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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

2016-03-09 05:25:14玉荷
清明 2015年4期
關鍵詞:新媳婦姨夫大姐

玉荷

1

十七歲以前,我在鄉(xiāng)下,淄博中部的一個村子,張家營子。我們住村南,一個不大的院落,三間上房,兩間偏房,兩間灶房。院門開在院子的東南角,朝南。兩邊各有一棵高大的榆樹。春天的時候,樹上結好多榆錢。母親仰頭站在樹下,看我脫光了腳,腰上扎條細繩,長長的,連著下面的條筐,一下一下爬上去。然后,我騎在樹杈上,將成串的榆錢朝筐里擼,不時還塞進嘴里一把,甜絲絲的,黏糊糊的。榆錢蒸的菜窩頭特別好吃,做巴拉子也不錯。那個時候,經常做巴拉子,白菜幫、蘿卜苗、水蘿卜纓子、地瓜葉、槐花,都做。主要是糧食不夠吃,只能想辦法用各種菜啊葉呀花的充饑。那個時候還特能吃。母親幾乎天天蒸巴拉子,煮地瓜。頭上頂著藍頭巾,呱嗒呱嗒拉風箱,一把一把續(xù)柴火。風箱上的雞毛,隔不多長時間,父親就得重新勒一遍,要不就鼓不住風,吹不動灶里的火苗,咕嘟嘟直冒煙。

那個時候,我們家沒有幾個親戚,就我姥姥家,父親的姥姥家,還有我姨家。不是親姨,是母親娘家莊上一個非常要好的姐妹,比母親大兩歲,先嫁到火家莊上。父親跟我姨夫認識,姨就把母親介紹給了父親。

火家莊是個大莊,在我們村東面,差不多兩千口人。每年過年,我們都到我姨家去。平時偶爾我姨家給我們送幾根蔥,我們給我姨家送把菠菜。東西放下,說幾句話,也不吃飯,就走。相距不遠,一里來地,抬腿的工夫。

我九歲那年,也可能早一點,或者晚一點,記不清了,我們家跟我姨家,走動多起來。不是一下子,是漸漸地。主要是我哥,跟我姨家大姐。

那個時候,我哥已經初中畢業(yè),找了關系,在公社煤礦上班,半工半農,戶口在村里。每月掙十八塊八,十塊交生產隊,八塊八留自己。一個家庭,能月月進八塊八,當時是個不小的數目。生產隊工分的日值,才九分。哥上下班,穿細藍帆布工作服,騎輛車架上纏了紅塑料皮的小輪自行車,車把上套著白色的流蘇,飄飄悠悠。常常,哥將自行車蹬一蹬,分頭朝一邊一甩,腳踏往后嚓嚓一轉,車輪沙沙有聲,很瀟灑。走在村街上、土公路上,常引來一片追逐的目光,特別是那些年輕姑娘。當時流行一軍人,二工人,實在不行嫁農民。軍人很少,城市戶口的正式工人也不多見。半工半農的,就成為姑娘身邊的香餑餑。因為看得見,摸得著,聞聞,不是不可以,吃上,也不是不可能。

剛開始,我姨家大姐時不時和她的幾個要好的姐妹,半上午或半下午,生產隊干活中間休息的時候,到我們家,喝水或者歇一歇。我們村和我姨家村的地,很多都是地頭頂地頭,莊稼連莊稼,水渠挨水渠?;鸺仪f大,地多,有些地甚至就挨到了我們村邊上。大姐和她的姐妹邊喝水,邊看我們家相框子,和母親嘮幾句家常。二十來分鐘,有時也多點。相框子里有很多哥的照片,黑白的,站在青島棧橋上,靠在濟南趵突泉廊柱上,濃眉,大眼。看照片的眼,在照片上忽閃,心也跟著忽閃。很可能忽閃成了相挽的胳膊,洞房,花轎。外人是看不透的。碗,不知不覺斜了,水先是滴答,然后,嘩,流出來。一陣小小的慌亂。拿毛巾,擦拭。緋紅的羞澀。

說起來,我姨家大姐比我哥大兩歲,實際一歲多一點。大姐年底生的,差十天,“兩報一刊”發(fā)表“元旦社論”。哥是年初,元宵節(jié)。大姐扎兩條羊角小辮,一笑,一邊一個酒坑。大約一米六六,很像演員林心如。搽很好聞的雪花膏。

沒人注意到,大姐的姐妹,漸漸來得少了,漸漸,就成大姐一個人了。有時大姐給我和弟弟一人一塊糖。從兜里摸出來,塑料紙包的。有時一人一個菱角,兩角彎彎的。喝完水,不再客氣,幫母親納幾針鞋底,打幾下橛子,縫幾針針線,掃掃院子,收拾收拾柴火垛,每次都不閑著,眼里有的是活。

往往,哥在院子里擦他的自行車,蹲在地上,幾塊抹布,一把油壺,還有扳手、鉗子。自行車兩個轱轆朝天。哥很專注的樣子。有時,手并不動,盯著車的某個部位,半天,好像有什么吸引的東西。接下來,擦過的地方,再擦。洗洗抹布,擰干,一遍一遍。左腰上的鑰匙串,從工作服褂子的下擺露出來,黃的白的。上面有一個小金魚,紅色的,半個成人大拇指大,女孩扎小辮用的塑料紅頭繩做的,很漂亮。是大姐編的。我見大姐編過。用心、認真,頭繩被拽過來,拽過去。編好后,不見了,掛到了哥的鑰匙上。怎么給的?不知道。大姐坐在上房門內,不經意間朝院子里的哥瞄一眼,針尖朝頭發(fā)上蹭蹭。不小心,扎到手上,捏捏血,再縫,悄沒聲息。

哥擦完自行車,水甕里舀出水,打上肥皂洗洗手,咔,點開自行車支架,推上車,嗒嗒嗒嗒,上班了。大姐不抬頭,臉紅撲撲的。過會兒,跟母親打聲招呼,我到地里干活去了,姨。相隔五六分鐘,沒有交流,似乎各不相干,但又細細地,透著某種默契,別人看不見的那種,悄悄地,他們之間。波瀾不驚。

院子還是那院子,那影壁墻,那影壁墻后的杏樹,那偏房窗前的石碌碡,那灶房房檐下掛的繩套,只不過,空氣里似乎帶有了一種微甜的氣息,嗅不出,只能感覺到。

還有,溫馨。

2

哥來家來得是越發(fā)勤了。三個班,八小時倒。以前下班后,要么在礦上的宿舍里睡覺,要么忙自己的事,來家,除非正好白天休息,而且,也不是每個白天休息日都回來?,F(xiàn)在,只要下班,就回來。不光擦自行車,還洗自己的衣服。有時也捎帶著我和弟弟的。一個花臉盆,盆底兩只喜鵲,尾巴翹翹的,仿佛一哄,就會展翅飛出來,很喜慶。哥把衣服端到村外的水渠上,打上肥皂,在水渠的石頭上揉,嘩哧嘩哧。一手的肥皂沫,從指縫里流出來,落進水中,白生生的,漂走了,向下游,一串。洗完了,一件一件地涮,擰干,在家里的鐵絲上晾。正好大姐進來了,從坡地里。也不說話,臉盆里拿起哥洗好的衣服,抻開,嘩嘩抖抖,朝鐵絲上掛。哥由著大姐晾,沒有客氣,從褲兜里掏出手絹,擦擦手,把兩個簍子,一手一個,從柴火垛旁提過來,捆到獨輪車上,裝豬圈里的土糞,向院外運。余下的衣服,大姐晾。

天熱,哥脫下襯衣,啪,搭在豬圈的門上,穿一件背心,跨欄的,紅色,印著白色的數字5。后面的數字大,印在背上;前面的數字小,印在左上方。由于背心的緣故,哥肩上,胳膊上,胸膛上,透著肌肉疙瘩。哥的鐵锨很用力,咔——咔——一锨一大堆。以前,起豬圈土糞,基本都是父親,有時還有母親?,F(xiàn)在不用了。簍子裝得很滿,哥把車袢掛在肩上,彎著腰,兩腿用力蹬地,走起來吭哧吭哧。

大姐過來,把哥的襯衣疊一疊,放在偏房的被垛上,從灶房房檐下抽出根麻繩,系在獨輪車前臉的下橫梁,又從影壁墻后面拿一把鐵锨,幫著哥裝糞。

哥看看大姐,你歇會兒吧,我自己就行。

大姐低著頭,沒事。

獨輪車頭朝外,兩人一人一邊。哥這邊的簍子裝得快,滿了,就甩著鐵锨,夠著胳膊,朝大姐那邊的簍子里裝。然后,哥走到車把之間,蹲下身,把車袢掛在肩上,兩手伸開,分別握住左右的車把,起身,獨輪車架了起來。大姐走到獨輪車前,抓起系好的麻繩,搭在肩上。車走開了。大姐、哥,一前一后。大姐看不到哥,哥能看到大姐。大姐的背、臀,還有白生生、毛茸茸的脖頸。由于背是斜朝前弓著的,臀就顯得格外飽滿,也格外圓潤,隨著兩腿的邁動,左邊向上一拱,右邊向上一拱。哥的心慌了一下,臉倏地通紅,咚咚咚,加速了。獨輪車歪了歪,趕忙扶正。前頭的大姐感覺到了什么,腳步有點亂,靈活的腿,似乎笨拙了,不太聽心的使喚。豬圈到院外的路,四五十米,卻變得漫長,走不下來似的。兩顆心都在撲騰,兩張臉都在燒??諝庖埠孟衲塘?,感覺憋嗓子,喘不動。好在,終于到外面的糞堆了。哥放下獨輪車,長長地喘一口氣,擦一把臉上的汗。大姐低著頭看腳尖,一只腳輕輕搓地上的土。

真熱。哥沒話找話。

下車少裝點。大姐說。

哥要握已倒出糞的獨輪車的車把,卻被大姐先握住了。空車,好推,費不了多少力。哥只好在后面跟著。禁不住,眼光又被大姐的后背黏住,然后,慢慢幻化成了一對回門的新夫妻。

張家營子這里有個風俗,新媳婦過門后,第三天上,新女婿要和新媳婦一起,到新媳婦的娘家,叫回門。女的在前,挎著紅包袱,男的在后,推著自行車,羞答答,甜蜜蜜。

時間不長,哥真就推著自行車,送大姐去大姐家了。

3

半下午,大姐在坡地里休息的時候,來到了我們家。院子里曬衣服的鐵絲上,晾著三床母親洗的被面。每年秋后,母親都要把我們家的被子洗洗,補補,接著再縫起來,干凈,暖和。被子是中午洗的,現(xiàn)在還不太干。大姐知道,這些被子,晚上睡覺前必須縫起來,要不,沒得蓋。那時候家家被子都少,沒有多余的,很多都是幾個人蓋一床。都不富裕,越窮越光榮。

黃昏,大姐從地里收工后,沒有回火家莊,而是來到了我們家。母親正在炕上,一針一針地縫。大姐洗洗手,脫掉鞋,上炕,從針線笸籮里拿出針,線頭放嘴上抿抿,迎著光亮,引進針鼻,抽出來,彎腰,跟母親一人一邊。天黑了,母親點上煤油燈。

晚飯,大姐在我們家吃的。大姐跟我們,在灶間里,圍著鍋臺。菜窩頭,地瓜粥,胡蘿卜咸菜。油燈掛在黑黢黢的墻上,火苗輕輕搖曳。我不時從碗沿上方瞄一眼大姐。大姐喝粥沒有呼嚕聲,也不把碗轉來轉去,只從一個地方,抿著嘴,小口。她只吃了一塊菜窩頭。哥比原先吃得也少。母親說,杏兒,早回吧。大姐小名叫杏兒。噯,姨!大姐答,從凳子上起來,朝后攏一下頭發(fā)。母親對哥說,貴陽,送送你大姐,這大黑天的!哥小名叫貴陽。哥沒有說話,也站起來,到偏房里去推自行車。大姐說,姨,姨夫,我走啦。看著父親、母親,眼忽閃忽閃。父親、母親站起來,慢點!嗯,大姐答。父親想起什么似的,摸起灶臺上那把已不太亮的手電筒。那啥,他對大姐喊,杏兒,拿上手電筒。大姐說,不用,幾步遠,照不照的。父親說,拿上吧!讓我交給大姐。我趕忙接過來,匆匆出去,遞到大姐手上。大姐低下頭,看著電門,咔,摁亮,一道昏黃的光射出院子。哥接著也走了出去,推著自行車。

天早已黑透了。鄉(xiāng)下的飯,不像城里,比較晚,尤其是晚飯,不按時間的,什么時間忙完了,什么時間吃。吃完了,喂上豬,擋好雞窩,就十點了,插上院門,睡了。明天,還有一大堆的活在等著。

我跟著出來,將院門虛掩上。吱呀呀——門軸有點澀,好長時間沒添油了。

漫天晶晶亮的星星,沒有月亮。村西,傳來狗叫聲,汪——汪汪——生產隊飼養(yǎng)棚里的驢也叫了幾下,啊——啊——然后,一切又復歸寧靜。

那晚,哥幾點回來的,我不知道,早睡著了。小孩子睡得快。我十歲,比哥小九歲。下午,學校里上體育課,賽跑,我跑累了,蓋上新拆洗的被子,聞著被子上太陽的味道,還有,大姐的雪花膏香,一會兒就進入夢鄉(xiāng)了。做了個夢,二狗的哥大狗娶媳婦了。鬧洞房的人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那個時候,村里能有個讓大伙一起熱鬧熱鬧的事不多,除了過年,就是誰家娶媳婦。再就是偶爾放場電影,在麥場上,黑白的。一堆人,抻抻著頭。所以,倘若有一家娶媳婦,就成了全村都盼著的事,老早就打聽,什么時間扎新房的頂棚?什么時間設賬房、貼對子?什么時間開席?當日子一到,送一塊錢的,送被面的,送暖水瓶的,送洗臉盆的,送香皂的,送襪子的,都有。大灶在院里提前砌好了,上面架著借來的鉆探隊的帆布。豬頭肉在鍋里咕嘟著,案板下的筐里盛著碗、盤、筷子、盅、勺。出出進進,全是幫忙的人。當當當當,切蔥花的;梆嘰梆嘰,剁肉丸子的。還有,拿著紅帖子約客人的,端著托盤上菜的。酒香,肉香,彌漫半個村子。

哥倆好??!

三桃園哪!

七個巧?。?/p>

六連環(huán)哪!

脖子抻抻著,手指神出鬼沒。嗓門特大,嗷嗷叫,打架一樣。喝得紅紅著臉的,看熱鬧的,從貼了紅對子、掛了紅燈籠的大門口過來過去。還有,這只那只的花狗,夾雜在人中間,別腿,不時被踢一腳,吱地叫一聲,順著墻,夾著尾巴跑遠了。最叫人期待的是鬧洞房。結婚三天沒大小,甭管誰,一律喊新媳婦嫂子。風俗,一直這樣。反正新媳婦剛來,誰都不認識。有拽著新媳婦胳膊,要求點煙的;有扯著新媳婦衣襟,要求敬酒的;有掏新媳婦口袋,摸火燒的;還有脫下新媳婦的鞋,扒下新媳婦襪子的,提在手里,舉著,在新媳婦眼前倏地一晃,逗引新媳婦??僧斈沁吷焓窒電Z時,這邊早噌地收回去了,嘿嘿笑,非讓新媳婦用火燒換。吸煙的根本就不真心吸,鼓著腮幫子,從煙卷里悄悄沖外吹氣。新媳婦劃了半盒火柴,還沒點著。想不點了,還不依。喝酒的也不是真心喝,閉著嘴,仰著脖,朝新媳婦的臉前伸,讓新媳婦倒得滿嘴唇都是。抹一把,朝新媳婦的臉上擦。新媳婦趕緊別別身子。時不時一陣笑聲,誰都不許惱。也有潑辣一些的新娘子,看吸煙的不是真心吸,再點,就把火朝那人的嘴上一閃,說,這里比煙好點。那人趕緊告饒。夢中,我夢見大狗媳婦給了我一個火燒,老大,桃形的,中間還點著紅紅的胭脂。一會兒,我又覺得新郎和新娘子,是我哥和大姐。我忍不住笑醒了。

天已經微微亮了。麻雀在窗戶外喳喳喳喳叫。那時候麻雀特多,還有燕子、槐當啷悠子。村南的葦灘里,一到夏天就有一種鳥,特別能叫,我們都叫它喳喳起子,但不知道它真正應該叫什么,至今也不知道。我聽見母親和父親在靠窗戶的那頭炕上輕聲說話。母親說,杏兒挺不錯的,漂亮,能干,文靜。父親說,要說呢,還真是難得,就是咱是貧農,可火虛泉是富農?;鹛撊褪谴蠼愕母赣H。母親不說話了。半天,父親又說,有了孩子,進步都不行。母親嘆口氣。

4

放學后,我和二存、三當當到村后的山上去摟草。山上有一些荒草地,經霜一打,干了,用筢子摟起來,可以燒火做飯,攤煎餅。撲棱,腳下起來一只兔子,嚇我們一跳。反應過來,立刻拖著筢子追,上土坡,下深谷,越樹林,我們連喊帶叫。其實根本追不上,就是圖個痛快。不一會兒,兔子就沒影了。

山下的土公路上,哥騎著自行車,由西朝東,往我們村里走。二存說,撫順,你哥。此時,我也看到了,風,吹著我哥沒系扣的上衣的后下擺,一鼓一鼓。三當當看了看我哥,把我拉到一邊,看看二存,說,你哥和你火家莊的大姐,鉆村北的玉米秸垛了。我一愣,胡說!三當當說,新軍看見的,他跟我說的。撫順,我不跟別人說,不信咱拉鉤。他用右手小指鉤住我的小指,一拽,一拽:

拉鉤,

許愿,

一百年,

不許變,

誰變了,

是壞蛋!

我只感到三當當的嘴在張合,手指在鉤著我的手指拽,卻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機械地動來動去而已。三當當的信息,讓我慌亂,還有羞澀。

那個時候,鄉(xiāng)下很少有自己找對象的,到了年齡,基本都有媒人介紹。一男一女,就是正常訂了婚,人臉前頭,也不能親熱,更不會勾肩搭背。走在街上,要一前一后,保持距離。何況不是處對象,或不是兩口子,而是偷著來。鉆高粱地,進麥秸垛,翻墻頭,有,還時常發(fā)生,但只有那些偷情、扒灰、胡搞的人,才會這么做,被視為傷風敗俗,有悖鄉(xiāng)村道德,很讓人瞧不起,往往被背后里議論,恥笑,嘀咕。我一個同學的姐姐,就是因為我們夜里到牛棚里照麻雀,發(fā)現(xiàn)她跟隊長在草垛上抱著,再看到她,我們都悄悄在后面擤鼻涕,吐唾沫,把手伸出來,握成手槍狀,斜眼瞄著,嘴里不停地吧勾。盡管她長得挺漂亮,像電影《英雄兒女》里的王芳,還穿著雙排扣的列寧服,特時髦。我哥他,那么好,怎么會呢?真是的!

回到家,已是黃昏,哥剛擦完他的自行車,收拾工具,洗手。問我,回來了?我蚊子哼哼一樣地應了聲。

吃飯時,哥坐在灶臺邊,與以前沒有什么不一樣,咬一口咸菜,呼嚕呼嚕地喝粥。昏黃的燈光,照著他年輕的臉,還有分頭。我心里說,也許三當當說的是假的,肯定。我對哥剛才跟我打招呼時,我的不友好,產生了自責。父親、母親說著村里的事,誰家兩口子吵架了,誰家的兒媳婦生了,誰家的姑娘要訂婚了。然后,說過年時我們家做板豆腐,給我做個新褂子,給弟弟做雙新鞋,買頂新帽子。父親讓哥買個豬頭,說你不是跟礦食堂上的司務長小鄭是朋友嗎?提前墊句話,咱給他錢。哥答,嗯。對了,父親喝著粥,也不看哥,我讓大喇叭給你說了門親,西村趙守坤家的二閨女,在村代銷店上,貧農,村里唱戲,演過小常寶。你看什么時間方便,去看看?哥在碗沿上的嘴停住了。母親說,十九了,男大當婚,該找了。哥還是沒有動。父親說,年輕人,得朝長遠里想,婚姻,一輩子的大事,成分,要放在重要地位,不能憑一時的沖動,自己的進步啦,以后有了兒女的進步啦,都得考慮。你還年輕,將來就知道了。那個時候特講究成分。成分高的,沒地位,一到五一、十一、元旦、春節(jié),都被作為暗暗監(jiān)控的對象,更甭說入黨、參軍什么的了。

哥把碗放在了灶臺上,輕輕地,然后坐在那,沒吱聲。父親、母親依然呼嚕呼嚕地喝粥,我看著哥,覺得哥有點可憐。摟草時,因三當當的信息,對哥產生的一絲氣恨,全都沒有了。他是我哥!父親說,我們是為你好。好看當不了飯吃。能干,脾氣好,也僅僅是一方面。母親看看哥說,喝呀,嗯?哥說,飽了。起身朝外走。上哪?父親問。小偏房。哥答。父親放下碗,抹把嘴,摸過旁邊的煙笸籮,從我用完的本子上哧一聲撕下張紙條,捏一撮煙末撒上,左手食指劃拉均勻,卷成喇叭,又抽根高粱稈,伸伸著手,把墻上油燈的火引過來,點上,吧嗒吧嗒地抽兩口說,得趕緊讓他到西村相看相看,然后訂下。一股煙霧,在父親的頭頂彌漫,繚繚繞繞,奇形怪狀。煙葉,是自家在夾道里陰干的,太嗆,父親忍不住咳嗽兩聲。母親沒說話,挽挽袖子洗碗。父親說,年輕人,不懂得政治的厲害。母親的碗,在水盆里嘩啦嘩啦。父親彈彈煙灰,又說,咱村張守齋的三個女子,個個花一樣,為啥沒人要?母親說,他家是地主。父親一仰頭,嘆口氣,富農,比地主也強不到哪里去。母親沉默了,攥著一把筷子,嘩嘩搓。

過會兒,母親對我說,去看看你哥,撫順。我從灶房里出來。

偏房里黑著燈。我說,哥。哥沒說話。我又叫了一聲。哥答應了。我這才看清他躺在炕上。哥問,吃完了?我嗯一聲。然后,哥不說話了。我不知道他在想啥,坐在炕沿上,摳指頭,一下,一下。過了會兒,哥起來了,推上自行車。我跟著出來。父親、母親、弟弟已到上房了。聽到自行車響,父親拉開門問,回礦上?哥答,嗯。母親也走到門口,說,這么晚了!哥說,一會兒就到了。走了。

5

大姐有兩個月沒來了,一個星期天,我正趴在桌子上做作業(yè),姨夫一步闖進來,臉拉得老長,鐵灰。在炕上做針線的母親,屋地上站著的父親,還有趴在桌前的我,都愣住了。父親倒碗水,放在姨夫旁邊,問,怎么了?唉!姨夫嘆口氣,擤把鼻涕,朝鞋跟上抹抹,欲言又止。到底咋了?父親著急地問。姨夫就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我也支棱著耳朵聽。原來是大姐懷孕了。問誰,大姐不說,怎么問也不說,就是哭。把姨夫他們急壞了。還不敢聲張,憋憋著。怕本來成分就高,找個好人家就難,一旦張揚出去,七議八論,沸沸揚揚,一個閨女家,還咋嫁得出去?姨夫跟父親商量,父親一個朋友的兒子,在二十里外的鐵礦醫(yī)院,姨夫聽父親說過,看能不能找他幫幫忙,直接那啥,做了。要不,到別的醫(yī)院,得村里開證明,否則不行??蛇@證明,萬萬開不得的,一開,不就全露餡了?父親咂了咂嘴說,就是平時聯(lián)系不多。默了默,又說,不過,能說上話,行!拿上衣服,跟姨夫往外走。母親說,我也去。父親、姨夫站下。母親簡單收拾了一下,走了。急匆匆。

他們回來得很晚。父親、母親進門,都晚上十點多了。

午飯,晚飯,我和弟弟到大娘家吃的。姨夫、姨、父親、母親他們,帶著大姐,到醫(yī)院去了。父親找到了朋友的兒子,朋友的兒子很幫忙,找?guī)讉€知己的醫(yī)生、護士,悄悄給大姐流產了。

父親說,春節(jié),得去看看馬懷東,這回,多虧了他兒子。父親把鞋扒下來,一只一只,咣嘰咣嘰,扔到地上,爬上炕,鉆進被子。馬懷東就是父親的朋友。平時不大走動,三年兩年的,見不了一次面。還有,父親說,得趕緊跟大喇叭說說,看讓貴陽到西村,跟趙守坤家的二閨女相看相看,差不離呢,趕緊訂下來,不能再拖了!母親坐在炕上,腿在被子筒里蓋著,啪啪解棉襖上的扣子,嘆,唉!孩子遭罪了。父親已躺進被子,看了母親一眼,明白母親說的是什么,不吱聲了。他知道母親的心思不在他說的地方。母親說,打手術室里出來,那臉,蠟黃蠟黃的。多好的一個閨女啊!悄悄抹抹眼。然后,沉默了,誰也沒再說話。我從被子里爬出來,站在屋地上,沖尿罐子里嘩啦嘩啦撒了泡尿,又鉆回被窩。噗,母親吹滅了窗戶臺上的油燈。本來昏黃的屋子,啥也看不見了,一片黢黑。黑暗里,母親又叫我,撫順!噯!我欠起頭。明天,把咱那兩只蘆花雞給你大姐送去。母親吩咐。嗯!我答,欠起的頭復躺下。那兩只蘆花雞,是我們家平時的小銀行,稱鹽,打油,買火柴,買本子,買鉛筆,全靠兩只蘆花雞下的蛋。給了大姐,小銀行就沒了。而且,明年清明,我和弟弟也吃不上雞蛋了。張家營子這里,有清明吃雞蛋的習俗,好點的家庭,一人兩個;差點的,一人一個;再不行的,沒有。小孩子們,把春節(jié)貼在院門上的對聯(lián)撕下來,打濕,糊在雞蛋上,把雞蛋皮染紅,興沖沖地拿著,在街上相互比試。去年清明,母親給了我個小的,讓我在同學面前很沒面子,本來答應,明年清明給我個大的,可把蘆花雞一送,明年清明,小的也沒了。不過,雞是送給大姐,我還是挺樂意的,打心眼里。

6

哥回來得又少了,回來,要不坐在那發(fā)愣,要不接著走,話很少,心事重重的樣子。頭發(fā)長了,好像也有日子沒洗。父親對哥說,和大喇叭訂下到西村相看的日子了,是十六。他讓哥記住,別耽誤了。都怪忙的。父親說。

第三天黃昏,卻傳來消息,哥進醫(yī)院了。腿被拖拉機軋斷了。先送到縣醫(yī)院,治不了,又轉到了濟南。拖拉機是西村大隊的。事故責任在哥。人家正常行駛,哥喝了點酒,自行車晃晃悠悠,一出溜,倒了,兩腿伸進輪下。兩根小腿沒保住,鋸了。西村承擔了哥所有住院期間的費用,給哥買了輛輪椅。煤礦,不能去了,哥回了家。以前那些追隨著哥的姑娘的目光,一下變成了惋惜。哥天天坐在輪椅上,沉默寡言,有時一天都不說一句話,就坐在那。為讓哥開心,我有空就把哥推到街上,也推著他到村南,看葦灘,看莊稼,但哥還是很少說話。我知道這沉默的外表下,哥內心深處是如何的波濤洶涌。想想,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忽然就不能站立,只能與輪椅相伴了,一輩子,任誰都會心里噗噗扎刀子。

有一天,我正在村學校里上著課,老師告訴我,撫順,你哥死了,快回去看看吧。我一蒙,咧咧著嘴,趕緊回去。我哥躺在小偏房的炕上,蓋著被子。屋里面很多人。母親哭暈過去了,被三嬸子抱在懷里掐人中,父親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哥是喝農藥死的,在父親、母親到地里干活以后。他沒有成家,不能入祖墳,就用一塊葦席卷卷,拿門板抬到山坡上,挖個土坑,埋了。時間不長,坑就讓荒草覆蓋了。我總以為這不是真的,好幾次偷偷跑到哥的墳前,抱著哥的墳頭吧嗒吧嗒地流淚,揪著墳上的草說,哥,你怎么就死了呢,啊?可墳頭鼓凸著,默默無言,向著蒼天。

責任編輯 ?劉鵬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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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小小說(2009年8期)2009-08-14 09:2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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