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昱
摘要:
清末的制度轉(zhuǎn)型,往往以新式知識的引入與認識作為先行。發(fā)軔于英國的近代新式郵政制度,伴隨著中外貿(mào)易的深入與個別商埠郵政機構(gòu)的建立,其服務體系、遞運方法及裕國功能,逐漸通過報刊輿論及游外官紳的介紹進入中國。盡管由于守舊官員的反對,新式郵政未能及時興辦,但這些宣傳與介紹,無疑為新式郵政的建立奠定了知識基礎(chǔ),為新式郵政機制的建立做好了準備。
關(guān)鍵詞:
清末;新式郵政;知識背景;制度轉(zhuǎn)型
中圖分類號: K255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9-055X(2015)06-0108-08
中國傳統(tǒng)“郵政”,以置郵傳命為主旨,并無服務民眾的職能。在清朝官員心目中,為民遞信乃民間自發(fā)的商業(yè)行為,官府只應監(jiān)管而不宜涉足,避免“與民爭利”的尷尬與指責。而中國傳統(tǒng)的民信體系,以商業(yè)網(wǎng)絡帶動信件、貨物的傳遞,恰好與“不與民爭利”的想法相映。故二者在百余年間相安無事,不少官員的家信私物,也多交民信局帶運。蓋交驛私遞,難免驛夫途中私拆、卷物潛逃,而民信局以商業(yè)誠信為保證,城鄉(xiāng)大邑之帶運,多能及時安全遞及,故為時人所接受與信任。
鴉片戰(zhàn)爭之后,外制新知由入華洋人及游外官紳介紹,逐步傳入中國,為國人所接觸、了解與熟知。以“裕國便民”為主旨的郵政制度,在時人看來不僅便利民眾,更可為因賠款而財政拮據(jù)的清廷,帶來巨額的收入,從而間接減少對民眾的剝削,減輕他們的負擔。因此自同治年間起,對外國(尤其是英國)郵政制度的介紹及在清朝建立新式郵政的建議,不絕于書。另外,新式郵政制度在歐美各國的完善亦從19世紀中期開始,故是時清人所了解和認知的,也是在逐漸發(fā)展完善的新式郵政制度,可供國人以參考采用。
然而,新制雖經(jīng)熱議,卻只將重點關(guān)注在新式郵政的遞信方式,尚未考慮在清朝體制內(nèi)如何調(diào)整官制職責,尤其在傳統(tǒng)的兵部管驛、州縣管理的體制下,官信與民信如何合二為一的問題。而清廷中樞在甲午戰(zhàn)爭之前,亦未認識開辦郵政與國家利權(quán)相系,故將開辦事宜交由海關(guān)兼辦,結(jié)果形成官驛、民信、客郵與海關(guān)郵政并行的局面,成為后來收回郵政及裁驛置郵的糾葛起源。
一、外制示范與輿論鼓動
早期留華外人,多以傳教士為主,而其書信往來,常經(jīng)廣州、澳門口岸,托往來船只寄遞,隨著清廷對傳教士管理制度的改變,他們的書信往來亦受此政情變化的影響。①而道光年間與華貿(mào)易之洋人,利用工業(yè)革命的成果之一——火輪船,不僅帶運各種貨物禁品,也順便為他們在華的代理人捎來商情家書??刂浦疠喆纳倘耍粌H可以通郵以解鄉(xiāng)愁,更可控制信息的流通以打擊競爭對手。馬士在《中華帝國對外關(guān)系史》便載道,道光年間“飛速的輪船帶著搶先的消息從加爾各答開到新加坡和香港,再從香港開到上海,它們還有為某一集團專設(shè)的郵政便利來運送信件的準備,而且還慣于把除了自己的‘原主的信件以外的郵件,扣壓二十四或四十八小時或更多的時間?!盵1]611而“到了1858年,輪船已把與美國交換情報所需要的關(guān)鍵時間一百四十天大大縮短了……由帆船改用輪船,信件和貨物的運輸固然加快了,但是費用也增加了,只有買賣興隆的大洋行才能負擔得起。在19世紀50年代后期,怡和洋行的鴉片輪船往返新加坡一趟,比為大多數(shù)洋行運送郵件的大英或輪船公司快四天。鴉片輪船往返香港和上海一趟也快二天半。內(nèi)河未開放之前,怡和洋行就已經(jīng)有能力使用輪船了,因此這家洋行比它的競爭者早一點獲得政治情報和行情消息?!盵2]224-225可見利用輪船帶運信件,在時效上明顯優(yōu)于中國傳統(tǒng)的帶信方式,而時人對新式郵政的感性認識,亦從輪船帶運這種新的方式開始。
更為直觀的認識,應是商埠書信館及客郵機構(gòu)在清朝口岸城市的開辦,所引起的觀念與行事上的變化。在一眾商埠書信館及客郵之中,上海工部書信館作為制度較為完善、遞運體系較為齊全和運作時間較久的遞信機構(gòu),其示范作用也更為明顯。雖然工部書信館服務的對象,主要是外國在華機構(gòu)的洋人,但其開辦之后上海工部局即發(fā)現(xiàn),“書信館收發(fā)華人的信件數(shù)量很大,主要是外國人寄給華人的,因此值得考慮這些信件是否可不付郵資就享受書信館的全部方便。”[3]505而帶運郵件的輪船,亦將華人信件,交由工部書信館分發(fā)[3]511,這是傳統(tǒng)書信傳遞方式之外的一種新體制,故引來眾多華人的關(guān)注及使用。
自同治年間起,報紙輿論即不停宣傳新式郵政的利處,其論調(diào)一是宣傳新式信局的方便、安全與快捷,一是鼓吹泰西諸國之巨額郵政收入。如同治十一年五月初二(1872年6月7日)《申報》所載之《信局論》,認為傳統(tǒng)驛站之設(shè)、專差之行,均系“所以慎重其事、火速其行、流通其意也?!倍耖g遞信,“若專人則苦費多貲,若托人則惜無妥,便真有畫籌夜畫、力竭計窮之時?!彪m然信局應運而生,卻“惟為費似乎少重,且有更改酒資、以少換多之弊。聞有刁難寄主,些須微件,訛索重貲,為路少遙,訛錢幾倍之人”的弊病。而這些弊端的產(chǎn)生,“緣于設(shè)局太多故也”。因信局眾多,“伙計太眾,良莠不齊,百弊叢生”。民信價格昂貴,阻撓民眾寄信之欲望,且信局組織又無嚴格監(jiān)管,競爭激烈,經(jīng)營困難,而各商家為保證收入,提高寄信價格,隨之而來的便是“使寄信者畏出重資,應寄十信乃減去六七,開局者未獲贏余,應取一分又加添幾倍,是彼此各受其累,惟伙計獨得其益”的惡性循環(huán)。故民間信局應該“一處只設(shè)一局,則各處信件均歸一局,而且往來信件均令寄者自送、收者自取,又可少用數(shù)人,出少入多,則獲利自厚,而杜弊亦易。即令寄貲稍輕,而多中取利,猶可數(shù)倍。蓋局多則信分,局少則信合。分之則利自少,合之則利自多也?!?/p>
不過,《信局論》的作者更強調(diào)英國郵遞體制的“裕國便民”之效:一是“無論國中各處以及國外各國往來信件,均歸伊局包寄包收。”二是“寄者令其自送到局,收者令其赴局自取,亦不多用工人,以防弊實。”三是“其本國來往信件不計遠近,每次只取錢二十文,即各國來往信件取貲亦不過多?!彪m然“設(shè)局未及多年,而積貲已得銀七八萬兩矣,于以知利分則少,利合則多也。”而對于清廷而言,“若能如此辦理,則寄信者無重貲之累,開局者有厚利之收,豈不善哉!”所以作者感嘆:“故吾于工商謀利之道,萬不能不折服于西洋諸人也。此西洋之所以日益殷富,而中國之所以日漸凋敝也??蓜賴@哉!可勝懼哉!”[4]從是文看來,其所針對弊病的對象,是民信局而并非驛傳體系,故或可判斷,其時清人對新式郵政之看法,多與民信局等同,而非與驛站相系,畢竟驛站有“置郵傳命”之職責,不可與此種商業(yè)貿(mào)易之信局同日而語。
月余之后,《申報》又登載了《香港信局獲利》和《英國一年賦稅所入數(shù)目》兩篇報道。前者稱“香港英信局前清去年之賬,記一年所賺之利,共有三萬七千五百六十六員。該信局系英官所開,所有出息均歸英國家。云信局之事甚微而獲利甚厚,可見事無大小,惟能者之善于經(jīng)營耳。西人之于利信,所謂算無遺策者矣?!盵5]而后者則指出,英國一年賦稅收入,其中官信局利銀高達四百七十五萬磅(按一磅約當中國銀三兩云——原注),該報評論曰:“此英國一年進項之大端也,尚有雜款不在此數(shù),誠可謂富強之甚矣。而其中所最足異者,則莫如官設(shè)信局一項。夫信局之事甚微,利亦匪鉅,乃竟能于一年之中獲利一千四百二十五萬兩焉,其于謀利之道,不亦析秋毫乎哉?并聞信資極廉,較之向日民間信局減去奚止數(shù)倍,而其遞寄之捷速亦非民間所可及,故人皆樂得而遵行之云。”[6]此論驚詫于英國信局之巨額利潤時,只將其與中國民間信局相較,未曾提到國家(或皇朝)舉辦的層面高度。字里行間,多是對英人善于經(jīng)營的欽佩,而并非對其制度有向往之意。
與《申報》相較,《萬國公報》所登載的內(nèi)容更偏向于從泰西洋人的角度,向清人介紹歐美各國的郵遞制度、郵遞收入等情況。如同治十三年(1874年)八月,《萬國公報》摘登了倫敦報紙有關(guān)1873年英國信局簡況的報道:“英京倫敦大新報中載有一千八百七十三年總信局單,且較一千八百七十二年之數(shù)。英國本屬信局有□萬二千五,自信局外有途路行棧人家收信之處,有九千所,共二萬一千五百。收送信處十年以前有一萬五千二百之局,現(xiàn)已多六十余處也。在英京倫敦一處,有一千六百局,上年所收之信共九百零七兆。又有封外所寫之信七十二兆。局中所寄之書包一百二十兆,新報一百二十五兆,共有一千二百三十三兆。其數(shù)之中,地方未經(jīng)寫明、寄回原局有四兆。此內(nèi)有一大半后首填注明白,再由局中寄去。又有信封外未寫寄處一萬八千七百封數(shù)中,信內(nèi)有銀票者銀數(shù)一萬三千磅(每磅三兩三錢五分)。計信局所得之資五兆三億四萬八千磅,用項三兆七億九萬三千磅?!盵7]211-212字里行間,無不洋溢對新式郵政裕國功效的稱贊之意。
是年十一月,《萬國公報》又登載佩福來的《論英國發(fā)信法》,對英國郵政系統(tǒng)的構(gòu)成、交通工具、送信方法、收費方式做了詳細介紹。作者首先指出泰西與中國寄信之大不同,在于“泰西各國寄信例有官司”。以英國為例,“倫敦發(fā)信總司設(shè)立大小官員以及信役,其發(fā)信分內(nèi)外兩地。內(nèi)有司格蘭、愛爾蘭兩國前為自主之國,今與英合而為一,各有發(fā)信總司然皆歸倫敦總司統(tǒng)制,依民數(shù)而設(shè),每五千人分為一司。倫敦三百萬人,分為十邑,曰中西、曰中東、曰西、曰東、曰西南、曰西北、曰北、曰南、曰東北、曰東南,每邑統(tǒng)轄百司。”其利用之交通工具,在火車未發(fā)明之前,車馬飛遞,可日行七百里,“自道光九年創(chuàng)造鐵路,發(fā)信總司雇用火輪車,捷便如飛,日行一千二百里。今司格蘭遞信火輪車日行三千里,即如咸豐十一年十二月初六日赍發(fā)緊要公文,火輪車日行三千六百里、寄信火輪車日行二千里,皆由倫敦鐵路分發(fā)。各路遇無鐵路之處,或乘小車、或系步行,里距甚遠者仍用車馬。”于是作者評論道:“總之遞信之法至周且備,若繪圖一觀,同乎網(wǎng)□。”而發(fā)信的辦法,[DK]“于信司墻垣鑿孔,中置木筒順及信箱,送信者置入孔中,臨發(fā)時檢集箱內(nèi)各信戳記年月日時,用麻布信囊封固送交火輪車,以便分送。各路收到時復由該司戳記年月日時,交信役轉(zhuǎn)致本人,遺失者無幾?!笔者f信件都實行嚴格的登記制度,以保證每封信件都能按時傳抵顧客手中。另如眾人最為關(guān)注的信資,“今之送信,若不出境,不論遠近,五錢重者不過付銀二分。官有以為如此辦理,入不敷出,雖欲改而不能,觀此知信法所關(guān)甚大矣!”因信資低廉,“道光十七年統(tǒng)計一年發(fā)信七千六百萬封,同治二年一年發(fā)信六萬四千二百萬封,其信資廉而發(fā)信者多?!倍櫩图男?,“以銀易票,其票之顏色、票內(nèi)之式樣不同。票長短八分、廣狹六分,顏色分銀之多寡,后用樹膠以便粘帖。凡系信司皆售此票,寄信者若無票據(jù),則信司應向收信主加倍索銀。然信司所理兼有新聞紙、書卷、包裹等類,須論輕重。信內(nèi)若有財物,付銀八分,該信司登記底簿,免有失落之虞。有財物而不稟明,收信者加倍給銀。如此辦法美備,萬無一失?!弊髡咦詈罂偨Y(jié)道,中國欲仿泰西新法,須先在交通工具上做一革新:“竊思中國書信不但有耽延遲誤之處,而且需收費甚多,或以為相沿有歷久難變之勢?;貞浻皵?shù)十年亦為是說,迨嘗試新法,而發(fā)信遂絡繹不絕??傊?,欲立新法,無火輪車則不行,吾愿為諸君子論之?!盵7]578-589然中國鐵路之發(fā)展,朝野之間爭議甚盛,利用火車帶信尚難實現(xiàn),倒是火輪船在江河航行,在傳統(tǒng)帶信方式之外,產(chǎn)生了一種相對更為快捷的途徑。
無論是《申報》抑或《萬國公報》,其對泰西郵政制度之介紹,目的都在于說明郵政雖為國家辦理之事,卻“皆以便民通商為有益之要務”。[7]4277而引以示范之實例,亦不僅止于泰西諸國,明治維新后采用西制的日本,也成為常被引用之例子?!渡陥蟆芳捶Q,“日本朝廷近年來亦設(shè)有書信公館,每歲仿泰西定制開一帳目,收支清單及館中各事必詳必盡,不漏纖毫。茲閱西歷一千八百七十七年六月杪止之清冊。內(nèi)開是年內(nèi)共賣出印頭洋約六十六萬元,按迎頭者,即泰西書信館收信時,寄客先將帋一小方粘其上,而館蓋一戳記以作信資已收者也。該館又代人寄零碎銀票,往來亦獲利二萬六千元。故連各項雜收,一年約得洋六十九萬七千元。但閱其付出之帳,則有七十九萬四千元,原其故,則因試行未久,應行添蓋房屋及各種出于意計外之費也。以后此項費用逐漸減輕,自可獲利倍蓰。聞其信資,不論寄往何處,每封只須洋一分,而在本城則只取其半,故民皆稱便。是年所郵致之新聞紙及書籍等,有信三百八十萬封,較諸前年竟多五成之半。如此年盛一年,可卜后來之旺矣?!盵8]由此可見,日本此時已改為國家舉辦郵政,并亦采用寄信貼票的制度,雖舉辦初期入不敷出,但“民皆稱便”的效果,以及迅速增長的勢頭,同樣給予清人一種暗示:若仿照泰西、日本之例,采用新式郵政制度,不僅可以改進遞信之安全、效率,還能為朝廷增加收入,實為一裕國便民之新法。
除對泰西制度的介紹外,《萬國公報》還介紹了新式郵政的倡導者羅蘭·希爾(Rowland Hill,是文譯作“羅蘭德希勒”)及其創(chuàng)設(shè)制度之意義。光緒六年《萬國公報》登載艾約瑟的《驛使寄信考》一文,簡述其倡導新制的經(jīng)過:“昔時英國有名羅蘭德希勒者,一生事功惟于驛事究心居多,且有寄信良法,俾國中民間均獲益。伊云:驛使應得信資,非因其奔走道路、身受勞乏,乃因其檢點收發(fā),心費勞碌。由倫敦至蘇格蘭都城千有二百里也,寄信者收發(fā)送取,耗用精神,與寄信至十五里、二十里之鄉(xiāng)區(qū)僻壤無分煩簡勞逸,同一加意精心。自伊揣驗體察洞曉是理,且見于詞論間,倫敦掌驛使官聞之,謂予等苦心,伊能道破,即將十五里、二十里之信資增之,使與千二百里者價相若矣。其章改后,托寄信者較前增數(shù)倍?!彪m然新制初倡,“議政諸公怨有妨于庫款,有多人起而阻撓之。驗之數(shù)年,封函求遞者較前增倍蓰,不惟無損于庫儲,且覺大有裨益?!庇谑恰皻W洲各國善其策,悉欲仿而行之矣?!惫首髡咦詈笤u論道:“蓋觀夫英國代遞信件之法,二三百年內(nèi)利益非淺,國儲多加,民財少費,原乎其始法,乃創(chuàng)自民,國家不愿俯就,亦以新法深洽輿情,黎庶鼓舞歡悅,為國家者莫可如何,遂姑聽之耳。及至獲益廣多,非惟本國得利,鄰國皆效其法則矣。由來天下各國信資宜賤,信資賤則達者必多;遞信宜速,遞信速則達信者愈多。設(shè)信資過昂,信件遞達遲緩,非萬不得已之事,恐人不喜屬托耳。當是時也,萬國立有信局,信能遞及萬國,何處有人居處,書克通之何處,誠為萬國府庫增益帑項也。為國計者其知之?!盵7]7403-7404揣其文用意,尤其是文末之論,其意指之對象,似欲對清朝官吏有所勸說,然其反饋之效果,尚難達預想之期望。
隨著鐵路、電報、輪船等洋務的開辦,報刊輿論對于國家開辦書信局的要求亦更為迫切。光緒七年《萬國公報》環(huán)視天下光景,認為“除此二端(鐵路、電線——筆者注)之外更有最要者,莫若設(shè)立書信局”。作者指出,泰西諸國起初與中國一樣,只有驛報系統(tǒng)傳遞皇廷信息,“迨至三四百年之后,各西國漸改古法而通今法,設(shè)立書信局,均歸國家經(jīng)理,通行全國。不論省城鄉(xiāng)鎮(zhèn),莫不相通,不誤時日,不爭信資,其利益豈淺鮮哉!”即如在中國口岸,“以上海而論,英國則有大英書信館通行于天下也,法國則有大法書信館通行于天下也,美國則有美國衙門書信局通行于天下也。則更有奇者,日本亦設(shè)郵政局書信往來通行于天下也。獨中國無專一之局,或通內(nèi)地,或通外國,均未設(shè)立焉。工部書信局只可行于通商各口而已,江海關(guān)設(shè)有華洋書信局,曾試行一二年未見成效,而于內(nèi)地尚未舉行。中國所當專行者,偏獨讓西國行之,殊難索解也。”此番言論,已有后來“未設(shè)郵局即失利權(quán)”的味道。作者隨即舉出英美諸國及日本的例子,證明開設(shè)郵局,對國對民均大有便利:“夫西國設(shè)立書信局,國家立一總書信□,凡各國書信匯送該局甚為便捷,中國茍能行之。各國所設(shè)之局一概撤去,各西國書信皆歸中國信局匯齊分送,才足以補其失而獲其益。此非出于強然,而乃出于當然耳。中國果能設(shè)立,則各西國亦藉此省費,豈非中外各得其宜哉。按日本數(shù)年前亦與中國相仿,斯時英法美三國早有信局,后日本國家考察此事,覺大有便□,于是先立書信局章程,后于各埠自立郵政局,遂撤去各國書信局,皆歸日本郵政局。前英法美三國各自設(shè)立,今皆歸于日本自行也。諸泰西大小各國,皆有書信冊國家專理,或通內(nèi)地或通外國,各國自行也?!贝送?,該文作者還簡介了萬國郵政聯(lián)盟的情況,認為中國若不建立新式郵政,不加入萬國郵聯(lián),將會與世界所隔絕:“夫泰西各國向有大書信會,凡有關(guān)系各國書信往來,或一年或二年,畢集會議,各國皆有封合為一理。近日本亦入斯會,故設(shè)郵政局通行于天下之中,惟不入于會,不通行于天下,惟中華一國而已?!痹谖哪┝_列1878年英、法、美諸國所收信件及信資收入后,作者明確地指出其新式郵政可為中國帶來“裕國便民”的效果:“信局之益如此,中國若廣而行之,其利非當則不僅便民,抑且富國矣?!盵7]8099-8100
值得注意的是,光緒十二年(1886年)海關(guān)第一次嘗試與上海工部書信館合并以前,媒體均較少用“郵局”一詞來指代新式郵遞機構(gòu),在行文之間,他們均慣用清人熟悉的“信局”“書信館”與歐美新式郵遞機構(gòu)來相比附。但無論是“信局”或是“書信館”,都難以體現(xiàn)新式郵遞機構(gòu)由國家主辦的意味,且更易突出其作為商業(yè)操作而獲利的形象,極易為清人造成誤解。而清廷中某些較早接觸泰西制度與思想的官員文士,則已經(jīng)開始使用“郵局”“郵政局”等名詞,呼吁朝廷盡早借鑒新式制度,裁汰驛站,節(jié)省糜費,并為國庫增一新收入來源。惟一旦改制,即囂聲四起,眾先行者之觀察與呼吁,即在此爭論阻撓之間,幾番浮沉。
二、游歷官紳的見聞
報紙輿論的鼓吹,畢竟多來自洋人的經(jīng)驗,而清人自身對新式郵政制度的觀察和體會,則多來自同治至光緒初年游歷外洋的官吏筆墨。同治五年(1866年)隨赫德等游歷歐洲英、法、比、俄等國的張德彝,對歐洲各國的郵遞制度及其相關(guān)的事物進行了記載。同治五年二月初七日,張德彝看到法國的“大小輪船,分布洋海”,而且輪船的功能十分繁多:“每船必有一東主,同眾人共保一船,傳帶書信、公文、新聞紙等件。此外往來載人運貨,獲利不菲;然往來索費,其款甚巨?!盵9]452在乘火輪車旅游的途中,他發(fā)現(xiàn)其中“第三車沿途刊印新聞紙,攜帶信文”。而且火輪車“至各村鎮(zhèn),皆停住少時,則有上下客人,接送信文”。[9]486而三月二十七日,張德彝在法國巴黎參觀了一間信局,“見樓上書信堆積如山,有四十余人在彼分別四方路途,皆以輪船輪車攜帶。輪車取送信文,不停車,在車頂旁立二鐵鉤。應送某處之信,大包掛于頭鉤上;在某處車道旁立有高竿,竿頭亦有二鉤,有應送他處之信,大包掛于二鉤上。車過時,送者自掛在竿上,取者自從竿頭鉤于車上,不延時刻。”[9]496第一次出洋的張德彝,在法國首先感受到了新式郵政借助現(xiàn)代交通工具的便利,而在巴黎信局看到堆積如山的信件及繁忙的遞送場面,恐怕也是印象深刻的經(jīng)驗。
是時出洋官吏,多以信局比附近代新式郵政制度下的郵局,而光緒二年隨眾海關(guān)稅務司前往美國參加費城賽會的海關(guān)文案李圭,則首次以新名詞“郵政局”來描述新機構(gòu)。他在《環(huán)游地球新錄》中,對美國首都華盛頓的郵政局有非常詳細的觀察:郵局建筑宏偉,“以白石建筑,為樓四層,約五百間”,其設(shè)職分明,“設(shè)郵政大臣,職與部臣等”,下設(shè)總管、司事,“各項總管數(shù)十人,司事不下千人,女多于男?!逼溧]局設(shè)處廣泛,“國內(nèi)各省,各城、各鄉(xiāng)鎮(zhèn)皆設(shè)局,復由局擇沖要處與官府商民萃集所在,遍設(shè)郵筒。”而其官民寄信十分便利,“無論官民書簡欲寄者,隨時隨地置筒內(nèi),每半時局內(nèi)專人往取一次,即行分遞,而皆以此局為主腦?!倍刨Y多寡,各有定制,“凡信一封,重五銖以內(nèi)者:送本省各城鄉(xiāng),取資一分;外省無論遠近,取資五分。若重逾五銖,須加信資,有一定規(guī)制?!惫倜褓徺I“信資小票”后貼于封面,郵局“收信后,局內(nèi)登號簿,票上加蓋圖書,以杜復用原票之弊。圖書刊年、月、日地名,倘遞送遲悮,可報局請查究?!崩罟缤瑫r觀察到,在郵局寄遞貨包亦是資費定制,“取資亦甚廉”,而且應稅物品的稅銀由局代收代報,“蓋郵政局與稅關(guān)同為國家公事,相輔而行也。”至于信中帶有匯票、銀彈,“則必須驗明登冊,另給收照,以保無虞,而取資稍厚,亦有定制?!笨偠灾?,在郵局寄信、寄包裹或匯票銀洋,均是“事簡而嚴,是以易行”。
面對此郵政新制,李圭除了詳記其所見所知,還以其與中國的驛站制度做了比較。他發(fā)現(xiàn)“西國往昔,亦若我中國驛站之制,專遞公文,不遞民間書信”。但西人發(fā)現(xiàn),“以民為邦本,國無民不立,此制雖便于國,未便于民?!惫蕦倪f制度進行改革,“各于通國地方,遍設(shè)郵局,派員經(jīng)理,轄以大臣。無論公文、書信,一體傳遞,民大稱便?!苯?jīng)過多年的積累,辦法已歸盡善,“信資既廉,遞送又速而無錯誤,人皆樂從之”,而所得信資甚多,可用作各項經(jīng)費,“年終計算,頗有盈余解部,從無入不敷出之虞?!奔由鲜澜绺鲊]政事務聯(lián)為一體,“凡郵政一切辦法,舉地球各國,同為一制,互相馳遞。東瀛日本,亦在列焉?!惫势浞此嫉溃骸胺蜞]驛為政治大端,歷來講求損益,代不勝數(shù)。獨泰西于百年來,竟合公私而一之。其一切經(jīng)制,有欲采而施諸中國,以為裕國便民計?;蛞詾槲纯?,而不知是誠可為也?!敝钥尚杏谥袊艘驗楣倜窈弦坏捏w制,“本是省費而未嘗省人,故夫役仍有所倚賴也”。[JP2]而且遞寄公文之費用,可由“民間信資以補之也”,因為是時中國“私信一函,由信局匯寄,路僅百余里,費必數(shù)十文。是上下糜費,不亦太甚乎?”所以公私合一的遞寄體系,不僅無糜費之病,[DK]“則裕國便民,已在其中?!盵10]260-262
通過比較,李圭已發(fā)現(xiàn)中國郵驛與歐美郵政之間之不同,即在所謂“裕國便民”之別。雖其未在書中詳列美國郵政歲入收益情況,但那種遍設(shè)郵局郵筒、信件雜多的局面,已經(jīng)為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回國之后,李圭還繼續(xù)對介紹外國郵政制度的工作保持興趣,1885年他翻譯了香港郵政指南并詳加注釋,并由道臺薛福成轉(zhuǎn)呈南北洋通商大臣,一度形成了創(chuàng)辦郵政的熱議局面。[11]32-37
張德彝作為同文館學生,李圭作為海關(guān)文案,兩人均系職位低下之隨員,加之是時清廷士民對洋務的敵視或漠視態(tài)度,他們雖對西洋制度有所記載,卻難以在士民之間引起爭論與思考。而光緒二年出使英國的郭嵩燾,不僅對英、法郵政制度有所觀察,認真記錄相關(guān)制度及運行法則,更有目的、有系統(tǒng)地對這一制度進行了解和揣摩。早在赴英次年,郭嵩燾即撰《倫敦致李伯相》書,陳述在英國所見輪船、火車、電報等新技術(shù)帶來的富強之景:“火輪船創(chuàng)始乾隆,初未甚以為利也。至嘉慶六年,始用以行海內(nèi)。又因其法創(chuàng)為火輪車,起自嘉慶十八年。其后益講求電氣之學,由吸鐵機器轉(zhuǎn)遞書信,至道光十八年始設(shè)電報于其國都,漸推而遠,同治四年乃達印度。自道光二十年與中國構(gòu)兵,火輪船遂至粵東。咸豐十年再構(gòu)兵,而電報徑由印度至上海矣?!钡袊看蠓?qū)π录夹g(shù)的敵視態(tài)度,“是甘心承人之害以使朘吾之脂膏,而挾全力自塞其利源。蒙不知其何心也!辦理洋務三十年,疆吏全無知曉,而以挾持朝廷曰公論,朝廷亦因而獎飾之曰公論。嗚呼,天下之民氣郁塞壅遏,無能上達久矣?!彼趥惗匾娙毡玖魧W生“各??诮杂兄?,且“皆能英語”,所學之事皆迅速在其國仿效,“所立電報信局,亦在倫敦學習有成,即設(shè)局辦理?!倍袊鴮W生多學為兵事,“蓋兵者,末也,各種創(chuàng)制皆立國之本也。”即使學有所成,“一身之技,無能及遠,正慮殫千金以學屠龍,技成無所用之?!惫势淞窭铠櫿?,“采擇上陳,推而行之,所以裨益國家必多矣?!盵12]188—195是正如汪榮祖評論道:“他由西洋軍隊和軍火的背后,更深一層看到西洋的政制、法律,以及學術(shù)?!盵13]203為此郭嵩燾不僅廣交朋友,了解各國技術(shù)、制度,還十分重視收集相關(guān)制度資料,以便回國后可供上參考。
郭嵩燾相當注意近鄰日本在郵政制度上的改革。光緒四年正月初十,“日本公司上野景范遣其隨員長崎相就解講所贈《驛遞寮郵便規(guī)則》……因詢其開辦六年之久,收入歲有增加,經(jīng)費亦歲有增加,所不足者約當六分之一,歲支經(jīng)費八十萬,則其賠墊一十三萬有奇,所耗亦多矣。長崎答言:‘由每年添設(shè)分局日多,則支消[銷]日增?,F(xiàn)今東京府四十六局,大阪府三十五局,京都府一局,橫濱三局,神戶一局,山城和泉下總各一局,皆逐漸增設(shè)者。問與西洋有異同否,曰:‘火輪車路修造未廣,其使用火輪車處并與西洋同。無火輪車,一以人力投送,是以所費較煩。問以西洋信局為籌餉一大宗,若歲有虧耗,于國何益?曰:‘此須久乃見其利益。信局一開,即通國地方情形,操之掌握,纖細必知。酌盈劑虛,防微摘伏,惟所運用施行,斯其益大矣?!盵14]417由此可見,郭嵩燾不僅收集了相關(guān)制度條文,還仔細追究其間的差異,以探求新式郵政在清朝推行的可行性。
六天之后,郭嵩燾在日記中記載倫敦城市情狀,其中信局部分的記載,是眾游記最為詳細者:
“[眉批:信局]信局地界分八段。一東城局,在圣馬丁利葛倫,即總信局也:其東局在拏掃潑雷司街東,其東南局在白賴克曼街,其西南局在柏金亨模門,其西局在飛亞兒街。一西城局,在海和爾本:其西北局在愛茀沙塔街,其北局在巴金登街。此外小信局及收信盒,各街皆有之。凡信由信局發(fā)遞,粘貼印花,投遞信箱。每發(fā)信以晚八點鐘。各處信箱六點鐘關(guān)閉,逾時者赴小信局,加給信資,亦可投入。新聞紙及書包則收至五點半鐘止,逾時者亦加給信資。信盒但收信札,新聞紙、書包徑送小信局注冊。每日遞送書信,以晨早五點鐘起,至晚五點半鐘止,每一點鐘半分送一次,其準時載明信局及收信箱上,以每日十次為度。倫敦各信,信盒紅字,鄉(xiāng)間及各國各信,信盒黑字。大率致送本國內(nèi)地各處:信重一兩者納一佩尼,二兩以內(nèi)一佩尼半,四兩以內(nèi)二佩尼,每加二兩遞加半佩尼,十二兩以上每兩另加一佩宜。寄書及刊印之紙,重二兩半納半佩宜。其信包長不過十八寸英以十二寸為一尺,計長一尺半也,闊不過九寸,厚不過六寸,重不過五磅。逾量者不收。其信內(nèi)寄銀:十施令以內(nèi)納一佩宜,一磅二佩宜,二磅三佩宜,以次遞加。十磅以上必由銀行匯寄。印[信]局所寄,小數(shù)而已。又有倫敦巴施兒地立佛利康柏瑯[London Parcels Delivery Company],譯言遞送物包公司也。其局在羅爾士畢爾登,及非得倫及法利塔亦各有分局,遞送重大包件,信局所不收者。每重四磅計四佩宜,重十四磅六佩宜,重一百二十磅止,計資一施令二佩宜。所送不逾倫敦九里之內(nèi)。其九里外各鄉(xiāng)則重一磅四佩宜,七磅以內(nèi)六佩宜,一百一十磅以內(nèi)一施令六佩宜?!盵14]422-423
郭嵩燾還注意到,“凡信局皆官經(jīng)理,設(shè)尚書主之,遞送物包,則民局也?!盵14]423可見英國官營郵政制度的模式,已逐漸為其所認識。外國友人亦為其解說英國郵政制度之緣起,在于便民籌餉以致富強。是年三月初八,“密斯盤編次英國設(shè)立信局原由,因論:‘天下事只為不知,便生怪惑。西洋所以致富強,中國無肯依行,惟不知故也。當明著其所以然,刊行之天下,使人人皆知其為利益,則得失利病較然于心,自然知所信從矣。凡事莫難于創(chuàng)始,非獨中國然也,西洋各國亦莫不然。英國初造信局,大抵傳遞軍報,歲費三千六百磅,不過人夫、馬車,遞送愛爾蘭等處都城而已。已而通民人書信皆得收送,以冀收還信資,彌補國家用款。漸次設(shè)立汽輪船公司及汽輪車行,傳遞書信遍天下。即汽輪船公司,國家歲給資至八十萬磅,而所收信費乃至六百余萬。通計初次傳遞人民書信所收信資,視今幾二十倍,以次遞減,僅及二十分之一,而國家所得信費亦歲有增加,遂為籌餉之一大宗。”且密斯盤建議郭嵩燾“就鄙人見聞所及,刊刻新報,曉示中國士民”。不過郭想及“前歲自上海開行沿途日記鈔送總署,以致被參??绦聢螅潜扇怂胰沃?。密斯盤亦相與憮然,嘆息不已”。[14]474
雖駐外公使身份被朝野士人所鄙視,而所刊海外見聞又為劾參,加之使團之中公使與副使亦相爭不合,郭嵩燾在困難重重之間,依然十分留意外國新制,不僅存留各類條文,還親赴各種局所實地參觀。光緒四年十一月十九日晚,郭嵩燾應滿剌斯之約,在局總辦墨里時陪同下親赴信局看發(fā)信:
[HTK]
“盡三點鐘之久。至八點鐘,收發(fā)信俱完畢。凡日發(fā)信百余萬,用一千一百五十人,而條理完善精密,從無失誤。大率城內(nèi)各街皆有分局,遞送本城各信,其遠信匯送總局,截至五點鐘止。六、七點鐘,總局收之,按時加給信資,始收蓋印。凡設(shè)四長案齊信,遞送一處清檢之,分東、西、南、北四所。在本國者各分地段匯輯;其遞送各國別歸一廠,并送發(fā)信處裝入麻袋,亦分四所,用溜梯裝入車箱,分送各路火車。其收外來之信,在本城者,亦按地段,由各分局遞送;俱扣定時候,無稍停留,逾時者有罰。又分立二所:一曰病所,凡封面破爛,概予休整,破爛甚者為加封,若治病然;一曰死所,凡有臭惡者如魚、獸、蟲、鳥,有防[妨]害者如水、火藥皆不收。或外加封不知為何物,而封破外露,即送入死所,另函傳知遞信處,使自取。又有二所尤奇:其一,信面有奇趣者或畫為人物,奇形詭狀;其一,文字不可辨認者,有數(shù)人巧思能辨認之。又有新報書籍內(nèi)私藏函信,亦清出之。墨里時云:‘日收新報書籍凡數(shù)萬,而稽查者十二人,勢不能遍及、而每一禮拜約得罰款四五十金磅,蓋一有私藏,即并所寄書籍皆準信件輕重罰金給資。凡諸百物不逾尺者皆可寄,另一處堆積之,極有意趣。而其條理之密,不誤遞一信,不差誤一時,亦足見其人事之精善矣?!盵14]707-708
雖然郭嵩燾對新式制度多有留意,然其欣賞洋務、主張采納西制的做法畢竟不能容于是時之士林,而其本人經(jīng)歷與劉錫鴻之爭斗后,已無意再任公使一職,甚至對再入朝為官亦了無興趣。在參觀信局的前一天,郭嵩燾已與英國外相沙乃斯伯里(Salisbury)話別,之后的兩月間,郭嵩燾一直忙于與新任公使曾紀澤的交接。至1879年1月31日離英回國,郭嵩燾雖仍有記錄新制之文字,但亦只留下“他已走向世界,但他自己的國家仍然彷徨不前”[13]255的有心無力和無限悲憾。
雖然主張借鑒泰西制度,建立新式郵政的建議一時未能成事,但時人根據(jù)自身所處情勢,越發(fā)覺得驛站虛耗國帑,而郵政裕國便民,是宜裁驛置郵,以便官民。光緒七年冬天,馬建忠在《上李相伯復議何學士如璋奏設(shè)水師書》中,即認為“中國各省,驛站之費,一巨款也”。如果改用“外洋郵政局之法”,“不惟可以省經(jīng)費,亦且可以便官商?!彪m然預計郵政收入未必如英法之多,“然于國帑亦可少補矣?!钡磳β曇簟昂迦黄鹨?,不曰殊乖政體,即曰有礙成例,嘩者一人,和者百人矣”。甚至有人指責此乃“亡國所為,今若立地創(chuàng)行,日后流弊滋甚,于是倡者一人,撓者千人矣”。馬建忠以為,“今際此生民未有之創(chuàng)局,徒為一二鉆研故紙浮議所阻,龂龂然以往事可鑒,不齊其本徒循其末,不求其治徒憂其弊,是無異懲色荒而禁昏姻、惡禽荒而廢蒐狩也。則天下尚有何事可為,又豈特包鴉片煙稅征水旱煙稅、鑄銀錢、設(shè)郵政四事也哉?又豈能籌餉項以經(jīng)理海防也哉?”故其憤言曰:“非不能也,是不為也?!盵15]451
馬建忠的感言,或許可看作為接受外洋新知的晚清官員,在進策未果后的復雜心態(tài),亦揭示出阻礙新政的最大原因,即在“體制成例”之中,而此事并非泛泛而論,乃清廷二百余年之政統(tǒng)延續(xù)所必需的制度承載。趨新者未必盡然有理,而阻撓者亦并非全皆守舊,蓋雙方均只見本方優(yōu)勢及對方弊端,卻未曾慮及新主張亦有弊端、舊制度并非全無是處。馬建忠所詬病的“不知天下無有利無弊之事,知有利而循坐誤,則利源日消;知有弊而立法預防,則弊實自絕”。若放在對清代改革驛政的行為上亦同樣可行,“上下之情通,而君民一體之道得焉”[15]451的理想,更是清代“郵政”思路的終極追求。但制度追求與新舊知識體系之間發(fā)生沖突時,雙方自然各執(zhí)一詞,更難見彼此主張的合理與可取之處了。至于朝野之間對使外官員的敵視態(tài)度,以及傳統(tǒng)驛制所牽涉的大量實際利益與人事關(guān)系,更非幾部著作、數(shù)篇上言即可改變制度的整體規(guī)劃與管理的人員安排。新式郵政要在中國落地生根,尚須時日和實踐的考驗與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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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鄧澤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