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萬華
四月,走進田野,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油菜花和麥苗了——山上、山下、河邊,或是溝谷,看到的都是成方成片的油菜花,成方成片的麥苗。油菜花兒金黃金黃的,黃的像金。麥苗兒濃綠濃綠的,綠的像海,一望無際?;蛘哒f,這田野就像一塊綠的地毯,一塊一塊的油菜花兒鑲在其間,不就成了地毯上的花紋?徜徉其間小徑,或垂柳蔭地的河岸,清香撲鼻,極是舒暢。近處,可見蜜蜂兒忙于花上,嗡嗡嚶嚶,飛來飛去。遠處,可見三兩農家女子,或蹲下,或站起,像是在挖小蒜——這小蒜和臘菜放在一起腌上兩月,吃起來極是香脆。
小時候,油菜極少,產量低,種點夠吃油就行。那時候的油菜,我們叫作三月黃,根葉炒熟后可以吃,還可以和米放在一起煮菜飯,非常可口。每到農歷二月,我們小孩子,或者我們的母親,都要到田野里去挖油菜?,F在的,我們叫它改良油菜,畝產都在五、六百斤,是原來的三四倍。菜籽價格也高,一斤要賣到二元左右,因此,種的也就多,但根葉不大能吃。
早晨,我常去柳林邊聽鳥叫,看油菜花兒,看麥苗兒,而且,常常忘了回家,忘了吃早飯。
槐樹花開了
四月將盡,槐樹花開了。
早晨,推開窗子,一股花香,撲鼻而來。于是,我隨著鳥鳴聲,走向那片槐樹林。一連幾日,我都早早出門,徜徉在小樹林下。
一次,我撿回一塑料袋槐樹花,剛進門,妻就問:
“撿這花做什么?”
“炒吃。”
“炒吃?”
“是的,炒吃?!?/p>
我的回答不容置疑。隨后,我向妻講了一件埋在心底的往事。
一九六〇年春天,全家人都在死亡線上掙扎。我那年14歲,瘦得已不成人樣,眼看就不行了。一天早晨,槐樹花開了,開得好快好白喲,全家人的眼睛,一下子全亮了!母親搖晃著身子,好不容易摘了半籃。我爬著,向母親迎去。母親放下籃子,我抓把花兒就吃,直到肚子塞滿。從此,我們有了食糧,有了希望。摘來的花兒,不管是生是熟,我們都吃。那嫩生生的花瓣兒,吃起來極香極甜。我敢說,天下再好的食品,哪怕是山珍海味,也無法和它相比。
我得救了,全家人得救了。
妻聽了,默默無語。之后,就用水把花兒洗干凈,上鍋炒熟后,端給我吃。味道自然不及當年——已經沒有那香那甜了。但我不以為然,筷子只管夾那花兒,直到碗里不剩一瓣。別的菜呢,自然是一筷不沾。
妻問:“明天還吃不吃?”
我說:“還吃?!?/p>
一連幾天,幾乎頓頓都有槐樹花兒,一頓沒有,就好像丟了魂似的,就問妻:“怎么沒炒花兒?”
妻說:“沒看見嗎?花老了?!?/p>
天天都去的,怎么沒有看見?一個星期了,槐樹花怎么不老?怎么不落?一朵一朵的,滿地都是,已失去了先前的白,先前的香。然而,我依舊去那小樹林,去觀賞那花兒,一天也未曾間斷。
開始落的時候,我一個一個撿起,放進塑料袋里,撿了兩天,有十好幾袋。便倒在院里報紙上,曬干后再收好。后來落的多了,用手是撿不完了,于是,每天就帶著笤帚、鐵鍬,把散落的花兒,慢慢地掃在一起,然后捧到坑里,一鍬土一鍬土蓋上,直到埋嚴埋實。
若是花兒落在草棵里,就蹲下一個個撿起,不讓一個花兒遺下,以防不慎,被人糟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