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白體接受視域下邵雍與司馬光詩歌比較論析

2016-03-14 21:02龐明啟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北京海淀100872
湖北社會科學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邵雍接受司馬光

龐明啟(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北京海淀100872)

?

白體接受視域下邵雍與司馬光詩歌比較論析

龐明啟
(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北京海淀100872)

摘要:在宋詩對唐詩的繼承中,白體詩占有重要的地位,主要以語言的通俗、流暢,內(nèi)容的閑適、快樂為宋人所接受。白居易晚年定居和集中創(chuàng)作閑適詩的洛陽,成為北宋白體接受的重鎮(zhèn)。邵雍與司馬光長期居洛,所作大量詩歌反映了安閑逸樂的主題、知足保和的心態(tài),語言淺白易懂,具有明顯的白體傾向。同時他們的詩歌形式變化多端,也是受到了白體求新求變精神的影響。然而,在白體接受上,邵雍更為徹底,司馬光則有一定限度,一是因為邵雍居洛更久,心情更為閑適,在白體接受上能夠一以貫之,司馬光詩風多變,加上政治包袱沉重,故而在白體接受上有所局限。二是因為邵雍把閑、樂看成一種功業(yè),詩歌則是促成這種功業(yè)的重要途徑,司馬光輕視詩歌的作用,僅僅看作一般意義上的娛樂、休閑手段。

關(guān)鍵詞:白體;接受;邵雍;司馬光

在宋詩發(fā)展史上,作為“宋初三體”之一的白體是最早為宋人追捧并大規(guī)模仿效的唐詩體式,在促進宋詩特色的形成和發(fā)展上起到了重要作用。宋人對白體的接受持久、廣泛而深刻,在經(jīng)過宋初李昉、李至、徐鉉、王禹偁等名臣甚至太宗本人刻意仿效的高潮期之后,白體雖然不再作為一種被高調(diào)標榜的詩歌潮流,但其影響卻變得更為廣泛和深入,這在歐陽修、蘇軾、張耒、陸游、劉克莊等人的詩歌中都有反映。白體的接受在語言風格上主要為通俗、率意、流暢,在思想內(nèi)容上主要為閑適、快樂、風趣,在題材范疇上主要為歌詠閑適生活與心態(tài)一類。①目前宋代白體接受研究已經(jīng)比較成熟,代表性成果有張海鷗《宋初詩壇“白體”辨》一文,趙艷喜的博士論文《北宋白居易詩歌接受研究》,尚永亮等《中唐元和詩歌傳播接受史的文化考察》(上卷)第二編《兩宋時期》第六章《元白詩派在兩宋的傳播與接受》,等等。作為白居易晚年定居和集中創(chuàng)作閑適詩的洛陽,則成為北宋白體接受的重鎮(zhèn)。

白居易五十三歲分司東都,始卜居洛陽,五十八歲直至七十五歲去世居洛不復出。大和八年(834),白居易為在洛五年來所作的四百三十二首詩作序,不無自得地宣稱這些詩作基本都是閑適酣樂之作:“除喪朋哭子十數(shù)篇外,其他皆寄懷于酒,或取意于琴,閑適有余,酣樂不暇,苦詞無一字,憂嘆無一聲,豈牽強所能致耶?蓋發(fā)中而形外耳。斯樂也,實本之于省分知足,濟之以家給身閑,文之以觴詠弦歌,飾之以山水風月。此而不適,何往而適哉?”[1](p3757-3758)不僅如此,就其整個居洛時期所作而言,也基本屬于閑適詩。中唐以來,東都洛陽的政治地位下降而成為專門安置朝廷耆宿元老的閑散之地,大和至會昌年間白居易與劉禹錫、裴度、牛僧孺等人交游唱和,在洛陽形成了一個閑適詩人群。他在洛陽悠然自得、樂天知命的閑適生活和心態(tài)及其會昌五年(845)舉辦的娛樂聚會活動九老會被傳為千古佳話,再加上他在洛陽留下的不少遺跡,包括普明禪院(俗稱大字寺,即白居易舊居履道坊池園)及其中畫像、文集、石刻,龍門白樂天影堂等,使得北宋洛陽彌漫著濃重的慕白氣息。北宋洛陽作為陪都西京,從一開始就是優(yōu)待耆老重臣的地方,他們恬退于此、優(yōu)游卒歲,而白居易等人的詩酒唱和正是他們經(jīng)常追慕的對象,比如吳育晚年以“集賢院學士判西京留司御史臺”,“與舊相宋庠追裴、白故事,酬唱至數(shù)百篇,”[2](p260-261)這也助長了民間游樂的風氣,尤其是到了春天花卉盛開的時候,“都人士女載酒爭出,擇園庭盛地,上下池臺間,引滿歌呼,不復問其主人。抵暮,游花市,以筠籠賣花。雖貧者亦戴花飲酒相樂?!盵3](p186)單以對白居易九老會的模仿而言,就有天圣年間歐陽修、梅堯臣、尹洙等人的八老會,熙寧年間邵雍、王安之等人的七老會,元豐年間司馬光、文彥博等人的四老會、五老會、同甲會、耆英會、真率會,以及孔嗣宗等人的窮九老會等等,使得唐九老會奉行的“尚齒不尚官”的洛中舊俗得以復振。這些詩酒之會無疑大大增強了他們對白居易閑適生活及詩歌的認同和仿效。入洛之后,在白體的濡染之下,邵雍創(chuàng)造了在詩壇上獨樹一幟的“邵康節(jié)體”,而通過與邵雍的頻繁唱和以及對白居易的追慕,司馬光的詩風也變得更加平易曉暢。然而二人對白體的接受又不盡相同,代表了宋代詩壇白體接受的兩種路數(shù)。①關(guān)于邵雍接受白體的研究,具體可以參看郭鵬《詩心與文道:北宋詩學的以文為詩問題研究》第五章《論“邵康節(jié)體”:以文為詩與理學家詩人的詩學實踐》,唐眉江的碩士論文《邵雍詩歌研究》第四章《擊壤體詩的特點》第四節(jié)“詩風的平淡”,毛妍君《白居易閑適詩研究》第六章《白居易閑適詩對后代文人的影響》第三節(jié)“白居易閑適詩對北宋中后期的影響——以蘇軾、邵雍為中心”,趙艷喜《邵雍和白居易——兼論北宋中后期洛陽詩人群對白居易的接受》一文,等等。而對于司馬光的白體接受以及二人在接受異同點的比較上則非常薄弱,尚無專文討論。

一、安閑逸樂的主題,知足保和的心態(tài)

皇祐元年(1049)39歲的邵雍在屢次科考失敗之后移居洛陽,不再有仕進之意,潛心于易學研究,開始了近三十年的“經(jīng)書為事業(yè),水竹是生涯”[4](p385)(《愁恨吟》)的隱居生活。邵雍在詩中反復稱道居洛生活的諸般好處,如《履道會飲》曰:“眾人之所樂,所樂唯囂塵。吾友之所樂,所樂唯清芬。清芬無鼓吹,直與太古鄰。太古者靡他,和氣常絪紜。里閈舊情好,有才復有文。過從一日樂,十月生陽春。洛陽古神州,周公嘗縷陳。四時寒暑正,四方道里均。代不乏英俊,號為多縉紳。至于花與木,天下莫敢倫。而逢此之景,而當此之辰。而能開口笑,而世有幾人。清衷貫金石,劇變驚鬼神。天地為一指,富貴如浮云。明時緩康濟,白晝閑經(jīng)綸。莫如陪歡伯,又復對此君。商于六百里,黃金四萬斤。不能買茲樂,自余惡足論?!盵4](p293-294)洛陽自古號為“天下之中”、“士人淵藪”,歷史悠久而古風不墜,氣候得宜而風景優(yōu)美,對讀書人來說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邵雍科場失意之余、奉親入洛之初窮困潦倒而得眾多洛人相助得以在天津橋畔、履道坊里的好地段擁有園宅,讓他覺得十分滿足,遂名其居所為“安樂窩”。熙寧變法時,“安樂窩”所處之地屬于官田要被賣掉,又是眾洛人出錢為他買來。邵明華認為“邵雍的經(jīng)濟來源主要有講學收入、田地收入和為人占卜。”[5]其中田地亦為洛人所買。這些洛人之中既有門生,又有好友,包括富弼、司馬光這些閑退并定居于此的名望重臣。邵雍學問宏富、見識廣大,又極具親和力,非常善于交際,而且一次次地拒絕朋友舉薦,清德令名遠播,公卿士庶無人不愿與之交游,在洛陽生活得如魚得水。可以說,正是這些“英俊”、“縉紳”,使得一介布衣的他鄉(xiāng)之客邵雍能在洛陽扎根,而無生計之虞,并以學問道德聞名于世。

當時北宋承平百年,邵雍雖然沒有功名,面對太平盛世,他也樂得做一個“太平閑人”,沒有把取得官爵、建立功勛當作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必由之路,正所謂“三千里外名荒服,一百年來號太平。爭似洛川無事客,何須列土始為榮”[4](p235)(《天津感事二十六首》其十九),這是邵雍能夠始終保持樂觀的基礎?!疤介e人”是邵雍在其詩中給自己樹立的一個基本形象,這和白居易居洛時期生活態(tài)度與詩歌創(chuàng)作的精神是一致的。白居易在《序洛詩》中說:“予嘗云:‘治世之音安以樂,閑居之詩泰以適。’茍非理世,安得閑居?故集洛詩別為序引,不獨記東都履道里有閑居泰適之叟,亦欲知皇唐大和歲有理世安樂之音,集而序之,以俟夫采詩者?!盵1](第六冊,p3758)邵雍有《履道吟》一詩曰:“何代無人振德輝,眾賢今日會西畿。太平文物風流事,更勝元和全盛時?!盵4](p455)邵雍安樂窩所處的履道坊,是當年白居易園池的所在地,著名的“九老會”即在此舉行,邵雍常常在詩中以居住于履道坊為榮。而“元和”正是所謂唐朝中興的時候,白居易、元稹等人輝耀政壇與詩壇,是頗為人稱道的太平盛世。而如今眾多賢達之士齊集洛陽,與“元和中興”相比還要更勝一籌。在這樣的參照中,慕白的意味就很明顯,以超越當時元白的風流而自豪。

熙寧七年邵雍拜訪王尚恭,恰逢王尚恭正在舉行六老之會,于是欣然加入,合成七老,并作有《依韻和王安之少卿六老詩,仍見率成七》七首,其一曰:“六老皤然鬢似霜,縱心年至又非狂。園池共避何妨勝,樽俎相歡未始忙。杖屨爛游千載運,衣巾濃惹萬花香。過從見率添成七,況復秋來亦漸涼。”[4](p393)這與當年白居易《九老會》①又名《胡、吉、鄭、盧、張等六賢皆多年壽,予亦次焉,偶于弊居合成尚齒之會,七老相顧既醉甚歡。靜而思之,此會稀有,因成七言六韻以紀之,傳好事者》。詩題中言七老,實際上有九人,另二人年未及七十,故未列入詩中。詩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其詩曰:“七人五百七十歲,拖紫紆朱垂白須。手里無金莫嗟嘆,樽中有酒且歡娛。吟成六韻神還旺,飲到三杯氣尚粗。巍峨狂歌教婢拍,婆娑醉舞遣孫扶。天年高過二疏傅,人數(shù)多于四皓圖。除卻三山五天竺,人間此會更應無?!盵1](p2563)二詩都在夸耀白發(fā)高年者聚會、飲酒的狂歡,而且都認為這是千載難逢、人間罕有的事情。當然白居易還夸耀了“拖紫紆朱”的官位,邵雍在第二首詩中也說道“六老相陪卿與郎”,盡管自己是一介布衣,但在“見率野人添成七”(其六)時也不無榮耀之感。邵雍能以布衣身份周旋于公卿之間且無絲毫違和之感,是因為他的極度自信,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一般的士庶,其《和君實端明洛陽看花》其二即曰:“洛陽花木夸天下,吾輩游勝庶士游?!盵4](p383)他以道自居,認為自己擁有高于“人爵”的“天爵”,如其《答人言》曰:“卿相一歲俸,寒儒一生費。人爵固不同,天爵何嘗匱?不有霜與雪,安知松與桂?雖無官自高,豈無道自貴?”[4](p230)他著《皇極經(jīng)世書》,創(chuàng)立了先天易學,推演出一套觀天地萬物、古往今來的方法,是北宋道學五子之一。所以他才能夠在基本生活物資滿足的情況下過著和富弼、司馬光等耆宿一樣的老年閑居生活,和他們一樣以白居易詩中反映的安閑逸樂為旨歸,大量抒發(fā)飽食閑眠、風花雪月的無涯之樂,如其《秋游六首》其二曰“:自有皋夔分圣念,好將詩酒樂升平”,[4](p197)《弄筆》曰:“上有明天子,下有賢諸侯。飽食高眠外,自余無所求,”[4](p228)更有《歡喜吟》曰:“歡喜又歡喜,喜歡更喜歡。吉士為我友,好景為我觀。美酒為我飲,美食為我餐。此身生長老,盡在太平間,”[4](p335)這種安閑氣象,不是一般白衣士庶所能具有的,也不同于遁世逃名的傳統(tǒng)隱士,而更類似于白居易的“中隱”。

當然,邵雍的布衣、隱士身份使其詩中不便有特別明確的慕白言語,而司馬光作為投閑的朝廷高官,則不止一次地坦言慕白的傾向。熙寧四年司馬光移居洛陽時將原來自號的“迂夫”改為“迂叟”,而“迂叟”正是白居易的自號之一。黃徹《溪詩話》云:“溫公自稱迂叟,香山居士亦嘗以自號,其詩云:‘初時被目為迂叟,今日蒙呼作隱人?!抉R豈慕其洛居有閑適之樂耶?”[6](p162)同時司馬光也屢次在詩中表達對白居易的喜愛,如《獨樂園七題》其七《澆花亭》詩曰:“吾愛白樂天,退身家履道。釀酒酒初熟,澆花花正好。作詩邀賓朋,欄邊長醉倒。至今傳畫圖,風流稱九老。”[7](第一冊,p250)坎坷仕途中的梗阻抑郁與急流勇退后的稱心如意簡直是兩重天地,司馬光也在閑退之后由衷地體會到了白居易及其九老會的風流快活?!锻頃熗ぁ吩娫唬骸案┡R城市厭喧嘩,回顧園林景更嘉。醉立斜陽頭似雪,往來誤認白公家。”詩后自注:“樂天《西樓獨立》詩云:‘身著白衣頭似雪,時時醉立小樓中。路人回顧應相怪,十六年來見此翁?!盵7](第二冊,p413)司馬光會心于塵外閑放之趣的剎那間體味到了與當年白居易相似的情境,白發(fā)、夕陽、醉后的佇立、路人的回視,充滿了歷史巧合的錯愕感。若不是喜好并熟稔白居易其人其詩,怎么會產(chǎn)生如此細微的感觸?元豐五年,西京留守文彥博召集了包括司馬光、富弼在內(nèi)的十一位閑居的老年官員舉辦了一場規(guī)??涨暗姆戮爬蠒瓣扔?,司馬光應邀寫了《洛陽耆英會序》,曰:“潞公(按:文彥博)謂韓公(按:富弼)曰:‘凡所為慕于樂天者,以其志趣髙逸也,奚必數(shù)與地之襲焉?’……勛業(yè)閎大顯融,豈樂天所能庶幾?然猶慕效樂天所為,汲汲如恐不及,豈非樂善無厭者與?”[7](第五冊,p160)“志趣高逸”,相時而退,頤養(yǎng)天年,這是白居易最動人的地方,“汲汲如恐不及”地“效慕樂天”即是一種“樂善無厭”的行為。司馬光另有《久雨效樂天體》曰:“雨多雖可厭,氣涼還可喜。欲語言慵開,無眠身懶起。一榻有余寬,一榻有余美。想彼廟堂人,正應憂燮理?!盵7](第一冊,p287)知足保和、慵懶閑散,中間還透露著抽離官場憂累的慶幸,這是司馬光對“樂天體”精神內(nèi)核的理解。

無論是白居易還是邵雍、司馬光,他們的知足盡管都透露著隱逸之氣,但并不像許由、伯夷、叔齊、曾子那樣,在赤貧狀態(tài)中彰顯道德人格的力量,而是在肯定物質(zhì)需求合理性的同時又保持物欲的節(jié)制,知止與知足相輔相成。如白居易《狂言示諸侄》曰:“一裘暖過冬,一飯飽終日。勿言舍宅小,不過寢一室。何用鞍馬多?不能騎兩匹。如我優(yōu)幸身,人中十有七。如我知足心,人中百無一?!盵1](p2093)吃穿住行,般般日用,依次道來,在實實在在的生活物資中體味滿足,又在不貪多、不妄求中修養(yǎng)心志、超越常人。邵雍《晝睡》詩曰:“晝睡功夫未易偕,羲皇以上合安排。心間無事飽食后,園里有時閑步回。未午庭柯鶯屢囀,已殘花徑客稀來。請觀世上多愁者,枕簟雖涼無此懷?!盵4](p510)晝眠飽食之后在庭園中散散步、在樹枝下聽聽鳥,這是一種對物質(zhì)生活非常滿足的同時又不乏詩意的狀態(tài)。司馬光《樂》詩曰:“吾心自有樂,世俗豈能知?不及老萊子,多于榮啟期??A袍寬稱體,脫粟飽隨宜。乘興輒獨往,攜笻任所之?!盵7](第二冊,p317)飽暖之余隨意所之,物質(zhì)和精神都有所保障,而簡樸的物質(zhì)在支持自由精神的時候又不會成為它的負累。用詩歌大量表現(xiàn)知足的情態(tài)雖然是邵雍、司馬光與白居易一脈相承的地方,但是總的來說,白居易對吃穿住行、官爵俸祿、妻兒奴婢的津津樂道使其世俗氣味過于濃厚,而邵雍與司馬光則更多地稱道喝酒、作詩、賞花、游園等更富風雅的生活。

知足保和的人生態(tài)度是獲得并充分享受安閑之樂的關(guān)鍵,與之構(gòu)成強烈對比的是官場的險惡、勞累。他們在闡揚知足保和的觀念時,都有這一層對比在內(nèi)。熙寧五年入洛之初,司馬光作有《閑來》一詩曰:“閑來觀萬物,在處可逍遙。魚為貪鉤得,蛾因赴火焦。碧梧饑鸑鷟,白粒飽鷦鷯。帶索誰家子?行歌復采樵?!盵7](第二冊,p312)邵雍《和閑來》曰:“以身觀萬物,萬物理非遙。馬為乘多痩,龜因灼苦焦。能言謝鸚鵡,易飽過鷦鷯。伊洛好煙水,愿同漁與樵?!盵4](p309)這兩首詩所表達的意思幾乎一模一樣,二人在遠禍才能全身、知足才能不辱的看法上取得了驚人的一致,與大和三年(829)白居易在辭刑部侍郎、以太子賓客分司歸洛時《答崔十八見寄》詩所謂“倚槽老馬收蹄立,避箭高鴻盡翅飛,”[1](p1880)也具有高度的一致性。

二、通俗流暢的語言,變化多端的形式

邵雍詩歌給人的第一觀感就是通俗流暢,大部分詩歌寫得淺易直白、一氣流轉(zhuǎn),毫無滯澀之感,與白體詩非常接近。古人早就注意到了白居易與邵雍詩歌的相似性,如元代張之翰夸贊友人之詩為:“老氣渾然,一寓諸理,無半點鐫鑿痕,真樂天香山中詩,堯夫安樂窩中語也?!盵8](p402)(《演翰林徐公奇寒詩意》),明代朱琯則“詩必稱樂天、堯夫,”[9](p874)(王世貞《累封中憲大夫太仆寺少卿若齋朱公墓碑》),清代的蔣辛仲“其詩出入樂天、務觀,或作堯夫《擊壤》嗣音,庶幾得性情之正,一歸溫柔敦厚者?!盵10](p568)(趙懷玉《息養(yǎng)齋詩序》),四庫館臣就直接評價邵雍詩“其源亦出白居易”[11](p2)(《擊壤集》提要)。司馬光明確表達過慕白的傾向,更有詩明言“效樂天體”,他的不少詩歌尤其是入洛以后的作品顯得樸素自然、洗盡鉛華,直意寫來,讓人一目了然,也具有通俗流暢的特點,亦歸功于學白之力。二人詩歌的白體特征,歸納起來,可以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他們不用生僻字詞和華麗辭藻,不避白話甚至口語,用典少。比如,邵雍《首尾吟一百三十四首》其二十四曰:“堯夫非是愛吟詩,詩是堯夫語道時。天聽雖高只些子,人情相去沒多兒,”[4](p519)在說理時摻進了“只些子”、“沒多兒”這樣的口語。司馬光《用安之韻招君從、安之、正叔、不疑,二十六日南園為真率會》曰:“真率春來頻宴聚,不過東里即西家。小園容易邀嘉客,饌具雖無亦有花?!盵7](第二冊,p458)“東里”、“西家”也都是日常用語。

第二,句意疏松,不避重字、重句,凝練性不強。如邵雍《自在吟》:“心不過一寸,兩手何拘拘?身不過數(shù)尺,兩足何區(qū)區(qū)?何人不飲酒?何人不讀書?奈何天地間,自在獨堯夫?”[4](p356)司馬光《二十八日會不疑家席上紀實》曰:“召客客俱來,賞花花正開。寒暄方得所,風雨不相催?!盵7](第二冊,p462)這是在一首詩內(nèi)部使用重字,還有在組詩中使用的。如邵雍《東軒前添色牡丹一株,開二十四枝,成兩絕呈諸公》二詩頭二句分別為“牡丹一株開絕倫,二十四枝嬌娥顰”、“牡丹一株開絕奇,二十四枝妖娥圍,”[4](p338)司馬光《酬堯夫招看牡丹》二詩頭二句則為“君家牡丹深淺紅,二十四枝為一叢”、“君家牡丹今盛開,二十四枝為一栽?!盵7](第六冊,p76)邵雍在組詩中使用這種形式的還有很多,如《安樂窩中吟》十三首每首皆以“安樂窩中”四字開頭,《年老逢春十三首》每首亦以“年老逢春”四字開頭,而其大型組詩《首尾吟一百三十四首》每首七律皆以“堯夫非是愛吟詩”作開頭和結(jié)尾,故稱為“首尾吟”。司馬光詩歌中這種形式并不多見,除了與邵雍的唱和詩之外,還有《花庵二首》,起句分別為“誰謂花庵小”、“誰謂花庵陋,”[7](第二冊,p316)《看花四絕句》前三首起句分別為“洛陽相望盡名園”、“洛陽相識盡名流”、“洛陽春日最繁華,”[7](第二冊,p399)《獨樂園七題》起句分別為“吾愛董仲舒”、“吾愛嚴子陵”、“吾愛陶淵明”[7](第一冊,p244-251)等等。

第三,流水對的大量使用。如邵雍:

“亦恐憂愁為齟齬,更防風雨作艱難?!保ā断Х挤啤罚4](p228)

“明知筋力難為強,猶說云山未樹降?!保ā洞鹑艘娂摹罚4](p228)

“才覺哀猿絕,還聞離鳳鳴?!保ā堵犌佟罚4](p233)

“直須心逸方為樂,始信官榮未足夸?!保ā洱堥T石樓看伊川》)[4](p252)

司馬光:

“不出塵埃外,安知天壤寬?!保ā逗途L暮秋四日登石家寺閣晚泛洛舟》)[7](第二冊,p375)

“正爛漫時游不足,忽離披去樂難常?!保ā逗褪氛\之謝送張明叔梅臺三種梅花》)[7](第二冊,p396)

“幸逢東閣開,又阻西園游?!保ā吨x君貺中秋見招不及赴》)[7](第一冊,p286)

“松柏儻非生磊落,巖崖何易出崢嶸”(《贈吳之才》)[7](第一冊,p375)

在律詩的中間兩聯(lián)運用關(guān)聯(lián)詞構(gòu)成流水對,使得整齊之中有流動之致、規(guī)矩之內(nèi)無板滯之虞,給人以輕快之感。

第四,直陳其事、直寫其景,即事即景抒情或議論,意脈貫通,缺少跳躍性。如邵雍《和君實端明副酒之什》:“洛陽花木滿城開,更送東都雙榼來。遂使閑人轉(zhuǎn)狂亂,奈何紅日又西頹。”[4](p321)司馬光《花庵詩寄邵堯夫》(二首其一)曰:“洛陽四時常有花,雨晴顏色秋更好。誰能相與共此樂?坐對年華不知老?!盵7](第一冊,p227-228)二詩都像一個完整的句子,中間用韻腳和節(jié)奏隔開,意脈通暢,沒有語義的跳躍與邏輯的割裂之處,即沒有我們通常所說的詩歌語言的阻拒性與陌生化。意脈,用葛兆光的話說就是“詩歌意義的展開過程,或者換句話說,是詩歌在人們感覺中所呈現(xiàn)的內(nèi)容的動態(tài)連續(xù)過程?!盵12]屈光將意脈分為“鏈條型意脈”和“網(wǎng)絡型意脈”兩大類,前者即“全詩符合語言邏輯和思維的邏輯,也可稱為線型意脈。其特征是,一句詩的詞語之間符合語法,語義和語法皆密切相連,段落之間符合思維邏輯,”[13]而白體詩的語序即大體與這種“鏈條型意脈”相符。邵雍詩歌也幾乎都具有這種意脈連屬、一氣灌注的特征,司馬光晚年的大多數(shù)詩歌也是如此。前面舉的例子多為律詩和絕句,而像邵雍的《觀棋大吟》、《安樂窩中四長吟》,司馬光的《三月三十日微雨偶成詩二十四韻書懷,獻留守開府太尉兼呈真率諸公》、《九月十一日夜雨宿南園,韓秉國寄酒兼見招,以詩謝之》等長篇古風,注重描寫和記敘的鋪排、情致和義理的舒展,在意脈上就更加連續(xù)和統(tǒng)一了。

比較起來,在詩歌的通俗性、流暢性以及形式的多樣性上,司馬光都不及邵雍,邵雍在白體的接受上更為徹底。除了上述特征之外,邵雍還特別喜歡玩弄數(shù)字,他經(jīng)常用數(shù)字數(shù)叨日期、年齡、能給自己增添生活舒適度的東西(如詩、酒、書、香、花、月、小車、大字、甕牖、盆池等),在詩題或詩中經(jīng)常使用四事(四不出、四不赴)、四喜、五樂、四小、四可、四不可等詞語,而白居易也特別喜歡數(shù)日子、數(shù)年歲、數(shù)物件甚至數(shù)官品、數(shù)俸錢,并以四雖、三適、三樂、三友等為詩題,往往一首詩中多次出現(xiàn)各種數(shù)字。還有上面所說的重字、重句現(xiàn)象,司馬光詩中并不多見,而在白居易、邵雍那里就非常普遍了。此外在詩體的使用上,除了一般的五七言,司馬光也使用四言、六言,并偶有雜言體,但是他的四言還停留在詩經(jīng)體的層面上,邵雍就不一樣了,從三言到雜言隨意搬弄,一點都沒有傳統(tǒng)詩經(jīng)、樂府、歌行的影子,而和白居易詩集中題目標明為“雜言”的詩歌相似。這些形式特點都帶有一定的游戲性質(zhì),既顯出智慧的一面,又顯出油滑的一面。難怪錢鐘書說:“邵堯夫寄意于詩,驅(qū)遣文字,任意搬弄,在五七字中翻筋斗,作諸狡獪。”[14](p475)其實,邵雍既然“翻筋斗”、“作狡獪”,自然是“五七字”所束縛不了的,他筆下多變的詩體也是“諸狡獪”之一。

在繼承白體的基礎上,邵雍也將白居易在詩體上的求新求變精神發(fā)揚光大了,創(chuàng)造了不少獨特的詩歌形式,比如《安樂窩中四長吟》既是一首詩的名字,在這首詩中他列舉了“閑來相親”的“四物”:“一編詩”、“一部書”、“一炷香”、“一樽酒”;又是一組詩的名字,這首詩而下分別又有《安樂窩中詩一編》、《安樂窩中一部書》、《安樂窩中一炷香》、《安樂窩中酒一樽》四首詩。所以第一首詩實際上充當了下面四首詩序言的功能,可將此稱為“以詩序詩”。他還創(chuàng)造了同題詠物大小吟、長短吟的形式,《觀棋大吟》為五言古詩,有352句,1760字,《觀棋小吟》為七言律詩,僅8句,56字;有《清風長吟》、《垂柳長吟》、《落花長吟》、《芳草長吟》、《春水長吟》,各自又有短吟,長吟皆是長篇古風,短吟皆是七言律詩。他還創(chuàng)造了“以詩箋詩”的形式,即《箋〈年老逢春〉八首》,各用一首五言絕句逐句對七律《年老逢春》八句進行箋注,而他所箋這首《年老逢春》又非之前所作《年老逢春十三首》之一,相當于此組詩的續(xù)篇。他還喜歡從別人的詩中抽出一句敷衍成篇。熙寧六年,他作有《安樂窩中好打乖吟》七律一首表達自己的安樂之道,寫得既有諧趣,又富智慧,引來了富弼、司馬光、王拱辰、王尚恭、任逵、程顥、呂希哲七人的唱和,可謂勝事。次年,也許他是在“安樂窩中弄舊編,舊編將絕又重聯(lián)”[4](p339)(《安樂窩中吟》十三首其三)之時翻出了這首詩以及眾人的和作,便在這些和詩中各抽出自己喜歡的一句敷成七首新詩,如《謝彥國相公和詩,用“醉和風雨夜深歸”》,《謝君實端明,用“只將花卉記冬春”》等等(沒有謝呂希哲的詩,可能因為他是晚輩,年紀尚輕),而第七首詩為《自謝,用“此樂直從天外來”》,“此樂直從天外來”并不是他原詩中的話,而是用原韻新作的詩句。熙寧七年,王益柔送給他一方金雀石硯,并作《奉答堯夫先生金雀石硯詩》,其中有句“晴窗氣暖墨花春”為他所喜愛,于是他便借此句足成七絕一首,題為《再用“晴窗氣暖墨花春”謝王勝之諫議惠金雀硯》。可以將此稱作“借句成詩”。邵雍還有《旋風吟》兩組詩各二首,第一首詩的首句又出現(xiàn)在第二首詩的尾句,和上面提到的《首尾吟》有相似之處。

邵雍的創(chuàng)新有時甚至把詩推到了非詩的邊緣,如《答傅欽之》詩曰:“欽之謂我曰:詩似多吟,不如少吟,詩欲少吟,不如不吟。我謂欽之曰:亦不多吟,亦不少吟,亦不不吟,亦不必吟。芝蘭在室,不能無臭;金石振地,不能無聲。惡則哀之,哀而不傷;善則樂之,樂而不淫?!盵4](p377-378)雖然對仗工穩(wěn),但既然不押韻,就很難算作詩。邵雍最為人詬病的是那些“語錄講義之押韻者”的理學詩,如《責已吟》:“不為十分人,不責十分事。既為十分人,須責十分是。”[4](p427)《無疾吟》:“無疾之安,無災之福。舉天下人,不為之足?!盵4](p427)這些詩通篇說理,屏除任何意象,雖然押韻,但毫無詩味,類似于格言警句。白居易也喜歡在詩中發(fā)議論,但幾乎找不到那種沒有任何意象在內(nèi)的通篇說理的詩,不過他卻作有大量的佛偈,其中亦有頗類于理學詩者。宋初大力學白的晁迥在《法藏碎金錄》里說:“唐白氏詩中頗有遣懷之作,故近道之人率多愛之。予友李公維錄出其詩,名曰《養(yǎng)恬集》,予亦如之,名曰《助道詞語》。蓋于經(jīng)教法門,用此彌縫其闕,而直截曉悟于人也。予記其有詩云:‘此身是外物,何足苦憂愛。’又有句云:‘已共身心要約定,窮通生死不驚忙?!蛉缡牵瑒t身外悠悠不合意事,何用介懷?”[15](p23)白居易“近道之人率多愛之”的“遣懷之作”,可以在“經(jīng)教法門”上“直截曉悟于人”,指的就是含有直接議論說理成分的作品,從下面所舉李維錄之詩句也可以看出來。邵雍理學詩的形成應該也少不了白居易這類作品的影響。

明代的焦竑在談及邵雍對白居易詩體創(chuàng)新精神的繼承時說:“余少讀堯夫先生《擊壤集》甚愛之,意其蟬蛻詩人之群,創(chuàng)為一格。久之,覽樂天《長慶集》,始知其詞格所從出,雖其胸懷透脫,與夫筆端變化,不可方物,而權(quán)輿概可見矣?!盵16](p146)焦竑喜愛《伊川擊壤集》的原因在于邵雍與眾不同、大膽獨特的詩歌形式。邵雍胸襟放達透脫、筆端波瀾萬狀,常人不可仿佛,但從詩史的傳承發(fā)展來看,白居易及其《白氏長慶集》已經(jīng)開其端倪,這是焦竑在對比二人文集時的重大發(fā)現(xiàn)。

宋嚴羽《滄浪詩話》中列有“邵康節(jié)體,”[17](p59)以上所說語言和形式上的特征便足以讓我們認識到邵康節(jié)體的具體面貌,也可見邵康節(jié)體與白體有著十分深厚的淵源關(guān)系。邵雍詩歌雖然在形式上變化多端,但是其風格卻較為單一,大部分作品在高度通俗、流利的同時又帶有幾分游戲性質(zhì),把白體通俗、率意、流暢的一面發(fā)揮到了極致。而司馬光對白體的接受是有限度的,而且他的學白主要偏于內(nèi)容的閑適與風格的率意上,在通俗度、流暢性和形式的多樣性上不及白居易,更不及邵雍。他的學白集中在熙寧四年入洛閑居以后,而其白體特征最明顯的作品主要可以分為兩類,一是熙寧四年到熙寧十年與邵雍進行頻繁唱和的詩歌,二是元豐六年到元豐八年創(chuàng)作的與真率會相關(guān)的詩歌。《伊川擊壤集》收錄司馬光與邵雍的唱和詩即達30首之多,居于熙寧年間居洛諸耆宿之冠。在與邵雍的唱和中,無論是唱詩還是和詩,司馬光總是有意識地向邵雍詩風靠攏,如《游神林谷寄堯夫》曰:“山人有山未嘗游,俗客遠來仍久留。白云滿眼望不見,可惜宜陽一片秋。”[7](第一冊,p232)《和邵堯夫〈安樂窩中職事吟〉》曰:“靈臺無事日休休,安樂由來不外求。細雨寒風宜獨坐,暖天佳景即閑游。松篁亦足開青眼,桃李何妨插白頭。我以著書為職業(yè),為君偷暇上髙樓?!盵7](第二冊,p340)輕快之感如乘輕舟而下,雖一日千里無難。而《和堯夫先生年老逢春三首》、《看花四絕句呈堯夫》、《光和堯夫首尾吟》則純粹是對邵康節(jié)體亦步亦趨的模仿了。不過司馬光在詩歌形式上也有自己的創(chuàng)造,其《贈邵堯夫》曰:“家雖在城闕,蕭瑟似荒郊。遠去名利窟,自稱安樂巢。云歸白石洞,鶴立碧松稍。得喪非吾事,何須更解嘲?”[7](第二冊,p313)在經(jīng)過邵雍次韻之后,他沒有反復次韻,而是作《別一章改韻同五詩呈堯夫》曰:“家雖在城闕,蕭瑟似山阿。遠去名利窟,自稱安樂窩。云歸白石洞,鶴立碧松柯。得喪非吾事,何須更寤歌?”[7](第六冊,p75-76)這種“改韻詩”在形式上是具有非常明顯的游戲意味的。司馬光與洛陽的宋迪唱和時,曾作《和復古小園書事》一詩,意猶未盡,又作《復古詩首句云“獨步復靜坐”,輒繼二章》,第一章唯說“獨步”,第二章唯說“靜坐”,再作《光詩首句云“飽食復閑眠”,又成二章》,其中“飽食復閑眠”乃其《和復古小園書事》的首句。這有點像上面提到的邵雍“以詩箋詩”現(xiàn)象,但又有所區(qū)別,顯示了司馬光的創(chuàng)造力。元豐六年,司馬光在文彥博舉辦耆英會、同甲會等高調(diào)慕白活動的氛圍之下,繼作真率會,并作有一系列相關(guān)詩歌,皆不假思慮、率意命筆,白體傾向就更為明顯了。

與邵雍一以貫之的白體風格不同,司馬光的詩風是多變的,不過總體說來則是平淡有余而流利不足,甚至有些古拙之氣。他之所以也能夠創(chuàng)作出那么多具有白體特征的詩一是因為入洛之后閑居下來,飽受新黨沮抑之后無所作為,就在很大程度上認同了白居易不問政事、一意閑適的思想,二是因為受到了安樂先生邵雍的影響,而與邵雍的頻繁唱和又更加促進了他對白體的認同和學習。無論在詩歌風格還是在詩歌形式上,白居易都是一位極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大詩人,而他在閑適詩的風格及形式上所追求的多變實際上是帶有一定的游戲色彩的,因為好玩才促使他在律詩、格詩、半格詩、古風、雜體等形式中穿梭游刃。白居易曾在《與元九書》中說自己的閑適詩是“退公獨處,或移病閑居,知足保和,吟玩情性者,”[1](p2794)既云“吟玩”,則少不了詩歌的游戲。而邵雍和司馬光這兩位后繼者在形式上的翻新作奇正是在閑居生活、閑適心境下進行的“吟玩”行為,大大彰顯了詩歌的娛樂功能,這也是白居易及其白體給宋詩帶來的重要影響之一。

三、精神氣質(zhì)、文學觀念決定二人接受白體的異同

邵雍和司馬光都是在入洛之后集中接受白體影響的,都用詩歌大量反映閑適、快樂的閑居生活,都有語言通俗、流利的一面,且注重形式的多樣性。但是二人在白體接受上又有明顯的不同,邵雍接受白體更為徹底,可以說白體是他主要而一貫的師法對象,并由此創(chuàng)造了在詩壇上獨樹一幟的“邵康節(jié)體”,而司馬光在白體接受上則有一定的限度。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些異同現(xiàn)象,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二人的生活經(jīng)歷和身份地位構(gòu)成了白體接受異同的基礎。邵雍長期居洛,且終身布衣,始終處在官僚體制之外,他雖沒有明確表示慕白,但長期受到洛陽的白體風氣熏陶,且與之唱和者多為退居洛陽的老年官員,所以更多表現(xiàn)了白體的閑適詩風。而且因為邵雍的處士身份,沒有官場風波和政治抱負,而有哲人智慧,更有閑、樂功夫,生活經(jīng)歷的單一勢必導致主題內(nèi)容的單一。而他作詩的興趣強烈,自稱為詩狂,自言作有三千多首詩,所以必須在形式創(chuàng)造上做足功夫。司馬光是正統(tǒng)的官僚士大夫,隨著仕途的起伏,與之唱和交游者多為各級官僚,更能夠體現(xiàn)主流的詩歌風尚。他的詩風從青年、中年、老年一直在變化,早年受其父司馬池以及父執(zhí)魏野的影響而頗有晚唐風味,偏于清寒幽凄一路,中年在梅堯臣的影響下漸趨平淡,晚年入洛又接受了白體和邵康節(jié)體的影響而愈加通俗、流利、閑適。而晚年在洛陽學習白體的同時,他對梅堯臣詩歌依然保持著強烈的愛好,如《園中書事二絕》其二夫子自道曰:“閑齋不成寐,起讀圣俞詩。”[7](第一冊,p268)與此同時,四言詩經(jīng)體的創(chuàng)作也貫穿了他的一生。司馬光師法多門,白體只是其中之一。同時,他閑居洛陽,乃是由于黨爭的排擠,內(nèi)心并沒有真正平靜下來,無法完全保持閑與樂的狀態(tài),雖然“年來效喑啞”[17](p733)(蘇軾《司馬君實獨樂園》)、“終不道如何”[4](p305)(邵雍《和君實端明花庵獨坐》),但是系時休戚、眾望所歸,政治抱負未泯,政治包袱沉重,國事與政局始終是他最為關(guān)心的,這不僅與邵雍有區(qū)別,與白居易晚年完全沉湎于高官厚祿的“中隱”之樂也有區(qū)別,即使是居洛期間的詩歌也難免有一些愁苦之音。他在元祐元年出山居相后忙于國事基本未再作詩。

第二,二人的詩歌觀念既決定了共同的白體傾向,也導致了相互的差異。邵雍一生未仕,又多次拒絕引薦入仕的機會,把保持閑、靜看成一種功業(yè),看成觀物(觀身心、觀天地、觀造化、觀歷史)的基礎,專意作一位玩易觀物的理學家,而寫詩也成為大到美刺教化、移風易俗,小到人倫日用、收管風月的功業(yè),他的《詩畫吟》、《詩史吟》二詩即明確表達了這種觀點。由此他極大地淡化了傳統(tǒng)的學而優(yōu)則仕的事功觀念,對人生價值有了新的評估和體認。他尤其注重詩歌對閑適快樂情感的陶冶,如其《書事吟》曰:“陶熔情性詩千首,燮理筋骸酒一杯。”[4](p451)他作詩雖然更為率意,有一定的游戲意味,但形式上更加變化多端,作品量也很大,其《失詩吟》曰:“胸中風雨吼,筆下龍蛇走。前后落人間,三千有余首,”[4](p465)現(xiàn)存詩歌一千五百余篇。司馬光出于實用的角度對詩歌創(chuàng)作較為輕視,他強烈反對在科舉考試中考校詩賦,并宣稱自己不善詩文,甚至在《答齊州司法張秘校正彥書》中稱自己的詩為“惡詩”,拒絕了張正彥索詩的要求,更在結(jié)尾處連呼“詩何為哉,詩何為哉,”[7](第四冊,p571-572)表示對詩歌實用價值的否定。但他實際上很喜歡寫詩,現(xiàn)存一千二百余篇詩歌。他偏重于文學以及詩歌的娛情、消閑功能,比如他反對張耒投文中“失時不得志”[7](第五冊,p53)(《答福昌張尉耒書》)的愁苦之音,認為這樣的作品不如不作,而描繪自己以及眾友人在真率會中詩酒豪放的情形曰:“落筆詩情放,飛觥酒令嚴”[7](第二冊,p463)(《三月三十日微雨偶成詩二十四韻書懷,獻留守開府太尉,兼呈真率諸公》),還宣稱與文彥博、韓絳前后兩任西京留守“英辭唱和詩千首,高宴游陪祿萬鍾”[7](第二冊,p514-515)(《和留守相公〈九月八日與潞公宴趙令園〉,有懷去年與景仁、秉國游賞》)。但他的娛情、消閑僅僅是一種在政治上被排擠出局后的避禍和療傷行為,還沒有把閑、樂上升到功業(yè)的層次。所以我們才會發(fā)現(xiàn)在邵雍的《伊川擊壤集》中有那么多自我吟詠的詩歌,而司馬光的《溫國文正公文集》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唱酬詩,這證明司馬光寫詩的興趣基本是在人際交往中產(chǎn)生的,而邵雍則能夠“安樂窩中詩一編,自歌自詠自怡然”[4](p318)(《安樂窩中詩一編》),在獨處時也經(jīng)常作詩。

邵雍和司馬光對白體的接受是宋代白居易接受的重要環(huán)節(jié),邵雍愛說理,發(fā)揚光大了白詩中的說理成分,有著數(shù)量眾多的理學詩,語淺意深,把作詩看成觀物和悟人的重要手段。而司馬光純粹出于娛樂身心的目的而青睞白體詩,詩中說理成分不重,詩歌沒有成為傳播理學思想和政治觀念的手段。前者表明了白體詩的通俗、閑適對理學詩派的開導作用,后者則沿著李昉、王禹偁的路子走下去,對飽受宦海風波的士人提供心靈棲泊的港灣并對宋詩平淡、通俗的風格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與此同時,三人在洛陽的肥遁高蹤已經(jīng)成為一種具有廉退高節(jié)的隱逸精神的代表,如清代潘耒《洛中詠古四首》其四曰:“太平時節(jié)退休人,慣住嵩陰與洛濱。白傅宮僚原散吏,溫公書局亦閑身。水南高士遺榮早,擊壤先生味道親。千載風流如可即,勞勞真愧素衣塵?!盵18](p183)但是他們的隱居生活及其閑適詩歌的創(chuàng)作并未貼上憤世嫉俗、高蹈絕塵的標簽,更多的是一種共襄盛世、樂享太平的姿態(tài),而邵雍與司馬光還多了一份以道自居的精神。

參考文獻:

[1]白居易.白居易集箋校[M].朱金城,箋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曾鞏.隆平集校證[M].王瑞來,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12.

[3]邵伯溫.邵氏聞見錄[M].李劍雄,劉德權(quán),點校.上海:中華書局,1983.

[4]邵雍.邵雍集[M].北京:中華書局,2010.

[5]邵明華.“安樂窩”的文化闡釋——對于邵雍話語及其語境的學術(shù)考察[J].孔子研究,2012,(3).

[7]司馬光.司馬溫公集編年箋注[M].李之亮箋注.成都:巴蜀書社2009.

[8]張之翰.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04冊) [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9]王世貞.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83冊) [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10]趙懷玉.清代詩文集匯編(第419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11]邵雍.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01冊)[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12]葛兆光.意脈與語序——中國古典詩歌語言的札記[J].文藝研究,1989,(5).

[13]屈光.中國古典詩歌意脈論[J].文學評論,2011,(6).

[14]錢鐘書.談藝錄[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15]程毅中.宋人詩話外編[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6.

[16]焦竑.澹園集[M].李劍雄,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9.

[17]嚴羽.滄浪詩話校釋[M].郭紹虞,校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

[18]潘耒.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70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責任編輯鄧年

作者簡介:龐明啟(1985—),男,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博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477(2016)02-0125-08

猜你喜歡
邵雍接受司馬光
司馬光砸缸之謎
邵雍孝治民本政治倫理思想研究
司馬光砸缸
司馬光砸缸
有話不妨直說
文學可以定義嗎?
略論劉勰對王粲詩賦的接受
中國當代文學海外翻譯出版與接受
司馬光“警枕”夜讀
瑪麗·安·伊萬斯小說在中國的出版與接受