家行為的失范幾率,這對形成和平、穩(wěn)定的國際法新秩序具有重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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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毫〕
2016-06-19
辛柏春 (1962-) ,男,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從事國際法學研究。
D90
A
1000-8284(2016)08-006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