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依辰
(集美大學 文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都市文化視域中新感覺派小說的敘事張力
肖依辰
(集美大學 文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20世紀30年代新感覺派小說家在現(xiàn)代思潮的指引下自覺地追求小說形式的創(chuàng)新,對上海這個充滿神奇和迷醉的東方大都會展開了“有洋場氣息和濃郁上海風味”的都市敘事,開啟了中國真正的都市文學。以新感覺派小說作品為文本分析對象,將其放置于都市文化的視域之中,運用敘事學的相關理論,探究在新感覺派小說產(chǎn)生和發(fā)展過程中,富有現(xiàn)代意味的上海洋場文化如何影響和滲透在他們的文學書寫當中。
新感覺派小說; 都市文化; 文化視域; 敘事張力
新感覺派產(chǎn)生于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是在現(xiàn)代主義文學思潮影響下勇于探索文學創(chuàng)作形式的先鋒,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最完整的一支現(xiàn)代小說流派。以劉吶鷗、穆時英、施蟄存等為代表的中國“新感覺派”小說家們對現(xiàn)代都市上海進行了多層次、全方位的描繪,“都市”第一次真正成為現(xiàn)代文學獨立的審美對象。正是新感覺派對都市展開了具有現(xiàn)代意味的先鋒探索,才使得中國的都市文學具有了蘊含豐富的文學史意義。
都市文學是隨著現(xiàn)代都市的誕生而逐漸形成的一種展現(xiàn)現(xiàn)代人都市生活層面、抒發(fā)現(xiàn)代人都市體驗的文學樣式。作家以現(xiàn)代都市生活為背景,以都市人的身份去感受這個都市的衣食住行,然后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付諸筆端,通過塑造一系列都市男女形象,來展示都市的魅力和現(xiàn)代人的都市情緒。
中國的都市文學起始于20世紀30年代。隨著都市生活特征的顯著,作家的目光逐漸由古典的“小橋”“流水”“人家”的理想抒寫轉向有著最鮮明的都市特色的“摩天大樓”“夜總會”“賽馬場”等場所,起初作家們雖然身處現(xiàn)代都市,但作品中呈現(xiàn)的往往是有現(xiàn)代而沒有都市。新感覺派文學的出現(xiàn),從根本上改變了中國作家的審美習慣,他們在日本新感覺派和法國都市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下,勇于創(chuàng)新和實踐,使中國不僅有都市,而且有了都市文學。新感覺派小說家“第一次用現(xiàn)代人的眼光來打量上海,用一種新異的現(xiàn)代的形式來表達這個東方大都會城與人的神韻”[1]251。他們著眼于現(xiàn)代都市中現(xiàn)代人的生存狀態(tài)和所感受到的現(xiàn)代情緒,側重展現(xiàn)都市日常生活的畸形病態(tài)和世風人情,有著獨特的都市敘事。
在上海獨特的文明氛圍中孕育的都市作家群,對于都市生活和都市文化,有著深刻的體驗和認識,并以都會奢靡的洋場文化為背景來闡釋他們對都市人生的審視和理解。都市文化的新奇性以及都市文化和傳統(tǒng)鄉(xiāng)土文明的差異性,為新感覺派提供了獨特的審美視角和審美領域。對作家來說,都市的新感覺、新體驗不僅改變著他們寫作的背景和題材,也改變著他們的敘事和表達方式。
1.1 紛繁復雜的社會背景
上海都市文化的開放性和殖民性對知識青年傳統(tǒng)文化價值觀念的強烈沖擊,是新感覺派得以發(fā)生發(fā)展的重要社會背景。
30年代的上海是一個完全開放的世界性的大商埠,已經(jīng)完全具有了現(xiàn)代都會所需的物質供給、西方化的生活習慣和摩登的都市文化空間,被稱為“東方巴黎”。新文化運動中心的南移,使中國大多數(shù)作家薈萃于繁華開放的上海,“由于上海最典型地體現(xiàn)著中國近代社會淪落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歷史發(fā)展過程,最集中地反映了中國現(xiàn)代各種文化的碰撞與滲透,最明晰地表現(xiàn)著在帝國主義與封建主義的雙重介入中中國現(xiàn)代都市的精神與物質的雙重畸形發(fā)展狀態(tài)”[2]4,部分中國現(xiàn)代作家認為“蒙受近代文明恩惠最多的是都市,受害最深的也是都市”[2]14,所以在他們的作品中明顯地表現(xiàn)出現(xiàn)代都市文明病,面對都市的喧嘩和困擾,新感覺派作家在作品中表現(xiàn)出對都市文明既留戀又厭惡的復雜情緒。
1.2 都市情緒的文本載體
文學創(chuàng)作形式為作家們都市情緒的表達提供了最合適的文本載體。長期沉浸于現(xiàn)代都市生活的漩渦中,他們對都市發(fā)達的商業(yè)文化和成熟的歐洲生活方式相當熟稔,善于探索在物欲誘惑下現(xiàn)代都市人的內心世界。所以,新感覺派小說常常投射出在這個病態(tài)都市里,下層人們對苦難生活的掙扎和絕望,知識分子精神的孤獨和迷茫,以及上層社會對工人的殘忍無情、貪婪物質和肉欲享樂的靈魂墮落。
施蟄存的《梅雨之夕》散發(fā)著強烈的孤獨與憂郁。“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孤零零一人去公司,一人回家,在一次梅雨的傍晚偶遇一位蘇州姑娘,勾起“我”對初戀的回憶,在初戀女友、柜臺少婦和自己的妻的交叉聯(lián)想中,傳達出都市青年小職員孤獨無奈的人生?!洞宏枴分械男℃?zhèn)女子嬋阿姨當年為了繼承財產(chǎn)與牌位結婚,在繁華的都市被和煦的春陽攪得情欲騷動,如今盡管她生活在上海,靠銀行的息金過得衣食無憂,但始終是孤獨、郁悶的生活?!栋捉鸬呐w塑像》通過謝醫(yī)師刻板、孤獨的單身生活和面對女病人時的種種心理變化,傳達出上海普通市民生活的壓抑與沉悶。這些小說或是描寫都市男女孤獨寂寞的情緒,或是展現(xiàn)都市氣息對人物壓抑心理的沖擊,或是在都市各種壓力下人們病態(tài)的生存狀態(tài)。作家在發(fā)泄自己的情感體驗時,也使讀者的都市情緒在閱讀中得到了共鳴。
1.3 神秘怪異的都市場景
新感覺派作家對洋場上海的生活場景的描繪,常給人陌生化的心理體驗。通過對大都市繁華的街道,具有異域情調的摩天大樓,夜晚五彩斑斕的霓虹燈,變化各異的大型廣告牌,豪華的夜總會、舞廳、咖啡館等直觀文化層面的書寫,“表現(xiàn)現(xiàn)代都市的力量、速度、色彩和聲響,不僅僅停留于將現(xiàn)代都市作為人物活動的空間背景來描摹,而是作為具有人格力量的對象來表現(xiàn)”[3]18。跳舞場、跑馬場、大型電影院等象征都市物質和繁華的都市場景,在新感覺派作家的筆下充滿著神秘和怪異。
劉吶鷗的《游戲》中,展現(xiàn)在男子眼前的都市夜景是“黑魁魁的空中罩住一片生活的紅光,下底是一片的燈?!幰粭l燈火輝煌的街道,像一條大動脈一樣,貫穿著這大都市的中央,無限地直伸上那黑暗的空中去”[4]359。在大都市的輝煌夜景中顯現(xiàn)的是“明亮”和“黑暗”的鮮明對照。“黑魁魁的空中罩住一片生活的紅光”“燈火輝煌的街道”“直伸上那黑暗的空中去”,人像“一簇蟻似的生物”從“戲園滾出來”,作者將常見的都市街景形象地異化、物化,烘托出在大都市繁華背景下人物的渺小與孤獨,以及都市文明對現(xiàn)代都市人造成的扭曲變形。
穆時英的《夜總會里的五個人》中,星期六晚上的都市是“在爵士的軸子上回旋著的‘卡通’的地球,那么輕快,那么瘋狂”[5]232-233。紅綠藍紫的霓虹燈裝飾著街道,強烈的色調充斥著夜上海,描繪了一幅聲光化電恣意交錯,失去理性、道德淪喪、罪惡的都市景觀。而在《上海的狐步舞》中,人們在汽車上看到一閃而過的街景是“上了白漆的街樹的腿,電桿木的腿,一切靜物的腿……revue似的,把擦滿了粉的大腿交叉的伸出來的姑娘們……白漆的腿的行列。沿著那條靜悄的大路,從住宅的窗里,都會的眼珠子似地,透過了窗紗,偷溜了淡紅的,紫的,綠的,處女的燈光”[5]264。作者通過物的擬人化,把那些本來沒有情感的物質等同于人身體的一部分,將“街樹”“電桿木”“一切靜物的腿”與姑娘們“擦滿了粉的大腿”相提并論,充分展現(xiàn)都市人的物化,具有現(xiàn)代文明特征的都市景觀給人帶來了強烈的視覺沖擊,渲染了一種墮落的都市氛圍。
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這個推崇聲色娛樂,帶有濃重異域氣息的大都市在吸引無數(shù)投機者前來冒險的同時,也召喚著現(xiàn)代作家以現(xiàn)代傳媒為依托,借聲、色、光、影等形象圖式,傳達其獨特的都市生活體驗,參與摩登上海的文化空間建構。新感覺派小說家從城市空間的生存體驗、審美體驗入手,在都市景觀的話語范疇內,打造出上海浮華世界的感性一面。劉吶鷗明確提出,都市景觀及現(xiàn)代空間技術所提供的“新的空間及新的角度都能給我們以新的幻想意識情感”[6]94,傳統(tǒng)的封閉思想和倫理道德在這里被摧毀殆盡,人們只有通過即刻的身體感官知覺,即“新感覺”才能深入了解上海這個由汽車、酒吧、舞廳、電影院、游樂場、跑馬場、大型百貨公司等構筑的具有流動性、多變性、異質性的現(xiàn)代都市空間。
2.1 內聚焦的敘事視角
新感覺派小說突破了傳統(tǒng)小說中非聚焦的全知全能敘事視角,常常采用內聚焦的人物敘事,讓故事的敘述者與作品中的人物重合,以內心獨白的敘述方式,表達對生活、情感和人生經(jīng)歷的感受,增強了作品主觀表達的抒情性和藝術刻畫的真實性。穆時英的小說《黑牡丹》中的“我”是作為一個“目擊者”來講述女主人公的故事,由于無法直接揭示人物的內心世界,主要通過對話讓主人公講述自己的遭遇,再由自己的回憶或者別人的介紹加以補充,相對于傳統(tǒng)的全知全能的上帝視角,這種內部聚焦敘事情境給讀者新鮮的閱讀體驗。跟隨黑牡丹、圣五和“我”三個人物視角的轉換,故事的敘事情境不斷變化,聊齋式仙狐傳奇元素的融入,使小說增添了神秘色彩。
《被當作消遣品的男子》以人物內聚焦的敘事視角,描寫“我”眼中的蓉子是一個魅力四射而又任性的愛情獵手,是追求新鮮刺激和速度的姑娘。小說以第一人稱講述了主人公的愛情悲劇,對主人公追逐愛情時的心態(tài)進行了細膩的內心描寫。男子由被蓉子的美貌所吸引,被引誘而主動追求,享受戀愛和受騙的感覺,一步步走向被當作消遣品,最后被無情拋棄的結局。小說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都市女性游戲感情、娛樂消遣的生活態(tài)度,傳達出主人公頹廢悲哀的都市情緒。
《蓮花落》是以“我”的人物內聚焦回顧了二十多年的漂泊經(jīng)歷。在兵荒馬亂的動蕩時代,年輕的“我”和她在涼亭相遇,彼此為失去家人而痛哭,兩個不幸的人從此相依為命。通過一曲“蓮花落”,作者將主人公現(xiàn)實的感受、人生的經(jīng)歷和過去二十多年的記憶交織在一起,“我們是兩個人,可是她在昨天晚上死了”[5]227,主人公反復念叨這句話,仿佛在提醒自己相信這個悲慘的現(xiàn)實,曾經(jīng)“我們是兩個人”,穿過一重重山,跋涉一道道水,一副檀板,一把胡琴,相濡以沫,如今她卻先去了。作者運用第一人稱內聚集的敘事視角,使主人公如同一位遲暮的老人,娓娓訴說著半生的滄桑,給小說增添了悲傷哀婉的氣息。
2.2 欲望化的都市形象
新感覺派小說塑造了一系列的現(xiàn)代都市男女形象:舞女、水手、姨太太、資本家、投機商、公司小職員、底層市民、工人等,人物繁多,形象各異。給人留下印象最深的莫過于小說中的現(xiàn)代女性。這些摩登女郎是美麗妖艷的,充滿著誘惑和異域風情,她們是現(xiàn)代都會的產(chǎn)物,在現(xiàn)代都市的游戲規(guī)則中,擺脫了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束縛,大膽地放逐自己的欲望。她們往往比男性更迅速地融入現(xiàn)代都市的奢靡生活,并利用自己的美色獲得了這個社會的生存券。無論是患有腸胃病的女大學生蓉子,還是漫游在賽馬場和舞廳的摩登女郎,都是嫵媚妖艷的,時刻被男人們追捧著的。她們在物欲膨脹的都市社會中抓住即時的物質和歡樂,沉醉于被爵士樂、華爾茲、探戈宮、雞尾酒、吉士煙、飛撲、玫瑰花等包圍的都市欲望中。
相比之下,小說中的男性形象常常表現(xiàn)出頹廢、憂郁的精神狀態(tài),他們患著“女性嫌惡癥”或是“精神衰弱癥”,把女性當作散步時絕好的手杖,在空虛寂寞時穿梭于都市的大舞廳,在酒精中麻醉自己的意識,但最終仍逃不脫被當作消遣品的命運,他們自稱是胃的奴隸、肢體的奴隸,是被生活壓扁的人。在施蟄存的《鳩摩羅什》里,即使是得道的高僧,仍不能擺脫內心欲望的煎熬,死后不化的舌頭就是他欲望的象征。在《夜》中,穆時英刻畫了一個流浪二十多年的水手,無家可歸,只能在酒吧里尋求快樂,但在一片歡聲笑語中仍無法掩飾他的寂寞孤獨和對愛情的渴望。穆時英的小說中馱著沉重靈魂的尼采主義者,在都市的繁華中沒有放棄自己的堅守,卻在一個反感其生活方式的舞女面前喪失了自己的道德底線,調侃式反諷意味的結尾,給人留下沉重的思考。
在愛情模式中,新感覺派改寫了傳統(tǒng)小說中男性主動追求女性,一波三折,最后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大團圓的模式。在現(xiàn)代都市里,女性視感情為游戲,在戀愛追逐的游戲中憑借自己的美貌和魅力,輕而易舉地贏得異性的欣賞和愛情,但在男性陷入愛情無力自拔時又毫不留情地將其拋棄,深刻地揭露出都市男女的虛偽本質,對金錢、物質和精神消費的欲望。
2.3 現(xiàn)代化的敘事時空
在小說的敘事時空方面,新感覺派小說家進行了反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化突破,他們致力于將人物心理意識的回憶、想象、聯(lián)想、夢境等與現(xiàn)實虛實相生,將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跳躍拼接,并在時光回溯、空間變換的不確定狀態(tài)中建構出一個具有幻覺感、主觀性、意象化的空間,從而展現(xiàn)出人們對都市變幻的迷失和恐慌。
現(xiàn)代都市生活內容的豐富為新感覺派小說的創(chuàng)作建構了現(xiàn)代化的都市敘事空間。他們筆下的故事經(jīng)常發(fā)生在如賽馬場、夜總會、舞廳、電影院、富豪別墅、濱海浴場、特快列車等現(xiàn)代都市場所。新感覺派一面沉浸于上海摩登的生活方式和流行文化中,一面汲取現(xiàn)代都市的藝術媒介形式開拓自己的創(chuàng)作視野。施蟄存的《梅雨之夕》和《春陽》就是突破時空限制的現(xiàn)代化敘事,小說通過回憶、想象,追溯陳年往事,現(xiàn)實的感受與過去的幻覺雜糅在一起,形成時空的交錯和情感的延宕。穆時英的《上海的狐步舞》以快速的節(jié)奏和閃躍的鏡頭將電影拍攝的蒙太奇剪輯與組接手法運用得淋漓盡致,展示了都市夜色籠罩下的種種場景。林肯路、鐵道口、跑馬廳、華東飯店,黑社會暗殺、舞場蜜語、飯店賣淫、胡同行乞,通過一組組跳躍的畫面將富人的縱情享樂、紙醉金迷的奢侈罪惡生活,與社會底層人民貧困、工傷、死亡的黑暗生活作出鮮明的對比,在時間和空間非理性的縱橫交織的都市社會里,展示出社會的瘋狂和畸形的都市文化?!兑箍倳锏奈鍌€人》以“桔瓣式”的敘事結構將五個人的故事并行發(fā)展,相互交織,使星期六的晚上,整座城市陷入了迷狂。破產(chǎn)的胡均益、失戀的鄭萍、衰老的黃黛西、迷惑的季潔、失業(yè)的繆宗旦,作者將各色人物匯聚一堂,于是不相干的人物也有了交集,無論白天經(jīng)歷了怎樣的挫折,在聲色光電交織的都市夜晚,夜總會是建在地獄上面的天堂,這里總是充斥著歡笑,一切煩惱銷聲匿跡,人們瘋狂地舞著、笑著,爭分奪秒,放縱欲望,珍視最后的時光仿佛是拯救生命的最后稻草。作者借鑒戲劇“三一律”原則,將人物集聚在同一個夜總會,故事的發(fā)展、高潮、結束控制在一天之內。在時空的交錯、情節(jié)的交織并進、人物內心細致的刻畫中,取得共時性的敘事效果。
《街景》中,作者以全景式的描繪手法,勾勒出街角處一個瞎眼的老乞丐與街道上行走的各色人物動與靜、美與丑的都市景觀,將美好與丑陋放置在一個畫面中,表現(xiàn)了“從惡中去發(fā)掘美”的審美視野,隱含著作者對罪惡的都市文明的批判意識。小說由都市場景的全景式呈現(xiàn)轉為意識流的表現(xiàn)手法,空間的描繪轉為時間的回溯,故事場景在過去與現(xiàn)實之間不斷地切換,展示出在兵荒馬亂中勞動者的不幸人生。在《本埠新聞欄編輯室里一札廢稿上的故事》中,小說汲取了偵探故事的結構元素,通過新聞采訪的文本形式,從撰稿人、在場者、侍者、林八妹、校對員的角度敘述一樁舞女受侮辱案,形成多層次、立體的敘事結構,如同音樂演出的多聲部合奏,不同敘事者對事件的指涉各執(zhí)一端,敘事時空被切割成一個個單元,各自獨立又相互關聯(lián),呈現(xiàn)出一個錯綜復雜的世界。
語言是小說的血肉,現(xiàn)代化的語言風格構成獨特的敘事話語。新感覺派小說借鑒了現(xiàn)代主義文學奇特的語言表達方式,通過詞語反常規(guī)的組合方式和描述技巧來表現(xiàn)個人對生活的獨特感受并展現(xiàn)荒謬的客觀世界,通感、比喻、夸張和擬人化等修辭方式是其常用的“陌生化”手法,因而產(chǎn)生了強烈的藝術效果。
施蟄存、穆時英、劉吶鷗等作為新感覺派小說家的代表,在表達現(xiàn)代都市中人們的“現(xiàn)代情緒”時有著不同的語言風格。施蟄存深受傳統(tǒng)文學的影響,有著深厚的古典文學素養(yǎng),所以在他的早期作品《上元燈》《扇子》等短篇小說中,我們能體會到傳統(tǒng)文人詩意含蓄的抒情和感傷無奈的綿長憂愁;同時他還善于借鑒西方現(xiàn)代文學中意識流、內心獨白的創(chuàng)作技巧,如在《梅雨之夕》《春陽》《鳩摩羅什》《魔道》等作品中,對小說中的人物心理進行了深入的剖析,使小說的語言具有很強的內傾性。穆時英早期的作品,如《咱們的世界》《南北極》《生活在海上的人們》等文本敘述語言充滿了血腥和暴力,人物語言常常表現(xiàn)出對都市上層剝削階級和人生命運的咒罵,話語鄙薄粗魯,小說中出現(xiàn)一些黑話、隱語,給人以強烈的震撼和水滸氣息。在《公墓》《蓮花落》《玲子》中,小說充滿了感傷、憂郁又浪漫的氛圍,像一曲曲哀怨的抒情詩。而后期成熟的作品,如《夜總會里的五個人》《上海的狐步舞》等,作者對客觀世界的描繪又充分滲透了主觀情感體驗,小說語言色彩鮮明、想象奇特,充滿對金錢和物質的欲望,造成陌生化、怪異、墮落的審美效果。
劉吶鷗的小說打破了中國傳統(tǒng)小說約定俗成的語言使用習慣,著重以新奇的、充滿特殊感覺體驗的語言形式來表現(xiàn)作者的獨特感受。這種語言形式不拘泥于單一的感知方式,而是調動多種感覺方式的修辭手法,以引發(fā)讀者的閱讀想象。同時故意改變傳統(tǒng)的語言搭配結構,引發(fā)出新奇的感受,從而產(chǎn)生陌生化的效果?!白仙摹秉S昏、“桃色的”感情、“嫵媚的”初冬陽光,充分加入人的主觀感受,使毫無情感的客觀世界變得色彩斑斕,充滿生命的氣息。作者將這些意象注入了主體的主觀感受,因而也表現(xiàn)出人物內心的復雜體驗。此外,通曉日、英、法等國語言的劉吶鷗還在作品中特意使用外語和歐式句式,創(chuàng)造出新式的句子和語氣,造成閱讀時的阻拒感,更有助于激活讀者對都市的新鮮感受,實現(xiàn)文學語言與都市背景的內在契合。
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新感覺派小說,是在上海的都市文化氛圍中孕育而生的,表現(xiàn)了日益緊張的現(xiàn)代城市生活節(jié)奏和內容,開辟了探索新的藝術世界的活力和潛力,它的出現(xiàn)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開拓了一種以感覺為主體的都市敘事。新感覺派作家借鑒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的藝術手法,以個人的生活經(jīng)驗為切入點,把現(xiàn)代人復雜的都市情緒納入小說表現(xiàn)的主題,在不斷變換的嘗試中進行著先鋒性創(chuàng)作,在題材內容、人物形象、敘事技巧和語言表達等方面都有創(chuàng)新和開拓,并以其敏銳的感覺捕捉都市社會的百態(tài)人生,富有極強的感染力,成為現(xiàn)代文學發(fā)展史上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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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小娟)
Narrative Tension of New Sensation Novels in the Urban Cultural Horizon
XIAOYichen
(FacultyofArts,JimeiUniversity,Fujian,Xiamen,361021,China)
In the 1930s,under the guidance of modern thought,new sensation novelists consciously pursue novel forms of innovation.As Shanghai was the Orient metropolis which was full of magic and charming,they launched an "urban narrative of foreign flavor and mellow flavor of Shanghai",and opened a real Chinese urban literature.With new sensation novels as text analysis objects,the paper places them in the horizon of urban culture.Meanwhile,applying some related theories of Narratology,the paper explores how the foreign cultures of Shanghai full of modern flavors affect and penetrate their literary writing in the emergence and development process of new sensation novels.
new sensation novels;urban culture;cultural horizon;narrative tension
2016-09-22
肖依辰,女,河南駐馬店人,集美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I207.42
A
1008-5645(2016)06-009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