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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昆班如何搬演《牡丹亭》——以《綴白裘·叫畫》為中心*

2016-02-27 22:05康保成
學(xué)術(shù)研究 2016年10期
關(guān)鍵詞:柳夢梅曲譜小生

康保成

清朝昆班如何搬演《牡丹亭》——以《綴白裘·叫畫》為中心*

康保成

清乾隆年間錢德蒼所編《綴白裘》,共收當(dāng)時流行的《牡丹亭》舞臺演出本十二出,基本上囊括了《牡丹亭》最精彩的場子,其中《叫畫》就是從原作中的《玩真》改編而成的?!督挟嫛反蠓鶆h減湯顯祖原作中的唱詞,增加具有動作性、能刻畫人物心理的念白,取得了極佳的舞臺效果,乾隆晚期已基本取代了湯顯祖的原作《玩真》而成為昆曲舞臺上最常上演的劇目之一。此后昆班繼續(xù)按照《綴白裘》的路徑,使其進(jìn)一步戲劇化。晚清的《遏云閣曲譜》以及其他文獻(xiàn),留下了歷代藝人改編、上演《牡丹亭》的雪泥鴻爪。

牡丹亭綴白裘叫畫改編搬演

盡管湯顯祖對別人改動他的《牡丹亭》表示出強(qiáng)烈的不滿,但這種改動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發(fā)生了。請看晚明的這些改編者——沈璟、呂玉繩、臧晉叔、馮夢龍,哪一個不是當(dāng)時文壇、劇壇上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他們?yōu)闇@祖的杰作所傾倒,又為這一作品不合昆曲音律、難以演出感到惋惜。畢竟雪中芭蕉,要一般人理解是困難的,湯顯祖只好“傷心拍遍無人會,自掐檀痕教小伶”(湯顯祖《七夕醉答君東》)了。更使他始料不及的是,這個原不為昆曲演出而寫作的劇本,入清以后卻遭到昆劇戲班大刀闊斧地刪改,并因而成為昆曲中最流行的劇目之一。那么,清朝昆班是如何改編、搬演《牡丹亭》的呢?這里僅以《綴白裘》中的《叫畫》為例,來一番管中窺豹。

一、《叫畫》的改編及其戲劇效果

《牡丹亭·玩真》一出,寫嶺南才子柳夢梅,將在舊南安太守府后花園湖山石下拾得的杜麗娘自畫像展開觀賞,反復(fù)把玩,千呼萬喚,驚愕、猜疑伴著癡情和幻想,唱、念、做融為一體,堪稱是一出絕妙的獨角戲。曾經(jīng)批評《驚夢》中“裊晴絲吹來閑庭院”、“良辰美景奈何天”等語“止可作文字觀,不可作傳奇觀”的李漁,禁不住贊賞道:“《玩真》曲云:‘如愁欲語,只少口氣兒呵。’‘叫的你噴嚏似天花唾。動凌波,盈盈欲下,不見影兒那?!说惹鷦t純乎元人,置之《百種》前后,幾不能辨。以其意深詞淺,全無一毫?xí)練庖??!保?]明末吳炳有《畫中人》傳奇,寫庾長明與鄭瓊枝有緣,華陽真人將瓊枝畫像贈與長明,令之拜喚。瓊枝生魂竟與長明交接,而其真身得病而亡?!肚?偰刻嵋肪硎弧爱嬛腥恕睏l云:“其關(guān)目又仿佛《牡丹亭》”,[2]是說劇中庾長明面對鄭瓊枝的畫像拜喚,是從《牡丹亭·玩真》學(xué)來的。然而,即使得到李漁激賞、被吳炳效仿的《玩真》一出,到了清朝,也擺脫不了被昆曲戲班大幅度改編的命運(yùn)。

乾隆年間江蘇長洲人錢德蒼編的《綴白裘》,共收當(dāng)時流行的《牡丹亭》舞臺演出本十二出,依次為:《冥判》、《拾畫》、《叫畫》(以上初編),《學(xué)堂》、《游園》、《驚夢》、《尋夢》、《圓駕》(以上四編),《勸農(nóng)》(五編),《離魂》、《問路》、《吊打》(以上十二編)。基本上把《牡丹亭》最精彩的場子囊括進(jìn)來了,其中《叫畫》就是從原作中的《玩真》改編而成的。

湯顯祖《牡丹亭》原作,在第二十四出《拾畫》之后,尚有第二十五出《憶女》,寫杜麗娘死后三年,隨杜寶在揚(yáng)州任上的麗娘之母甄氏,焚香禮佛,回憶愛女,末尾寫甄氏和春香講起杜寶打算納妾生子之事,接下來才是第二十六出《玩真》?!毒Y白裘》在《拾畫》末、《叫畫》前有“暫下即上”的提示,說明在實際演出時這兩出戲是緊緊相連的,《憶女》一出被忽視乃至被無視。昆班這樣刪改并非空無依傍。明末馮夢龍的《牡丹亭》改本《風(fēng)流夢》,刪去原作中的《憶女》出,將《拾畫》、《玩真》兩出歸并為《初拾真容》一出,應(yīng)當(dāng)為戲班藝人提供了參考。只不過,在《綴白裘》中,《拾畫》與《叫畫》還是分為兩出的。清朝昆班往往按照《綴白裘》的處理,將《拾畫》與《叫畫》連在一起搬演,并取得了極佳的舞臺效果。道光末年的《春臺班戲目》,直接把《拾畫》、《叫畫》著錄為“拾、叫”。[3]不僅清代,《申報》刊登的從光緒元年(1875)到1949年的238條演出記錄,都是把《拾畫》、《叫畫》放在一起演的,幾乎無一例外。有的演出廣告走《春臺班戲目》的路子,把兩折戲記為“拾叫畫”,看起來像是一折戲。昆曲表演藝術(shù)大師俞振飛整理的《粟廬曲譜》中的《拾畫》其實就包括了《叫畫》在內(nèi),兩出戲合二為一,倒是回到了《初拾真容》的路子。

關(guān)于《叫畫》所取得的戲劇效果,清代文獻(xiàn)不乏記載。嘉慶四年刊陳少?!都t樓復(fù)夢》第十五回有如下描寫:“錦官正唱到《拾畫》,打動夢玉的心事,不覺出了神去。接著就是《叫畫》,揣摩的很出神入化。夢玉忘了是戲,覺得自己的身子在那里叫畫,一眼瞅著呆呆的動也不動?!瓎柕?:‘這叫畫的是誰?’張彬道:‘是柳相公,怎么大爺都不知道。’夢玉大驚,趕忙問道 :‘柳大爺在此,柳太太同大奶奶又在那里?’張彬聽了幾乎失笑,極力忍住,說道:‘這是戲上的柳夢梅,并不是昨日去的柳大爺?!瘔粲竦?:‘怎么天下姓柳的都是如此多情?’”[4]看來這位扮演柳夢梅的錦官,之所以在《拾畫》、《叫畫》中有精彩的表演,關(guān)鍵在于“揣摩”人物。柳夢梅的多情與癡情打動了夢玉,方能使他“夢里不知身是客”也。誰說中國戲曲不制造生活幻覺?誰說戲曲只演行當(dāng)不演人物?誰說戲曲表演人物是話劇思維?

無獨有偶,晚清竹秋氏《繪芳錄》(光緒戊寅,1878)第二十六回也有大致相同的描寫。小說寫祝柏青、陳小儒、王蘭、江漢槎等金陵名士觀賞昆曲《拾畫》、《叫畫》,扮演柳夢梅的演員也姓柳,叫做“柳五官”。由于他的精彩表演,這伙名士竟然把柳五官當(dāng)做了“當(dāng)日之柳夢梅”,甚至“勝似柳夢梅”,完全將戲劇和現(xiàn)實混為一談了:“眾人正在說笑,早見柳五官巳扮了《拾畫》上場,演得情神兼到,臺下齊聲喝采。接連又《叫畫》,更演出那癡情叫喚的形態(tài)?!跆m笑道:‘子騫,楚卿,且慢自鳴得意,你們的爭辯皆系各執(zhí)一見?!?dāng)日柳夢梅作今日之柳五官而觀,亦可;今日柳五官即作當(dāng)日之柳夢梅而觀,亦可。子騫以為柳五官勝似柳夢梅,是據(jù)今日之見聞而言;在田又以為柳夢梅安知不及柳五官,是從當(dāng)日之設(shè)想而言,皆無不可?!保?]王蘭的一席話,與戲劇審美心理學(xué)的理論主張暗合,正可以解釋為什么《綴白裘》中的《叫畫》,能夠在戲曲未受到西方戲劇影響之前,取得比《玩真》更佳的藝術(shù)效果。質(zhì)言之,無論西方話劇或是中國戲曲,都是假戲真做,都是在用特有的手段“欺騙”觀眾。柳五官演《叫畫》,那“癡情叫喚的形態(tài)”,猶如柳夢梅再現(xiàn)。而那批金陵名士或有與劇中人相同或相似的經(jīng)歷,或因入戲太深,遂設(shè)身處地,以假作真。毫無疑問,沒有西方戲劇的推動,中國戲曲也將逐步戲劇化,這是戲劇的本質(zhì)所決定的。

二、如何改編

明末《牡丹亭》諸改本在改竄湯顯祖原作時有一個共同傾向,那就是刪減原作中的唱詞,增加念白。《綴白裘·叫畫》延續(xù)了這一傾向,使劇場效果更佳,戲劇性更強(qiáng)。

在明末改本中,馮夢龍的《風(fēng)流夢·初拾真容》對臺本《叫畫》有直接的影響。吳梅冰絲館本《還魂記跋》云:“俗伶所歌《叫畫》一折,即是龍本,知者鮮矣?!保?]其后周育德也指出:“馮氏《風(fēng)流夢·初拾真容》折,改竄過的曲子【商調(diào)二郎神】、【集賢賓】、【黃鶯兒】、【簇御林】等,后來被藝人采入《叫畫》,傳唱不衰?!保?]經(jīng)比勘,《叫畫》中的【二郎神】“能停妥”、【集賢賓】“蟾宮那能得近他”二曲,以及【簇御林】“他題詩句聲韻和”一句均出自馮夢龍之手。①最近有學(xué)者認(rèn)為:“以往學(xué)界普遍認(rèn)為是昆曲折子戲采用了馮夢龍改本,而經(jīng)過考查卻恰恰相反,是馮本參考采納了當(dāng)時的演出本?!保ɑ艚ㄨぃ骸稄摹达L(fēng)流夢〉眉批看其〈牡丹亭〉底本及其曲律問題》,《東南大學(xué)學(xué)報》2009年第4期)按馮改本有可能參考當(dāng)時的臺本,但目前尚未發(fā)現(xiàn)馮本之前的臺本,故本文仍采納吳梅的看法。然而相比之下,馮改本的曲牌還是太繁,被《綴白裘》刪去【鳳凰閣】、【(二郎神)換頭】、【黃鶯兒】、【貓兒墜】四曲,馮改本中的道白也多被修改;同時,經(jīng)馮氏刪改的部分原作曲白卻在《綴白裘》中保留下來。這說明,昆劇藝人以增強(qiáng)演出效果為目的,并不迷信某個權(quán)威,無論是湯顯祖還是馮夢龍。

根據(jù)我們粗略統(tǒng)計:《牡丹亭·玩真》一出的唱詞(含襯字,不含曲詞間的念白)393 字,念白290字,上場詩四句28字,下場詩(集唐)也是四句28字;《風(fēng)流夢·初拾真容》一出的“叫畫”部分,有唱詞352字,念白500余字,下場詩28字;而《綴白裘·叫畫》,唱詞128 字,念白約600字,無上下場詩?!锻嬲妗芬怀鲈邪酥?,依次為:【黃鶯兒】【二郎神慢】【鶯啼序】【集賢賓】【黃鶯兒】【啼鶯序】【簇御林】【尾聲】。《綴白裘·叫畫》一出減為五支,即【二郎神】【集賢賓】【前腔】【簇御林】【尾聲】。被李漁稱賞的兩處唱詞,分別在第二支【集賢賓】(即【前腔】)和【簇御林】中,都得到了保留。

在大量刪削唱詞的同時,《綴白裘·叫畫》還對原作中的曲詞進(jìn)行大幅度修改。其做法是:一、采納馮夢龍《風(fēng)流夢》對《玩真》部分曲詞的改寫,并進(jìn)一步把晦澀難懂的詞句通俗化;二、在唱詞之間增加更多念白,使之更富于戲劇性。例如,《玩真》中的【二郎神慢】一曲:“些兒個,畫圖中影兒則度。著了,敢誰書館中吊下幅小嫦娥,畫的這俜停倭妥。是嫦娥,一發(fā)該頂戴了。問嫦娥折桂人有我?可是嫦娥,怎影兒外沒半朵祥云托?樹皴兒又不似桂叢花瑣?不是觀音,又不是嫦娥,人間那得有此?成驚愕,似曾相識,向俺心頭摸?!雹谛焖贩叫Wⅲ骸赌档ねぁ?,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2年,第130頁。按,徐校本是以最接近原本的明萬歷懷德堂本為底本的,見該書附錄《關(guān)于版本的說明》?!督挟嫛分械摹径缮瘛繉ⅠT改本中“為甚梅柳雙株人一個”改成更平實易懂的“為甚獨立亭亭在梅柳左”,并豐富了原作及馮改本中的念白:“能停妥,這慈容只合在蓮花寶座。咦,咦!為甚獨立亭亭在梅柳左?不栽紫竹,邊傍不放鸚哥(原作鸚鵡,失韻,據(jù)《風(fēng)流夢》、《遏云閣曲譜》改,引者注)。原來不是觀音哪!只見兩瓣金蓮在裙下拖。嚇,觀音哪來這雙小腳?不是觀音,定然是嫦娥。唔,若是嫦娥啊,并不見祥云半朵。嚇,我想既不是嫦娥,又不是觀音,難道是人間的女子不成?非也,那人間那得有此絕色也!這畫蹊蹺,教人難揣難摩?!雹坼X德蒼選輯:《綴白裘》,引自王秋桂主編《善本戲曲叢刊》第五輯第1冊影印清乾隆四十二年刊本,臺北:學(xué)生書局,1987年,第182-183頁。以下引《綴白裘·叫畫》出處相同,不再出注。

眾所周知,元刊雜劇沒有上下場詩,一般每折戲用【尾聲】曲牌結(jié)束,四個套曲后往往用“題目正名”點題。明改本為角色增加了上下場詩,但詩句往往比較通俗,而且與劇情聯(lián)系密切。例如《元曲選·李逵負(fù)荊》第二折宋江下場詩云:“老王林出乖露丑,李山兒將沒做有。如今去杏花莊前,看誰輸六陽魁首?!蹦蠎虻纳舷聢鲈娨埠芡ㄋ?,例如《張協(xié)狀元》第二出下場詩是張協(xié)和他父親聯(lián)句:“(外)孩兒要去莫蹉跎。(生)夢若奇哉喜更多。(外)遇飲酒時須飲酒。(合)得高歌處且高歌?!泵鱾髌骈_始使用集句做下場詩,尤其是湯顯祖的《牡丹亭》,不僅幾乎每出都用集唐做下場詩,而且劇中人物的念白也不乏使用集唐。這自然表現(xiàn)出湯顯祖深厚的文學(xué)修養(yǎng)和過人的才華。然而明清兩代的戲劇家,對集唐這種形式的運(yùn)用卻是貶多于褒。例如王驥德說:“邇有集唐句以逞新奇者,不知喃喃作何語。”[8]雖未點名,但矛頭所指不言自明。臧晉叔在《牡丹亭·言懷》的眉批中說:“凡戲落場詩宜用成語,為諧俚耳。臨川往往用集唐,殊乏趣,故改竄為多。”[9]馮夢龍的《風(fēng)流夢》亦對湯氏下場詩大加刪改,使之通俗易懂。清康熙時的大戲劇家孔尚任也說:“時本多尚集唐,亦屬濫套?!保?0]雖不是針對湯顯祖,但對戲曲中集唐的反感是一目了然的。而清代的昆曲戲班,則用自己的演出實踐對這一形式予以徹底屏棄。

《玩真》一出,柳夢梅唱過【尾聲】之后四句集唐下場詩為:“不須一向恨丹青(白居易),堪把長懸在戶庭(伍喬)。惆悵題詩柳中隱(司空圖),添成春醉轉(zhuǎn)難醒(章碣)?!薄毒Y白裘·叫畫》末尾完全刪去下場詩,而讓柳夢梅對著杜麗娘的畫像自言自語,邊念邊做,如癡如幻,緩緩走向下場門:“呀,這里有風(fēng),請小娘子里面去坐罷。小姐請,小生隨后。豈敢?小娘子是客,小生豈敢有僭?還是小姐請。如此末,并行了罷。(下)”這樣的下場處理,曾受到胡適的稱賞。1937年,胡適為汪協(xié)如校勘的《綴白裘》寫的《序》中說:“《牡丹亭》的《叫畫》(第二十六出)的‘尾聲’曲后,舊本緊接四句下場詩,就完了?!赌档ねぁ返南聢鲈姸际翘圃娂?,是最無風(fēng)趣的笨玩意兒?!毒Y白裘》本的‘尾聲’之后,刪去了下場詩,加上了這樣的一段說白,——柳夢梅對那畫上美人說:呀,這里有風(fēng),請小娘子里面去坐罷。小姐請,小生隨后?!M敢?——小娘子是客,小生豈敢有僭?——還是小姐請?!绱四⑿辛肆T。(下)這不是聰明的伶人根據(jù)他們扮演的經(jīng)驗,大膽的改竄湯若士的杰作了嗎?”[11]直到現(xiàn)在,昆曲舞臺上流行的依然是《綴白裘》的演法。徐扶明說:這種演法“很有風(fēng)趣,也很有戲。這顯然是藝人們的創(chuàng)造。至今演《叫畫》,仍采用《綴白裘》的下場處理”。[12]

康熙三十三年(1694)刊刻的吳吳山三婦評本《牡丹亭》第二十六出有眉批云:“小姐、小娘子、美人、姐姐,隨口亂呼,的是情癡之態(tài)。”[13]其實,《玩真》一出,柳夢梅在唱【簇御林】一曲中間的插白只有兩句:“待小生狠狠叫他幾聲:美人,美人!姐姐,姐姐!”馮夢龍《風(fēng)流夢》改為:“美人,美人,小娘子,姐姐!”《綴白裘·叫畫》改為:“嚇,待我狠狠的叫他幾聲。噲!小娘子,小娘子!美人,美人!姐姐,我那嫡嫡親親的姐姐!”又在【前腔】一曲后增加了如下獨白:“美人,看你這雙俏眼,只管顧盼小生。小生站在這里,他也看著小生。小生走過這邊來,哪,哪,哪,又看著小生。啊呀!美人呀美人!你何必只管看我?何不請下來相叫一聲?嚇,美人請,美人請。咳!柳夢梅,柳夢梅,你怎麼這等癡也嚇!”毫無疑問,這樣的臺本,才真正刻畫出了柳夢梅的“情癡之態(tài)”,為演員施展演技提供了充分而又合理的依據(jù)。人們常說戲劇語言要富于動作性,要性格化,《綴白裘·叫畫》為我們提供了范本。同時可以推斷,吳吳山三婦的上述眉批并不針對湯顯祖的原作,而是對民間藝人的臺本或演出實況的評論。①吳吳山三婦評本《牡丹亭》第二十六出《玩真》中,柳夢梅對杜麗娘畫像的呼叫,與明萬歷本并無不同。參見根山徹:《牡丹亭還魂記匯?!罚瑵?jì)南:山東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第156頁。也就是說,《綴白裘》所輯錄的《叫畫》一出,很可能在康熙中期已經(jīng)流傳。

三、如何搬演

昆曲折子戲早在明末已流行,但直到康熙十年(1671)李漁的《閑情偶寄》,引述《牡丹亭》折子的出目和唱詞,與湯顯祖原作幾無差別。直到《紅樓夢》,才出現(xiàn)了與原作不同的折子戲名目。例如第十八回元春所點的《離魂》寫杜麗娘之死,為原作第二十出《鬧殤》,《綴白裘》收入第十二編;第十一回鳳姐所點的《還魂》,為原作第三十五出《回生》,但《綴白裘》卻未予收錄。這說明,清初昆班搬演的《牡丹亭》折子存在著不同版本?!都t樓夢》第五十四回演出《尋夢》,是童齡小班。限于篇幅,不贅述。

有清一代,關(guān)于《叫畫》演出的記錄,大多是在筆記或小說里。除前引《紅樓復(fù)夢》、《繪芳錄》之外,乾隆間珠泉居士《續(xù)板橋雜記》卷上記云:“鑒湖邵子升巖嘗語余云:‘周玲之《尋夢》、《題曲》,四喜之《拾畫》、《叫畫》,含態(tài)騰芳,傳神阿堵,能使觀者感心娛目,回腸蕩氣,雖老伎師,自嘆弗如也?!保?4]這里所說的“四喜”全名胡四喜,生平未詳,應(yīng)該是一名年輕的昆曲生腳?!独m(xù)板橋雜記》卷前有乾隆庚戌年(乾隆五十五年,1790)黎松門的序,這或許是《叫畫》最早的演出記錄。乾隆五十九年(1794)成書的《消寒新詠》,記錄“萬和部”的小生王百壽擅演《牡丹亭》中的《拾畫》、《叫畫》。[15]又,紀(jì)昀《閱微草堂筆記》(1800)卷十七“姑妄聽之”三記云:“田香沚言:嘗讀書別業(yè)。一夕,風(fēng)靜月明,聞有度昆曲者,亮折清圓,凄心動魄。諦審之,乃《牡丹亭·叫畫》一出也。忘其所以,靜聽至終。忽省墻外皆斷港荒陂,人跡罕至,此曲自何而來?開戶視之,惟蘆荻瑟瑟而已。”[16]按《閱微草堂筆記》的寫作時間是從乾隆五十四年(1789)到嘉慶三年(1798)之間,這和《續(xù)板橋雜記》、《消寒新詠》乃至《綴白裘》初集的刊刻時間(乾隆二十九年,1764)相距不遠(yuǎn)??梢娫谇⊥砥冢嚾搜莩霰尽督挟嫛芬鸦救〈藴@祖的原作《玩真》,而成為昆曲舞臺上最常上演的劇目之一。

蘿藦庵老人《懷芳記》(1856)一書記云:“徐小香,字蝶仙,蘇州人……十五六扮《拾畫》、《叫畫》,神情遠(yuǎn)出。齒長后,扮演益工。凡名伶皆樂與相配,遂為小生中之名宿?!保?7]徐小香(1832—1912)是著名的京劇同光十三絕之一,早年精昆曲小生。根據(jù)《懷芳記》記載,他扮演《拾畫》、《叫畫》,應(yīng)是在清道光二十七年到二十八年,也就是1847到1848年間。稍晚些時,《拾畫叫畫》奉詔進(jìn)宮演出。據(jù)王芷章《清代伶官傳》,咸豐十一年(1861)六月二十二日和七月初三、初四日,阿金和陳連兒分別在清宮承德避暑山莊如意洲演出《拾畫叫畫》,陳連兒還獲得賞銀一兩。[18]

清末天虛我生(陳蝶仙)《淚珠緣》(1897)第三十八回,寫主人公寶珠的侄女賽兒扮演《叫畫》中的柳夢梅,十分生動,見下文(粗體字為劇中唱詞或念白):

賽兒拈了一個,看是《叫畫》……賽兒道:“嚇,不在梅邊在柳邊,這怎么解?奇哉怪事?!贝蠹衣犃?,都笑起來道:“怎么沒頭沒腦的說白起來?!辟悆盒πΣ焕恚又溃后笇m哪能得近他,怕隔斷天河。又對著婉香笑著說:“白道:嚇,美人,我看你有這般容貌,難道沒有好對頭么?”又唱道:為甚的傍柳依梅去尋結(jié)果。又說白道:“我想世上那姓柳姓梅的,可也不少,小生叫做柳夢梅,若論起梅邊,是小生有分的了。那柳邊呢,哈哈,小生也是有分的?!逼苍哿☉?yīng)為梅,引者注)柳停和,又說白道:“咦,這美人的面龐卻是熟識的很,曾在那里會過面來嚇?怎的再想不起了。”接著唱道:我驚疑未妥,幾會向何方會我?!芭?,是了,我春間會得一夢,夢到一座花園,梅樹之下,立著一個美人,那就是他,他說:‘柳生柳生,你遇著我,方有姻緣之分,發(fā)跡之期?!グ?,就是你也。嚇,美人,究竟是你不是你嚇?”你休間阻,敢則是夢兒中真?zhèn)€。又白道:“待我細(xì)細(xì)認(rèn)來。嚇,你看這一首題詞,小生不免和他一首。哪,這是小生的拙作,倒要請教?!闭f著向綺云點點首兒便接唱道:我題詩句,聲韻和,猛可的害相思顏似酡?!皣?,待我狠狠的叫他幾聲。嚇,美人美人,姐姐姐姐,我那美人嚇,我那姐姐嚇。嚇,姐姐,嚇,美人,你怎的不應(yīng)聲兒嚇,我那美人姐姐嚇?!币蛐ο蛲裣憬映溃合蛘嬲嫣溲阒??我呵叫,叫得你噴嚏似天花吐。夾白道:“咦,下來了,下來了。”動凌波,請嚇請,盈盈欲下。啐,不見些影兒那。又道:“小生呢,孤單在此,少不得將這美人做個伴兒,早晚間玩之叫之拜之,贊、贊、贊之?!苯游猜暤溃菏暗脗€人兒先慶賀,柳和梅有些兒瓜葛。“嚇,美人美人,姐姐、姐姐,俺呵,”只怕你有影無形的盼煞了我。唱畢嗤嗤的笑個不了。綺云道:“慢點兒笑,給我吃了罰酒再講?!辟悆旱溃骸霸趺匆P。”綺云笑道:“你怎么把那‘青梅在手詩細(xì)哦’的【集賢賓】一出跳了?!保?9]賽兒的唱念在《綴白裘》基礎(chǔ)上進(jìn)一步戲劇化。除了將【集賢賓】第二曲【前腔】“跳了”過去之外(原曲為:他青梅在手詩細(xì)哦,逗春心,一點蹉跎。小生待畫餅充饑,姐姐似望梅止渴。未曾開半點么荷。含笑處,朱唇淡抹),其演法與《綴白裘》的最大不同在念白上。例如《綴白裘》中柳夢梅白“我想世上那梅邊柳邊,可也不少”,賽兒改為“我想世上那姓柳姓梅的,可也不少”,顯得更加合理、易懂。再如《綴白裘》基本上依湯顯祖原作,在【簇御林】一曲后有白:“小生孤單在此,少不得將小娘子的畫像早晚玩之,叫之,拜之,贊之?!辟悆焊淖鳎骸靶∩?,孤單在此,少不得將這美人做個伴兒,早晚間玩之,叫之,拜之,贊、贊、贊之?!卑选爱嬒瘛备臑椤懊廊恕?,把一個“贊”改為三個“贊”,使柳夢梅的癡情更加躍然紙上。賽兒的演法并非他自己的臨場發(fā)揮,也不是小說作者的杜撰,而是別有所據(jù)。據(jù)陸萼庭《昆劇演出史稿》,清光緒間蘇昆著名小生周釗泉所擅演的劇目中有《拾畫》、《叫畫》,[20]這在時間上和《淚珠緣》的刊刻很接近。而小說中賽兒的演法,是依據(jù)了《遏云閣曲譜》,故周釗泉或亦采取賽兒的演法也未可知。

四、從文學(xué)本到演出本:一部演出小史

《綴白裘》初集刊行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迄今未見到更早的關(guān)于《叫畫》獨立成出的演出記錄。蔣士銓《臨川夢》第十出《殉夢》,俞家養(yǎng)娘【九回腸】曲有“料沒個聽雨三更叫畫人”句,意思是俞二娘還不如杜麗娘,有個柳夢梅癡情地為她“叫畫”?!杜R川夢》卷前有作者乾隆甲午(1774)的《自序》,可見蔣士銓看到的《叫畫》,也在《綴白裘》之后了。再稍后,刊行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的《吟香堂曲譜》在《牡丹亭·玩真》一出后附錄了《叫畫》,可為這出戲的流行作一旁證。遺憾的是該曲譜只收曲詞,未錄念白。其收錄的曲牌依次為【二郎神】、【集賢賓】、【鶯啼序】、【黃鶯兒】(以上二曲為集曲)、【簇御林】,無【尾聲】。在曲牌及內(nèi)容的取舍上,該曲譜顯然參照了湯顯祖的原作,對《綴白裘》做了些許修改。值得注意的是王錫純輯、蘇州曲師李秀云拍正的《遏云閣曲譜》?!肚V》卷首有同治九年(1870)遏云閣主人《序》,并附有天虛我生《學(xué)曲例言》一卷。而“天虛我生”,就是上文所引的小說《淚珠緣》的作者陳蝶仙。由此可知,《淚珠緣》中賽兒演出的《叫畫》,依據(jù)的就是《遏云閣曲譜》。我們看曲譜中柳夢梅念白:“想天下姓柳姓梅的卻也不少,偏小生叫柳夢梅”,“小生呢,孤單在此,少不得將這美人做個伴兒,早晚間玩之,叫之,拜之,贊、贊、贊之”,[21]就可以肯定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了。

晚近以來,首先應(yīng)該提到的是《粟廬曲譜》?!端趶]曲譜》是昆曲大師俞振飛對其父俞宗海(字粟廬,1847—1930)和俞振飛本人兩代家傳俞派代表劇目進(jìn)行編訂整理而成的昆曲工尺譜,一直被奉為昆曲唱腔的正宗。在《綴白裘》中,柳夢梅拾畫之后有“暫下即上”的提示,說明《拾畫》與《叫畫》雖緊緊相連,但畢竟還是兩出戲。但在《粟廬曲譜》中,《拾畫》與《叫畫》渾然一體,柳夢梅唱【千秋歲】后獨白:“待我展開觀玩一番”,接著便進(jìn)入“叫畫”。 原作的【錦纏道】一曲、【尾聲】、下場詩(集唐),以及柳夢梅與石道姑的寒暄,全被刪去,《拾畫》被簡化為一段短小的過場戲。接下來的“叫畫”部分柳夢梅所唱與《遏云閣曲譜》相同,只剩下【二郎神】、【集賢賓】、【鶯啼御林】(集曲)、【尾聲】四支曲牌。而柳夢梅的獨白,則繼承了《綴白裘》、《遏云閣曲譜》的精華而使之更加戲劇化,動作性更強(qiáng)。例如:“看這美人這雙俊俏的眼睛,只管顧盼著小生。小生走到這邊,喏喏喏,她也看著小生。待我走到那邊,咦咦咦!哈哈!她又看著小生。啊呀美人!你何必只管看著我,何不請下來相叫一聲?嚇美人,請嚇,請請請嚇!呀呸!柳夢梅呀,你好癡也!”[22]只把《綴白裘》的“站在這里”改為“走到這邊”,把語氣助詞“哪哪哪”改為“喏喏喏”,又增加了“咦咦咦”幾個字,就使場面更加生動,這才是出神入化的戲劇語言。哪個演員不喜歡這樣的舞臺語言呢!

關(guān)于民國初年《叫畫》的演出,可參吳新雷《一九一一年以來〈牡丹亭〉演出回顧》一文。據(jù)吳文引冰血《劇目偶志》,“民國初年在上海能看到的《牡丹亭》的折子戲有:《勸農(nóng)》、《學(xué)堂》、《游園》、《堆花》、《驚夢》、《離魂》、《花判》、《拾畫》、《叫畫》、《還魂》、《問路》、《吊打》(即《硬拷》)、《圓駕》”。這與《綴白裘》所選基本相同。其中《拾畫》、《叫畫》為沈月泉所授,顧傳玠扮演柳夢梅。而北方擅演柳夢梅的是著名昆劇小生白云生,《拾畫》、《叫畫》是他的拿手戲,演出時間從民國初到30年代。吳文引天津劇評家劉炎臣《白云生〈拾畫叫畫〉》一文:“是劇為小生之獨工重頭戲,白云生飾柳夢梅。全劇唱工最為吃力,以情意纏綿。哀艷凄楚,動人魂魄。”[23]吳文之外,《申報》1927年8月8日第16版刊金華亭《關(guān)于中央劇藝的幾句話》中提到“唐瑛女士的昆曲《拾畫叫畫》”:“唐女士的昆曲是最近不多時學(xué)起來的。唐女士扮相的美麗當(dāng)然是不必說,伊的唱詞說白都娓娓動聽。伊在《叫畫》時的一段做工和愛慕畫中人的一種表情,真是維妙維肖、細(xì)膩入微。說白中的幾聲‘哈……哈……哈……笑’和最后的幾聲‘請嚇’,都能出諸自然。提筆題詩時的態(tài)度亦很美妙?!绷頁?jù)張允和介紹,她曾經(jīng)在50多年前看過顧傳玠的《拾畫、叫畫》。據(jù)《申報》,顧傳玠在上海演《拾畫、叫畫》是在1928、1929年。張允和說,她55年后看汪世瑜先生的表演:“叫畫前,展開了畫軸,先以為是觀音,后以為是嫦娥,看了畫中人的題詩,才知道是人間女子。最后再細(xì)細(xì)一看,‘似曾相識,何方會我? ’回憶起來是他夢里的情人。這些汪世喻演來層次分明,點清了劇題的‘叫’字。那三聲對夢里情人的呼喚,‘小娘子、姐姐、我那嫡摘親親的姐姐’,一聲比一聲纏綿、親熱。汪世瑜的柳夢梅,溫文爾雅,書卷氣十足,又一次把湯顯祖筆下的柳夢梅演活了!”[24]不用說,汪世瑜采用的,也是自《綴白裘》而下,經(jīng)歷代藝人不斷修改完善,直至《粟廬曲譜》基本完成的昆劇演出臺本。

需要指出的是,清朝昆班演出《牡丹亭》以刪減為主,但在其保留的折子里也時常增加一些能吸引觀眾眼球的場面。例如《牡丹亭·驚夢》原來只出一個花神,唱一支【鮑老催】即下場。到道光年間的《審音鑒古錄》,在《驚夢》開頭增加“堆花”的橋段,出十二個花神,以像十二月。花神依次一對對徐徐登場亮相,分兩邊相對而立,合唱【出隊子】、【畫眉序】、【滴滴子】、【鮑老催】、【五般宜】,場面花團(tuán)錦簇,五彩繽紛。不僅給觀眾提供了一場視覺盛宴,而且烘托出杜、柳幽會的正當(dāng)性與神圣性。《審音鑒古錄》雖未收《拾畫》、《叫畫》,但作為舞臺演出本,它與《綴白裘》是一脈相承的。到后來,《驚夢》開頭的“堆花”橋段,竟成了完整的折子戲《堆花》。

今日流行于舞臺的青春版《牡丹亭》,針對《拾畫》、《叫畫》作了新的嘗試。上文提到,清末《遏云閣曲譜》、《粟廬曲譜》中的《拾畫》只保留【引】、【好事近】及【千秋歲】三支曲牌,被簡化成一段過場戲?!扒啻喊妗眲t重新吸收一度被刪落的【錦纏道】等曲,加大該折戲的分量,并與《叫畫》捏成一折,成為可與旦角《游園》《尋夢》旗鼓相當(dāng)?shù)男∩仡^獨角戲,賦予了《拾畫叫畫》新的藝術(shù)內(nèi)涵。[25]

這樣,從《綴白裘》到“青春版”,這條線索就大體梳理清楚了;從湯顯祖的文學(xué)本,到藝人的舞臺演出本,其嬗變過程也就有了眉目。

有人說:“關(guān)于《牡丹亭》全本演出的記載,至今還沒有被發(fā)現(xiàn)。”[26]這話說得絕對了。明代不用說,清代也還是演過全本《牡丹亭》的。據(jù)王士禎《帶經(jīng)堂詩話》卷二十六、《居易錄》卷二十四,嚴(yán)遂成《明史雜詠》卷三,毛師柱《端峰詩續(xù)選》卷三,唐孫華《東江詩鈔》卷五,單學(xué)傅《海虞詩話》卷一,焦循《劇說》卷六等文獻(xiàn)的記載,康熙三十三年(1694),王士禎的弟子陸輅任撫州通判,捐俸錢重建被焚毀的玉茗堂,“落成,大宴郡僚,出吳兒演《牡丹亭》雜劇二日。解纜去,四方名士,為賦詩紀(jì)之?!保?7]這在當(dāng)時是一件盛事,所演出的應(yīng)當(dāng)是全本《牡丹亭》。乾隆年間至少還演過一次全本《牡丹亭》。清朝的探花王文治在《冬日浙中諸公迭招雅集席間次李梅亭觀察韻四首》之一的注中說:“時演《牡丹亭》、《長生殿》全本?!保?8]王文治酷愛戲曲,乾隆第五次南巡時曾作承應(yīng)戲《浙江迎鑾樂府》。他是葉堂的朋友,不僅為《納書楹曲譜》寫過序,還為獨立成編的《納書楹玉茗堂四夢全譜》寫過序。他的話是應(yīng)當(dāng)是可信的。他的詩歌有編年,此詩記錄的應(yīng)當(dāng)是乾隆庚寅年(乾隆三十五年,1770)在杭州的事。

然而,愈到后來,折子戲的演出愈成為昆曲劇壇的主流,而全本戲則難覓其蹤。乾隆五十四年刊印的《吟香堂曲譜》和乾隆五十七年的《納書楹曲譜》,雖然都收入了全本《牡丹亭》,但均有曲無白,應(yīng)當(dāng)都是為清曲演唱而整理、刊刻的?!兑飨闾们V》在《牡丹亭·玩真》一出后附錄了《叫畫》,可見藝人臺本已經(jīng)不能被文人所無視。隨后,在昆曲舞臺上,折子戲《叫畫》終于取代了湯顯祖原作《玩真》。而昆曲折子戲的繁榮,與花部戲曲的崛起幾乎是同步的。中國戲劇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五、余論:一些相關(guān)問題

當(dāng)年沈璟曾將《牡丹亭》中的不協(xié)律處予以改動,湯顯祖激憤地表示:“彼惡知曲意哉! 余意所至,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王驥德《曲律·雜論下》)那么,什么是湯顯祖的“曲意”呢?湯顯祖所追求的“雪中芭蕉”究竟是一幅什么樣的圖景呢?清朝以來的昆班演出符合他的“曲意”嗎?這是我們首先要反思的問題。其次,如果我們認(rèn)為《綴白裘》對《牡丹亭》大幅度的改動是可以允許的,那沈璟等人的較小的改動為什么不能允許呢?再次,如果把湯顯祖的原作《牡丹亭》看成是一部文學(xué)劇本,那么劇本和舞臺演出、劇作家和演員之間,究竟應(yīng)該是一種什么關(guān)系呢?因為很顯然,湯顯祖和莎士比亞、關(guān)漢卿那些專為戲班寫戲的劇作家不同,《牡丹亭》并不為演出而作,尤其是不為昆班演出而作。難道可以這樣說嗎——由于湯顯祖的蓋世才華,使一部精彩的文學(xué)劇本,在得到了戲曲藝人的大幅改編和上演之后,成了經(jīng)典的昆曲劇目?而且,藝人的改編很可能是不符合作家原意的?

這些問題,需要進(jìn)一步研究才能得出合理的結(jié)論。

[1] 李漁:《閑情偶寄》詞曲部,《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七),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0年,第23-24頁。

[2] 董康:《曲??偰刻嵋?,天津:天津古籍書店影印1928年大東書局刊本,1992年,第477頁。

[3] 顏長珂:《春臺班戲目辨證》,《中華戲曲》2002年第1期。

[4] 陳少海:《紅樓復(fù)夢》,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8年,第162頁。

[5] 竹秋氏:《繪芳錄》,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8年,第339-340頁。

[6] 吳梅:冰絲館本《還魂記跋》,蔡毅編:《中國古典戲曲序跋匯編》(二),濟(jì)南:齊魯書社,1989年,第1233頁。

[7] 周育德:《湯顯祖劇作的明清改本》,《文獻(xiàn)》1983年第1期。

[8] 王驥德:《曲律》,《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四),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0年,第142頁。

[9] 臧懋循:《還魂記》改本第一折《言懷》眉批,《臧懋循改本四夢》,明末刊本,首都圖書館藏。

[10] 孔尚任:《桃花扇凡例》,王季思等校注:《桃花扇》,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9年,第12頁。

[11] 胡適:《綴白裘序》,汪協(xié)如校:《綴白裘》,上海:中華書局,1940年,第1頁。

[12][13] 徐扶明:《牡丹亭研究資料考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83、125頁。

[14] 珠泉居士:《續(xù)板橋雜記》,南京: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63頁。

[15] 鐵橋山人等:《消寒新詠》,張次溪編:《清代燕都梨園史料》(下),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1年,第1005頁。[16] 紀(jì)昀:《閱微草堂筆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417-418頁。

[17] 蘿藦庵老人:《懷芳記》,《清代燕都梨園史料》(上),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1年,第587頁。

[18] 王芷章:《清代伶官傳》,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4年,第157頁。

[19] 陳蝶仙:《淚珠緣》,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1年,第286頁。

[20] 陸萼庭:《昆劇演出史稿》(修訂本),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292頁。

[21] 王錫純輯:《遏云閣曲譜》,劉崇德主編:《中國古代曲譜大全》(五),沈陽:遼海出版社影印清同治刊本,2009年,第3909頁。

[22] 俞振飛編著:《粟廬曲譜》,臺北:國家出版社影印徐炎之藏抄本,2012年,第185-186頁。

[23] 吳新雷:《一九一一年以來〈牡丹亭〉演出回顧》,白先勇策劃:《姹紫嫣紅〈牡丹亭〉:四百年青春之夢》,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62頁。

[24] 張允和:《風(fēng)月暗消磨 春去春又來——有感于汪世瑜的〈拾畫〉〈叫畫〉》,《戲劇報》1986年第2期。

[25] 白先勇:《〈牡丹亭〉還魂記》,白先勇策劃:《姹紫嫣紅〈牡丹亭〉:四百年青春之夢》,第257頁。

[26] 陸煒:《〈雷雨〉和〈牡丹亭〉:劇本與演出》,南京: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第75頁。

[27] 焦循:《劇說》,《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八),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0年,第197頁。

[28] 王文治:《冬日浙中諸公迭招雅集席間次李梅亭觀察韻四首》,《夢樓詩集》卷十二,乾隆六十年刊本。

責(zé)任編輯:王法敏

I207.37

A

1000-7326(2016)10-0162-08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新加坡藏‘外江戲’劇本的搜集與研究”(14AWZ009)的階段性成果。博士生陳燕芳同學(xué)提供了若干資料和修改意見。

康保成,中山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廣東 廣州,510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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