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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異質(zhì)文化中的人類共性〔*〕
——從《大地》的戀土情結(jié)談起

2016-02-27 18:03景曉鶯葉華年
學術(shù)界 2016年6期
關鍵詞:王龍賽珍珠情結(jié)

○ 景曉鶯, 葉華年,2

(1.上海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 上?!?00234;2.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 上海 20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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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異質(zhì)文化中的人類共性〔*〕
——從《大地》的戀土情結(jié)談起

○景曉鶯1, 葉華年1,2

(1.上海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上海200234;2.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上海200234)

小說《大地》中主人公王龍展示出了深厚的戀土情結(jié),土地既給他提供了生存之本,也滿足了他內(nèi)心的精神需求。在守護土地的過程中,王龍得到了歸屬感和內(nèi)心的安寧平和。戀土情結(jié)體現(xiàn)著和諧、仁愛的中國精神,同時作為人類的集體無意識,共存于中美兩國的社會傳統(tǒng)和文學創(chuàng)作中。賽珍珠特殊的文化邊緣人的身份和雙焦透視的視角使她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異質(zhì)文化中人類的共性,以作品為媒介喚起美國讀者的共鳴和面對災難的勇氣,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中國與美國文化的溝通與融合。

《大地》;戀土情結(jié);中國精神;經(jīng)濟危機;雙焦透視

一、前 言

賽珍珠(Pearl S. Buck, 1892-1973)以長篇小說《大地》獲得193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瑞典學院認為這部作品“賦予了西方人某種中國精神”。這是一次關于人類共性的探尋,這些共性猶如中西方之間聯(lián)系的紐帶,為異質(zhì)文化的交融提供了可能性。具體而言,《大地》所展示的中國農(nóng)民深厚的戀土情結(jié),并非在中國社會與中國神話、文學中獨有,在西方社會和西方文學,尤其是美國文學中亦源遠流長,各類作品中對此都有令人蕩氣回腸或者發(fā)人深省的描寫。因此,《大地》自1931年在美國出版后,在美國社會產(chǎn)生了強烈的回響,其所呈現(xiàn)的中國精神喚起了經(jīng)濟大蕭條時期美國讀者的共鳴,激發(fā)了他們面對災難的勇氣。

二、《大地》里的戀土情結(jié)

人類對土地的崇拜和依戀自古有之,幾千年來,亙古不變。這是一種集體無意識,來自于人們在生產(chǎn)和生活中積累而成的集體經(jīng)驗,普遍存在于勞動人民的群體中,世世代代,薪火相傳,不分膚色和民族。

在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社會里,農(nóng)民對土地這種生死相依的依戀之情,我們稱之為戀土情結(jié)。在小說《大地》中,主人公王龍的戀土情結(jié)可謂根深蒂固。故事發(fā)生在19世紀下半葉到20世紀30年代之間,時間跨度為60多年。從青年農(nóng)民王龍娶妻開始,一直寫到他死后,第二部和第三部則分別以他的兒子和孫子為主人公,表現(xiàn)了時代的變遷和人物觀念的變化。王龍出身于窮苦人家,在他看來,土地是“人的血肉”,“正是這塊地,建成了他們的家,為他們提供食物,塑成了他們的神像”〔1〕。他和妻子阿蘭一起在地里不知疲倦地勞作,享受著彼此的默契配合。“他依靠土地生活;他靠一滴滴汗水從土地得到糧食,從糧食得到銀錢”〔2〕。日積月累,從土地上攢下了銀錢。應該說,在土地問題上,王龍有相當強的預見性和決斷力。當他聽阿蘭說黃家要賣地時,他認為黃家離唇亡齒寒的日子不遠了,因為他準確地看出黃家?guī)状d旺靠的就是些田地。于是王龍毫不猶豫地買進了這塊地,并下定決心要從黃家買進大量的土地。由于他和阿蘭的吃苦耐勞,以及亂世中阿蘭表現(xiàn)出來堅韌的生存能力和機靈,王龍終于在經(jīng)歷一系列磨難后實現(xiàn)了這一夢想。黃家逐漸破敗蕭條,王龍一家取而代之,住進了黃家大院。

王龍耕種土地,購買土地,也堅定地守護著他來之不易的土地。旱災襲來時,窮人們到他家里哄搶糧食和家具。害怕過后,他想到“他們無法從我這里把土地拿去”〔3〕,這一想法像酒一樣使他溫暖舒適。當他的叔叔帶人來買他的土地時,他憤怒地喊叫,不肯賣地。離鄉(xiāng)背井時,他對自己說,“我還有地——我留下了地”〔4〕,土地給了他希望和念想,支撐著他苦熬著逃難的日子。為了回到他的土地上去,他甚至想過賣掉女兒。在城里發(fā)生的暴動中,王龍意外地獲得了一大筆錢,阿蘭也憑著她在黃家的生活經(jīng)驗和機智沉著得到了一大堆珠寶。因此他們得以返回故土并且買下了黃家祖墳以外的所有田地。

然而王龍對于土地的情愫并非始終如一,而是經(jīng)歷了融合——分裂——再融合的過程。窮小子時,王龍對女人的標準是父親灌輸給他的“三會”——會管家,會生孩子,會干田里活。對于外表,王龍覺得不麻不豁嘴就可以了。這是符合窮苦農(nóng)民實際需求的擇偶標準。阿蘭完全符合上述標準,吃苦耐勞,賢惠孝順,王龍感嘆她是“一般很難找到”的女人。成為地主以后,經(jīng)濟上富足了,王龍思想上悄悄地發(fā)生了變化。一次洪災來襲,不得不賦閑在家的王龍百無聊賴,覺得阿蘭渾身上下都不好看,同地主妻子身份不相配。他“想干些什么事來享受一下男子漢的生活”〔5〕。于是他迷上了妓女荷花。后來干脆把她納妾,買進家中,日日夜夜地陪著嬌妾。貪圖吃喝玩樂、寄生蟲一樣的荷花使王龍的戀土情結(jié)出現(xiàn)了斷裂。即使水快要退了的時候,他都不肯費神考慮該種什么種子?!斑h離土地的王龍成了一個有欲無情、有肉無靈的‘肉人’,迷失了自我,生命呈一種異化狀態(tài)”〔6〕。異化狀態(tài)是王龍與土地分裂的結(jié)果。春種秋收是古老的農(nóng)業(yè)傳統(tǒng),也是自然規(guī)律,意味著付出才有收獲。王龍沉迷于情欲時,無暇打理莊稼事兒,與土地產(chǎn)生分裂隔閡,土地與其精神一樣處于荒蕪狀態(tài)。

讓王龍從情欲的迷失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的,還是來自土地的召喚,這是“比愛情更深沉的聲音”,“這聲音比他生活中的一切其他聲音都響亮”〔7〕。王龍回到了土地,然而這不是與土地分裂后的簡單回歸。此前的融合狀態(tài)里,土地是王龍的生活來源和積累財富的工具,是占有與被占有的關系。現(xiàn)在,他在地里的勞動是“為了樂趣,不是他非做不可。他累了的時候,就躺到土地上睡一覺。土壤的養(yǎng)分滲透到他的肌膚里,他的創(chuàng)傷得到愈合”〔8〕。土地對于他,已經(jīng)上升為精神的需求,仿佛土地是從他的血肉之軀延伸出來的一部分。從此以后,土地牢牢地占據(jù)了王龍的生命,須臾不可分離。年老時的王龍手里握著土就感到心滿意足;聽到兒子們商議著“把地賣掉”這句話會失聲痛哭。他留給兒子們的遺言是“我們從莊稼地來……一定要回到莊稼去……你們守得住土地,你們就能活下去……誰也不能把你們的土地搶走……”〔9〕王龍遺留給孩子的,不僅是土地本身,更是對土地的血肉深情。

土地作為一個具象的存在,解決了農(nóng)民的吃穿用度,甚至為他們實現(xiàn)了發(fā)財以致“出人頭地”的夢想,是農(nóng)民的生存之本?!稗r(nóng)民的土地占有欲望實際上是一種生存欲望……這種欲望是戀土情結(jié)的物質(zhì)依托……如果沒有由生存需求所驅(qū)動的土地占有欲望,那么絕不會有農(nóng)民的戀土情結(jié)”〔10〕。所以發(fā)家致富后的王龍依然離不開土地,只有在守護土地的過程中,才能得到成就感、歸屬感和內(nèi)心的安寧平和。王龍這一形象呈現(xiàn)給讀者的正是人與土地之間的這種親密關系,可以說,這是一把開啟人類共情之門的金鑰匙。

三、戀土情結(jié)與中國精神

王龍是中國千千萬萬勞苦大眾的代表,其戀土情結(jié)打上了深深的中國精神的烙?。汉椭C、孝悌與宗族觀念。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以周公和孔子為奠基人的儒家文化。儒家崇尚和諧,是一個以追求和諧與實現(xiàn)和諧為價值目標的文化觀念體系,包括“以和為貴”的價值取向、“天人合一”的系統(tǒng)思想、以及和諧生態(tài)意識、和諧人生態(tài)度等等,體現(xiàn)了人與人、人與物共生共存、和諧相處的根本原則和理念。 當我們從儒家文化的角度來審視《大地》時,我們發(fā)現(xiàn),作品中王龍的戀土情結(jié)實際上不僅僅是表達著對于故鄉(xiāng)、故土的眷戀,還有對故土的人的眷戀;既有父慈子孝,又有對宗族的觀照。旱災來臨時,王龍一家餓得皮包骨頭,最后被迫背井離鄉(xiāng),家里幾乎賣空了,卻留下了土地、耙子、鋤頭、犁。因為他們預計著早日返回故土,到那時還要依靠它們藉以養(yǎng)活全家。逃荒時他們扶老攜幼,回鄉(xiāng)時一家老小六口一個都不少。作為父親,王龍對他的傻女兒百般憐愛;作為兒子,他無論貧賤富貴,始終與阿蘭一起孝順老人。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和諧、生命、人生,獲得了最高意義上的實現(xiàn)。這種和諧,并不只是呈現(xiàn)在個人的小家庭里,看看王龍對待自私貪婪的叔叔嬸嬸的方式,就會發(fā)現(xiàn),他雖然明知道他們不會歸還,依然借錢給他們,同時無可奈何地對阿蘭表示“誰讓我們是一家子呢”;有錢之后,他雖心有不甘,還是把自己的房子借給他們和堂兄居住,以盡晚輩對上一輩的義務。這充分體現(xiàn)著宗族觀念對王龍的影響。宗族觀念是一種以血緣為基礎的組織和社會團體,從原始社會至今,一直是中國社會結(jié)構(gòu)中一個鮮明的特色。封建社會時期,中國的法律可以被認為是家法與國法并存的“二元”法律結(jié)構(gòu)。宗族制,緣于禮制,重視血緣(父系),對經(jīng)濟落后時期的生產(chǎn)發(fā)展、家族財產(chǎn)的保全和繼承以及禮儀道德的傳承起到了積極作用。著名社會學家韋伯關注到了這一現(xiàn)象,把中國稱作“家族結(jié)構(gòu)式的社會”。宗族維護家法,承擔著教育功能?!白硬唤蹋钢^”,逃荒的日子里,王龍發(fā)現(xiàn)兒子偷竊,背著阿蘭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頓;第二部里,王龍的兒子王虎作了土匪后,不允許濫殺無辜,當手下去豹子的山寨搶掠時,他嚴禁侄子一同前往,以此維護王家宗室的體面和尊嚴。

《大地》第三部中,在王龍的孫子王源身上,我們又看到了對土地的依戀之情。他在國外學農(nóng)回來后,分外熱愛鄉(xiāng)野泥土的芬芳。他傳播農(nóng)業(yè)技術(shù),試驗優(yōu)質(zhì)品種,把引導農(nóng)民走向先進、過上幸福生活作為自己的使命,走上了科技救國之路。在王源身上,愛故鄉(xiāng)、愛故土、愛宗族的情懷得到了進一步升華,讀者看到了更為深沉廣博的情感:對民族和國家的摯愛。

了解儒家文化關心人現(xiàn)世的幸福,注重人與人、人與物的和諧共生,我們便能了解作品中人物的戀土情結(jié)和與之密切相關的孝悌、宗族情懷,而這些虛構(gòu)的人物,承載著博大精深的中國精神,世世代代卑微而頑強地在勞作、生存中,傳遞著他們對土地、土地上的人以及土地所代表的民族與國家的眷戀與摯愛。

四、戀土情結(jié)——從中美社會傳統(tǒng)到文學

從縱向的歷史來看,戀土情結(jié)產(chǎn)生的原因不難理解,其表現(xiàn)也一直貫穿在歷史的長河中、流淌于中外文化與文學的血脈里。在奴隸制與封建制社會里,商品經(jīng)濟不發(fā)達,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占主導地位。人們看天吃飯、靠地糊口,土地是立國生民之本,是人們賴以生存的基礎資源,兼并土地則是為數(shù)不多的發(fā)財暴富的途徑之一。為了保護土地、爭奪土地,自古以來,各民族內(nèi)部、民族與民族之間戰(zhàn)爭不休。董志龍〔11〕指出,土地資源的貧困使農(nóng)民在災年時生活更為困窘,成為農(nóng)民起義的原因之一。如秦朝的陳勝、吳廣起義,清朝的太平天國農(nóng)民起義(提出的口號包括“有田同耕”)。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合的過程,則是一場規(guī)模浩大又血腥的土地兼并的過程,譬如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戰(zhàn)爭會使人民陷于水深火熱之中,然而戰(zhàn)爭始終存在,為了保衛(wèi)土地或者兼并土地而進行的戰(zhàn)爭也是戀土情結(jié)的一個宏觀方面的表現(xiàn)。

有人說,人生中,除了生與死之外,其他都是小事。生與死這兩個微觀人生最重要的主題同樣與土地息息相關。首先看“生”。中國神話中有女媧造人的傳說。《太平御覽》卷七八引《風俗通》講得比較詳細:“俗說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作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于絙泥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者,黃土人也;貧賤凡庸者,絙人也”〔12〕。女媧用黃土和水,仿照自己的樣子造出了一個個小泥人。她造了一批又一批,覺得太慢,于是用一根藤條,沾滿泥漿,揮舞起來。泥漿灑在地上,都變成了人?!芭畫z造人”的神話與圣經(jīng)中上帝造人的典故有異曲同工之妙。“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名叫亞當”〔13〕。人來自于泥土,因此“土地是人的血肉”,這樣的理念在中國神話和圣經(jīng)經(jīng)文中都得到了支持。萬物凋謝之后歸于塵土,“零落成泥碾作塵”,人也是如此。譬如“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的思念與孤寂,或者“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的英勇豪邁。一抔凈土,用以埋葬逝者的遺體,留給后人無限的緬懷,并成為我們中國文化和精神的一部分。中國素來有“入土為安”之說,可見生命消逝后,“入土”,即讓逝者回歸泥土、與自然融為一體,是對亡魂的慰藉,對逝者最大的尊重。賽珍珠在《大地》中以平靜的口吻表達了同樣的觀點,“……他們的房子有一天也要變成泥土,他們的肉體也要埋進土里。在這塊土地上,每個人都有輪到自己的時候。”〔14〕在這里,死亡并不悲傷、可怕,而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回家,回到大自然——我們地球人共同的家。

在美國文學中,戀土情結(jié)無疑是一個深沉而具有震撼力的主題。從薇拉·凱瑟(Willa Cather,1873-1947)、瑪格麗特·米切爾(Margaret Mitchell,1900-1949)到約翰·斯坦貝克(John Steinbeck ,1902-1968),都在作品中對這一主題作了深刻挖掘。薇拉·凱瑟在其代表作《我的安東妮亞》(My Antonia, 1918)中,竭力贊美了看似荒蕪實則充滿生機的草原和生活于其間的與天作伴與地為友的早期移民,描寫了拓荒者與土地之間的一種獨特甚至神秘的關系:他們既征服土地,又依戀土地;既開拓土地,又開拓生活。土地賦予他們無盡的力量和勇氣。通過土地,他們得以生存,孕育并收獲了文明,實現(xiàn)了生命價值的完整統(tǒng)一。

《飄》(Gone with the Wind, 1936)中的主人公郝思嘉牢記著父親的那句話:“世界上惟有土地與明天同在?!庇龅酱煺鄱纯啾瘋麜r,給她最大撫慰與力量的是塔拉,回到塔拉,觸摸著熟悉的泥土,她又是那個光彩照人堅強果敢的郝思嘉。小說結(jié)尾處,孑然一身無依無靠的郝思嘉雖然悲憤欲絕,仍然熱切期盼著每一個嶄新明天到來,她的信心來自于祖?zhèn)飨聛淼男拍睿菏澜缰?,不及故園。

《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f Wrath, 1939)中斯坦貝克透過農(nóng)業(yè)危機的表象展示了土地這一隱含的主題。對于爸爸而言,失去了農(nóng)場土地的生活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喬德一家最終失去了土地和家園,過得是沒有保障的、顛沛流離的生活。人與土地、人與自己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異化只能帶來離散與放逐的惡果。

盡管《飄》和《憤怒的葡萄》的出版比《大地》稍晚,然而它們反映了相同的主題——人與土地的關系和情感,并且同《我的安東妮亞》一樣分別描述了各自年代里的美國現(xiàn)實生活?!洞蟮亍吩诿绹霭鏁r的社會背景,可以在八年后問世的作品《憤怒的葡萄》中加以考量。當時,農(nóng)民的土地被大公司沒收,被迫西遷往加利福尼亞。這種逃荒的場景與《大地》中王龍一家背井離鄉(xiāng)的情形多么相似。試想一下,當年的美國讀者打開剛剛出版的小說,閱讀中驀然發(fā)現(xiàn)主人公正經(jīng)歷著與他一樣的流離失所時,該是多么的百感交集!

可以明確的是,無論在中國還是在美國,人們對土地都懷著深厚的情感,這種情感是人類歷史中長期存在的一部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是全人類的美好愿望。對土地的依戀和回歸是人的自然本性,給人以信心與平和;對土地的疏離和破壞則導致拋棄和磨難。因此筆者認為,土地是人類共同的精神家園。

五、共同的戀土情結(jié),溝通異質(zhì)文化的橋梁

行文至此,有必要提及20世紀20、30年代美國的社會狀況。《大地》于1931年在美國出版時,正值全球性的經(jīng)濟大衰退時期(1929-1939年)。美國強迫壓低所有農(nóng)產(chǎn)品產(chǎn)地基本谷物的價格。1929年10月發(fā)生了令人恐慌的華爾街股市暴跌。1933年羅斯??偨y(tǒng)就職時,美國貨幣體系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地步。資本的短缺帶來了出口和國內(nèi)消費的銳減,工廠關閉,貨物減少,運輸業(yè)和造船業(yè)受到嚴重危害。那一時期美國失業(yè)人數(shù)高達1370萬。

在這樣的背景下,《大地》受到美國讀者的歡迎是不難理解的。發(fā)生在遙遠異國的災難困頓與他們在經(jīng)濟危機中的處境何等相似。王龍與土地的暫時分裂以及他的兒子們對土地的疏離導致了人格的異化;而美國的工業(yè)文明帶來的人與土地的分離與異化則帶來離散與放逐的惡果。土地的召喚讓不僅使王龍克服了逃荒路上的艱辛,重返故里,而且引領著一度迷失的他找回了自我,消解了愛情上的失意,愈合了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繼續(xù)在土地上頑強奮斗?!霸谀欠N極其困難的年代,這樣一本書的的確確給美國人心靈上一種安慰,精神上一種鼓勵”〔15〕。五年后出版的《飄》中的郝思嘉是一個美麗堅強的經(jīng)典女性形象,家傳的“土地情結(jié)”使她一次次重新把生活的主動權(quán)奪回到自己手中。她與王龍一樣,激勵著經(jīng)濟衰退后期的美國人民艱難前行。

《大地》使西方人有機會以平等的姿態(tài)了解中國人的內(nèi)心世界,“體會到一些彌足珍貴的思想情感”,尤其是對土地的生死相依,并由這些情感把東西方的人們“作為整個人類在地球上連接在一起”〔16〕。賽珍珠用敏銳的目光發(fā)掘出人類廣泛的共性,通過作品展示出來,從而“教會我們認識那些思想感情的品性,正是它們把我們蕓蕓眾生在這個地球上聯(lián)系到一起,你給了我們西方人某種中國心”(斯德哥爾摩天文臺臺長伯蒂爾·林布萊德在授獎儀式上的致詞)〔17〕。相當多的美國人是通過《大地》開始了解中國這個神秘的東方國度和生活于其間的人民,當日本侵華戰(zhàn)爭爆發(fā)時,“美國人對中國人的同情已經(jīng)成為一種強有力的全國性情感”〔18〕。這種情感付之于行動,成為對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巨大的人道主義援助。正如前文所說,共同的土地情結(jié)激發(fā)起認同感和精神的力量,“給處于20世紀30年代經(jīng)濟危機時期的西方人以強烈的鼓舞”,“令成千上萬處于經(jīng)濟蕭條中的美國普通民眾增添了克服經(jīng)濟危機的勇氣和信心”〔19〕。

五、文化邊緣人的身份與雙焦透視的獨特視角

賽珍珠在《大地》三部曲中選擇了戀土情結(jié)這一具有普遍性的主題,對中國農(nóng)民的生活作了“豐富而真實的史詩般描寫”,這源于她文化邊緣人的身份和由此形成的雙焦透視的獨特視角。

邊緣人的概念是美國社會學家帕克(RobertE.Park)于1928年提出來的,它是兩種文化對抗中一種新的人格類型。邊緣人是處于兩種文化和兩種社會的邊緣的人,而這兩種文化和兩種社會從未完全滲透與交融〔20〕。賽珍珠是美國血統(tǒng),在中國生活了40年,從小接受了中西雙重文化的熏陶。早年的家庭教師孔先生給了她儒家思想和行為規(guī)范的教育,指導她閱讀了大量的中國古典文學作品,并學習寫作、書法;母親凱麗給了她英文和美國文化的啟蒙教育,她的本科和碩士教育是在美國本土完成的。因此,她是帕克所指出的邊緣人中的“文化混血兒”這一類型?!斑吘壢思仁莾蓚€文化體系交流后的產(chǎn)物,又是新舊時代接觸后的文化結(jié)晶,在邊緣人身上不僅具有兩種以上的文化期望和文化沖突,其角色行為也常常是困惑的、矛盾的、邊際性的”〔21〕。

文化邊緣人的身份使賽珍珠具有獨特的客觀性,能夠站在中立的角度對多元文化進行綜合審視,以俯視的姿態(tài)來體驗和處理異質(zhì)文化之間的關系,即“雙焦透視”。她對蔣介石就有著客觀的認識,認為其政府充滿貪官污吏,不是人民的政府。1927年的南京事件中,僑民和傳教士寓所遭受攻擊,然而賽珍珠卻客觀地評價認為這是重要的愛國運動,“對中國人而言,這也是一種波士頓傾茶事件——一種可怕的獨立宣言,它告訴世人,中國人從此不再害怕外國人”〔22〕。正是基于客觀性,“賽珍珠才寫下了《大地》,向世界客觀地介紹中國,并認為中國的根本問題是農(nóng)民問題和土地問題”〔23〕。

賽珍珠長期在兩國之間行走的經(jīng)歷和雙重的教育背景使她的文化身份超越了“非此即彼”的模式,具有“既是此又是彼、既非此又非彼”的看似矛盾的雜合特點。因此,賽珍珠對異質(zhì)文化的共性和碰撞有痛苦深刻的體認和深入的思考,異質(zhì)文化間的宗教和政治的沖突并沒有使賽珍珠碰壁氣餒,她執(zhí)著地在中西方文化之間尋找溝通的途徑和橋梁,從而實現(xiàn)多元文化的融合,達到“天下一家”的理想境界。在這一過程中,她內(nèi)心的兩個沖突分裂的部分——“美國的自我”和“中國的自我”——在一定程度上得以靠攏、彌合,并日趨完整與和諧。

正是賽珍珠這樣一個文化邊緣人,通過她獨特的雙焦透視,捕捉到了中美兩個異質(zhì)文化中的共性之一——戀土情結(jié)。她巧妙地把這種情結(jié)融入到中國這個遙遠而神秘的東方國度的場景中,不疾不徐地用美國人的語言把這個史詩般的故事講給他們聽。對中國人來說,這個故事也許不夠深刻,講述關于農(nóng)民的故事,只是寫了“一點浮面的情形”,沒有深入揭示他們貧窮困苦的政治和歷史的原因。寫中國的小說,“總是中國人做來, 才可以見真相”〔24〕。對于這個評價的看法,個人以為需要考慮寫作的目的和讀者群的問題。魯迅先生的創(chuàng)作旨在批判中國幾千年的封建文化,喚醒民眾奮起反抗。所以他把農(nóng)民的麻木和愚昧刻畫得入木三分;賽珍珠的作品是向西方的讀者介紹中國,認為土地與農(nóng)民的和諧共生是田園詩般的美好圖景?!霸诋悋蜗蟮膫鬟f和接受的過程中,并不是形象越真實,效果越好,讀者的期待視野是一個需要考慮的重要因素”〔25〕。顧鈞認為,賽珍珠作品中的中國形象更符合當時美國讀者的接受水平。翻看作品,其中的中國社會狀況與當時的美國社會現(xiàn)狀確有很多相似之處,環(huán)境與價值體系的相似使讀者傾向于認同作品的內(nèi)容和藝術(shù)性,與主人公產(chǎn)生共情。因此,寫作目的與讀者群體不同,評價體系若停留在一個層面上,筆者以為有失公允,而《大地》這部作品的價值也會因此遭到貶損。

戀土情結(jié)既是中國精神的展現(xiàn),也是人類、尤其是中國與美國人民共同的情感?!洞蟮亍房陀^地表現(xiàn)了當時社會境況下中國農(nóng)民的艱難生活,并以戀土情結(jié)為紐帶牽引出美國人對中國人的情感和智慧的認同與理解,鼓舞著美國人以頑強的意志力忍受災難、渡過危機。中國人的節(jié)儉、勤勞,與泥土的接近,以及他們?nèi)蕫鄣娜寮依砟?、炙熱的中國精神,都在美國人的心中引起深刻的回響。對土地的熱愛這一人類共同的情感通過作者的視角選擇和讀者的閱讀達成了異質(zhì)文化的融合,在東西方之間架起了溝通的橋梁?!洞蟮亍肥且徊课膶W作品,而它引起的反響和收獲,已經(jīng)超越了文學本身。

注釋:

〔1〕〔2〕〔3〕〔4〕〔5〕〔7〕〔8〕〔9〕〔14〕〔美〕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18、21、45、53、101、19、127、210、18頁。

〔6〕肖慧榮:《賽珍珠筆下的“戀土情結(jié)”》,《撫州師專學報》2003年第4期,第65-68頁。

〔10〕周水濤:《對戀土情結(jié)的文化沉思——評趙德發(fā)的〈繾綣與決絕〉》,《當代文壇》2003年第5期。

〔11〕董志龍:《資本農(nóng)民——土地流轉(zhuǎn)與農(nóng)民的保障》,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0-11頁。

〔12〕李昉:《太平御覽》卷七八,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

〔13〕《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2:7。

〔15〕〔17〕金玲:《〈大地〉三部曲的跨文化解讀》,江西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10年,第29、26頁。

〔16〕Elizabeth Croll. Wise Daughters from Foreign Lands ——European Women Writers in China. London: Pandora, 1989,p.209.

〔18〕〔美〕哈羅德·伊羅生:《美國的中國形象》,于殿利譯,中華書局,2006年,第156頁

〔19〕耿煒、丁亞明、裴偉:《文化人橋——賽珍珠》,鎮(zhèn)江:江蘇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68頁。

〔20〕Robert E. Park. Human Migration and the Marginal Man.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28,(33),pp.881-893.

〔21〕陳敬:《賽珍珠與中國——中西文化沖突與共融》,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54頁。.

〔22〕〔美〕彼得·康:《賽珍珠傳》,劉海平等譯,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年,第109-110頁。

〔23〕仲鑫:《“異鄉(xiāng)人”身份和“邊緣人”人格的賽珍珠》,《鎮(zhèn)江師專學報》2000年第3期,第55頁。

〔24〕〔25〕顧鈞:《如何理解魯迅對賽珍珠的評價》,《魯迅研究月刊》2002年第7期,第15、17頁。

〔責任編輯:弘亭〕

景曉鶯,上海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葉華年,上海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譯者的文化身份與譯者的職責——20世紀外籍代表譯者英譯中文著作之策略研究”(批準號:11YJC740101)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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