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志興(浙江省社會科學院 浙江杭州 310007)
不樂不是學,不學不是樂
——我與圖書館(上)
顧志興
(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浙江杭州310007)
2015年8月15日,在中國社科院歷史所和浙江圖書館聯(lián)合舉辦的“藝術(shù)與文獻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暨張宗祥先生逝世五十周年紀念會”上與溫州圖書館的盧禮陽先生相遇,我倆緊緊握手。前兩年他來杭州,給我打來個電話,說是要來看我,我趕緊打車前往他住的賓館看他,這是初見,我們是“一見如故”。此次二見,我說了四個字是“兩心相通”。我倆讀過彼此的文章,尤其是通了微信后,時時可見他的行蹤;他在群聊中發(fā)的微信,我每見必讀;他對溫州歷史文化的見解、對溫州抗日遺跡的保護,使我引為同調(diào)。有次微信上他說今天收到了幾本書,雙休日有事干了。他是個讀書種子。此次見面,我對他說,不要太苦了自己,老婆、女兒要罵的,他笑笑。他聽說我給一位年輕人著的地區(qū)藏書史寫了篇序言,就說交給我,讓讀書報給發(fā)了。我說暫不,我想寫篇《我與圖書館》,他說好好,寫好給我。
《我與圖書館》我早想寫了。動因有三,一是自己對圖書館感恩,除了師長,圖書館對我教育培育最深。二是讀書報上游修齡先生的文章,敘其一生,說到最后的職務(wù)是農(nóng)業(yè)大學圖書館任館長,一生的句號畫在圖書館,我真是羨慕得不得了。我也愛圖書館,很想在那里工作,終日與書為伴,徜徉書庫,這是何等愜意的賞心樂事!三是在讀書報上讀到一位甌籍人士的文章,談他在溫州圖書館古籍部讀書,得到工作人員無微不至的關(guān)照。后來他調(diào)到杭州,對溫州圖書館是深深的懷念不已。記得我后來給讀書報寫過一篇短文,文末勸慰那位朋友,說是杭州的浙江圖書館和杭州圖書館對讀者也是很好的,我有切身的體會。你和他們熟了,定然能感受到的。圖書館員和讀者是一對天然的親密好朋友。天下圖書館是一家??!
臨到年過古稀之年,常喜回憶往事。我的第一位最親密的朋友是浙江圖書館(下文簡稱浙圖),掐指算來有六十余年的緣份,可說是老朋友了。1951年我14歲,讀了一年初中,家里負擔不起學費而輟學,經(jīng)人指點,我就到孤山的浙圖去借書看。工作人員并沒因我年紀小而有所怠慢。記得有次我借了本大概是清刻本的線裝的中醫(yī)書,為我辦手續(xù)的那位老先生的老花鏡幾乎滑到鼻子下,驚奇地問:“小朋友,你看得懂?”但決無輕視之意,認真地為我辦手續(xù)。前陣子報上有文章說煙草有百害而無一利,我很反感此類絕對化的論調(diào),我說:“錯,有99%的害,卻有一利,能殺蟲,可入藥?!边@知識就是從這本書上看來的。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兩三年間我認識了張宗祥、毛春翔兩位老先生。張先生的抄書我是親眼見到的,目不旁鶩,專心抄校。午間吃飯也是手不釋卷,從抽斗里拿出一本民國間十分流行的武俠小說《蜀山劍俠傳》,邊扒拉飯粒子,邊看書。有時朝我笑笑:小朋友,該回家吃飯了。在現(xiàn)今孤山古籍部入門處放目錄柜的走廊里的狹小空間里,時任古籍部主任的毛春翔先生在這里辦起了一個小小的版本展覽會,在一張小長條桌上放著浙江圖書館收藏的幾部古籍,現(xiàn)在還記得起來的有文瀾閣《四庫全書》的幾種抄本,以及明代刻的“南藏”或“北藏”的《大藏經(jīng)》、最稀奇的幾片貝葉經(jīng)。毛先生坐在一張木靠背椅上,每逢讀者進出駐足,他必站起來講解,不因我年少,也是如此。張先生的抄校、毛先生為我講版本,這是我的版本目錄學的啟蒙教育。后來我在恩師胡道靜老師指點下寫成了《浙江藏書史》《浙江印刷出版史》兩部書,后專門托人捎給現(xiàn)任浙江圖書館館長徐曉軍先生,請他代我收藏在古籍部,算是我的感恩和回報。浙圖我是永世難忘的。蔡尚思先生曾說過大圖書館是太上研究院的話。今世有幸,我十來歲時就進了這所太上研究院,在其間受熏陶、浸淫一生。
1953年16歲那年我參加工作了。浙圖去得少了,但聯(lián)系未曾中斷,有數(shù)事可記。大約是上世紀80年代初,恩師胡道靜給我來信,他有部舊稿《沈括詩詞輯存》“文革”中抄家被毀,他囑我就近到浙圖找文瀾閣本的庫書中的《沈中允集》,抄錄有關(guān)沈括的詩詞。信中特地注明要將抄錄的版本注明,如原抄本、丁丙抄本和錢恂抄本、張宗祥抄本的版式一一寫明。到了浙圖借書處,我說明來意,在夏錫元(夏定域的兒子夏錫元)的幫助下,半天時間就完成了道靜師交給我的任務(wù)。錫元先生還有個本事,向他借書,不要查目錄卡片,只要報出書名和作者,他很快就能將書交到你的手里。我稱他為“活的卡片目錄柜”。
我和浙圖的緣分很深。上世紀80年代有個讀書高峰期,浙圖辦了個電大中文班,名氣很大,除了本館工作人員外,外單位也有很多人擠進來學習。浙圖王先生邀我去上古代漢語和古代文學的課,盡管我那時很忙,但爽快地答應(yīng)了,這是我回報浙圖的機會,這樣認識浙圖的人更多了。他們也給我很多方便,有時我要查條資料,打個電話去,讓熟人用他的名義借本書,下班回家時到我處一轉(zhuǎn),將書帶來,過兩天他來取回,省卻了我很多時間。
孤山古籍部有時成了我約會和認識新朋友的地點。湖州皕宋樓是清末四大藏書樓之一,后來全部藏書由陸樹藩經(jīng)手售與日本靜嘉堂文庫。此事在清末文化界和藏書界震動很大,有的學者為之而痛心疾首。陸心源在蘇州的五世玄外孫徐楨基先生遵母親臨終之言,決心搜集資料,搞清此事的真相。為此我們通信、電話聯(lián)系了十來年,但未見過面。一次他來電說,要到杭州來查點資料,我們約定在孤山古籍部見面,是童正倫主任接待的。資料很快找到了,并代為復(fù)印。
大約2004年前后,中華書局的傅璇琮先生、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陳高華先生來杭,我陪他們到浙圖黃龍洞總館善本室看文瀾閣本的《四庫全書》。兩位先生關(guān)照千萬別驚動館領(lǐng)導(dǎo)。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古籍部主任丁紅女士陪著一位館領(lǐng)導(dǎo)來看兩位先生,我說你們還是來了,她們說兩位大家來了,歡迎指導(dǎo)。還對我說:傅先生為浙圖的一本書目作過序,我們要來當面謝謝。這次我選了文瀾閣庫書的四個不同版本,讓兩位先生過目。我特意挑選了一部原抄本的《沈中允集》,重新捧在手上,戴著白手套摩挲翻閱了一遍,如對故友,思緒萬千。
浙江圖書館拍了一個專題片《浙江藏書樓》,是將浙江現(xiàn)存的幾個古藏書樓拍成專題影視片,要我介紹文瀾閣和庫本《四庫全書》,我很高興地參與了。首發(fā)之日,邀我與會,作為嘉賓我講了三五分鐘的話:我說作為傳承文化的古藏書樓風吹雨打正在逐步消失中,你們留下了寶貴的影視,作為一個研究者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謝你們。我有個請求,在《浙江藏書樓》之外,還請拍部《百年圖書館》。西學東漸之后,圖書館興起,出現(xiàn)了以圖書館命名的藏書處。據(jù)我所知,如海寧的海寧圖書館,是全國最早的縣級圖書館。溫州的籀園圖書館、湖州的海島圖書館以及紹興的古越藏書樓,皆與今之溫圖、湖圖、紹圖一脈相承?!帮L雨藏書樓,百年圖書館”好似一副對子,我以為這“下聯(lián)”值得做。想不到我的話竟然獲得了一陣掌聲,包括省文化廳與會的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我相信此事一定會做的。
還有件想不到的事,我在浙圖閱書還結(jié)識了新朋友。大約是2003年前后,我到孤山古籍部去找本書,剛踏上古籍閱覽室(從前這里是張宗祥先生的辦公室)的門檻,就見一位老人在問雅君(沈雅君,看書總是給人方便,復(fù)印資料清晰,在制度允許的范圍內(nèi)為人著想):“有個叫顧志興的,你們知不知道他是哪里的?”正好雅君抬頭見我就答:“進來的那人就是顧志興?!痹瓉磉@位老人是南宋有名的四洪(洪皓、洪適、洪遵、洪邁)的后裔,屬洪遵一支,家住西溪。他讀到過我寫的西溪洪鐘五世藏書的文章,想找我聊聊。老人當過生產(chǎn)大隊長、公社主任、鄉(xiāng)長。他對我說,西溪本來有洪氏宗祠,1958年大躍進時期,他任大隊長,頭腦發(fā)昏,就是在他手上將宗祠拆掉,改成了倉庫。言談之下,他的懊悔情狀,用時下流行的一句話來說,是“腸子都悔青了”。他說,沒有文化呀,對不起祖宗。時下他正在做一件事,一是搜集洪氏史料,想編本書;二是恢復(fù)洪氏宗祠。這兩件事他歷十余年的努力都做成了。如今若去游玩西溪,那個洪氏宗祠就是在他努力下建起來的,據(jù)他告訴我,海內(nèi)外的洪氏后人聞訊來參觀祭拜的不少。浙圖連線,使我結(jié)識了新朋友,如今成了老朋友。每逢春節(jié)他要轉(zhuǎn)幾路公交車來看我。
好像有句歌詞,不知是老歌新歌?歌詞是“叫我如何不愛他(她)”,浙圖啊,浙圖,叫我如何不愛您!
1953年我剛參加工作時的單位是浙江省人民政府辦公廳。當時省政府在杭州將軍路,此地曾是民國初年浙江都督朱瑞(曾授興武將軍)的辦公處所。后來知道朱瑞是嘉興人,民國初年的一位有名藏書家。省政府院內(nèi)有個小花園,畝大小湖,湖中有亭子假山,花木扶疏。我們的機關(guān)圖書館就在湖邊的一幢西式的洋房里,自此我和這個圖書館打了多年交道。
雖然是機關(guān)圖書館,管理員老丁是個科班出身的民國間武漢大學圖書館專業(yè)的畢業(yè)生,精業(yè)務(wù),原是浙圖的老人,省府辦公廳辦圖書館,將他調(diào)來了。閱覽室書報不少,不光是機關(guān)常用的政治類的參考書,就連《人民文學》《文藝報》《新建設(shè)》《文史哲》等雜志皆備,我常去翻閱。那時機關(guān)讀書風氣頗盛,比我年長的幾位天濛濛亮就跑到辦公室讀《資本論》《聯(lián)共(布)黨史教程》,我很佩服,這些書我一本也看不懂。記得大約是1954年人民文學出版社首度出版曹著高續(xù)的一百回本的《紅樓夢》,老丁給我留了一套,說是新出的你去看吧!那時流傳一句話:“少不讀《紅樓》,老不讀《三國》;男不讀《水滸》,女不讀《西廂》?!蹦鞘堑缹W家的觀點:無非是說《紅樓》寶哥哥林妹妹卿卿我我,壞人心術(shù);《三國》的曹操奸詐無比,會使人壞上加壞。血氣方剛的男兒讀了《水滸》,小則惱上心頭和人斗毆打架,大則造反起義。至于《西廂》,寫一位官家小姐居然和一位沒有功名的書生私下茍合,那是大壞風氣的,寶哥哥和林妹妹偷讀《西廂》就有生動的描寫。解放初期就公然由國家出版《紅樓夢》,我很佩服。這幾本書據(jù)我所知明清以來(尤其是清代)都列為禁書,傳統(tǒng)的藏書家照例是不收藏的,我查過不少藏書家的書目都未發(fā)現(xiàn)有此類書的收藏。至于“雪夜擁爐讀禁書”,藏書家們是否在偷偷讀?我不知道。公開出版《紅樓夢》等古典文學,現(xiàn)在想來,一段時間內(nèi)的文化政策還是開明的。
那時少不更事,上班有空時也攤開看。有次被頂頭上司秘書科長李同志見了,他好奇地問道:“小顧,你在讀《紅樓夢》?”沒有批評責怪,只是好奇。但我注意了,知道上班可看報紙,可看革命理論的書,看小說影響不好,以后在辦公時間就不公然看小說了。
我有滋有味地讀《紅樓夢》不長的時間,1954年的下半年開展了一場批判俞平伯研究《紅樓夢》的資產(chǎn)階級唯心主義的觀點。有次給機關(guān)圖書館送書的新華書店的老王,拿出三本白皮紅字的書問我你要不要,這是專供機關(guān)的“內(nèi)部書”,我一看書名是《紅樓夢研究參考資料》《紅樓夢研究資料集刊》及第二集,我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一直保存著。現(xiàn)在有時還從書架上取下來翻翻,足足收藏了65年!批俞的除了兩名“小人物”外,大多是當時知名度頗高的專家學者,看看作者名單,除了兩個“小人物”之一的還在世,大多已經(jīng)作古了,盡管是專家學者,文章不免生拉硬拽,缺少真知灼見,蓋因奉命批判之故也。但也有異數(shù),我當年在《資料集刊》(第二集)目錄上的王昆侖先生的《花襲人論》題目上做了個紅框,當年很欣賞此文,如今翻閱一過,還覺得這是一篇人物論的好文章。重讀此文找不出批俞、批資產(chǎn)階級唯心主義的字眼,王老先生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有點和全書不合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王先生當時是工商界人士,任過北京市副市長。
我和省政府辦公廳的機關(guān)圖書館緣份很深。大約是1955年的下半年,省政府遷到現(xiàn)在省府大樓一號樓(從今名),圖書館在一樓,比將軍路的幽雅環(huán)境要差些,但占了兩個大房間,一作書庫,一作閱覽室。記得那時有個口號“向科學進軍”,有本雜志叫《知識就是力量》,高校也開了扇門,除招收高中生外,還向社會開放,機關(guān)工作人員也可報考,叫做調(diào)干生,還可享受調(diào)干金。這下我的頭腦發(fā)熱了,就去找頂頭上司秘書科李科長說了我的心愿。他好像有點不認識我似的,朝我看了兩眼:真的,不是開玩笑?你只讀過一年初中……我說,想試試看,學歷么,不是有同等學歷一條么。他沉思了一會兒說:那好吧。不過我看今年(1956年)太匆促。這樣吧,你好好準備一年,明年你去考,考前半年給你減少工作量,多給點復(fù)習時間,不就更有把握些?他是一片好心,我理解,聽他的話,但后來也給我?guī)砀嗟睦щy。一是高校的發(fā)展,56年到58年呈馬鞍形趨勢,57年是低谷,招生少,增加了難度。二是1957年刊登高校招生細則時取消了調(diào)干金。我抑制不住想讀大學的夢想,咬咬牙報了名。
圖書管理員老丁十分贊同我考大學,而且在實際行動上支持我。他悄悄地每天下班前將書庫的鑰匙交給我,說晚上可以到圖書館去復(fù)習,看完的書就放在他的辦公桌上,第二天上班他會去復(fù)位的。前面說過,他辦的是圖書館而不是資料室,那時考文科是考政治、語文、歷史、地理四門,這里的參考書綽綽有余,范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不用說,連呂淑湘、朱德熙的《語法修辭講話》等都有。我自己的感覺當時不只是在自學高中課程,有些大學課程也在自學。57年考入大學后,在學習中我感到?jīng)]有太多的困難,有的課程比應(yīng)屆生還學得好些、輕松些。這也是我運氣好,有這么一個機關(guān)圖書館,有這么一個關(guān)心我學習的好圖書管理員。
不僅如此,老丁還在政治上關(guān)心我,不是叫我入團入黨,而是叫我不要亂講話。他說亂講話不好,你亂講話黨員和團員有義務(wù)向組織匯報,匯報往往不周全,要影響你的進步。從參加工作起,沒有人對我這樣講過,剛開始覺得這個老知識分子太過謹慎,后來想想也有道理。一個人口沒遮攔,到處說三道四至少沒修養(yǎng)?!拔母铩遍_始,我腦子里突然迸出個明太祖誅功臣,有這種想法,自己也嚇了一跳。但咬緊牙關(guān),從不出口,對朋友、對家人都如此。大概前幾年我對老伴講了這件事,她還怪我:怎么連我都不說。我說最不能說的是你。你的思想單純,好聽點是純白無瑕,說難聽點是幼兒園水平。我的話對你說了,你一是嚇死,在你們過組織生活時你會交心,你會斗私批修,那后果我可能吃槍子兒!這下輪到她沉默了?,F(xiàn)在我在公眾場合也講話,但有一個律條,凡講必講真話,不說假話,領(lǐng)導(dǎo)在場尤其如此。我以為這是個知識分子操守和良心的問題。不要以為老丁叫我不要亂講話,是他對共產(chǎn)黨有什么意見,他是不滿有的黨員、團員的亂匯報。其實他是熱愛共產(chǎn)黨的老知識分子。上世紀八十年代胡耀邦任總書記的時候他主動申請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不久他退休了。
退休后的老丁,過一段時間必然到我家里來一趟,拿來一疊詩稿,說是近作,要我提修改意見,然后飄然而去。他一生未娶,大概80歲前后回到四川老家由侄兒照顧生活。從此,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如果他健在,該有90多歲了吧?!
“文革”中我與這個機關(guān)圖書館還有一個故事?!拔母铩痹旆达L起,機關(guān)悉數(shù)被砸爛,當時浙江省的省委、省府難逃此厄運,成了軍管會,后來成了黨政一體化的革委會,機關(guān)干部則被下放到麗水鄉(xiāng)間去進行斗、批、改!妻子也作好了準備,隨時聽命出發(fā),盡管那時領(lǐng)袖要我們“斗私批修”,但私事斗不完,她走了,我們的女兒還小,雖然有奶奶帶著,我們還得時時去照料,上學了,還得輔導(dǎo),光靠我一人,而且兩地相隔不近,咋辦?幸好有她的同事幫忙,住處換到我母親的附近。真是棲棲遑遑,馬上要兩地分居,預(yù)作準備。然而老天眷顧,舊的砸爛了,新的、紅色的政權(quán)建立,總要運轉(zhuǎn),還少不了一些“工具”,比如說清潔員(那時沒有家政公司),領(lǐng)導(dǎo)的辦公室總得有人打掃、沖開水;文件要發(fā),上令下達,需要打字員;還有萬金油辦事員也不能少……妻子恰是其中的一員——打字員,就留下來了。圖書館被貼上了封條,因為里面都是封資修;老丁又是孓然一身,自然去斗、批、改了??赡菚r沒有電腦,兩報一刊的社論又常常傳達最新精神,指引航向,總不能讓領(lǐng)導(dǎo)和他的隨身秘書天天去自任報紙管理員,于是有了資料室的誕生,一位姓岳的女同志專管報紙雜志備查。
后來領(lǐng)袖說要“讀點魯迅”,資料室就出現(xiàn)了魯迅的作品;領(lǐng)袖號召《紅樓夢》要讀五遍以上,這是對高級干部而言,《紅樓夢》自然也有了。這個資料室就這樣隨著領(lǐng)袖的指示,藏書一本一本地在增加。
有次老岳大姐無意中說起現(xiàn)在上面發(fā)下來幾部《紅樓夢》的影印本,是專供領(lǐng)導(dǎo)讀《紅》參考的,叫什么本、什么本的影印本,可領(lǐng)導(dǎo)總不來調(diào)閱。她是說者無心,我是聽者有意。對《紅樓夢》成書過程中幾個版本我是熟悉的,先是讓妻子向老岳打聽,是什么本。妻子拿了老岳寫的甲戌本、脂硯齋批本和戚蓼生序本等字條給我看,我是大喜過望。和妻子說請老岳借本讓我看看。老岳是同意了,但只能一冊冊地借,說是領(lǐng)導(dǎo)若要調(diào)閱可用其他的本子“對付”一下。可是直到“文革”結(jié)束,“四人幫”粉碎,沒有任何一個領(lǐng)導(dǎo)來調(diào)閱,其實這三套書像螞蟻搬家似的全到了我的家里,我得以時時翻閱,收益良多。“文革”中有人不陰不陽地問我:現(xiàn)在還讀古書嗎?我理直氣壯地回答:讀,讀《紅樓夢》。我是奉旨讀《紅》,誰個敢說三道四!
我這個人是懂得感恩的,回首往事,我以一個初中一年級的失學少年,考進了大學,別人說我是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我感恩兩個人,一位是頂頭上司李科長,后來知道他同意我考大學是承受了壓力的,先是周副科長不同意,說是小顧還不到20歲,打字打得不錯,正好使用,將來也可培養(yǎng)。當年機關(guān)干部報考大學,雖是國家的決策,但總有“不安心革命工作”之嫌,搖頭的多,包括李科長的上司。但老李說,我已同意了,讓小顧去試試吧,考上了國家多了個大學生有什么不好?考不上,我會找他談,要他安心工作。這些情況,當時他一句也沒對我說,是幾十年后我成了老顧,他才說的。他還對我說:南下到杭州,我也想上大學,想上浙江美術(shù)學院。我這時才聯(lián)想到,我當年常到他的宿舍去玩,見到他的床頭有幅國畫,下署“和生”,我說李秘書是你畫的?他笑說玩玩。我后來才悟到,我考大學,可能也寄托了他的“大學夢”!我是1957年考入杭州大學的,后來幾年大躍進等運動來了,勞動不要說,在教育革命、紅專大辯論等學校的小運動中,不斷要向黨交心,批判自己的資產(chǎn)階級思想,實在有點受不了。我去找過他,對他說,現(xiàn)在學校要不斷地批判資產(chǎn)階級思想,我成了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我回機關(guān)可以嗎?他答一定要回來,我可為你設(shè)法。但你考上不容易,我看還是堅持一下吧!聽了他的話,我堅持到畢業(yè)。
另一個感恩是老丁和他管理的圖書館。他是個內(nèi)行,把個圖書館辦得像模像樣,無意中成全了我。我愛當年培養(yǎng)我成長的圖書館。
1950年,我小學畢業(yè)考初中,我自己和附近的鄰居都沒有想到我能考進浙江省立杭州初級中學(省立杭初和省立杭高是民國時期浙江省內(nèi)響當當?shù)闹袑W牌子,兩所名校)。我的算術(shù)成績不好,小學生應(yīng)該會的“雞兔同籠”這樣簡單的算術(shù)題至今也不懂。但是我知道,語文定然是高分,得益我平時亂七八糟地看各種小說,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和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偵探案》等等都看過,大大地提高了我的語文水平。杭初有個不錯的圖書館,現(xiàn)在記得的一次是偶然借到一本蔣學模譯的法國大仲馬的《基督山恩仇記》的第一本(共四本),看得入迷,但是后面三本怎么也借不到。失學后曾到浙圖解放路分館去借過,也是借不到。借到了大仲馬的另一部名作,是沈雁冰譯的《俠隱記》(似乎有個別名叫達特安的三部曲,就是《三個火槍手》),當然還讀了另外不少書,后來經(jīng)人指點轉(zhuǎn)移地點跑到孤山浙圖去讀書了。
讀《基督山恩仇記》的情結(jié)我是在讀大學時完成的。我問管理員有沒有這本書?他說有的,但借的人很多,有時同學借同學,在他們的手上流轉(zhuǎn),很難在書庫里停留;有時一個同學來還,被別的見到馬上借走,你是基本上輪不到的。我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到學期末考試時,大家都借參考書,小說不看了,我何不此時來借?果然被我猜中。四冊書靜靜地在書架上躺著,我說借給我。管理員說期末考試了,你還看小說?我笑笑。總算一口氣將它讀完。
杭州大學讀書時無意中讀到沈括的《夢溪筆談》,是科技史專家胡道靜先生作的“校證”。我既佩服沈括的博學,對胡先生的精到的“校證”也是五體投地?!拔母铩苯Y(jié)束后,我在《讀書》雜志上讀到老先生的《我與〈夢溪筆談校證〉四十年》,我大喜過望就給《讀書》編輯部寫了封信,請他們轉(zhuǎn)給胡先生,由此和胡先生結(jié)緣,時時書札請教,他不斷地給我指點。我后來寫成的《浙江藏書家藏書樓》《浙江出版史研究》(中唐至元明清時期兩部),恩師都給我作了序。他的那本《校證》上世紀80年代重版時,老人家親筆題詞贈我。前兩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了《胡道靜文集》,恩師已故,他的長女佳楣女士特地將文集從上海寄來。
與杭大圖書館有關(guān)的還有部古典名著《金瓶梅》的故事。我喜歡讀書,1953—1954年機關(guān)在杭州的鬧市區(qū)將軍路(今解百一店邊上),那時杭州的解放路一帶還有不少舊書店,佑圣觀路、中山路也有一兩家。星期天我常沿著馬路南邊一家一家舊書店逛,中午胡亂吃點饅頭燒餅走到對面再一家一家的逛回來。浙圖毛春翔先生給我上了版本學的啟蒙課,后來也似懂非懂的讀過《古籍版本常談》。所以逛書店時也會說起版本,書店老板以為我真懂,那時舊書店里宋本元本我不敢說,明版清本還是常見的。有次老板拿著一部用報紙包著的書給我,并說:這是部清版的《金瓶梅》,你如果研究中國古典小說這部書將來用得著。我曾在他那里買過一部清末的白棉紙本的《石頭記》(《紅樓夢》),所以他向我鄭重推介。我翻了一下,插圖已全部撕去,是清末(記不清是同治還是光緒朝)香港某書局的竹紙石印本,但這是清康熙間的張竹坡的評本,我知道有一定的價值。
我知道杭大圖書館藏有《金瓶梅》,就對管理員說,可否讓我看一看,只要看版本的有關(guān)部分,不看內(nèi)容。他回答說:書是有的,學生不能看,即使是中文系的老師,也要45歲以上的講師才能看。后來被我纏不過,指著一位年紀較大的管理員說你去找他。其實那位先生在旁邊早聽到了,就笑笑,破例帶我到書庫里專藏的地方讓我看看。我信守諾言,只翻了序跋,知道是崇禎本就退出了。
要交代一下,我的那部張竹坡評本的《金瓶梅》的下落?!拔母铩鼻?,大批判其實已經(jīng)開始了。我記得有部電影《桃花扇》,早在“文革”前就被批判為是替“蔣介石反攻大陸搖幡吶喊”,我有一部孔尚任的原著,盡管是國家出版社出的,但簡單化一來,母本自然比電影更毒。還有就是那部《金瓶梅》也是禍水。我考慮再三還是在紅衛(wèi)兵興起時燒掉了。經(jīng)歷過“文革”的人都知道,那時“老師遇著‘兵’(紅衛(wèi)兵)”,確是有理講不清。妻子膽小要我把所有藏書都燒掉,我堅決不肯,頗有點筆記小說中寫的酸秀才遇著太平軍決心以身殉書的架式。
我與杭大圖書館的故事還有很多。如我寫《浙江藏書史》引用的文字不少,成稿后到母校的線裝書專藏室一一核對原文和版本卷數(shù)就是一例。
1961年大學畢業(yè),我被分配到杭一中擔承高中語文教師。這是一所名中學,即是民國時期的省立杭高,可以上溯到浙江兩級師范學堂,抗戰(zhàn)時南遷到浙江山區(qū)。魯迅從日本回來,曾在這里教過博物(動物、植物)。后來經(jīng)亨頤任過校長,語文界的四大金剛、后來出家的李叔同(弘一法師)也曾是這個學校的音樂老師。這個學校的圖書館主要對學生開放,提供課外讀物。圖書館有個舊書庫,一個教室大小,門窗均封閉,長年關(guān)著,透著一絲神秘。我好不容易,用水磨功夫,說服了管理員,進到里面,積塵寸厚,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特別的藏書,更找不到我仰慕的那些名師夾在書本里的片言只語。
“文化大革命”我是在另一所中學度過的。大概是1966年7月的一天,突然天兵天將紅衛(wèi)兵通知,晚上全校師生在操場集合,操場上已用凳子排成一個圓形。紅衛(wèi)兵頭頭站在中間宣布:今天是我們學校紅衛(wèi)兵成立的日子,我們決定第一個革命行動,就是把圖書館的封資修全部燒掉。他忽然看見我也坐在那里,就跑過來說,顧老師,你從四清工作隊回來了?你支持不支持我們的革命行動?我生平愛書如命,怎能支持他們胡鬧。忽然,我腦中靈光一閃,計上心來,說出了一番話來。我說,你們的革命行動我當然支持。不過不能馬上燒,需要清理一下。第一里面的書,有不少是馬列主義的書,有毛主席的著作和詩詞。第二,就以中國文化來說,毛主席不是說過中國文化有封建性的糟粕,有民主性的精華,糟粕可燒,精華不能燒。毛主席不是對魯迅有高度的評價,說他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魯迅的書難道也要燒嗎?郭沫若說他的書可以燒掉,魯迅可沒說過這樣的話。
我說的這番話,處處以最高指示開頭,無懈可擊。又有點像繞口令,把紅衛(wèi)兵頭頭給繞進去了。他說不出反對的理由。而且我自信鎮(zhèn)得住他,我當過他兩年多班主任,我還是他入團的介紹人,于情于理他不會給我吃拳頭。他說該怎么辦?我說把圖書館用你們司令部的名義貼上封條,然后組織你們司令部的人花十天半月的時間進行清理,分別處理。他一聲令下,就停止了在操場里當著全校師生的“焚書革命行動”。十來歲的孩子,他們的腦子里的興奮點常會轉(zhuǎn)移,后來他們似乎將此事忘記,圖書館的書終究沒有付之一炬。直到1975年前后,學校逐漸走上正軌,大家才發(fā)現(xiàn)圖書館的藏書幾乎空空如也,原來書庫上面的樓板被人撬開,學生爬進書庫將書用繩子吊到樓上,然后一捆捆的運走,這是管傳達室的大伯說的。這樣搬書搬到上山下鄉(xiāng)時達到高潮時,學生們一捆捆的一三輪車一三輪車的公然拉出去,誰也不敢聲張阻攔。后來我在一些知青的回憶錄中讀到此類事在全國各中學都有發(fā)生。有些學生就是靠偷學校圖書館的書下鄉(xiāng),他們又互相交換傳閱得以讀了不少古今中外的名著,有人后來還成了知名的作家。還是孔乙己說得對:竊書不算賊。從實際效果看,書一炬燒掉,總不會比學生們帶到廣闊的天地里去讀要好。盡管我所在的學校沒有出作家。
“文革”結(jié)束后,我進入中年,有兩次工作變動,結(jié)識了兩個圖書館,也有些小故事。先調(diào)到教育學院,主要是培訓中學教師。這所學校的學生都是中學教師,圖書館里圖書“文革”中沒受損失,但藏書的檔次不高。我多次建議要購置一些較有檔次的參考書籍作為基本藏書。館長向我嘆苦,我是學生物的,現(xiàn)在學院教學數(shù)理化生中外政史地各門皆備,我也不懂該采購些什么。剛好收到一張上海書展的請柬,你能為我跑一趟,采購些你們中文的書嗎?我很高興,應(yīng)館長之請參加上海書展,選了一批中文的基本教學參考用書,有古典、現(xiàn)代文學的,還有一些基本的工具書。一次幾位老師閑談,有位先生說:今天去圖書館見到我們中文的不少參考書,老顧是不是你去上海幫他們采購來的?我很高興,我終于當了一次圖書館的業(yè)余采購員,為它服務(wù)了一次。
回憶起來,我從兒時到成人,一直到退休,圖書館和我的關(guān)系都很好,工作人員對我的需求都是十分的支持,我的點滴進步和成就都是和他們的幫助分不開的。我退休前的浙江省社科院圖書館也是如此。
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成立于上世紀80年代(前身是社科所),從藏書上說家底不是很厚實,線裝書和民國版的圖書不多,特色是港臺書和港臺報刊較多。陸?zhàn)^長原是浙圖老人,我們很聊得來,常常拿些新到的報刊給我看。有次拿了本臺版的蘇精先生的《近代藏書三十家》給我看,并說:這本書別人不會要看的,我知道你在研究這方面的問題,我是特地為你采購來的,你借去看,時間可以長一些歸還。我當然對此書很有興趣。讀了序跋,知道蘇先生服務(wù)于臺北的“中央圖書館”,曾見到過許多檔案,所以書的內(nèi)容很扎實。特別是抗戰(zhàn)期間,在重慶的中央圖書館任館長的蔣復(fù)璁,為搶救古籍特地到其時已經(jīng)淪陷的上海聯(lián)絡(luò)張元濟、何炳松等人成立“文獻保存同志會”這一民間機構(gòu),參與者有張壽鏞、鄭振鐸、葉恭綽、徐鴻寶等人,其間溫州人鄭振鐸負責在上海收購、護藏、保管、編目等實際工作,在此次保護古籍免被日軍劫掠的活動中,鄭氏出力最多、貢獻尤巨。鄭振鐸的舉動已為日軍所注目,上了他們的黑名單。我們常說提著腦袋搞革命,鄭氏是提著腦袋護古籍。所以我在《浙江藏書史》的“鄭振鐸等在抗戰(zhàn)時搶救、保護中華文獻”一節(jié)結(jié)束語中說:“在國難當頭的抗戰(zhàn)時期,為保衛(wèi)祖國大好山河而英勇殺敵,固然是英雄,是壯士;同樣的道理,為保衛(wèi)祖國的文獻而戰(zhàn)斗在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上,他們同樣是英雄和壯士。他們都是民族的精英,是應(yīng)該青史留名,值得人們永遠紀念的。”這段話可說是我這本藏書史中的一段史論。
陸?zhàn)^長對我的研究工作很關(guān)心,除了給我吃“偏食”以外,還關(guān)心我的購書。有次對我說:我們這里到了一套臺版的明清白話小說,一紙箱,價值2000元。老顧,我知道你最終想研究中國文學中的明清小說。這套書搜羅明清小說相當齊全。圖書館不準備買,讓給你可要?我看過目錄,這些小說多為明清時期上了禁毀名單的,我對明清小說一直有興趣,后來癡迷于藏書史、刻書史和版本目錄學純是興趣,杭大老同學曾批評過我“不務(wù)正業(yè)”。但是一者2000元不是個小數(shù)目,比我那時一兩個月的工資還多;二者我五十多歲了,將來是否還有精力開辟新戰(zhàn)場?我對老陸?zhàn)^長說,讓我考慮一下。等我咬牙決定買下來時,老陸說因為某地某高校要,圖書公司拿回去了,就此失之交臂。
社科院的港刊有《鏡報》《廣角鏡》《明報副刊》等。我對《明報副刊》比較關(guān)注,因為時不時有些學術(shù)文章,記得美籍華人錢存訓博士有篇論刻書的文章也給我一定的啟發(fā)。
在社科院上班時,因工作關(guān)系還與其他大學圖書館有一定的接觸。那時因為文化廳圖書處蘇處長主持編《浙江省圖書館志》,曾邀我撰稿(關(guān)于藏書樓部分)。有次在會上聽到浙大(四校合并前)圖書館夏館長談起這樣一件事,他們館里藏的一部宋版《資治通鑒》是北京一所大學的一位教授在移居美國前指定贈送浙大的。宋刻本的價值,那位老教授是清楚的,根據(jù)《文物法》是不允許攜帶出境的。老教授的朋友給他出了個主意,去買一批瓷器和玻璃器皿,將書拆開來作為填充物,運到美國后再將書重裝,不是將書帶出去了嗎?但那位老教授不愿將國寶攜出國門,最后斟酌再三,將這部書贈送浙大,成了浙大圖書館的鎮(zhèn)館之寶。我問夏館長捐贈者的姓名與浙大的淵源,還問此書經(jīng)過鑒定否?夏館長說,書是學校領(lǐng)導(dǎo)交來的,有關(guān)情況我們也是不清楚。但此書版本我們請上海的顧廷龍先生鑒定過。顧先生打開書冊,翻了幾葉,就說了四個字“的是宋版”?,F(xiàn)在這部書我們保存得很好,除了恒溫設(shè)備以外,還設(shè)置了防盜的紅外線保護裝置。我知道這樣的書保存在圖書館是最好的歸宿。那次夏館長還說,我們這部書是輕易不示人,顧先生想看,我們可以破次例。但那時事忙,沒有及時去看,是一件憾事。
顧志興,男,浙江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曾任浙江省地方志辦公室副主任。
2016-0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